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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嘉鱼-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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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衡的一番话,让一向风雨来去快意恩仇的周嘉鱼背负了好大的罪恶感。
    她怔怔的看着王谨骞,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一直以为不管自己怎么样……至少我没做过一件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怕外面的人怎么说。”
    “可是王谨骞,你知不知道……这笔帐,可能最后都会算在我的头上?”
    没人在意雷氏为什么会破产,也没人会去关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家的重点,只会放到照片中那个坏女人的身上,她和别人的老公勾结在一起,迫害了那个可怜的丧子女人,让雷晚的家族负债累累,让她的老父亲病重住院。
    周嘉鱼不怕承担任何骂名或者质疑,也从不畏惧任何人对她的指手画脚,因为她心中坦荡光明磊落,周嘉鱼唯一在意的,就是王谨骞的不信任。
    可是当事实毫无防备的出现在眼前,周嘉鱼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坦荡的磊落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骄傲,自始至终,这双重伤了别人的手,都牢牢的牵在自己身边。
    江衡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只默默关上门为两人隔出一方天地。
    周嘉鱼的眼眶渐红,曾经无数次让王谨骞败下阵来为她妥协的目光此刻在死死盯着他不放。
    那一双秋水般灵动漂亮的眼睛里,有不可置信,有疑惑,还有让王谨骞惋惜的失望。
    他缓慢踱步到窗边,垂眼让目光落到玻璃窗映出的倒影上,声音有着淡淡的疲惫。
    “嘉鱼,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在我的概念里,当我还有能力处理身边一切危机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去想这个人是不是无辜,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要的,就是一个能说服自己让自己满意的结果,这件事你解决不了,那我来替你解决,报复也好痛快也罢,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让你插/手,不管你同不同意。”
    “你和原野的事情只能算一个意外,我没想过你会被搅进来,或者说,没想过你会被别人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变成来伤害你自己的一个工具。”
    他回头倚在窗边的栏杆上,无奈摊手。“没办法,在这一行做的久了,脑子转的要比别人快,笑的也要比别人更早,我手上的钱,大多数都是踩在你们那些所谓的道德上赚来的,在你们眼里那些正常的是非观,放到我这里,很多时候是行不通的。”
    “所以嘉鱼,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只是你知道的很小的一部分,和你在一起的王谨骞可能是你看到的那样,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比你想象的,要可怕的多。伪善,于你,于别人,都是这样。”
    他刻意用了不加任何掩饰的言辞来逼周嘉鱼接受这个事实,让她知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这里面有孩子一样的置气,也有着王谨骞破釜沉舟与自己的一场赌博。
    赌周嘉鱼一个信任肯定,赌她的坚持和不灰心。
    周嘉鱼身体轻微晃了两下,望着王谨骞,艰难开口。“那我呢?对我……也是这样吗?也是像雷氏一样随心所欲不问后果吗?”
    “我只是你用手段得到的一个结果?”
    两人吵架时,都恨不得用自己最难听的话来让对方难受和失望,面对周嘉鱼的疑问,让王谨骞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中和她坦言说爱,似乎太让他为难。
    王谨骞生硬移开目光,手在裤袋里攥紧了。
    “对谁都是在这样。”
    周嘉鱼几步冲过去揪起他的衬衫衣领,捏的手指甲都发白了。“王谨骞你混蛋!!!”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得起我?从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开始,一个跟别人爱过也被甩过的女人,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就觉得我更可笑了?”
    周嘉鱼的眼泪没有任何征兆的就砸在了她的手背上,好大一颗。
    一瞬洪荒心死,再睁眼时已是人非情变。与他同床共枕不过百日,那感觉却好像历经多年仍不了解般的心酸。
    可是最后那句分手怎么也说不出口,周嘉鱼慢慢放开他的衣领,后退了几步。“王谨骞,就这样吧。”
    她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我们,就这样吧。”
    周嘉鱼转身欲走,那姿态分明不抱有任何期待和留恋。可是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得到保护。
    王谨骞慌了,疾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力道大的硬生生让穿了高跟鞋的周嘉鱼离了地。“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把嘴唇贴在她的头发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嘉鱼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
    “你放开我!!!”周嘉鱼挣扎剧烈,拼命用手去抠着王谨骞的手背,说话间都带了哭音。
    “王谨骞,我觉得现在最让觉得侥幸的,就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过一辈子。”
    一句话,让王谨骞钳制着她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
    漆黑的眼底有愈演愈烈的风暴在聚集,王谨骞放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我从来没跟你想过一辈子。”周嘉鱼昂着头,把话原封不动的又重复了一遍,看着王谨骞倏地暗下去的脸色,心里快意。
    他怒极,神情异常冷静。“从来都没有?”
