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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记_布衣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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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在叶隙中忽闪明灭,乔老太君慢条斯理地,语声沉缓悠扬:“你想啊,碧心虽是活泼可人的,但毕竟是受了皇家礼仪养大的,这个皎皎呢,从小看的可是村子里得鸡毛蒜皮鸡鸣狗盗,再加上一个沈重,”说着乔老太君摇摇头,笑,“这个锦衣王啊,有多天纵奇才,就有多邪性。跟着他长大的姑娘,有些疏朗偏邪,是再正常不过的。”
说的都是理,总大不过心里的痴念去。桂嬷嬷安安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答话。
乔老太君忽而道:“你还记得当年进京求娶那夷秦王的样子不?”
桂嬷嬷一惊,胆儿都在跳。
乔老太君却是摇摇头复又笑:“想知道我女儿到底嫁给个什么样人,那人的样貌我是一天也不曾忘,可这么看着,也长得不太像啊!”
桂嬷嬷这番,心都快跳散了。
乔老太君丝毫不以为意地拍拍桂嬷嬷的手,笑语道:“我管那锦衣王是从哪儿领养的一个小丫头,总是一桩念想不是?”
桂嬷嬷却是小心翼翼地进言:“要不,我们去问个实底?”
乔老太君伸手打住:“那是个什么样人,我们七八个心眼儿也到不了人家跟前!他要想说,早就说了,要不想说,我们问有何用!”
桂嬷嬷总不甘心,嗫嚅着还想劝,乔老太君看着她忽而道:“阿桂啊,若是碧心当时死了,他是为碧心报仇的恩人,可若真有那个万一,他屠灭夷秦皇室,赶尽杀绝,可就成了碧心的仇人了啊!我这般大年纪,如何应对这等人寰惨剧,还是稀里糊涂的,留个念想吧!”
“老太君!”桂嬷嬷一时唏嘘,老泪纵横。而天边的日光淡了,马上日暮斜阳。
天高云淡,半轮明月。苏岸一身锦衣倚坐在拱桥头上,吹箫赏残荷。
秋虫远远近近的鸣叫,夜里还有蚊子。偶尔一只青蛙“噗通”跃进水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萧声空远,时高时低,也时断时续。
沈嬷嬷安安静静地走过来,苏岸听到脚步声,断了萧声。
沈嬷嬷垂着手轻声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厨房里炖了宵夜,您现在可要吃?”
苏岸看了眼天上月色,回头笑道:“嬷嬷以后不用操持这些,宵夜吃不吃的,这么多年,也早没了那习惯。”
沈嬷嬷便道:“王爷,县主也跪了三个多时辰了,罚得差不多了,让她起来吧。”
苏岸没做声。
沈嬷嬷道:“王爷不若气极了打上两下子,这么罚,她一个女孩子,伤了膝盖可就不好了。”
苏岸失笑:“她哪里有那规矩,罚她三个时辰,我不在一旁盯着,能跪上一个半时辰就不错了!”
沈嬷嬷惊愕无语,苏岸道:“不信嬷嬷你悄没声地过去书房看看,她要是真跪着,那才叫怪!”
沈嬷嬷对自家王爷一向是信服的,但万没想到这兄妹俩这些年是这般随便相处的,这要是在府里,任是谁,敢对王爷的话阳奉阴违?
再一想他们的那份亲昵,县主都那么大了,还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动不动往王爷身上扎,光凭这个,也是与众不同了。
苏岸起身拿起萧,说道:“嬷嬷别管她,我去书房读上一个时辰书,好好熬熬她的性子。”
沈嬷嬷是端着宵夜和苏岸一起进了书房的,抬眼一看,苏皎皎别说跪着,分明是盘腿坐在厚垫子上,拿着本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苏岸递给沈嬷嬷一个眼色,仿佛在说,怎样,我说得不错吧?
沈嬷嬷眼见为实,上前几步拦在沈重前面咳嗽了一声。苏皎皎惊得瞬息间跪好,回头一看是沈嬷嬷,刚松了一口气,再一看沈嬷嬷后面的苏岸,脸便垮了下来。
沈嬷嬷将宵夜放在桌上,便躬身告退了。
苏皎皎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对苏岸道:“哥,跪得腿都麻了,膝盖刀割似的疼!”
