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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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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和她不相干。

真像是做梦啊……那些闯入她生活的人,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结果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各奔各的前程去了。只留下她依旧在这个四季都不会更替的地方,茫然地等待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将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发髻,才发现那一支紫玉簪早被她拿去送了人。她忽然觉得彻骨的寒冷,不由抱紧了那个紫金的手炉,不停咳嗽。

“谷主!”忽然间,外面一阵慌乱,她听到了绿儿大呼小叫地跑进来,一路摇手。

“怎么?”她的心猛地一跳,却是一阵惊喜——莫非,是他回来了?

“谷主!谷主!”绿儿跑得快要断气,撑着膝盖喘息,结结巴巴说,“大、大事不好了……谷口、谷口有个蓝头发的怪人,说要见您……”

“哦?”薛紫夜一阵失望,淡淡道,“没回天令的,不见。”

今年的回天令才发出去没几天呢,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有病人上门。

——每一年,回天令由秘密的地点散发出去,然后流落到江湖上。后总会经历一番争夺,最后才由最需要和最有实力的人夺得,前来药师谷请求她的帮助。一般来说,第一个病人到这里,多少也要是三个月以后了。

“有!有回天令!”绿儿却大口喘气着说,“有好多!”

“什么!”薛紫夜霍然站起,失惊。

“他、他拿着十面回天令!”绿儿比画着双手,眼里也满是震惊,“十面!”

“……”薛紫夜眼神凝聚起来,负手在窗下疾走了几步,“霜红呢?”

“禀谷主,”旁边的小橙低声禀告,“霜红她还没回来。”

出去散发回天令的霜红还没回来,对方却已然持着十面回天令上门了!

薛紫夜不出声地倒抽一口冷气——她行医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诡异情形。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这样神出鬼没?

“带我出去看看。”她吩咐,示意一旁的小橙取过猞猁裘披上。

谷口的风非常大,吹得巨石乱滚。

软轿停下的时候,她掀开帘子,看见了巨石阵对面一袭白衫猎猎舞动。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只见雪地上一头蓝色长发在风中飞扬,令人过目难忘。

奇异的是,风雪虽大,然而他身侧却片雪不染。仿佛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温暖柔和的力量,将那些冰冷的霜雪融化。

“薛谷主?”看到软轿在石阵对面落下,那人微笑着低头行礼,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风雪清清楚楚传来,柔和悦耳,“昆仑山大光明宫妙风使,奉命来药师谷向薛姑娘求医。”

大光明宫?!

薛紫夜一瞬间怔住,手僵硬在帘子上,望着这个满面微笑的白衣男子。

大光明宫教王麾下,向来有三圣女、五明子以及修罗场三界。而风、火、水、空、力五明子中,妙水、妙火、妙空、明力都是中原武林闻声变色的人物,唯独妙风最是神秘,多年来江湖中竟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据说此人是教王的心腹,向来不离教王左右。

——然而此刻,这个神秘人却忽然出现在药师谷口!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着对方捧出了一把的回天令。

将十枚回天令依次铺开在地上,妙风拂了拂衣襟,行了一礼。

“在下听闻薛谷主性格清幽,必以此为凭方可入谷看诊,”他一直面带微笑,言辞也十分有礼,“是故在下一路尾随霜红姑娘,将这些回天令都收了来。”

薛紫夜望了一眼那十枚回天令,冷冷道:“有十个病人要看?”

“病人只得一个。”妙风微笑躬身,脸上似是戴着一个无形的面具,“但在下生怕谷主不肯答应救治,或是被别人得了,妨碍到谷主替在下看诊,所以干脆多收了几枚——反正也是顺手。”

薛紫夜心下隐隐有了怒意,蹙眉:“究竟是谁要看诊?”

妙风深深鞠了一躬:“是本教教王大人。”

薛紫夜眼睛瞬间雪亮,手下意识地收紧:“教王?”

