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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游-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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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这话,齐治平不由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压在心里的怒火就腾腾顶上头来。大冬天里,深山高崖的,有哪家做完手术还没完全恢复的病人敢这样折腾,这人到底要命不要?当下两步抢上前去,夺过手机怒道:“顾宁你他妈的有病!”
  不期齐治平也在旁边,电话那边倒是颇感意外:“你们在哪儿?”
  齐治平咬牙:“崖顶!”
  对面沉默了一刻,似自知眼下情况糊弄不过去,爽性笑道:“那正好,帮我把绳子收了。”
  齐治平憋气,皱眉恨道:“还能喘气就自己滚上来收拾!”说罢还不解气,又紧一句跟道,“顾宁我告诉你,你哪天死了就是自己作的!”
  许是自觉理亏,顾宁好脾气地笑着:“我哪儿知道汤小米动作那么快,把你都叫来了……”照量着那边要恼,旋即便岔开话题,正色道,“说认真的,微监我找着了。”
  听见“微监”二字,齐治平猛一精神,果然把刚才的不满撂在一边,立时追问道:“怎么样?”
  那边没有答复,过了半响,才听一声回应:“损毁得很厉害,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能不能保住。”
  电话里的杂音又响起来,夹杂着呼呼的风声。齐治平不由沉默,无言半响,也只能徒然接道:“先回队里吧,回去再说。”
  最坏的打算终于还是成了真。周沐仁携带的微型摄像头物理损毁太过严重,技术科想尽办法,勉强修复成型,却也只能重新识别出少量内容。而这其中,除了最后几帧里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人影和一段含有手表表盘的图像,剩下全是毫无意义的风景。
  齐治平托人问遍技术方面的专家,得到的回答皆是:可以尝试性进行技术修复,但成功率低、变数大、费时费力,且即便能够实现技术还原,得到可供辨识的图像,也会因其非原始数据,而难以成为被法庭采信的证据,不建议作为侦查重点。
  忙碌几天,眼见真相就在面前,可现实却又一次山穷水尽——这结果任谁都不能接受。案件的侦查仍在继续,可大家心里都有数,到这个份上,找到其他关键证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整个案情讨论会上,顾宁一言不发,最后只要走了微监里残余的文件。
  直到三天后的黄昏,这个熬得满眼血丝的人才再次出现在齐治平面前,见面一句话都没有,径直扔下一张打印图片。图像并非十分清晰,甚至带着些微的扭曲,但警局内稍有经历的都不难认出,图中的人正是局长宋立言。
  毫无疑问,这张图必然出自已被权威否定了侦查价值的录像中。齐治平猛地站起身,一双眼如金曜石般晶亮得闪出光来:“你还原成功了?”
  “不是你看到的人影,是在他出现前后,从周科法医箱包边金属片上截取的。”顾宁摇头纠正。两者从本质上讲大同小异,但相较之下,后者的证明效力确比前者更强。
  齐治平将印着图像的纸张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突然意识到什么,神情倏尔复杂起来:“微监里所有的材料,只提取出这一张图?”
  顾宁没有接话,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若能用得好,一张也便够了。”
  齐治平了然。录像的前半段拍摄到具体时间,正是之前笔录所记,宋、罗二人相继离开,周沐仁在山路上独自前行的时候。眼下这张图片,就好像一层窗户纸,如果没人质疑其证明力,宋立言在这段时间里曾返回到周沐仁身边,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其言论自相矛盾,这局就算破了;但倘若宋立言决意咬牙死扛,必然会拿录像内容在时间上的断点做文章,而他们也确实拿不出进一步的证据了。
  案子到这份上,就看接下来的审讯如何进行。一切摊开,自然会走进后者的死胡同;但若处理得当,也能扭转局势,一举击破嫌犯防线——这其中赌的就是审讯者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受讯者当场的心理动态。两人曲曲折折地查到今日,甚至拼上周沐仁一条性命,才得到手中一张薄纸,而这也的确是他们唯一且最好的机会。眼下顾宁尚未归队,不能参与审讯,这份重担自然还得落在齐治平肩头。
  齐治平沉默着,突然抬头迎上顾宁的目光,一字一句落地有声,郑重得如同宣誓:“你放心,交给我吧。”顾宁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的话语,缓缓点了点头。
