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姬-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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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涣箐粗暴地将她吞没入蠕虫之海，用更多更炽烈的黑焰来回报她对他的爱。熵姬在蠕虫的层层包裹中幸福地呻吟着，扭动着，如饥似渴地汲取着更多的黑焰，不停地受孕，产下无穷无尽的卵。一批又一批卵被产下，一批又一批“罪孽”被孵化，不是任何形状的形状，不是任何颜色的颜色。挟裹着觊觎一切的饥饿，它们从“荣耀门”中蜂涌而出，像掠过太空的死云，浩浩荡荡地扑向早已一片荒蛮的地球。它们是“死”与“堕落”的儿女，它们无法被杀死，无法被打败，无法被阻止；它们不知疲倦，不知痛苦，也不知放弃；人类的灵与肉是它们唯一的饵料，除此之外，它们不需要任何东西。

现已成为野兽的人类，被“罪孽”全部吞噬大概只需一瞬吧。

“狗狗，我的好狗狗……”

少女梦呓般地喃喃着，呼唤着。余涣箐继续用更多的黑焰来回应她，这是现在的他唯一能给她的东西，也是熵姬唯一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她和他将永远这样下去，永远地合为一体，无休无止，直至时间与一切存在的尽头。

“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是熵姬与圣殿之犬的约定。

－TheEnd－

注：

星际智慧教派（StarryWisdom）：克苏鲁神话中一个秘密邪教组织，以四大外神之一的Nyarlathotep为崇拜对象。

色（ColourOutofspace）：克苏鲁神话中一种表现为“颜色”形态的未知外星生物。

世界4　少女之歌　01

一

天堂般温暖慈爱的光芒润泽着黄昏时分的紫凌书院。令人沉醉的无限静谧之中，三位少女结伴漫步在湖畔的曲折小路上。如镜的湖水发散着浅蓝色的美丽辉光，倒映出她们娉婷雅然的身影。

“又要去教堂啊，小雪？”

“嗯……”

名叫周丰雪的少女羞答答地微微点头，玉雪似的脸蛋隐隐染上一抹绯红，若有所思的双眼显得比平时更加幽蓝深邃。

“唉，又是那个余牧师啊。我们的小雪不是恋爱了吧？”两个女生一左一右扒在周丰雪肩上坏笑。

“哪有啦！不是啦！……”

“脸都红成这样啦，还说不是！否认等于承认哦。”

“……”

“其实也挺好的，”一个女生笑着说，“余牧师看起来人很好啊，对谁都挺温柔的。就是不知道牧师能不能结婚？”

“可以啊，牧师可以成家。好像说神父是不能结婚的，牧师可以。”另一个女生说。

“嗯……”周丰雪满脸通红地点着头。

“……不是吧，小雪真要嫁给他啊？！”两位女生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紫凌书院的妖精’如果早早嫁人了，大家都会心碎的！哼，可恶的余牧师，早晚得被小雪的暗恋者们撕碎不可！……”

她们在岔路口互相告别。目送两位好友渐渐远去，周丰雪徐徐转身，往谢姬娜大教堂的方向去了。

谢姬娜大教堂是紫凌书院内年代最久远，也是规模最大的建筑。虽冠以“教堂”之名，但这座谜一样的殿堂无论在建筑还是装饰上都很罕见天主教或基督教的影子。硬要给它的风格下个定义的话，最合适的说法大概是“不可名状的新哥特式古希腊耆那教神庙”吧，大致如此，这在建筑史学家和艺术史学家看来分明就是妖怪。按理说这么一座教堂本该吸引来超多学者和游客的，只可惜紫凌书院不对社会开放，本身学生很少，其中又没有教徒，于是大教堂竟沦为人迹罕至之所，除了神棍似的书院长许冰和各种小动物，大概也就周丰雪会经常来了。

谢姬娜大教堂的住户兼工作人员只有一人：余涣箐。书院里所有人都称他为余牧师，但他似乎从没履行过牧师职责，甚至连《圣经》都不怎么碰，给大家的印象仅仅是个挂着牧师头衔的普通人。也许“牧师”只不过是他身为教堂管理者得来的绰号吧，谁知道呢。