“教王大人日前在闭关修炼时,不慎走火入魔,”妙风一直弯着腰,隔着巨石阵用传音入密之术和她对话,声音清清楚楚传来,直抵耳际,“经过连日调理,尚不见起色——听闻药师谷医术冠绝天下,故命在下不远千里前来求医。”

薛紫夜一怔:“命你前来?”

终于找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拒绝理由,她忽地一笑,挥手命令绿儿放下轿帘,冷然道:“抱歉,药师谷从无‘出诊’一说。”

“即便是这样,也不行吗?”身后忽然传来追问,声音依旧柔和悦耳,却带了三分压迫力,随即有击掌之声。

“哎呀!”身边的绿儿等几个侍女忽然脱口惊呼起来,抬手挡住了眼睛。

薛紫夜一惊,撩起了轿帘,同样刹那间也被耀住了眼睛——冰雪上,忽然盛放出了一片金光!

十二名昆仑奴将背负的大箱放下,整整齐齐的二十四箱黄金,在谷口的白雪中铺满。

“听闻薛谷主诊金高昂,十万救一人,”妙风微笑躬身,“教王特意命属下带了些微薄物来此,愿以十倍价格求诊。”

绿儿只看得咋舌不止,这些金条,又何止百万白银?

她知道谷主向来在钱财方面很是看重,如今金山堆在面前,不由得怦然心动,侧头过去看着谷主的反应。

然而轿帘却早已放下,薛紫夜的声音从里面冷冷传来:“妾身抱病已久,行动不便,出诊之事,恕不能从——妙风使,还请回吧。”

顿了顿,仿佛还是忍不住,她补了一句:“阁下也应注意自身——发色泛蓝,只怕身中冰蚕寒毒已深。”

妙风未曾料到薛紫夜远隔石阵,光凭目测发色便已断出自己病症所在,略微怔了一怔,面上却犹自带着微笑:“谷主果然医称国手——还请将好意,略移一二往教王。在下感激不尽。”

“这个,恕难从命。”薛紫夜冷冷的声音自轿帘后传出。

轿子抬起的瞬间,忽然听得身后妙风提高了声音,朗朗道:“在下来之前,也曾打听过——多年来,薛谷主不便出谷,是因为身有寒疾,怯于谷外风雪。是也不是?”

薛紫夜并不答应,只是吩咐绿儿离去。

然而,身后的声音忽然一顿:“若是如此,妙风可为谷主驱除体内寒疾!”

“呵,”薛紫夜忍不住哧然一笑,“看来妙风使的医术,竟是比妾身还高明了。”

“谷主医称国手,不知可曾听说过‘沐春风’?”他微笑着,缓缓平抬双手,虚合——周围忽然仿佛有一张罩子无形扩展开来,无论多大的风雪,一到他身侧就被那种暖意无声无息地融化!

妙风站在雪地上,衣带当风,面上却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柔和悦耳,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温暖。她凝神一望,不由略微一怔——这种气息阳春和煦,竟和周围的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在下自幼被饲冰蚕之毒,为抗寒毒,历经二十年,终于将圣火令上的秘术炼成。”妙风使双手轻轻合拢,仿佛是一股暖流从他掌心流出,柔和汹涌,和谷口的寒风相互激荡,一瞬间以他身体为核心,三丈内白雪凭空消失!

绿儿只看得目瞪口呆,继而欣喜若狂——不错!这种心法,只怕的确和小姐病情对症!

妙风微笑着放下手,身周的雪花便继续落下,他躬身致意:“谷主医术绝伦,但与内功相比,针药亦有不能及之处——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为谷主驱寒?”

“小姐……小姐!”绿儿绞着手,望着那个白衣蓝发的来客,激动不已地喃喃道,“他、他真的可以治你的病!你不如——”

“绿儿,住口。”薛紫夜却断然低喝。

绿儿跺脚,不舍:“小姐!你都病了那么多年……”

“生死有命。”薛紫夜对着风雪冷笑,秀丽的眉梢扬起,“医者不自医,自古有之——妙风使,我薛紫夜又岂是贪生怕死受人要挟之辈?起轿!”