    “从来都没有!”
    周嘉鱼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跌跌撞撞的退着往门口走。
    真他/妈疼啊,疼成什么样呢,周嘉鱼紧紧的攥着手,险些给自己掐出血来,有句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心如刀绞。
    王谨骞的办公室铺着厚厚的地毯,鞋跟踩下去,周嘉鱼身子不稳的向后歪了歪,可是脸上竟然还有丝明快笑意。“趁着我们还没到违心谈婚论嫁的那个时候,所以王谨骞,什么都还来得及。”
    你放弃我,放弃我一片狼藉的未来和名声,放弃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的人生,你现在脱手都还来得及。
    好像这一扇门就是两个世界,她一旦迈出,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依然是这扇门内杀戮决断手握重金大权的执行官,她也还是那个恣意谈笑来去自如的周嘉鱼。
    那扇宽大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屋内男人越来越模糊愤怒的脸渐渐变成一道缝隙,最终彻底掩盖在门后消失不见。
    周嘉鱼低头匆匆离开,长发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险些与门外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装了个正着。
    屋外的人来不及反应,周小姐三个字刚从嘴边喊出,就被屋内一声巨响吓的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那声巨响,引得相隔一个走廊的秘书室众人纷纷出来探问。
    江衡震惊看着周嘉鱼头也不回的方向,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再也不敢进到王谨骞的办公室。
    “杜……杜先生,要不要我让人去追周小姐回来?”
    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往周嘉鱼离开的方向走了了两步,镇定拒绝。“不用,楼下有人等着,应该不会出事。”
    江衡为难,回头朝着那扇木门望了望。“杜先生,那我带您去见王总?”
    杜姓先生与江衡对视,了然一笑。“这个时候进去……只怕时机不太对啊……”
    江衡认命叹气,只怕自己敲了这扇门以后,辞职信是非写不可了。
    三声叩门,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王谨骞的一声怒吼。“滚!!!”
    深蓝色西装男人淡定摆手,示意江衡离开。手搭在银质拉手上,男人信步而入,一派从容自得。
    王谨骞站在办公室中央,脚边一地碎片,脸上森然冷意尚未褪去,眼神带着浓重的戾气看向来人,十分不友好。
    “谁?”
    双手习惯性板正笔直的垂放在两侧,深蓝色西装斯文礼貌的自报家门。“杜长遇。”
    男人目光落在屋内环顾一周,心里暗叹不愧是资本家好品味。“小王先生,有人请你去楼下的茶馆里谈一谈——”
    王谨骞终于抬眼正视他,一身蓝色正装,可却不似生意人那般气质,眼光落在杜长遇的领带和那派公式化的笑容上,王谨骞心底清楚了几分。

☆、第五十八章

周景平是参加完一个会临时决意过来的,杜长遇听说他要去cbd那个挺出名的大厦时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周景平生活规律,常年是家里和办公大楼两点一线的生活,甚少来这种年轻人朝九晚五的地方。
    周景平也不瞒他,惆怅的叹了口气。“女儿出了点事,我临时开个小差。”
    杜长遇跟了他五六年,也不算是生人,周家的情况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周书记一共两个女儿,可是能让他这么着急上火的,除了跟先前妻子生的那个,再没有别人了。
    对周嘉鱼杜长遇也不陌生,平常这爷俩碍面子谁也不理谁,周景平但凡有什么东西要给周嘉鱼或者有什么事儿要嘱咐她,大多是杜长遇来回跑腿办的。
    那时候周嘉鱼还在上大学,也刚刚谈恋爱,她一个人在上海周景平总是不放心,又不好拉下脸来直接说惦记她,只能派杜长遇在周末常常从北京过去看她。
    为此,周景平还曾经动过让两个人在一起的心思。
    当时杜长遇听完,吓了一身冷汗出来。周景平从办公室拿了外套往外走,笑呵呵的问他。
    “怎么就不合适呢?觉得嘉鱼不好配不上你?”