周丰雪小心地步入教堂的东大门，穿过门厅，又一次沉醉在中堂的壮丽与宏伟里。树冠般的穹顶，丛林般的立柱，暖融融的夕照，斑驳陆离的光影，恍如瑰丽梦境中的神秘森林一样。有时周丰雪真说不清自己更爱哪一个：余涣箐，还是这座教堂；又或两者兼爱？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书抱紧了些，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说起周丰雪和余涣箐的相识，实在再俗套不过。那是在入学典礼上，余涣箐作为教职工代表坐上主席台，周丰雪则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班级的方队里。目光游离之间，不知怎么的，两人很突然地四目相对了。那一瞬，双方都有些尴尬，却也不明原因地都有些怦然。一见钟情？怎么可能啊，那都是烂俗爱情故事里的狗血桥段，现实中往哪儿找去？周丰雪和余涣箐对彼此的感觉也谈不上是爱，说“一见如故”或许更贴切。总之在那以后，周丰雪成了谢姬娜大教堂的常客，她和余涣箐的关系也越发暧昧起来。

“开什么玩笑！”

大管风琴后的内厅里忽然传出老大一嗓子，吓得周丰雪一下子站住了。是余涣箐。

“没开玩笑。”这回是书院长许冰，声音严肃得像是在宣判：“对方说了，只要书院开除你，他们立即撤诉。”

“你信他们的？我？跟女学生谈恋爱？共事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余涣箐气急败坏。

许冰一字一顿地说：“我了解你没用，家长那边咋办？你就说实话吧，你跟那个周丰雪到底怎么回事？”

周丰雪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一直都是拿她当小妹妹看，仅此而已。至于外边怎么传说的，我管不着。”余涣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气。

“兄弟，‘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活在世，咋可能一直置身世外？我不管你是不是世外高人，反正这次官司找上门来了，你不能让我顶缸。”

“那你说怎么办？”

“把周丰雪的家长请来，咱俩一同去见，当面说清楚，恳请人家原谅。从此你跟周丰雪保持距离，别再让人说闲话。”

“人家会同意？”

“试试再说。大不了你真滚出去呗。”

“算你狠。”

“你又不是没流浪过。再说了，甩掉你这个大包袱我还求之不得呢。走了，到时候通知你。”

周丰雪匆忙躲到一根石柱后面，看着余涣箐送许冰从西大门出去，两人都很无奈的样子。父母把书院告了？还是把余涣箐个人告了？

“只是拿我当小妹妹看吗……”

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着，周丰雪离开了大教堂。

二

回到家里，父母仍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谁都没提起学校的事。周丰雪试探着问了几句，却被父母闪烁其辞岔开了。周丰雪也没敢再多说话，只是心里纠结得紧，一股脑说不上来的奇怪惆怅。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晚饭，魂不守舍地晃入闺房，迷迷糊糊地按开电脑，仿佛一切都是空落落的。QQ上一如既往地传来了好友的问候，可周丰雪一个字都懒得敲。