侍女们无法,只得重新抬起轿子,离去。

妙风站在雪地里,面上的笑意终于开始凝结——这个女人实在是难以对付,软硬不吃,甚至是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不顾!他受命前来,原本路上已经考虑过诸多方法,也做了充足准备,却不料一连换了几次方法,都碰了钉子。

“薛谷主!若你执意不肯——”一直柔和悦耳的声音,忽转严肃,隐隐透出杀气。

薛紫夜冷笑:还是凶相毕露了吗?魔教做事,原来也不过如此吧?

“妙风使,你应该知道,若医者不是心甘情愿,病人就永远不会好。”她冷冷道,眼里有讥诮的神情,“我不怕死,你威胁不了我。你不懂医术,又如何能辨别我开出的方子是否正确——只要我随便将药方里的成分增减一下,做个不按君臣的方子出来,你们的教王只会死得更快。”

“此中利害,在下自然明白,”妙风声音波澜不惊,面带微笑,一字一句从容道,“所以,在下绝无意在此动武冒犯。若薛谷主执意不肯——”

他霍然转身向西跪下,袖中滑出了一把亮如秋水的短刀,手腕一翻,抵住腹部。

“妙风既然不能回昆仑复命,也只能自刎于此了!”

声音方落,他身后的十二名昆仑奴同时拔出了长刀,毫不犹豫地回手便是一割,鲜血冲天而起,十二颗头颅骨碌碌掉落在雪地上,宛如绽开了十二朵血红色的大花。

“啊——”药师谷的女子们何曾见过如此惨厉场面,齐齐失声尖叫,掩住了眼睛。

“住手!”薛紫夜脱口大呼,撩开帘子,“快住手!”

话音未落,绿儿得了指令,动如脱兔,一瞬间几个起落便过了石阵,抢身来到妙风身侧,伸手去阻挡那自裁的一刀——然而终归晚了一步,短刀已然切入了小腹,血汹涌而出。

“……”薛紫夜随后奔到,眼看妙风倒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俯下身,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原来也是和明介差不多的年纪,有一头奇异的蓝色长发,面貌文雅清秀,眼神明亮。但不同的是,也许因为修习那种和煦心法的缘故,他没有明介那种孤独尖锐,反而从内而外地透出暖意来,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妖邪意味。

“呵……”那个人抬起头,看着她微笑,伸出满是血的手来,断断续续道,“薛谷主……你、你……已经穿过了石阵……也就是说,答应出诊了?”

她任凭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感觉他的血在她手心里慢慢变冷,心里的惊涛骇浪一波波拍打上来,震得她无法说话——

这个魔教的人,竟然和明介一模一样的疯狂!

既然自幼被人用冰蚕之毒作为药人来饲养,她可以想象想象多年来这个人受过怎样的痛苦折磨,可是……为什么他还要这样不顾一切地为教王卖命?这些魔教的人,都是疯子吗?

他一直一直地坚持着不昏过去,执意等待她最终的答复。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封住了他腹间断裂的血脉。

“绿儿,小橙,蓝蓝,”她站起身,招呼那些被吓呆了的侍女们过来,“抬他入谷。”

被从雪地抬起的时候,妙风已然痛得快晕了过去,然而唇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没有错——药师谷薛谷主,是什么也不怕的。她唯一的弱点,便是怕看到近在眼前的死亡。

他赢了。

昆仑。大光明宫西侧殿。

密室里,两人相对沉默。看着旁边刚收殓的零碎尸体,刚刚赶回的赤发大汉手上盘着蛇,咋舌道:“乖乖,幸亏我们没来得及下手!否则这就是我们的下场!”

