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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你没商量-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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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出钱请人来撑场子。
撩开挡风毡毯进去,门厅正中搁了十二扇淡紫绢纱美人画屏,隐约可见大堂里娇红fen绿穿梭如蝶。据说这就是时下流行的朦胧美。不过白云舒消息闭塞,不懂得欣赏。
他转头看见左手边立了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镜,两边角上还各挂一盏大红琉璃灯,映得镜子里那少年的一张脸黑里泛红,形同鬼魅,更是摇头不已。却不晓得这名堂也是玉满堂的独家发明,唤作吉星高照——想那有钱人谁肯无故去晒太阳?于是白乎乎的脸蛋儿跟这儿一照,保管红光满面,要多福气就有多福气。
而白云舒出了趟国,干的又是风餐露宿的马贼勾当,一张嫩脸早磨得皮糙肉厚,让这镜子照出来还能有好看的份儿?
白云舒正打算绕过屏风往里走,扭头一看右手边——赫!那墙上绘着个真人大小、风骚妖娆的六手飞天,每只玉臂下都钉了一排小铜钉,钉上挂的尽是一寸来长、半寸来宽的木牌。
牌面有金粉绘了月照牡丹,旁写“花月”的;有镶银边中绘杨柳随风摆,旁写“春柳”的;有单嵌一颗玉珠,旁写“玉润”的……数一数,足有三十六颗钉,却有三十一块木牌正面朝墙。
白云舒被弄得糊涂了,随手取下最上头的那个写了“花月”的牌子,正琢磨该怎么使,那边老董眼尖,已迎了过来。一眼瞅见他手上那名牌,立马拖长音调吼了一嗓子——“公子里边请~花月姑娘,客到~”
原来是指名要姑娘的牌子!白云舒汗了。指名比瞎撞要价高的常识提醒他快逃,匕首残留脸上的触感却警告他前进。一时难以抉择,等真的下定决心打算闪人的时候,屏风那后头已飘来个清婉绵软的声音,“哪位公子要见花月姑娘?”
大厅里蓦然安静下来,安静得透着古怪。白云舒硬着头皮走进去,却见满座诸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个个神色皆带着点幸灾乐祸。
谁不晓得花月如今只每日子时三刻以轻纱掩面下楼,抚琴一曲以示夜深散客。旁的时辰要想见她,必得答对她那些刁钻古怪的过关题。
每次皆以三题为限。答对一题者,可与花月独处饮酒半柱香时间;两题可观她献舞一个时辰;三题则上述两种兼得,还可提一个包括非分在内的要求,且分文不收。
不过因着问题天天换,时至今日,还没人能突破第二题的关口。多少骚人墨客、王公贵族被哪些问题摧残得寝食难安,偏又惧了西六的势头,没人敢上门砸场。最近几日,自命风雅的寻欢客们连挑战的勇气都没了——隐而不发,那叫高深莫测。发而败之,不但白白给人看笑话,还要损失一大笔银子。这等傻瓜谁肯做?谁愿做?
是以她的名牌落单,并不是没人觊觎她的美色,只是曲高和寡,谁也不想无故出这个丑。而今来了个一看就是充风流佳少的黑小子,哪个不乐?哪个不是等着看他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
白云舒不明就里,只觉这楼子古怪得紧,心里小鼓敲不停,连那发话的小姑娘说了啥都没听清,就应了声好。
那发话者正是花月身边的小宁凤,且瞧她柳眉一扬,笑也笑得高人一等,“那公子您可听仔细了,花月姑娘今儿个出的第一题是——春风撞了杨柳腰。您说,是春风疼得厉害,还是杨柳疼得紧呢?”