    杜长遇连连否认,在领导身边干工作久了,就越难揣摩他的心意,虽说这话儿是下班了关起门来说,但是该有的本分和界限还是不能丢的。
    “是我不合适,领导您就别为难我了。”
    周景平温和一笑,“我记着你是念完了人大硕士就被分到机关来了吧?这些日子在我身边干的不错,要是论头脑和本事该是我们嘉鱼配不上你才对。”
    杜长遇神情尴尬,给周景平拉开后排座椅的车门,为难的憋出一句话。“嘉鱼……心思不在这儿。”
    周景平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眼,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上车,朝杜长遇笑道。“你不愿意这事就先搁下,当我没说。”
    那时候是个冬天,目送着周景平的车走远了,杜长遇站在大院儿里怔了半晌,才回过神儿来离开。那一年的杜长遇才二十七岁,在周景平身边两年,还是个待人处事谦逊小心的大男孩。
    对于印象中那个漂亮善良的周嘉鱼,他想都不敢想。
    于是这件事,一搁,就搁了三年。
    这三年里,杜长遇在工作上越发游刃有余,人也锻炼的越发精干成熟。与周嘉鱼这种偶尔接触的特殊关系,也似乎止在了周景平模棱两可的那句话上。
    黑色轿车一路往城中最著名的商业大厦驶去,周景平坐在后排,沉默不语,间歇从后头传来报纸翻动的轻微响声。
    周嘉鱼闹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虽然没指名道姓的传,但是不可避免还是会对她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害,杜长遇为了稳妥,还是回头征求周景平的意见。“要不要我去媒体那边……?”
    周景平抖了抖报纸,难得斟酌了一会儿。“先等等,等我跟这小子谈完再说。”
    之前杜长遇是听过王家儿子与周嘉鱼在一起的,也偶尔在送周景平回家的时候见过两次,所以他认识王谨骞,但王谨骞并不知道他。
    杜长遇比王谨骞长了几岁,又是在周景平身边待久了的人,说话行事与王谨骞不太一样,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斯文儒雅在。
    面对这个在金融圈里名声不算小的男人,杜长遇也没有太客气,直接把人请到了周景平所在的茶楼里。
    王谨骞刚经历一场盛怒,身上的戾气尚未完全消散,待人的时候也多了些往日没有的傲气。他与杜长遇一起进入电梯,全程无话,杜长遇站的比王谨骞远了一些,目光无声下落,已是将这位传闻中年轻的执行官先生打量通透。
    王谨骞没穿外套,一件白色衬衫被他刚才烦躁的时候从领口拽开了两粒扣子,虽是半垂着眼睛,脊背却是挺的笔直的。
    杜长遇唏嘘,到底是名不虚传的小威尔先生啊,难怪了周嘉鱼会哭的这么厉害……
    茶楼的二层里,周景平已经斟好了茶在等,杜长遇行至楼梯口不再上前,指了指上头。“王先生自己上去吧,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杜秘书。”王谨骞不轻不重的叫住欲走的杜长遇,谦和转身朝他道。“麻烦你送她回家。”
    回家二字,被王谨骞低沉的声线微微扬起,刻意带了些强调。
    杜长遇一惊,霎时抬眼与他对视,心里忍不住叹他王谨骞好快的反应。
    在两个人吵成那个架势都不忘在暴怒之余关心周嘉鱼的去向,甚至能在这个关头出言提醒自己,还真是,不可轻看。
    王谨骞泰然自若看着杜长遇,礼貌微笑。“那我就先上去了。”
    杜长遇不露声色,与他颔首告辞。“好。”
    周嘉鱼下楼的时候与杜长遇撞上,怕她出事,杜长遇给楼下等着的司机打电话拦住周嘉鱼。
    他从茶楼出来的时候,周嘉鱼正被司机锁在车里,神情空洞的看着窗外,像丢了魂儿是的。
    杜长遇淡然一笑,让司机上车。
    周嘉鱼警觉,坐起来红肿着眼睛问他。“你要送我去哪?”