“教王闭关失败,走火入魔,又勉力平定了日圣女那边的叛乱,此刻定然元气大伤,”瞳抱着剑,靠在柱子上望着外头灰白色的天空,冷冷道,“狡猾的老狐狸……他那时候已然衰弱无力,为了不让我起疑心,居然还大胆地亲自接见了我。”

如果那时候动手,定然早将其斩于沥血剑下了!只可惜,自己当时也被他的虚张声势唬住了。

“他妈的,妙水也不及时传个消息给你,”妙火狠狠啐了一口,心有不甘,“错过那么好的机会!”

瞳的眼神渐渐凝聚:“妙水靠不住——看来,我们还是得自己订计划。”

“也是!”妙火眼里腾地冒起了火光,捶了一拳,“目下教王走火入魔,妙风那厮又被派了出去,只有明力一人在宫。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妙风此刻大约早已到药师谷,”瞳的眼睛转为紫色,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管他能否请到薛紫夜,我们绝对要抢在他回来之前动手!否则,难保他不打听到我夺了龙血珠的消息——这个消息一泄露,妙火,我们就彻底暴露了。”

妙火有些火大地瞪着瞳,怒斥:“跟你说过,要做掉那个女人!真不知道你那时候哪根筋搭错了,留到现在,可他妈的成大患了吧?”

瞳蹙了蹙眉头,却无法反驳。

的确,在离开药师谷的时候,是应该杀掉那个女人的。可为什么自己在那个时候,竟然鬼使神差地放过了她?

他有些烦乱地摇了摇头。看来,这次计划成功后,无论如何要再去一趟药师谷—— 一定要把那个女人给杀了,让自己断了那一点念想才好。

否则,迟早会因此送命。

他握紧沥血剑,声音冷涩:“我会从修罗场里挑一队心腹半途截杀他们——妙风武功高绝,我也不指望行动能成功。只盼能阻得他们一时,好让这边时间充裕,从容下手。”

妙火点了点头:“那么这边如何安排?”

“教王既然对外掩饰他的伤情,必然还会如平日那样带着灰獒去山顶的乐园散步,”他望着云雪笼罩的昆仑绝顶,冷冷道,“我先回修罗场的暗界冥想静坐,凝聚瞳力——三日后,我们就行动!”

“好。”妙火思索了一下,随即问道,“要通知妙水吗?”

瞳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必。那个女人,敌友莫测,还是先不要指望她了。”

机会不再来,如果不抓住,可能一生里都不会再有扳倒教王的时候!

不成功,便成仁。

总好过,一辈子跪人膝下做猪做狗。

遥远的漠河雪谷。

夏之园里,薛紫夜望着南方的天空,蹙起了眉头。

已经二十多天了,霍展白应该已经到了扬州——不知道找到了师傅没?八年来,她从未去找过师傅,也不知道如今她是否还住在扬州。只盼那个家伙的运气好一些,能顺利找到。

否则……沫儿的病,这个世上绝对是没人能治好了。

她叹了口气,想不出霍展白知道自己骗了他八年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又望了望西方的天空,眉间的担忧更深——明介,如今又是如何?就算是他曾经欺骗过她、伤了她,但她却始终无法不为他的情况担忧。

就算是拿到了龙血珠,完成了这次的命令,但是回到了大光明宫后,他的日子会好过多少呢?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回到修罗场,和别的杀手一样等待着下一次嗜血的命令。

明介,明介,你真的全都忘了吗?

还是,只是因为,即便是回忆起来了也毫无用处,只是徒自增加痛苦而已?

我要怎样,才能将你从那样黑暗的地方带出呢……

她沉默地想着,听到背后有响动。

“别动。”头也不回,她低叱,“腹上的伤口太深,还不能下床。”

然而,那个蓝发的人已经到了她身后。

“哟,好得这么快?”薛紫夜不由从唇间吐出一声冷笑,望着他腹部的伤口,“果然,你下刀时有意避开了血脉吧?你赌我不会看着你死?”