白云舒一双眼正四处搜索笑歌的踪影,哪有心思回答问题。当日仅是饮酒时见了一见,模糊记得那六姑娘生得甚不起眼,如今便只往花堆里寻那姿色平庸者,但及目尽是姿色秀丽的,不禁暗暗叫苦。
宁凤等得不耐,又重复一回。一众客人并姑娘瞧他手足无措的样儿,都忍不住讥笑起来。
白云舒这回算是听清了,急于寻人,也没多想,顺口就道,“腰疼。”这问题柯语静拿来当宝炫耀过,绝对不会有错。
话音落,登时引来哄堂大笑,笑得他愈发窘迫,恨不得一记轰天雷把那劳什子六姑娘炸出来,让他快点完事好交差。
宁凤却是一愣,忽收了那傲然神色,语气温柔不少,“恭喜这位公子,您答对了。”众人大哗,她不理,顿一下,又道,“请问公子,您是想现在就到花月姑娘房里饮酒解闷,还是继续答下一题?”
人太多,一下子看不过来。白云舒顺嘴道,“继续。”
“花月姑娘出的第二题是——两虎相争,谁得利?”
众人肃静,作沉思状。白云舒却脱口而出,“打猎的。”可不是,上回劫白家商队的路上瞧见两头野猪互殴,那刘老三便拉他们去一旁躲了,等人家一死一伤,一群人蜂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顿午餐兼晚餐。这事他们还当笑料说给柯语静听了。想来猪跟老虎差不了多少,应该不会有问题。
哄笑声中,且听宁凤以种难以置信的口吻悠悠道,“恭喜公子,您又答对了。请问……”
“继续!”只剩下几桌没看了,希望就在眼前,哪能轻易放弃?
宁凤表面平静,心里却紧张得要死,声音出口带了微微的颤,“第三题是——假如您叫高长迟,您的哥哥叫高长春,那么究竟谁比较高呢?”
这还用得着想吗?又不是他没听过!据说柯语静特意从六姑娘那儿学了这些无聊东西逗青穹开心,还因此受青穹表扬“独树一帜”来着!
白云舒撇撇嘴,连咯噔都不打,“我高——我尺,他寸,没可比性。”说完又郁闷——这儿根本就没姿色平庸的女人,看来明晚他还得继续。
沉默良久,宁凤终于宣布闯关者挑战成功,神情恍惚地上楼去,一见花月就差点哭出来,“惨了,花月姐,有个脸黑黑的变态男把三个问题都答对了……”
“怎么会?”花月水样的眼立马瞪得溜圆,“那可都是侍郎大人从一位高人听回来的呀!不是说绝对没人能猜得出的吗?”
憋气地起身理理妆容,指示宁凤下去接人。听见脚步声上楼来了,忙换上柔情笑脸,坐到琴旁准备先来曲《清幑》磨时间。
门开,指下便起了个音,正要接着弹,却听宁凤用种哭笑不得的语气说道,“花月姐,甭弹了。那男人已经走了。”
虾米?花月黛眉一挑,抬眼果真只见宁凤身影,不由得大奇,“真走了?不会是跑到门外等我亲自去迎他回来吧?”
“没。真走了。”宁凤拍着胸口,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出去瞧了,那人早走远了。”
“可恶!”花月不但不开心,反而拍案而起,“他什么意思?特意跑来下我面子,表示他比我厉害,他其实根本瞧不上我?”
女人的自尊受辱,比身体受辱更难让人接受!
宁凤皱眉一想,也怒了,“不错!八成是别家楼子瞧咱们生意好,故意找个丑八怪来坍台子!等等!花月姐,你别动气!我听老董说那人走前自言自语,说是明儿还来呢!”
“好!”花月冷笑,“跟妈妈说声,晚上打烊召集姑娘们开会——我明儿定要叫他瞧瞧咱玉满堂可是那么好欺负的!”
破笼卷 第六十三章 金蝉拖壳
第二天中午,还没等来送克敌妙方的青穹,花月倒把裹成团球的笑歌等来了。
笑歌后头还跟着两个天青劲装的男人,一个刀疤脸刘老三,一个娃娃脸小陆,都是熟人。二人跟花月打过招呼,往门边一站,摆出哼哈二将的架势。
刀疤脸念着珠鸾下落,恨不得自己去问花月,但看看笑歌脸色,终是忍住,却还不忘提醒,“六姑娘,这可是二楼。小心别去窗边。虽然雪厚,不过摔着了不好受。”
花月听得莫名其妙,看笑歌黑这张脸一脚踹上门,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做什么?你犯事儿了?”