璟茜淑韵：（一连三次振屏）小雪？不说话？

周丰雪又愣了半天，终于慢吞吞地敲上了一个眼泪汪汪的表情。

璟茜淑韵：余牧师欺负你啦？

峰上雪（周丰雪的网名）：没。

璟茜淑韵：（？）

峰上雪：他说他只拿我当小妹妹看。

璟茜淑韵：当面跟你说的？

峰上雪：他跟许院长说话，我偷听见。

璟茜淑韵：（火）太随便了吧，这不是玩弄纯情少女的感情吗？明天我们陪你找他去！

峰上雪：其实我也知道，我看得出来。他一直拿我当朋友，我是一厢情愿。（可怜）

璟茜淑韵：都说男追女一堵墙，女追男一层纸。咱们小雪雪这么可怜可爱，他都不动心？他还是男人吗？

峰上雪：（流泪）

璟茜淑韵：对咯，许院长常去找他，难不成他俩是基友？（坏笑）

峰上雪：（大哭）

璟茜淑韵：（囧）告诉你个余牧师的秘密吧，也许有用哦。上次咱俩一起去教堂，余牧师只顾跟你说话，我偷看他的电脑了，你猜猜我发现啥了。

峰上雪：？

璟茜淑韵：余牧师是loli控！

峰上雪：真的？

璟茜淑韵：嗯呢。他的图片库里全是萌死人的洋装loli，各式各样，lolita，gothiclolita，好几千张！我当时就惊了，没想到整天一本正经的余牧师原来是个死宅！（抓狂）

峰上雪：咋不早告诉我？（火）

璟茜淑韵：（抠鼻）你不是最讨厌死宅么？我不想破坏余牧师在你心中的高大形象嘛。（坏笑）

峰上雪：（害羞）现在说这干嘛？

璟茜淑韵：（敲打）你好呆啊亲！余牧师不就是喜欢穿lolita洋装的楚楚可怜少女么，这就好办了呢。

峰上雪：不明白。

璟茜淑韵：咱们的小雪雪不是人称“书院的妖精”么？脸像天使一样可爱，身材像精灵一样柔弱，皮肤像陶瓷一样白净，头发像墨汁一样漆黑，眼睛像天空一样湛蓝，谁第一次见都以为是个洋娃娃哦。（色）这么可爱的小雪雪穿上古风的lolita洋装……宇宙独一无二的完美loli啊！好想咬一口！

眼看好友的猥琐大叔本质全面爆发，周丰雪禁不住笑出声来。

峰上雪：哪有啦。

璟茜淑韵：不相信自己的实力？交给我啦！双休日带你去好好买几套衣服，看我咋把你变成彻头彻尾的loli，一下子迷倒全世界的大叔！

周丰雪没再回话。她默默地转过脸，望着窗外的夜空。

只要还被囚禁在名为“人”的躯壳内，我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周丰雪这样告诉自己。

那天夜里，周丰雪做了梦。她梦到自己穿着一身甜美的lolita洋装，光着双脚，站在一片蔚蓝如幻的浅滩里。暖暖的海水抚摸着她的脚，和煦的微风拂过她的耳畔，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一只狼犬形状的生物蹲坐在一旁，纹丝不动地仰望着她。

世界4　少女之歌　02

三

双休日。同时也是余涣箐的审判日。

周丰雪一早便出了门，什么都没说，父母也什么都没问。周丰雪乘上公交车的同时，父母也驱车杀向紫凌书院了。

周丰雪素来腼腆怕生，人前很少说话，待人接物的规矩一概不懂，所以朋友不多。好在紫凌书院里存在着两位一见到可爱东西便会失去理智、顶尖猥琐大叔级别的怪姐姐——张淑云和索秋渠，周丰雪的校园生活才不至于太过寂寞。有人觉得她俩实际上是在玩弄周丰雪，就像自私的小孩摆弄喜欢的玩具那样。但不管怎么说，她们对周丰雪的确非常好，起码表面上如此。

刚一下车就被张淑云饿虎扑食一般疯狂地抱住了！周丰雪吓得够呛，周围的路人也全骇呆了。张淑云死死抱紧周丰雪，耳鬓贴到她的小脸蛋上蹭个没完：“受不了了啦！我们的小雪雪好可爱哦~~~一天不见就想死了啦~~~”“住手啦你这百合女！”索秋渠一把扯开张淑云，自己凑到周丰雪耳边小声问了句：“……今晚跟姐姐一起睡好不好？……”搞得周丰雪脸红到了脖子根。

“好啦，玩笑到此为止，干正事！”张淑云拍拍她俩的肩膀。

“对哦，”索秋渠说，“今天是周丰雪小姐迈向lolita之路的第一步，不好好加油可不行！”

周丰雪微微摇头道：“……就算余牧师喜欢我了，爸爸妈妈也不会同意的吧……”