  成败,就看接下来怎么走了。
  对宋立言的讯问定在第二天的午后,齐治平主审,秦楠协助,禾苗记录。由于嫌犯身份特殊,齐治平特意通过邢之远请来了省厅领导,安排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旁听,顾宁也在座中。审讯过程就像一场僵持不下的拔河比赛。宋立言无论在资历、功劳,还是地位上,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相较之下,倒难为齐治平在如此劣势下还能压住阵场,并稳稳地掌握着全局走向。
  对话一直持续到傍晚。直到齐治平做足了铺垫,骤然扔出那张录像截图,紧崩在两人之间的绳索终于绞断。宋立言到底顶不住压力,承认了杀害周沐仁的全过程:事发之前,他已伙同邹凯买通了记者一家,于是半路上记者假装崴伤脚,让宋立言送她下山,留下不在场证明;而实际上,他早已抄山中另一条路,提前来到富平山等待。于此同时,记者的丈夫和儿子在半路上引开了罗守一,而周沐仁独自前行至事发地段,遇上早已等候的宋立言,惨遭毒手。
  事情的全过程已然清晰明了。就像围成一圈的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满盘皆输。只是这因果太长,一切还需从头说起。在粗重的呼吸声中,顾宁清楚地听到透视玻璃那侧传来宋立言的声音:“叫小顾来吧,他忍了这些年,也该知道真相了。”
  那个兖中传奇一样的人物,如今就坐在无数嫌犯坐过的位置上,不再是英雄,而是罪人。但终究是十几年底子在那,即便到了这会儿,也仍旧从容而平静:“来了?”
  一瞬间,顾宁恍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又回到年少时候,来到那时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带着些微流气却慷慨重义的宋叔叔家做客。然而并不是,走到这一步,谁都不能回头了。于是他回以微笑,同从前许多次一样,点头应道:“来了。”
  宋立言笑笑,重新面向齐治平,声音迟缓低沉,像在讲述一个年头悠远的故事:“2002年3月,裴安宁来到警局报案,说自己十岁的小侄女失踪了。古常青接下案子,很快查明人贩。人贩认罪,但咬死不肯说出买家,最终被判了有期徒刑。而孩子的遗体据说已被火化,没有留下丝毫证据,案子也就此僵滞下来。”
  “女孩父亲是现役特种兵,得知消息后私自携带枪支离开部队,直到第二年,顾建业找到他,并带回局里。当时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怀疑方向,但碍于缺乏证据,所以商议后决定,让裴安民灵活调查取证,以一年为限。”
  “零四年中旬,裴安民找回来,当时正赶上顾建业借调省城,于是他将取得的证据直接交给了我。就在我打算动手的时候,宋初闯祸了,他偷开警车出门,醉酒撞死了人。第二天,有人将他送回来,同时给我看了拷贝下来的事故路段监控:肇事司机的衣服,正是他出门时穿的那件。”
  审讯室里沉寂下来,一声叹息湮没在胸腔中。顾宁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开口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是宋初撞了人?”
  “是不是又如何?那时候不像现在,一旦查起来,找到那套衣服,就算铁证。”宋立言苦笑,“我就这一个儿子,当年他妈难产去世的时候我就没在身边,他从小到大我也没空管。他一次次闯祸,我一次次打骂,没用。说到底,都是自己造的孽。”
  一个几番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大功的干警,却因为这份特殊的工作,不得已忽视了家庭——妻子早逝,儿子也疏于管教,终至不可收拾——于是自责、悔恨,就像一个永生不灭的诅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无法原谅。
  顾宁皱眉:“这就是他们要讲的条件?”
  “没错,这事说好办也好办,他们只有一个要求:压下裴安民的案子,就保我儿子无事。”宋立言点头承认,“裴安民卧底本就保密,何况顾建业也不在场,我动些手脚,的确不难。所以我毁去关键证据,那边出两个人顶罪,接着再以故意伤人为理由,重新通缉裴安民,这页很快就翻过去了。”
  当时只道是侥幸,哪想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看来,那场交通事故,分明就是对方精心布置的局,很不幸,宋立言真就陷在其中,从此和他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逃不了我。
  宋立言抬头扫了一眼镶在墙上的单向透视玻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弧度:“他们手底下同时招罗了几批人,若有行动便出面单向联系。说白了就是下面干活,上面收钱,风头紧时扔出几个出来当炮灰,里子没伤,面子上也过得去。就这样,直到一零年,我突然发现顾建业早在零七年回来时,就曾调阅过那场事故的档案!”