笑歌不答,阴沉沉地别她一眼,“花月姐,珠鸾没来过吗?”
花月心头一震,笑着摇头,“好。些日子不见那丫头了,怎么?她失踪了?”
“一夜没回来,这还是头一遭。”笑歌。皱眉,眼神愈发阴沉,“我还当她上这儿来了……算了。她要是来了,你就让她住这儿吧。我也许要出门几天。”
“出门?”花月诧异地扬眉,看她摆。手,忙压低声音道,“做什么去?不是听说你要成亲了?” 行动在即,这背黑锅的跑了可不行。
一提这个,笑歌脸更黑,郁闷半天才道,“我喝醉了,惹。了麻烦,现在被人看得紧。”
“原来你不想嫁啊。”花月睁大眼睛,“不想嫁就直说呗。。新郎倌不是扛把子的哥哥么?想来不会为难你的。”
“谁说的!”笑歌愤怒地直拿鼻孔喷气,“就是她临阵。反戈,这些人也是她叫来防着我开溜的!”抱怨完了,眼睛就滴溜溜四处乱张,“花月姐,你这儿没种花?”
这个思维也实。在太跳跃了一点。花月还没领会过来她的意思,她已眼睛一亮,把那床边的小杌抱起来试了试重量,眉开眼笑地走去窗边,低声道,“一会儿你瞧我打手势就扔下去——人都在后院整理东西,不怕。”
哦,是打算假装坠楼,其实趁那俩慌着查看的时候逃走。花月的眉头微微一动,嘴角盈起汪笑,“好。”必然不叫她心愿得偿。
看笑歌迫不及待就要行动,忽想起她也算深藏不露的高人一枚,花月急扯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先别慌,我还有事要同你讲——妈妈被以前的姐妹邀去九原做客,如今这楼子里能做主的也只有你了。”
笑歌愕然,“大姑不在,不是一向都由花月姐做主的么?我一直住在外头,对玉满堂的事不怎么清楚,只怕帮不上忙吧。”但凡有人无故送高帽子,要拜托的事十有八九不好办。再说她们每日于高楼上设哨岗监视她,这信任从何而来?
“一家人怎么说这等见外的话啊!”花月娇俏一笑,笼袖掩了半边脸,凑近来轻声道,“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妈妈早打算好回乡安老,等她从九原回来想必就会宣布让六姑娘接手玉满堂的事了。”
哦,那可真是不妙……笑歌眉毛一抖,眼角笑意隐隐,“我哪有本事打理那么大个楼子,恐怕大姑一宣布,这楼里就走得连只鸟雀都不剩了。”瞧她神色微变,淡淡一笑,又道,“且不谈这些,花月姐先说说出了什么事吧?”
花月在心底暗骂声小狐狸,微垂眸,忽换上一脸悲容,楚楚可怜度破表,“就昨儿晚上,咱们玉满堂叫人欺负了!”
她声泪俱下,唱作俱佳地把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又将从宁凤那儿听来的那人的相貌特征说了一回,末了泪汪汪望着笑歌,不解地道,“其实我觉得最奇怪的就是,侍郎大人明明说这些个问题是从位高人处得来的,那脸黑黑的变态男又怎会这么快就得出了答案?难不成他就是侍郎大人口中的那位高人么?”
笑歌猛地被茶水呛到,咳得撕心裂肺,接了她递来的手绢低头拭着眼角的泪,掩饰着内心的燥乱——那些个脑筋急转弯大都是柯语静缠着她说了,拿去逗青穹的玩意儿,流传范围很小。由此可判断出来者十有八九是西六的人。
而“眉斜飞,鼻挺秀,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右鬓边似乎有道半寸长的弯月伤痕。麦色皮肤却偏穿了身金线绣边的白衣,手拿把廉价折扇大冬天装风流”——西六里她见过的人,能合得上这种叙述,又喜欢逛青楼的,除了白云舒那厮,她还真想不出有别人!
花月待她止住咳嗽,又摆出那万分哀怨的模样道,“那人说今晚还要来。所以我特地约了侍郎大人来商议应对之法,不过现在仔细一想,那些问题既然难不倒他,故技重施只怕结果还是一样……你看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笑歌低头不语,暗暗咬牙。那小子真是屡教不乖,吃了那么大亏还是秉性难改!