“那又怎样？能突破一切艰难险阻的才是真爱啊！”张淑云鼓励道：“余牧师无非是岁数大了些，在爱情面前不是问题。女儿追求幸福，做父母的应该支持才对嘛。”

“……可是……”周丰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我爸妈真的特别反对呢？余牧师算是教师吧，师生恋……真的不要紧吗？”

“丰雪是不想给余牧师惹麻烦啊，”索秋渠说，“也是，如果你们当真公开恋爱，闹不好会给余涣箐惹上官司的。”

张淑云瞪了她一眼：“小雪雪刚开始鼓起勇气追求真爱，你干嘛吓唬她啊？”

“现实点儿不好么？等到陷得太深了才发现不可能，那岂不太痛苦了？”索秋渠立刻反击。

“你真扫兴诶。”张淑云一拉周丰雪的手：“不理她，小雪雪，咱们走。看我今天怎么把你变成宇宙第一的完美loli……”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周丰雪被好友强拉硬拽着在洋装店冲进冲出，余涣箐和许冰则在院长办公室里遭受难以想象的煎熬。战略防御阶段结束，现已进入战略相持阶段，得伺机进行战略反攻了。

许冰小声咳嗽一下，试探着说道：“二老的心情，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这里面确实有一些误会，希望二老不要听信谣言。我校作为一所理念先进、管理严格的职业女子学院，一向是……”

“误会？什么误会？”周先生连珠炮似地反问：“我女儿天天放学不回家，专门往教堂跑，这不是事实？她日记里写了好多不合适的东西，这不是事实？学校里传得风风雨雨，这不是事实？余牧师有前科，这不是事实？”

瞟见余涣箐要炸，许冰赶紧按住他一只手，示意他冷静：“您说的没错，这些都是事实。但事实不等于真相。首先，您不能说男老师和女学生来往密切了就一定有问题，否则天下的学校都没法办了。其次，十几岁的女孩子，情窦初开，对某个男老师有好印象也很正常，不信您可以找心理医生咨询一下。再次，哪个孩子上学时没造过谣、传过闲话？至于余牧师的所谓前科，这里面有一些事情不便公开，望二老谅解。”

周先生不耐烦地摆摆手：“少跟我一二三的。这事现在传得满城风雨，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你就说我女儿的名誉怎么挽回吧。”

许冰沉默稍许，问道：“周先生认为，此事该怎么解决呢？”

“嚯，反倒问起我来了！你做生意呢还是咋的，等着我喊价啊！？这是能讨价还价的事儿吗？！许院长，如果你们真有诚意，就该由你们校方主动拿出个解决方案来，甭推来推去的打太极拳。”

许冰又沉默稍许，慢悠悠地开了口：“请容许某人斗胆说一句：如果周先生真是为小姐考虑，就该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嘛，所谓周小姐和余牧师的事，本属子虚乌有，一开始就是学生们瞎编出来闹着玩的，毫无真凭实据。倘若我们处分了余牧师，甚至闹上法庭，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这事了？学生们肯定会说：‘你看看，要是没这事儿，干嘛处分余牧师？干嘛打官司？’至于公开辟谣、消除影响什么的，只会越描越黑、适得其反，学生肯定又会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万一越闹越大，传到校外，传到网上，传到社会上，搞不好再被一些八卦媒体炒作，别说周小姐自己了，整个周家都可能会颜面扫地，那才是对周小姐名誉的最大伤害。我这可不是为了保护余牧师，我这是真真正正在为周小姐、为周先生您、为整个周家着想啊。”

周先生没吭气。见老头子哑巴了，周太太瞪了余涣箐一眼，恨恨地说：“那也不能便宜了这家伙。叫他以后离我女儿远点儿，越远越好！”

“那是，那是。”许冰点头赔笑道：“我们会对余牧师做内部警告处分，不对外公开。同时呢，我院会给周小姐、给周家一笔精神补偿费，数额嘛……”