  像顾建业这样的老刑警,只要看一眼那份卷宗,就应该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之所以不曾表现出来,不过是囿于证据不足,需要时间来绕过宋立言,查明整件事情的始末缘由。双手已在桌下攥紧,爆出条条青筋。顾宁几乎调动起全身的理智,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于是你动手了?”
  宋立言点头。对他来说,那场事故是必须拼命捂住的东西,所以当他看到顾建业调取交通案卷的记录时,心里就已经十分清楚,这个人不能留——哪怕是十多年的交情,从翻开案卷的那一刻起,也都顾不得了。“正巧,那几日罗守一破了大案,要拉我和顾建业去庆祝,我便借这个机会,准备了注射器、酒精和乙/醚。席上大家都喝了酒,散席后我和顾建业一前一后在车上等着严宗本和罗守一,我趁他打完电话没有防备,用乙/醚迷晕了他,然后静脉注射了超量的酒精。”
  顾建业前几日挂过吊瓶,局里都知道,哪怕最后人送到法医那里,发现针孔也会觉得正常。只要初检认定为意外,不立刻做格外的脂肪切片检查,就不会发觉乙/醚存在,这一切也便只是场意外的酒精中毒。顾宁突然冷笑:“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参与尸检的是个实习生,偏偏他就不知情,做了这个检查。”
  “是啊,所以我退掉了那个实习生,又暗示杜善文别闹出来,好容易才把这事给压下了。”宋立言回以苦笑。可是没想到,杜善文把证据留给了接替他的周沐仁,而周沐仁一瞒就是三年,直等到顾宁从一个刚踏出象牙塔的青年,蜕变成独当一面的警队栋梁。而这时候,裴安民、古常青、齐治平,一个个相继出现,追着当年的事情不放,终于将他逼到死角。留在周沐仁手中的证据,无疑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他惶然之下,做出了错上加错的决定。
  顾宁眉头紧锁,追问道:“那严宗本呢?04年的交通事故是他处理的,我父亲死前,他也在同一辆车里。”
  宋立言摇头:“当年那场事故,我没跟他直接接触,也拿不准他是否知情,所以才把人调到眼皮底下。不过这几年看着,他是当真蒙在鼓里。”说着声音顿了顿,突然笑叹,“你们竟然能忍住没去找他。但凡你们接近他,我就能知道,该先对付的是谁——我这一辈子大风大浪都闯过,却净栽在娃娃们手里了。”
  “错了,扳倒你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顾宁摇头纠正,稍许又道,“对于古队和裴安民的死,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他们,自然也是因我。”宋立言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裴安民是条汉子,都到这地步了还敢回来,还敢继续查,而且联系上古常青。而古常青这十多年来竟也一直没死心,和你顺着个打架斗殴的小案,再次翻出器官交易的□□。他若再查下去,就是第二个顾建业。那天他和嫌犯谈判,将电话打到局里,我觉得是个机会,所以就在通话时故意让对方听到派遣狙击手的命令。”
  实际上,事情甚至顺利的出乎宋立言的预想。嫌犯当场情绪失控,拖着古常青点燃了炸药,三人无一生还,而案件的所有线索也就此中断。“至于裴安民的死,是因为你。我清楚你为什么回来,所以早在你开始接触器官交易案时,就想办法在你手机里装了□□。那天他去找你,我就知道事情要坏,便借口开会将你们见面的事抖出来,然后名正言顺地带着特警过去。”
  ——说是救人,实则是杀人灭口。顾宁将眉头蹙得更紧,声音愈发低沉:“还有奇山枪击案。”
  “这就更简单了,胡传文那侄子被抓时,我去他家了解过情况,随便许诺点什么,让他照我的吩咐做事,很容易。至于邹凯,则是那边出人,毕竟我的事翻出来,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宋立言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赌你会开枪,因为我太清楚了,你较真、负责,又爱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一二九爆炸当初不就是这样吗?没有人开枪,所以嫌犯劫持人质逃了,最后害死了古常青。相同的情况再来一次,我不信你还能眼睁睁看着不动手。”
  审讯室中又一次陷入沉默。再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当所有真相都摊开在阳光下,没有想象中的释然,反而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顾宁低头看着桌面,徒然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立言摇头失笑:“我这辈子好日子坏日子都过过,好事坏事也都干过,够本了。只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再没人能看着他了。”
  顾宁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回应。只是站起身来,一直走到门边,扔下一句:“宋初的人生也是他自己选的。”言罢,转身出门。
  夜幕已经完全落下,星星点点的灯火却从大地四处亮起,好似不断聚拢的萤火,终于连成一片熠熠辉煌的灯海。身后的房门咔哒响了一声,顾宁转头,就见齐治平穿着一身贴合的制服,无声在自己身侧站定:“怎么不接着审了?”