    杜长遇回头给她递过去一盒纸巾,便十分有礼节的转过来不再看她。杜长遇没听王谨骞临走时跟自己说的话,第一次逾越了界限像寻常朋友般问她。
    “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杜长遇这个人相处起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十分妥贴,周嘉鱼和他认识这几年虽然自己的很多*拜周景平所赐,没少让他知道,但是这个时候是她和王谨骞两个人的事情,她不想说太多,也不想让杜长遇介入太多。
    她想了想,垂眸道。“送我回学校吧,我车停在那儿了,我想找朋友散散心晚上会自己回去的。”
    杜长遇欣然同意,跟司机指了指前面的路。“去c大。”
    ………………
    一间十几平米的茶室,中间置放了一张宽大的梨木桌,四周有竹子将屋里映衬出大片绿意,周景平坐在桌前,正低头饮茶。
    王谨骞敲门而入,见到周景平不卑不亢的叫人。“周叔。”
    两只宋代官窑烧出来的开片杯,周景平拿出一只搁到对面,用玻璃壶里烧开的热水过了一遍,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过来坐。”
    泡过一遍的金骏眉茶汤颜色红的沉稳鲜亮,周景平给王谨骞斟了一杯。“入秋了,人容易上火,喝点茶这心里头的火气就能消一消,年轻人现在大多不讲究这个,你尝尝?”
    跟爹妈那一辈儿的人打交道不能急,就算知道周景平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王谨骞也得耐着性子喝了这杯茶。
    “怎么样?”
    王谨骞心想着我现在一肚子气哪有功夫品你这茶叶怎么样,滚烫的水喝下去,除了舌头发麻就没别的了。
    “苦。”
    周景平呵呵笑了笑,“是说心里头啊,还是嘴里头啊。”
    王谨骞不撒谎,“都苦。”
    “苦不算什么,要是疼起来可就麻烦了。”周景平敛了笑意,一下严肃起来。“谨骞,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我家楼下,你跟我保证什么了?”
    王谨骞正襟危坐,“记得。”
    周景平怒了,把茶杯重重的撂在桌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出了事就想不认人?不想要她了?觉着她给你丢脸了?”
    王谨骞急忙反驳,“不是!”
    “那我刚才看着她怎么是从你这里哭着出去的!!”周景平瞪眼睛唬了王谨骞一下,头一回提高了声音。“不管这事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她做错了没有,但你答应我的作为一个男人就得必须做到!”
    王谨骞低头,憋着刚才跟周嘉鱼的肝火朝周景平认错,紧紧抿着嘴唇。“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她吵架,也不该……”
    也不该心狠跟她说那样的重话。
    自己的女儿什么秉性自己最清楚,周景平知道报纸上的东西八成与王谨骞并没有什么干系,只是在车里看着这些年都不曾在自己面前哭过的女儿心里压抑,一时故意把话说的不讲理了些,想看看王谨骞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倒是像个男人。
    周景平缓了脸色,“两个人在一起,吵架在所难免,但是要是因为在气头上说些个没道理的话就伤感情了。”
    “这事儿是嘉鱼做的欠考虑,现在出了这样的结果也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想来跟你兴师问罪的,毕竟……你们两个孩子才刚在一起没多长时间,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希望因为这个让你们出现嫌隙,当然,具体该怎么办是你和她的事情,我们不过问,可是你得明白,作为父亲,不管我在嘉鱼的成长道路上尽没尽到责任,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王谨骞沉默不语,周景平又给他的杯子里添了杯茶。“报纸媒体上的东西不实,我也不信我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们这帮孩子办事情总是太狠,这样不给自己留余地也容易把事情闹的更大,至于该怎么办你们就不要操/心了,也不要告诉嘉鱼,知道吗?”
    王谨骞不甘心,“这个就不用您老费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周景平冷哼一声,拿起一旁的藏蓝色夹克衫。“你们仗的不也都是老子的威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他起身要走,王谨骞跟在他身后送他。周景平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过身来。“嘉鱼……我欠她的已经很多了,有些事让我这个当父亲的也尽一尽心,不管走到哪一步了,和她好好谈谈。”
    王谨骞苦涩一笑,点头应下。
    说是谈谈,谈何容易啊。
    一个从来没想过跟自己天长地久的爱人让他该怎么出言挽回,纵是情路流转向来脸皮深厚的王谨骞,也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了些无力感。

☆、第五十九章

杜长遇送了周嘉鱼回学校拿车,这个时候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学校后门人很多,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买晚饭。
    杜长遇心里担忧,怕记者咬住周嘉鱼不放,特地嘱咐她把车钥匙给自己在这里等着,待他把她的车开到另一条相对开阔安静的街上,才让她回来。
    周嘉鱼情绪不高,低垂着眼,强打起精神跟杜长遇道谢。“我自己回去就行,今天麻烦你了。”
    杜长遇站在车门旁边,手里还攥着她的车钥匙,小熊的钥匙扣被他套在食指上,状似无意的转了个圈,出言安抚她。
    “嘉鱼,这点事儿不用放在心上,睡一觉明天起来就都过去了,这几天要是有什么状况你随时给我打电话,不要怕。”
    不要怕,这个时候杜长遇的一句不要怕,让周嘉鱼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忽然得到了些许放松,心里无限酸楚。
    她今天去找王谨骞,多希望他也能像杜长遇一样,只为了温声细语的同她讲一句不要怕,你有我。
    可是……想起几个小时前两个人在他办公室剑拔弩张的情景,周嘉鱼眼眶一热,显现控制不住。她作势上车,不想让杜长遇看见自己这样,只匆匆又跟他重复了一遍刚才同样的话。
    “谢谢,麻烦你了。”
    杜长遇从容不迫的往后退了一步,目送着她离开。待周嘉鱼启车要走,他忽然出声叫住她。
    “嘉鱼?”