“在下可立时自尽,以消薛谷主心头之怒。”妙风递上短匕,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微微躬身,“但在此之前,还请薛谷主尽早去往昆仑,以免耽误教王病情。”

薛紫夜一时语塞。

妙风脸上犹自带着那种一贯的温和笑意——那种笑,是带着从内心发出的平和宁静光芒的。“沐春风”之术乃是圣火令上记载的最高武学,和“铁马冰河”并称阴阳两系的绝顶心法,【。52dzs。】然而此术要求修习者心地温暖宁和,若心地阴邪惨厉,修习时便容易半途走火入魔。

而这个人修习二十余年,竟然将内息和本身的气质这样丝丝入扣地融合在一起。

她不解地望着他:“从小被饲冰蚕之毒,还心甘情愿为他送命?”

妙风微笑:“教王于我,恩同再造。”

薛紫夜蹙眉:“我不明白。”

“薛谷主不知,我本是楼兰王室一支,”妙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后国运衰弱,被迫流亡。路上遭遇盗匪,全赖教王相救而活到现在。”

“哦……”薛紫夜喃喃,望着天空,“那么说来,那个教王,还是做过些好事的?”

妙风恭声:“还请薛谷主出手相救。”

“好吧,我答应你,去昆仑替你们教王看诊——”薛紫夜拂袖站起,望着这个一直微笑的青年男子,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妙风颔首:“薛谷主尽管开口。”

薛紫夜冷笑起来:“你能做这个主?”

“在下可以。”妙风弯下腰,从袖中摸出一物,恭谨地递了过来,“这是教王派在下前来时,授予的圣物——教王口谕,只要薛谷主肯出手相救,但凡任何要求,均可答允。”

“圣火令?!”薛紫夜一眼看到,失声惊呼。

那枚玄铁铸造的令符沉重无比,闪着冰冷的光,密密麻麻刻满了不认识的文字。薛紫夜隐约听入谷的江湖人物谈起过,知道此乃魔教至高无上的圣物,一直为教王所持有。

“哦……”她笑了一笑,“看来,你们教王,这次病得不轻哪。”

妙风无言。

她将圣火令收起,对着妙风点了点头:“好,我明日就随你出谷去昆仑。”

“多谢。”妙风欣喜地笑,心里一松,忽然便觉得伤口的剧痛再也不能忍受,低低呻吟一声,手捂腹部踉跄跪倒在地,血从指间慢慢沁出。

“唉,”薛紫夜一个箭步上前,俯身将他扶住,叹息,“和明介一样,都是不要命的。”

明介?妙风微微一惊,却听得那个女子在耳边喃喃: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从那里带出来了……”

修罗场。暗界。

耳畔是连续不断的惨叫声,有骨肉断裂的钝响,有临死前的狂吼——那是隔壁的畜生界传来的声音。那群刚刚进入修罗场的新手,正在进行着第一轮残酷的淘汰。畜生界里命如草芥,五百个孩子,在此将会有八成死去,剩下不到一百人可以活着进入生死界,进行下一轮修炼。

而最后可以从生死界杀出的,五百人中不足五十人。

这里是修罗场里杀手们的最高境界:超出六畜与生死两界,得大光明。那是多年苦练终于出头的象征,严酷的淘汰中,只有极少数杀手能活着进入光明界——活着的,都成为了大光明宫顶尖的杀手精英。就如……他和妙风。

黑暗的最深处,黑衣的男子默默静坐,闭目不语。

那一些惨叫呼喊,似乎完全进不了他心头半分。

他只是凝聚了全部心神,观心静气,将所有力量凝聚在双目中间,眼睛却是紧闭着的。他已然在暗界里一个人闭关静坐了两日,不进任何饮食,不发出一言一语。

瞳术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而对付教王这样的人,更不可大意。

其实,就算是三日的静坐凝神,也是不够的。跟随了十几年,他深深知道玉座上那个人的可怕。

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一定要抢在妙风从药师谷返回之前下手,否则,即便是妙风未曾得知他去过药师谷夺龙血珠的秘密,也会带回那个女医者给教王治伤—— 一旦教王伤势好转,便再也没有机会下手!