  “他要求休息,省厅领导都在场,我总不能来疲劳审讯吧!”齐治平耸耸肩,就势往墙边一靠,“也不差这个把钟头了,明日提审,他背后的公司、邹凯的下落,这些迟早都要敲出来。”
  走廊里的灯光被肩头徽章折射出来,清澈而又锐利。顾宁缄默着,半响,突然笑了:“你相信吗,我其实能理解宋初。小时候我爸和他爸都忙,太忙了,就好像家里只是个落脚的旅店。我以为他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这个家,所以拼命把一切做到最好,就只为让他多留一会儿,多夸我一句,可是收效甚微。”
  说着不等齐治平回应什么,便又摇头:“宋初他不过是走了另一个极端,他到处闯祸,经常是他爸还在班上,就被电话叫回来善后。不过说起来,那时候似乎的确管用。可后来,就成了恶性循环。也罢,都不容易。”
  齐治平也不接话,无言地站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这面也就剩收尾的活儿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能回队了。”说罢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方才没话找话般地说道:“好在事情都过去了。”
  顾宁没有动身。他迎着齐治平的视线,静静回望过去,目光依旧深邃,一如窗外无边的夜色:“你说错了,事情才刚刚开始。”

  第三十九章·生死有命

  宋立言死了。就在审讯结束后,尚未移交看守所的当天晚上。
  看守的警员说,安排过夜的时候,范敬还提醒他们找间不大但舒适的房间,尤其注意拿开屋里所有尖锐的东西,只是谁也没注意,桌上留了张A4纸。那一晚过得太安静,以至于直到第二天早上,敲门久久不应,大家心道不好,破门而入时,才发现宋立言已经用折出边角的纸张割腕了。流出的血淌了半张床,干涸成浓重的黑紫,人早已僵硬。
  得到消息时,顾宁翻看报纸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旋即归于塑像般的沉寂。存心求死的人,谁也救不了,这个结局顾宁并不意外:无论宋立言做了多少错事,都不能否认他的确曾是一个功勋卓著的好警察,即便晚节不保,也不可能容许自己经受进看守所、上法庭这样的屈辱。
  明丽的阳光正透过医院窗户落进屋里,蒸起报纸上轻微的油墨香味。顾宁抿着嘴,下意识地抚了抚肋下的伤口。从山上回来后,伤处就出现了红肿渗血的情况,他毫不意外地被医生痛骂了一顿,拆除纱布的时间也自然相应推迟。顾宁无奈笑笑,手上已利索地掀开被子,换下病号服,瞅人不备出了门。
  宋立言的身后事是局里准备的,简单得可以用草草来形容。骨灰被安葬在市大同公墓,与古常青等人的墓碑一街之隔。顾宁说不清此刻是一种什么心情,就好像这世上的事从来就不会如斧劈刀削般区分得清清楚楚,他只是觉得,到底认识一场,该来看看。
  天光澄澈得有些刺眼,顾宁抬手遮了遮光,就见满目珍珠白的空荡陵园里站着个人。那人看着尚还年轻,身形瘦长,面色蜡黄,柱了根不锈钢拐杖,侧对他立在宋立言墓前。虽然已经多年不见,顾宁还是一眼认出,这人正是宋初。他默默地走上前去,不出意外地看到宋初扭过头来,一副与宋立言相似的面容扭曲着,谑笑道:“呦,顾宁,猫哭耗子来了?”
  顾宁摇头,神情淡漠得看不出丝毫心绪:“我不是猫,你爸他也不是耗子。”话语停顿了一下,又道,“我本来想过两天去找你,结果出了这事……”
  “你他娘的还敢来找老子!”对面的人突然暴怒。他的一条腿跛着,剧烈活动下,本能地踉跄了一步,却精准地揪住顾宁衣领:“我老子这样,还不都是你们逼的!”