在心底嗔完骂完,折腾人的点子一个接一个往外冒。于幻想世界里让白云舒一一试过那些苦痛,她的气似也消了不少。
待心静了,她却忽地一惊——纵有万般不甘,也不过是耍人惯了,不忿被人耍。不该报复也报复过了,如今前尘往事尽归烟尘,他与她还有甚相关?怎地又生出这等霸道想法?难道她真是一辈子都不肯让他安生?
笑歌重重咬唇,半晌方抬眼望向花月,眸光清冷,寒潭一般,“取纸笔来,我写与你,包你心愿得偿。不过,他未必是来砸场。就算砸场,后台也未必是别家楼子……非到必要,勿需树敌。你看着办就行。”
她曾是横行北地的霸王,又曾是颐指气使,连铁血将军亦得忍让她三分的公主。虽如今相貌改变,身份地位也不比以往,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威仪仍是不容人违抗。
花月也是从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身为玉【奇】满堂头牌,身娇【书】肉贵,事事不需【网】亲力亲为,此时被她目光一刺,竟有些胆寒,不由自主便依言照做。
笑歌于纸上洋洋洒洒落下几行字,将笔随手一掷,轻撩嘴角露出点笑,“麻烦你了,花月姐。”翩然站去门后,待花月到了窗边,便轻轻做了个手势。
花月深吸口气,果真举了小杌往下一扔
那一声闷响很是惊人,想来正撞上了院里的石头。小陆和刀疤脸猛地踹开门冲进来,一脸惊慌四处乱看,“六姑娘?六姑娘?您不是真跳了吧?”
瞧门板挡住了笑歌的视线,花月望望小陆,又朝门板那边轻轻努了努嘴。小陆忙眨眨眼表示明白,同刀疤脸两个蹑手蹑脚地围过去,猛地一拉门板!
噗
一团颜色古怪的雾气蓦地扑面而来,撒了他们一头一脸。他两个猝不及防,只觉眼内火辣,鼻内灼痛,生生被逼出许多泪来。只得强忍着疼痛,闭眼瞎抓。
“谢了,花月姐。”笑歌一猫腰从刀疤脸的胳膊底下钻过去,扬扬手里的小竹筒,笑得眼儿也弯作两轮月牙,“你这天女散花挺管用,等我回来再多送我两筒哈!”话音未落,人已溜出老远。那般厚重的衣物似乎也阻碍不了她的前进速度,转眼人便从楼下大门出去了。
花月目瞪口呆,回神来忍不住恨恨咬牙。刀疤脸一抓落空撞上门板,鼻血长流,更是雪上加霜。惟小陆涕泪横流睁不开眼,心中却大为欣慰——好歹笑歌没拿他送的**来对付他。
笑歌动作飞快。出门往左直行,简直不顾形象压低身子近乎贴地飞跑。她边跑还边不忘赞叹小阁这孩子平时锻炼得不错,凭这身手就算偷东西被发现也能顺利脱险。
话说其实跟来的不止小陆他两个,只是柯语静交待他们严防后门,是以没人料得到她敢大摇大摆从前门溜号。何况她矫捷如兔,就是有人守也未必拦得住。
过了承恩街,往南一片就全是迷宫样的僻冷巷子。笑歌朝里一钻,左转右拐,估着快到城南才减慢速度,该跑为走。气喘匀了,拉上风帽,走走停停,不时抬头看看那些被雪覆住的镇门兽,悠闲得仿佛不是在逃跑,而是在游山玩水。
不过说起来,她还真不是单纯的要逃走——给无空门报信的那人躲过一劫,最近几日都没什么动静。她之前曾托小陆留心珠鸾和那人的行踪,而去玉满堂之前小陆密报说那人刚往城南的灯笼铺订制喜灯,她才临时决定演了这一出金蝉脱壳。
倒不是她存心要维护弟弟,但红笑兮平日虽骄纵顽劣,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去偷虎符。且那白可流是何许人,他既能把夜无言藏在府里十五年不为人知,又怎会将虎符那等关乎性命的物件放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而无空门若是一无所知,把红笑兮当成肥羊也属正常。可若是为了普通的犯忌就想要小阁的命,这就有点说不过去。