许冰轻轻一敲桌子，早已守候在外的副院长赵湘城立刻推门进来，将一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匣子双手呈送给周家夫妇。周先生接过匣子，打开个小缝往里一瞥，神色登时释然了十分；周太太凑过脑袋往里一瞅，一双大眼立马喷出了饿狼般的绿光。

“本院财力不济，东西少了点儿，还望周家海涵，海涵。”许冰赶紧把话跟上。

周先生“啪”的一声闭上匣子，怕偷怕抢似地往怀里紧紧一揣，开口时一脸春光：“那个，既然许院长这么有诚意，我们可以不予深究。承诺我们的事，许院长可要说到做到。我们周家的背景，想必贵院也清楚。今后不要再出现这种不愉快的事情了，我还是很希望贵院能继续办下去的。”

“了然，了然。”许冰冲余涣箐使个眼色。余涣箐没辙，只好起身朝周家夫妇深鞠一躬：“我一定认真悔过，积极主动接受处分，自觉端正师德师风，扎扎实实构建和谐师生关系，再不接近周小姐半步。”

周先生撇撇嘴，“哼”了一声，从沙发上起身：“那就说到这儿吧。看贵院的行动了。”

“一定，一定。”许冰站起来猛装孙子。

周先生正想说什么，手机却突然响起。他做个“抱歉”的手势，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找哪位？……对，周丰雪是我女儿。你是哪位？……什么！？丰雪昏倒了？！”

世界4　少女之歌　03

四

怀抱着两位好友为自己精心挑选的一大堆lolita洋装，周丰雪走进试衣间，轻轻地关好门，推上插销。

两分激动，三分忐忑，还有五分期待。脸庞隐隐发烫，小鹿砰砰乱撞。周丰雪捡视着那淹没在层层荷叶边和精致蕾丝深处的发箍、头饰、内衣、衬衫、蓬裙、百褶袖、高跟鞋，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渐渐涌上心来。怎么回事？

她使劲摇摇头，甩掉盘旋脑海的胡思乱想，从洋装堆里扒出束胸衣，试着穿上。虽说体型远比一般女孩瘦弱，但在穿好束胸衣之后，周丰雪还是明显感到了呼吸不畅，连五脏六腑都不知挤到哪儿去了——与此相比，第一次穿高跟鞋的痛苦根本就是小儿科啊，难怪从前有些淑女会被这东西勒得晕过去。

……没想到竟然这么难受！……不过为了余牧师，咬牙忍了！……

周丰雪一边穿衣，一边回想着在大教堂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靠酝酿在记忆中的那份甜美来驱走痛苦。

她想起了第一次走进谢姬娜大教堂时看到的情景：庄严邃秘的大教堂之中，隧道般的黑暗尽头，一位中年男人端坐在那儿，独自弹奏着一架巨大的管风琴。大教堂湮灭在夜的深黑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存在；只有他是明亮的——键盘处的星点烛火，昏昏寥寥，如冱如凝，勾勒出他瘦削苍悴的背影。大管风琴在他的十指下深沉地呜咽着，或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或如鸣如啸、如震如吼，激荡着宏大杳远的中堂、侧廊，缭绕着凌空虚架的尖拱、飞扶，僾若阵阵催萌万物的春风，摇撼了少女蠢动的心旌，令她深深神往、无从抗拒。

“你是谁？”

男人这样问她。

“……我……我叫周丰雪……”

她蹙促地回答。

“我们好像见过？在今天的入学典礼上。”

周丰雪羞怯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男子疲惫地笑笑。

“我叫余涣箐，是这座教堂的主人。欢迎你，周丰雪同学。”

无数个辉煌的清晨，无数个壮丽的黄昏，无数个撩人的夜晚；在钟塔之巅，楼廊之上，柱林之侧；他们一同登高凭眺，一同促膝倾谈，一同弹奏那架雄伟的管风琴。这就是恋爱的滋味吗？周丰雪不知道。不过，是不是恋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在一起，我们很开心，这不就够了吗？