    “怎么?”周嘉鱼停下来,转头看他。
    一张毫无防备的女人面孔就这么直直的撞入杜长遇的眼中。周嘉鱼的眼睛还有哭过之后的红肿,鼻头也红红的,她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薄毛衫,略显苍白的脸色让她在秋日微凛的风中让人无端生出了几分疼惜感。
    杜长遇盯着她有几秒的失神,迅速移开目光尴尬的咳了一声。
    “……最近听说你姥爷的身体不太好,你抽空,记得回去看看他。”
    杜长遇每日都跟周景平在一起,这些年虽然周嘉鱼的生母和他离婚了,但是周景平作为女婿倒是从来不对胡家的二老像寻常离婚夫妻对待双方父母那样冷漠,逢年过节总是要亲自去看看他们,毕竟二老曾经对他当年有过很大的帮助,做人不能忘本不能不感恩,何况,周家与胡家,还有周嘉鱼这么个外孙女在。
    所以杜长遇说的话,很大一部分是能代表周景平的意思的。
    周嘉鱼心里懊悔,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是自己疏忽了,她朝着杜长遇感激的点点头,难得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我知道了,这几天就去。”
    杜长遇平静的也朝她笑了笑,“开车小心。”
    一直目送着周嘉鱼拐过了街口那个灯岗,才回头往自己的车里走。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系了一条暗纹的浅色领带,三十岁的男人身上总是带着一些和周遭年轻学生不一样的特质,他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不疾不徐,从容而沉稳。
    他一上车,司机就跟他说了件事儿。“刚才你手机在车里一直响,我担心周书记那边有工作就先给你接起来了,结果是纪家那个儿子打过来的。”
    纪珩东花名在外,没几个人不认得他。
    杜长遇有点惊讶,“他找我什么事?”
    “他说他手里有段视频,是从海蓝酒店刚拷回来的,有人让他把这个转交给你,”
    杜长遇:“我知道了。”
    看来这件事本意该是王谨骞要着手去处理的,纪珩东也是帮他办事,如今能联系到自己,八成是周景平把这个责任揽到了这边,不想让王谨骞再过问。
    不过,这样也好。
    司机问他,“长遇,咱们是回去接周书记吗?”
    杜长遇想了想,“不,去西城庆安街。”
    西城那一带遍布着多家报社和媒体传播公司,司机也是个明白事儿的,启动车子,没再多言。
    …………
    其实周嘉鱼说是想自己散散心再回家,无非就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脱离杜长遇对她的关注。
    这个时候本该是要找自己的朋友好好倾诉一下的,可是褚唯愿最近因为恋爱,自己也是一脑门子烦恼,周嘉鱼不想再拿自己的破事儿去扰她,干脆就关了手机,想一个人静一静。
    车子绕城毫无目的的转了三圈,路过那家自己常去的德国超市时,她还下意识的想今天晚餐要进去要买点什么,等车快要开进停车场,周嘉鱼才醒悟自己的荒诞行为有多可笑。
    哪里还要什么晚餐呢,今天这么一闹,只怕王谨骞,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吧……
    她说了那么可恨的话,可恨到自己说完都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眼看着天光就要慢慢暗下来,远处有大片粉色云霞透过渐暮的天际映衬下来,周围都是汽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带着强烈归家的愿望。
    周嘉鱼恍惚着想起了杜长遇跟自己说的话,忽然把车朝着城郊开去。
    胡老爷子住在城郊的一处四合院里,这处房子,是周嘉鱼还没出生的时候老爷子举家从安徽搬迁过来置办的,这些年一直就在这里从没挪过,哪怕几个亲娘舅想给老人换个更大更舒服的地方,胡老爷子就是倔的死也不搬。
    一问为啥,老爷子声如洪钟。
    为啥?因为我们嘉鱼从小就是在这长大的,我不走房子不动,这丫头就一直有个家,我要是搬走了,你们以后让她住哪?上哪找我去?