细想之后,结论便有两个:想得到虎符的人,或许有两个。一个诱骗红笑兮偷取,另一个则买通无空门想半路拦截。又或许……两方背后的主谋根本就是同一人。另备人手,也只是为防红笑兮耍诈。
说起来,这世上,除了她和惜夕,能让红笑兮听话的人还有一个……不过,但愿是她猜错。
行到一处转角,笑歌忽然止步。探头望眼那头巷子无人,只一扇紧闭的门边堆了些破箩筐同垃圾。她略一沉吟,便将银灰斗篷除下抱在怀中,露出身鸦青袄裤。
且看她轻手轻脚过去捣鼓一番。不多会儿,那处便只见箩筐不见她人影,惟篾片相交的缝隙中,一点金芒隐闪。
雪势很大,盏茶工夫,纷落的雪花已将路上的脚印盖住,箩筐上也覆了层厚厚的积雪。巷子冷寂,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破笼卷 第六十四章 潜藏的狼
冬雪飘零,巷子里很静。因为静,那抱臂瑟瑟发抖的小不点轻轻的跺脚声也显得很响亮。
敲过门,三短两长,没回应。再敲,加了力,带了怒气,终于门开。
他咒骂一声,就要往里去,两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却拿身体把门堵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个脸上浮了笑,虚得很,藏着鄙夷,“抱歉,小少爷。昨儿我已经告诉您了——老爷外出前没交代,请恕我们不能让您进去。”
“什么?”红笑兮跳起来,神情凶恶,声音却打着颤,“你胆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人嘿嘿一笑,朝同伴使个眼色,两人飞快后退,猛地阖上了门。
红笑兮又羞又气,死死盯着。那门板好半天,才重重一跺脚,冷道,“都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的!”
回转身,咬牙疾行,走出几步却又。慢了下来。抬头四顾,小小的脸上茫然无措。
该怎么办呢?事情败露,将军府。回不得,公主府也不能去。来找何季水,何府下人却说老爷出了远门,不敢擅自收留他。
明晓得何季水这是怕惜夕顺藤摸瓜追了来,所以。才借故推脱不肯相见。而他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人,换做平日早使拂袖而去。但,不落难不知一文钱也能难倒英雄汉,就算想找小阁报仇,他也得填饱肚子才行吧。
身上那颗东珠早在白可流报案时落了印,通缉令。一发,阳鹤城哪家铺子敢收他的。因着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能暂歇在当初小阁养伤的那所废宅里,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加之近来风雪连绵,仅有这狐裘御寒根本不够。
可怜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等苦。晚间直冻得。他边哭边把小阁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不知多少遍。好容易捱过一夜,饥寒交迫,想想还是厚着脸皮再来觅何季水,可何季水竟然还是不肯见!
怎么办?要回将。军府吗?他那“好”爹爹可不会轻易饶了他泪珠在眶里滚来滚去,红笑兮却咬紧牙不肯让它落下来。头一回落得这般悲惨,头一回那么惊惶无措,瞥见那堆烂箩筐,泄愤般猛地踢过去。
可脚尖还没触到竹篾,却听那边门蓦地一响,他诧异地回头,只见一团黄影子飞也似地朝他扑过来。红笑兮大惊,不及退,已结结实实被那黄影抱个满怀。
“晨曦,晨曦,我的儿啊!”