终于将一套复杂繁琐到不可思议地步的lolita洋装穿戴完毕了。尽管累得手脚发软，又被束胸衣箍得透不过气，周丰雪还是禁不住满膺的喜悦。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个样子，余牧师就会喜欢我了吧？

带着一脸幸福的红晕，周丰雪牵起裙裾，优雅地徐徐转身，饱含期待地望向穿衣镜——

看到镜中自己的那一瞬，周丰雪被一袭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贯穿了。难以置信的剧痛，好像身体被撕裂，被砍碎，疼得她晕厥过去又激醒过来，疼得连哭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她猝倒在试衣间里，穿着华丽洋装的娇小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痉挛抽搐，不住地喘息呻吟。张淑云和索秋渠听见声音慌忙撞门进来，一见这情形全吓呆了；闻声赶至的营业员也骇得六神无主。

“……救……救我……狗狗……”

伴着无意识的呓语，周丰雪的双手死命地撕扯着胸口，直把洋装的衣襟撕得粉碎。索秋渠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抱起她，回头冲营业员大叫：“还愣着干嘛？快叫救护车！快呀！”

五

离阳市中心医院。

周先生和周太太赶到医院时，周丰雪已经恢复了神智，情绪也稳定下来，只是残留的疼痛依然强烈，使她无力起身，只能继续卧床。女儿面无血色的憔悴样当即就把周太太弄哭了。

“你们怎么搞的？！”周先生不分青红皂白地厉声质问张淑云和索秋渠，吓得两人不敢吱声。

“别生气，爸爸，”周丰雪赶紧替好友解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正在商店里试衣服，突然感觉身上很疼很疼，就昏倒了。是她们把我送到医院来的。”

周丰雪自小体弱多病，十几年间一直拿药当饭吃，但如此严重的状况还是前所未有，别说同学了，就是周先生夫妇也深感莫名。至于离阳市中心医院的医生嘛，则是把罪过全归到了那身洋装上边。

“以后最好别穿这种东西，”医生用左手指指放在床头柜上的束胸衣，“束胸衣有百害而无一利，长期穿戴会导致胸腔体积减少、心脏负荷增加、消化吸收受限、肝脏功能受影响，甚至引发肋骨畸形、食道裂孔疝、不孕症、**脱垂等严重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这次晕倒，是因为穿了束胸衣？”

“这种束胸衣会对胸腹部产生15公斤的压力，你会缺氧晕倒很正常。”医生解释道。

周丰雪疑惑地摇摇头：“不是缺氧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很疼，浑身都疼，好像被劈开了一样。”

“应该就是束胸衣引起的没错。”医生坚持己见：“为了健康，最好不要穿了。周小姐身体没什么大毛病，但体质很虚弱，衣食住行得尽量仔细点儿。”

“听见没？！”周先生又冲张淑云和索秋渠吼了起来：“以后别撺掇着丰雪玩这些不着调不靠谱的东西！你们俩都比丰雪大，应该处处关照她才对！看看你俩怎么当姐姐的！”吓得两个姑娘几乎抱在了一块儿。

“算了算了，你少说两句，看把孩子们吓得。”周太太先是打个圆场，然后颇不放心地问医生道：“大夫，您看我女儿用不用住几天院，好好检查检查？”

医生摆摆左手：“已经仔细检查过了，令嫒的身体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回家。只管放心。”

“那太谢谢大夫了。敢问大夫贵姓？”

“免贵姓徐，徐唯斌，唯一的唯，文武斌。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家，令嫒要是再出现类似状况，可以打我电话。号码是158*****510。”徐医生的热情程度超越凡俗。

眺望周家的黑色凯迪拉克驶出医院大门、渐没入离阳街头的人洋车海，徐唯斌转身离开玻璃幕墙，一直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右手仿佛紧紧攥着什么，如获至宝一样小步快跑向自己的办公室。

世界4　少女之歌　04

六

若不是周丰雪，张淑云和索秋渠恐怕一辈子也坐不上顶级加长版凯迪拉克。可惜同乘一车的除了周丰雪以外，还有她顶级凶神恶煞的老爸老妈。

“……那个……”