    胡家的几个儿子知道亲爹偏帮着这个外孙女,这事儿只能就摸摸鼻子作罢了。
    这个时候,大概只有自己亲姥爷那里才能周嘉鱼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了。
    胡老爷子牙口不好,吃饭吃的不香,每次周嘉鱼去都不忘买点前门外稻香村的山楂锅盔给他带过去。
    到了地方,为了让自己看着精神一点,周嘉鱼在车里特地找了皮筋把头发绑上,又用遮瑕笔遮了遮眼睛。
    晚上七点多,小四合院的门是虚掩着的,周嘉鱼估摸着这个时候胡老爷子正在院儿里乘凉,也没敲门,轻轻一推就走了进去。
    院里有个林荫架子,这个时节架子上爬满了周嘉鱼姥姥种的蔷薇,一簇簇玫红色花朵开的正浓。
    周嘉鱼脚步轻,怕惊了姥爷,回身掩门的时候正碰上家里一直照顾胡老爷子的阿姨,阿姨手里端着一摞盘子,好像是晚饭刚用过的,她见着周嘉鱼脚下一停,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局促。
    “嘉……嘉鱼来啦?”
    这一声嘉鱼,院子里的摇椅也不摇了,在茶海边上一直煮茶的人也不动了。
    周嘉鱼觉得气氛诡异,但又说不出来哪里诡异。
    她看了眼阿姨,微笑着点点头。“今天没事儿,我过来看看姥爷。”
    目光往里,瞥见那块大茶海后头端坐着的女人,周嘉鱼眯了眯眼,小声问阿姨。“家里来客人了?”
    阿姨像是受了多大的惊吓,神情复杂的看着周嘉鱼,拿着盘子快速低头走了。
    周嘉鱼觉得奇怪,拎着东西一步一步往里走,暮色渐深,天黑下来,一时让人很难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但是每走一步,视线就越清晰一分,周嘉鱼的心,也就往下沉的越狠。
    那女人挽着高高的发髻,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墨绿色的长旗袍,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不难看出她高挑玲珑的好身材,再走近一点,女人面容白皙,高高的鼻梁,眉目深邃但是也隐约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一双保养得当的手不知因为什么正紧紧的攥在一起。
    那神情,有一半高兴,有一半愧疚。
    胡老爷子从摇椅上站起来,瞧着周嘉鱼,又看了看茶海后头的女人,嘴巴激动颤了两颤,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女人似乎挨不住这种让人心悸的沉寂,终于轻轻哀叫着喊一声。“嘉鱼……”
    周嘉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女人,望着那张在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手里的东西砰的一声落了地,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了。
    她浑身在颤抖,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周嘉鱼张了张嘴,声音哽咽而嘶哑。“胡女士……”
    这一句胡女士,让女人两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
    是了,这个让周嘉鱼遗传了她相似五官和身高的女人,正是她的亲生母亲,胡烨。
    胡老爷子怎么也没想到分别了十几年的母女再次见面会是用这种方式,他拍了拍僵硬在原地的周嘉鱼,叹息一声。“你妈回来有些日子了,原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见见,她一直不敢,没想着今天你自己就来了。”
    女人从茶海缓步走来,一身墨绿旗袍摇曳生姿。
    她伸出手,试图碰一碰周嘉鱼。“嘉鱼……让妈妈抱抱你好不好……”
    涂着精致颜色的手眼看就要碰到周嘉鱼的手臂,周嘉鱼忽然向后退了一大步,躲开了。
    她冷冷的望着那个自五岁起就不在身边的中年女人,她风韵尚在的脸上有明显的失落。
    “妈?”
    “你现在……还能担当得起这个称呼吗?”

☆、第六十章

“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让我叫你妈?是我五岁那年你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还是这二十年来你音信全无?”
    “嘉鱼不是你想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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