头顶上传来女人呜咽的声音,他抬头看,却是个头发蓬乱,满脸污迹的中年妇人。那眼泪流下来,将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条沟,神情哀恸又杂着丝丝温柔。
“嘉、嘉姨?”红笑兮惊异地张大了眼。这女人分明就是那何季水的发妻韩尤嘉,却不知堂堂何夫人怎会弄成这副不堪模样。
“儿啊!晨曦啊!”韩尤嘉将他抱得更紧,像是怕谁抢走他,“娘在这儿,不用怕啊,晨曦。”
“我不是……”
红笑兮分辩的话刚说了一半,韩尤嘉已蓦地蹲下身子,仰脸扯着衣袖给他轻轻地擦去额上的污痕。泪珠子还悬在下巴上,一张脸却笑得如同开了花,口中还柔声道,“乖孩子,没事了。娘来了。别怪娘,娘再也不会让人把你抢走了。”
她慈爱的目光像是刺破寒夜的阳光,叫人浑身说不出的暖。红笑兮心头一酸,不由自主就把话咽回了肚里,乖巧地低头任她擦拭任她亲。
韩尤嘉似乎更是开心,一手抱住他,一只手还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乖孩子,我的好孩子,娘这回再不会睡着了,再不会让你穿那件蓝衫子了……”
正说着,忽听那边门内传出阵嘈杂的声音。韩尤嘉登时眼神一凛,转身把红笑兮往背上一托,如同离弦之箭般朝远处激射而去,眨眼便消失在那弯弯绕绕的巷子间。
一群家丁丫鬟慌里慌张地从敞开的后门里冲出来。四处找寻过不见人影,待聚回门前时,个个皆面如死灰。
“眼错不见,夫人又跑了。要是老爷回来知道……”
“都怪小翠!是她打翻了药碗,才误了夫人服药的时间,要是老爷怪罪下来……张管家,您老可得帮我说句公道话!”
“嚷什么嚷?她有错,你跑得脱?今日是谁负责把守后门?人都死绝了?夫人出去都没人拦的?”
“我方才去茅房方便,没想到……您说该怎么办啊,张管家?”
“怎么办?还不快分头去找!夫人若是伤了人叫官府抓去,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群下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忙依他之言往那迷宫似的巷子里去了。
那张管家冷哼一声,眼里却止不住荡上丝惧意。低头沉吟一会儿,回前院又召集了一批下人,打算亲自领队去找寻。走到后门时,却见个黑影从墙角溜了出来。
“张管家,您老这是要上哪儿去啊?”那人着了件玄青棉袍,将手拢在袖里,讨好地笑着,“去接老爷么?”
张管家眉头一皱,马脸拉得愈发长。给下人们分派完任务,眼瞅着他们去得远了,这才拿眼斜着那人,冷道,“你来做什么?银子不是早都给你了么?”
那人嘿嘿一笑,猫腰就要往里钻。被他一挡,脸上顿时没了笑色,“您老真是会开玩笑!我们赔上二十三条人命,老爷就给一百两银子,怕是连打发叫花子都不够吧?”
“你住嘴!”张管家紧张地四下张望一回,急急拉他进去,“有什么进来再说!”
但,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任笑歌再耐冻,在那箩筐底下蹲了近两个时辰(4小时),也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从缝隙里瞧出去,不见有人回来,也不见有人出来,便缓缓起身取下罩在身上的箩筐。纵是小阁有些内力能御寒,腿脚却早是僵硬,她又搓又捶,活动了好一会儿,方缓过劲来。
展开斗篷披上,将风帽压得老低,遮住了半张脸。又凝神侧耳听过周围的动静,确定无人靠近,这才蹑手蹑脚靠近那扇门。
古怪的沉闷声响隐隐传来,偶或还杂着方才那张管家低斥的声音
“再挖深点!这点子地方够装谁?装你啊?”
“一会儿把别院那颗梧桐移过来,记得把土拍实点,别叫味道透出来!”
“那些衣服不能要了。干完活换身新的,那些塞灶膛里。看着点儿火,别落了什么!”
笑歌好半天才轻轻吁了口气。呼吸间带起的白雾朦胧了眼眸,那一点金芒忽明忽暗,散出浓浓冷意。
她慢慢退后,望着那门扯了扯嘴角,旋即便飞快地转身钻进另一条小巷里。远离何府之后,她放慢了脚步,拉低风帽,袖着手边走边笑,压抑着的笑声听起来像哭,是与优雅的步态全不相符的古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也只有这个理由,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事才真正连得上线!
她清俊斯文博学多才的师父……哈!当真是“斯文儒雅”,多“才”多“艺”!她以前怎么就没发觉他连演戏都那么拿手呢?