  顾宁任他抓着,也不反驳,甚至一度被迫扬起头来,脸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你错了,逼他的不是我。放手吧,我不想打架,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顾宁体态颀长,看着瘦削,其实肌肉匀称。何况毕竟是受过些训练的人,纵然此刻伤病初愈,也是宋初这种早已被酗酒暴食拖累的身板所不能比的。宋初虽恼怒,也还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自知跟眼前这人讨不得好,当下狠狠瞪了两眼,猛一甩手,站在旁边喘起粗气。
  顾宁立在原地,从容地整理好领口,这才不紧不慢、卡着节拍般说道:“你还不知情吧?我赌宋局这样的人,什么都不会告诉你。”说罢迎上宋初愤怒的目光,声音突然冰冷下来,“他杀了四个人,三名同事,一名器官交易的受害者!就连我,也险些被他害死——这还不算十年里,那些参与器官交易的间接受害者!”
  话未说完,已被对面再次暴怒的声音打断:“你放屁!我老子是英雄,卧过底,缉过毒,一个人翻过深山老林抓回来三四个杀人犯……妈的你一句话就全不算了?”
  顾宁也不急着辩解,只静立一旁,等他一气骂完,方才用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声音,一点点戳开那尚未凝结的伤疤:“你说的也对,他曾经是。如果不是那件事,他现在还是警界的传奇、后辈的标杆、兖中的英雄;他可以安安稳稳、受人尊敬地干到退休,然后过几十年清闲安逸的日子,老后,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会有很多人来祭拜他、追忆他、赞誉他……”
  “别说了!”话虽清淡,一旁听着的宋初却已忍无可忍,自喉咙深处溢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顾宁并不理会,声音依旧缓慢而清晰,每一声清清楚楚,仿佛缓慢碾过的磨盘:“你还记得十年前那场车祸吗?那年你刚满十八,开了他的警车出去喝酒,结果撞死了人——人命啊,不是小事,你就不问问当年这事是怎么平下来的?你就不想知道掩盖一个错误要拿多少个错误做代价?”
  这话说得留了内情,却足够明白。宋初愣了一刻,再次拔高的声音里只剩下惶恐:“老子不想知道!老子没撞人,老子是他亲儿子可他从来就没信过老子!”说到最后,他扯着嘶哑的嗓音,已近乎胡歇斯底里。
  顾宁皱眉看着他,见他突然扔下拐杖,扶着墓碑缓缓蹲坐下去:“我妈死的早,他又老出差,我从小跟我奶长大。人家小孩有爹妈送,就我没有。他们骂我是没爹妈的野孩子,我就跟他们干,打不过也打,一滴眼泪也不掉。可他妈那帮死玩意儿打一拳就哭,到头来,反而人人觉得是我在欺负人!”
  宋初说着,突然无所谓般地笑起来:“没关系,我不在乎,反正事儿闹大了,我老子就回来了,我就能让他们看看,我他娘的不是野孩子!”他停下来,目光看着顾宁,却好像只望见一片虚空,“后来我奶死了,我也大了,没人管的了,我就交了帮朋友,天天出去找乐子。我不怕,大不了就是把他气回来打一顿,都习惯了,他不回来我他妈还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有这么个儿子!”
  宋初说罢,脱力似的倚着墓碑,却挑起一双上扬的眼角,挑衅地迎上顾宁的视线:“他越嫌我丢脸我就越给他丢脸,对,我就是在赌气。所以我吃喝赌样样来,我就是不嫖,也不糟蹋女孩儿,我起码知道,没精力养就他妈别生!”
  听他张口老子闭口老子,一副强作嚣张的模样,顾宁反而笑不出来,沉默半响,只低声道:“我懂。”
  “你不懂!”宋初咆哮着,踉跄起身,“你还有妈,你少给老子假慈悲,老子不需要同情!”
  “我懂。”顾宁平静地坚持道,“我还知道一个只会唱歌画画的女人,怎么变得能抗水桶、能修电路;知道一个女人一心等着丈夫回来的家有多压抑!”
  顾宁说着,声音却已不自觉地轻微颤抖:“本来就快了,再过几年他就能退休了,不管我回来,还是接他们过去,起码一家人在一块儿。可你爸杀了他!他没死在罪犯手里,却死在自己多年的同事、朋友手里!我们等了这么多年,都成了一场泡影、一场空!”