然而,一想到药师谷,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温柔而又悲哀。明介……明介……恍惚间,他听到有人细微地叫着,一双手对着他伸过来。

“滚!”终于,他无法忍受那双眼睛的注视,“我不是明介!”

一睁开眼,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瞳公子,”门外有人低声禀告,是修罗场的心腹属下,“八骏已下山。”

八骏是他一手培养出的绝顶杀手八人组,其能力更在十二银翼之上——这一次八骏全出,只为截杀从药师谷返回的妙风,即便是那家伙武功再好,几日内也不可能安然杀出重围吧。

何况……他身边,多半还会带着那个药师谷不会武功的女人。

“若不能击杀妙风,”他在黑暗里闭上了眼睛,冷冷吩咐,“则务必取来那个女医者的首级。”

“是!”属下低低应了一声,便膝行告退。

他坐在黑暗的最深处,重新闭上了眼睛,将心神凝聚在双目之间。

脑后金针,隐隐作痛。那一双眼睛又浮凸出来,宁静地望着他……明介。明介。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远远近近,一路引燃无数的幻象。火。血。奔逃。灭顶而来的黑暗……

他终于无法忍受,一拳击在身侧的冰冷石地上,全身微微发抖。

霍展白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然上三竿。

他一惊,立刻翻身坐起——居然睡了那么久!沫儿的病还急待回临安治疗,自己居然睡死过去了!

柳非非的贴身丫鬟胭脂奴端了早点进来,重重把早餐盘子到桌上,似乎心里有气:“喏,吃了就给我走吧——真是不知道小姐看上你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没钱没势,无情无义,小姐却偏偏最是把你放在心上!真是鬼迷心窍。”

霍展白被这个小丫头说得脸上阵红阵白,觉得嘴里的莲子粥也没了味道:“对不住。”

“呵……不用对我说对不住,”胭脂奴哼了一声,“也亏上一次,你那群朋友在楼里喝醉了,对小姐说了你八年来的种种事情,可真是惊世骇俗呀!小姐一听,终于灰了心。”

“夏浅羽……”霍展白当然知道来这楼里的都是哪些死党,不由咬牙切齿喃喃。

几次三番和他们说了,不许再提当年之事,可这帮大嘴巴的家伙还是不知好歹。

“正好西域来了一个巨贾,那胡商钱多得可以压死人,一眼就迷上了小姐。死了老婆,要续弦——想想总也比做妾好一些,就允了。”抱怨完了,胭脂奴就把他撇下,“你自己吃罢,小姐今儿一早就要出嫁啦!”

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胡乱吃了几口。楼外忽然传来了鼓吹敲打之声,热闹非凡。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下去,只见一队花鼓正走到了楼下,箱笼连绵,声势浩大。一个四十来岁的胡人骑着高头大马,在玲珑花界门口停了下来,褐发碧眼,络腮胡子上满脸的笑意,身后一队家童和小厮抬着彩礼,鞭炮炸得人几乎耳聋。

想来,这便是那位西域的胡商巨贾了。

迎娶青楼女子,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这个胡商却是肆无忌惮地张扬,应该是对柳非非宠爱已极。老鸨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终于放开了这棵摇钱树,一路干哭着将蒙着红盖头的花魁扶了出来。

在临入轿前,有意无意的,新嫁娘回头穿过盖头的间隙,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那里,一个白衣男子临窗而立,挺拔如临风玉树。

别了,白。

“怎么?看到老相好出嫁,舍不得了?”耳边忽然有人调侃,一只手直接拍到了他肩上。

谁?竟然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悄然进入了室内。霍展白大惊之下身子立刻向右斜出,抢身去夺放在床头的药囊,右手的墨魂剑已然跃出剑鞘。

“住手!”在出剑的瞬间,他听到对方大叫,“是我啊!”