真是可惜!红少亭居然拿这么个人才当跑腿,还让他屈尊做她这个傻蛋的师父大人!
想必他心里一定不满不忿很久了吧?不然这一局怎会设得这般妙,这般巧,这般天衣无缝,让所有自认聪明无人能与之匹敌的人都落了套?
暂且不提他事,单说这虎符一样。若他得到手,再放个消息出去,红少亭和紫家就会同白可流斗个鱼死网破。当然,曾经的夜大将军连同她那神叨叨的老爹和那拳头比脑子大的的娘也逃不过去。
而他,他有隐庄,八百多号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高手,一旦倾巢而出,暗杀个把这王那帝的,简直易如反掌。他还有隐庄所经营的地下市场,先代帝王留下的皇陵陪葬,财力充裕到足可让那些死士从脚趾武装到牙齿——这是她红笑歌入宫前亲手交与他的,是她这个傻蛋双膝跪地换来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更有青蛇相候!要不是惜夕横插一脚,要不是离弦突发奇想,她到死也不会把这位清俊博学心肠好的师父大人当做凶手吧?
笑歌越是气,脑子便越是清醒,只身体止不住的颤,一个个问题蹦出来,撞得她的心痛到呼吸难继。
假如她依原计划登上帝位,灭了白家和紫家,再将她以为冷酷无情的老爹和红少亭一并送去“隐居”。那么,何季水这位对她呵护关爱的好师父,自然就会顺理成章摇身变为国之栋梁吧?
以她这种性子当然不肯乖乖做一辈子皇帝,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他就要怂恿红笑兮以报父仇之名杀了她这个姐姐,取而代之?
想起来,红笑倾突然改名易姓,红笑兮进入将军府,都是在她这个傻蛋拜托何季水好好照顾他们之后的事。现在,红笑兮成了他的棋子,那么红笑倾呢?她的哥哥是不是依旧心里只装得下个惜夕?
风夹着雪花扑打着笑歌的脸颊,风帽掩去大半个脸孔,没人看得见她面上浮现的狠厉。左眸中那朵金色昙花怒放到极致,是层出不穷的杀意。
“小心!”
女子甜糯绵软的声音骤然响起,带了丝惊急。可惜笑歌还不及抬头,已重重撞上一堵硬邦邦的“墙”。
硬是硬了点,不过回弹力相当好。当她晕头转向坐在雪地上数金星得时候,那堵被她撞到却纹丝未动的“墙”忽然开口道,“六姑娘?你是六姑娘对不对?”
夜、夜云扬?没察觉风帽已落下的笑歌有些发懵,任旁边一个戴着顶四面垂纱斗笠的女子扶她起身。
她不作声,夜云扬更是窘迫。还好皮肤不算白,脸红也不大看得出来,“六姑娘,不好意思,我、我又撞到你了。”
破笼卷 第六十五章 小女人
“云扬大哥,难道你撞这位姑娘已经不止一回了么?”那戴斗笠的姑娘噗嗤笑出声来,手势轻柔地替笑歌拍去斗篷上的雪。白纱里那俏丽横生的五官隐约可见,不是青嫣又是谁?
笑歌一瞥之下,不禁愣了一愣。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轻提起斗篷下摆抖一抖,微微一笑,“谢谢。这样就可以了。”转向夜云扬,垂眸微颌首,“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连着两次冲撞公子。”
夜云扬大窘,忙摆手道,“不是不是,真是我没看路……六姑娘,没伤着吧?”她风帽落下的一霎,那狠厉之色犹在面上,真真叫人心惊胆颤。一个姑娘家家,先是白日醉酒,方才又现出那等神情,究竟有何心结难解,以至于此呢?
“公子多虑了。我也不是纸糊的,怎会说伤就伤了呢?”笑歌拢紧衣襟,又复戴好风帽,告罪一声,冲他们款款一礼,转身便要走。
“等等,六姑娘!”夜云扬却追过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脸红得有些可疑,“那个……这个……请问你对这儿的路熟不熟?”
昨日幸亏遇上青嫣,他方脱。困。他含糊其辞说要寻访故人,青嫣今日便自告奋勇来带路。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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