  天气晴好,透亮的光束撒落下来,好像九天降下的涤洗污秽的甘霖。顾宁强忍着胸中沸腾的情绪,长长吐出口气,复又平声说道:“没错,我恨他。可我相信他不在乎,哪怕下地狱他都不在乎,他只是放不下你。其实他最后招供的时候,想求我照顾你的,我没答应。走什么路是你宋初自己选的,我没这个权力,更没这个义务。”
  顾宁的声音低哑下来,沉默半响,忽地硬声道:“你可以当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戳你的心,为了报复他。不过宋初,他不欠你的,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活出点样儿来,给自己看看!”说完这些,他背过手,再不看宋初的表情,只深深望了眼刻着宋立言名字的石碑,转身离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法说谁对了,谁错了,苍天不仁,不管因果如何,只需要活着的人担起所有的结果。对面隔着一条街,也是个崭新的陵圆,顾宁在拱门前停下脚步。顾建业、古常青、周沐仁,甚至裴安民,都埋在这片土地下。顾宁不知道,倘若泉下有知,他们会如何见面。然而这个世界毕竟只是活人的世界,所有的报应与惩罚,不过是为了抚慰尚在者的心情,至于那些离开的,终归要尘归尘,土归土。
  冬日晴冷,天光灿亮而圣洁,就像几个月前,他同样站在这里的时候。顾宁在一片墓碑中抬起头来,刺目的阳光将眼泪逼出泪腺,却又紧锁在眼眶里。他只是固执地望着阳光射来的方向,许久,方才回目光。然而就在这一放一收之间,他整个人却显得格外挺拔起来,好像卸下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好像把所有过往都像那影子一样,统统丢在身后。
  然后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一边打着,一边快步离开。在他身后,拂过的微风还依稀残留着几声低语:“请问是市福利院吗?……对,我想查一个二十年前的旧档……那好,我这几天抽空过去。”
  局里出了宋立言这一折,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上级顾及影响,本不欲宣扬,可消息到底还是不胫而走,几日功夫便在各个科室传了个遍。添油加醋的戏本一版接一版地传出,更听闻省城副厅邢之远也在这一场博弈中起了不小的支持作用。
  于是有人敏锐地嗅到某些关联,开始传言齐治平恐要不了多久便会官复原职,指不定警衔、职务什么的还能就此再长上一长。偏生当事人自己倒沉得住气,流言传到耳中也不过一笑而过,浑不在意,倒让旁人有些拿捏不准了。
  禾苗差不多是队里最后知道消息的。她是新人,又一直负责外围,所知情况有限,但毕竟多了几分悲春伤秋的心性,吃惊之余,不免由彼及己,惆怅郁结。然而感慨归感慨,此事终究与多数人关系不大,且善有报,恶有偿,一切各归其途,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刑警队大厅里人来人往,虽然依旧忙碌,却不再如之前一般紧张,井然有序里多了几分轻松。
  为栖梧山和敬旗的案件,禾苗连日来在外奔波,直到今天接了秦楠的电话,听对方语气认真地通知:齐治平要她晚上回去一趟。这才想起自己的确应该向齐治平报告一下案件侦办的进程,当下忙收拾了东西,提前回到队里。
  眼下走在厅里,瞧见这般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情形,不免诧异。拉着旁边的汤小米一问,只见她笑眯眯地弯着眉眼,回答道:“这不破了个大案嘛,齐队说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休息一下,晚上请我们吃饭!”
  禾苗本来还当有什么要紧的事,听她这么一说,只觉哭笑不得。当下抿了抿唇,无奈点头:“我知道了,齐队在办公室?我找他有点事儿。”
  “哎呀,好像是吧!”汤小米嘻嘻笑着,也不把话说清楚,瞅着禾苗不注意,连忙回到位上,佯作专心工作。
  禾苗诧异地看了两眼,索性自己到门前敲门。房门快速被人打开,不等看清里内情形,视线就被一件浅棕色的长风衣遮住,接着那衣服的主人抢上两步,身体一挡,结结实实地堵在门口:“不是叫你晚上回来吗?来这么早干嘛?”
  叫他这话一说,禾苗反倒落了不是,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懵了半响,尴尬回应道:“齐队,你看我都来了,有什么事你就交代吧!”
  齐治平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干笑道:“哦,也没什么。晚上有聚会,本来想叫你回来,顺便要栖梧山的材料看看。另外宋局一出事儿,咱局里说不准得换一轮,你这两天都不在,也算告诉一声。”
  特意打电话叫人回来,却又不说清楚,问起来又只搪塞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似乎并不符合齐治平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禾苗心里虽有些怀疑,但终究没有多想,只干脆地应道:“嗯,知道了。栖梧山的材料在我桌上,有点乱,我马上整理出来。还有,这两天有些事儿,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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