“浅羽?”他一怔,剑锋停顿,讷讷道。

锦衣青年也是被他吓了一跳,急切间抓起银烛台挡在面前,长长吐了口气:“我听虫娘说你昨夜到了扬州,投宿在这里,今天就一早过来看看——老七你发什么疯啊!”

鼎剑阁成立之初,便设有四大名剑,作为护法之职。后增为八名,均为中原武林各门各派里的精英。而这个夏浅羽是华山派剑宗掌门人的独子,比霍展白年长一岁,在八剑里排行第四。虽然出身名门,生性却放荡不羁,平日喜欢流连风月场所,至今未娶。

自己当年第一次来这里,就是被他拉过来的。

“不好意思。”他尴尬地一笑,收剑入鞘,“我太紧张了。”

夏浅羽放下烛台,蹙眉道:“那药,今年总该配好了吧?”

“好了。”霍展白微笑,吐出一口气。

夏浅羽也是吐出一口气:“总算是好了——再不好,我看你都要疯魔了。”

“我看疯魔的是你,”霍展白对这个酒肉朋友是寸步不让,反唇相讥,“都而立的人了,还在这地方厮混——不看看人家老三都已经抱儿子了。”

“别把我和卫风行那个老男人比。”夏浅羽嗤之以鼻,“我还年轻英俊呢。”

鼎剑阁的八剑里,以“玉树公子”卫风行和“白羽剑”夏浅羽两位最为风流。两个人从少年时就结伴一起联袂闯荡江湖,一路拔剑的同时,也留下不少风流韵事。

然而卫风行在八年前却忽然改了心性,凭空从江湖上消失,谢绝了那些狐朋狗友,据说是娶妻生子做了好好先生。夏浅羽形单影只,不免有被抛弃的气恼,一直恨恨。

“难得你又活着回来,晚上好好聚一聚吧!”他捶了霍展白一拳,“我们几个人都快一年没碰面了。”

八剑都是生死兄弟,被招至鼎剑阁后一起联手做了不少大事,为维持中原武林秩序、对抗西方魔教的入侵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自从徐重华被诛后,八大名剑便只剩了七人,气势也从此寥落下去。

“抱歉,我还有急事。”霍展白晃了晃手里的药囊。

已经到了扬州了,可以打开了吧?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解开了锦囊,然而眼里转瞬露出吃惊的神色——没有药丸!

里面只有一支簪、一封信和一个更小一些的锦囊。

簪被别在信封上,他认得那是薛紫夜发间常戴的紫玉簪。上面写着一行字:“扬州西门外古木兰院恩师廖青染座下”。

落款是“弟子紫夜拜上”。

看着信封上地址,霍展白微微蹙眉:那个死女人再三叮嘱让他到了扬州打开锦囊,就是让他及时地送这封信给师傅?真是奇怪……难道这封信,要比给沫儿送药更重要?

踌躇了一番,他终于下了决心:也罢,既然那个死女人如此慎重叮嘱,定然有原因,如若不去送这封信,说不定会出什么大岔子。

“我先走一步,”他对夏浅羽道,“等临安的事情完结后,再来找你们喝酒。”

不等夏浅羽回答,他已然呼啸一声,带着雪鹞跃出了楼外。

古木兰院位于西郊,为唐时藏佛骨舍利而建,因院里有一棵五百余年的木兰而得名。而自从前朝烽火战乱后,这古木兰和佛塔一起毁于战火,此处已然凋零不堪,再无僧侣居住。

霍展白站在荒草蔓生的破旧院落里,有些诧异。

难道,薛紫夜的师傅,那个消失江湖多年的妙手观音廖青染,竟是隐居此处?

立春后的风尚自冷冽,他转了一圈,不见寺院里有人烟迹象,正在迟疑,忽然听得雪鹞从院后飞回,发出一声叫。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忽然便是一震!

——院墙外露出那棵烧焦的古木兰树,枝上居然孕了一粒粒芽苞!

是谁,能令枯木再逢春?

他心里一跳,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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