小心翼翼地，周丰雪轻轻敲裂了死沉沉的车内气氛。

“……我想去书院。”

“干嘛？”周先生颇为警惕地问。

“……书院下个月演话剧，今天下午开始排练。我也报名了。”

“你是主角？”周太太问。

“……不是……”

“那就明天再说。本来身体就不好，这种无所谓的事积极个啥。今天先回家，叫吴妈做几个你爱吃的菜，然后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再说。”

周丰雪摇摇头：“我没事了，真的，一点儿也不难受了。让我去吧。”

张淑云看准机会赶紧帮腔：“……周叔叔，小雪是旁白，没旁白我们没法排戏啊。”

“啥话剧还要旁白？”周先生问。

“米尔顿的《失乐园》。”索秋渠说：“其实就是照本宣科朗读一遍，分角色加上表演而已，不是标准话剧，不复杂，真的。”

“《失乐园》？那得念老长时间了。”周先生望着女儿单薄的身子直皱眉。

“只演第二卷，从地狱会议到撒旦（Satan）前往人间，不是很长。”周丰雪抓着周太太的衣角央求道：“你们就让我去吧，好不好嘛，无非就是念念书，又不用登台表演，中间还能休息，还能喝水，根本累不着。”

一分钟的沉默。

“那个余牧师也参加？”周太太又问。

“没没没，”索秋渠慌忙否认，“全是女生，就许院长一个男的。余牧师都不知道我们要排戏这回事。”

“以后离那个余牧师远点儿，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好好学习，别再去教堂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对学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这年头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个女孩儿要懂得自尊自爱，别上了坏人的当。送你去上紫凌书院，贵族式女子高中，爸妈花那么多钱图个啥？还不是想让你远离社会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再不听话干脆转学算了！从小啥好吃的都尽着你吃，啥好衣服都尽着你穿，你要啥爸妈就给你买啥，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的，到头来你却这么不听话，你也不想想爸妈得多操心啊。你也别嫌爸妈唠叨，爸妈这都是为你好，都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让你受伤害。那个余牧师出身有问题，有前科，这种人你就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听见了没？”周太太板着脸教训道。

“……嗯……”周丰雪难过得眼圈都红了。

看见女儿一副可怜相，周先生终究还是心软，叹口气牢骚道：“算了，谁叫我就养了你这一个呢。”说罢回过头吩咐司机：“小冯，拐去紫凌书院。”

话音未落，三个丫头便一齐“嗷”的一声欢呼雀跃起来，晃得凯迪拉克险些跑偏，把四围一票奥拓、QQ、乐驰、奔奔、小熊猫什么的骇得左躲右闪。

“周叔叔，”张淑云趁机问，“余牧师的前科是咋回事啊？”

“谁知道。许院长刚建校时，不晓得惹了什么乱子，军分区、武警、公安好几百人跑去把他那儿翻了个底儿掉，最后抄走好几车东西，还把余牧师抓去关了好几个月，说是因为和什么教什么功有联系。有一次酒桌上把军分区赵司令灌醉了，他亲口告诉我的。社会太复杂，你们还年轻，好多事没经历过，非得处处小心不可，千万别被坏人给骗了。”

“哦哦，赵司令没说别的？”索秋渠笑出声来。

“赵司令口风严得很，不管喝的再醉，多一个字都不说。年纪轻轻就当了军分区司令，估计是有两把刷子。”

“嗯嗯，的确有两把刷子！”索秋渠笑得更厉害了，搞得周家夫妇莫名其妙。

索秋渠告诉周先生夫妇的全是实话。余涣箐的的确确不知道女生们要排戏，更是的的确确没有参与进去。不过嘛……

事实≠真相。

女孩们怀抱肩扛多人抬着各式各样的服装道具舞台设备，乌乌泱泱地蜂拥入大教堂正门。余涣箐即便使出吃奶的气力、扯破嗓子高呼“教堂乃清静之地”，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