她的小声音又娇又软,既是诉苦又是撒娇。
苏岸“嗯”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去,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吃宵夜。苏皎皎伸长了脖子看,见有两碗,便挨挨蹭蹭要过去,被苏岸回头一个眼刀,吓得乖乖又跪在了垫子上。
如此安静了一会儿,便听得苏皎皎道:“哥,我饿了。”
她是饿了,中午的寿宴没吃好,晚饭没吃着。但是苏岸没有理她,将吃完的空碗往一边一放,从书桌上抽了本书来读。
苏皎皎哪里跪得住,仰着脖子看苏岸,苏岸翻了几页书,手习惯性地去拿一旁的茶杯,苏皎皎“蹭”一下跑过去,殷勤地道:“哥我给你倒茶!”
苏岸手边的茶杯就被她抢了过去,苏岸睨一眼她屁颠屁颠倒茶的身影,眼底笑了一下。
苏皎皎捧了热茶过去,马上道:“哥哥我给你揉肩!”
然后便站在苏岸身后开始揉。
被她揉了几下,苏岸靠在了椅背上。
“皎皎,”苏岸含了笑道,“这般讨好我也是没用的。”
苏皎皎嘟着声道:“那没用也得讨好啊!”
苏岸失笑。
苏皎皎见哥哥笑了,当下从背后伸着脖子便凑过来,她飘起的碎发钻进苏岸的衣领里,连同她温热的呼吸,一起在他的脖子里流窜。
她神秘兮兮地道:“哥,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苏岸躲了她一下,漫不经心地道:“什么秘密。”
“是书房的秘密!”苏皎皎不怀好意地指了指被她丢在地上的话本子,“那边的暗格里,有好多话本子!”
苏岸一下子便笑了,伸手给了她头上一个大爆栗。苏皎皎捂着脑袋“哎呦”一声,苏岸道:“这算个什么秘密!”
苏皎皎不服气:“那不是你年轻时候藏的吗!暗格子都挖了还不是秘密!”
似乎是一下子想起许多往事,苏岸脸上笑容淡了淡:“嗯,当时,也算是秘密。”
苏皎皎的人便又凑过去抱住苏岸的脖子,软语央求:“哥我知道错了,你这次饶了我吧!”
苏岸道:“不但不罚跪,还敢翻我的暗格子,你还想我饶你?”
谁知苏皎皎放赖,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抓了宵夜埋头便吃:“我不管,你说过女孩子不能挨饿!”
苏岸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出声:“你慢着点。”
苏皎皎吃完了饭,顺势往苏岸身边靠了,整个人缩起来便偎依在苏岸的肩怀里。她觑了眼苏岸的脸色,伸臂便抱住了苏岸,连同脑袋也埋了进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娇娇软软唤了声“哥。”
苏岸伸手便抚了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还罚委屈了?”
苏皎皎将小脑袋往苏岸襟怀里钻了钻,复又蹭了蹭。苏岸便笑了:“将眼泪鼻涕蹭我身上,就给我洗一个月的衣服!”
苏皎皎估摸着哥哥这是云开雾散了,才抱着他在他怀里仰起头,嘟着嘴诉苦。
“哥,我腿疼。”
“呃,可是跪得肿了,卷了裤子我看看。”
打开一看有些轻微的红肿,苏岸取了药酒给她揉,苏皎皎倒娇气起来,一用力便呼痛。
“忍着点!”
“疼!”
“忍着!”
沈嬷嬷一进门就瞧见这兄妹俩一个要揉一个要躲,最后苏岸将腿禁锢住狠揉了几下,疼得苏皎皎呲牙裂嘴直叫唤。
苏岸揉完一条腿,到了药酒在手里要揉另一条腿,一边笑着:“不疼怎么长记性!”
苏皎皎被夹着腿,眼看是挣扎不开,还是气急地乱扑腾了两下,那边苏岸的大手已覆上去揉开,惹得苏皎皎连声痛呼。
“噤声!”
“可是!疼!”
“这么点小伤能疼哪儿去!给我闭嘴!”
“疼!”
“一点疼就大呼小叫,还有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敢情疼的不是你!”
“跟我顶嘴!”
苏岸似乎是加大了力气,苏皎皎骇得咬住唇反而不敢惊呼了。
沈嬷嬷瞧见这一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个,自家王爷这是怎么了?哪有小妹子受了罚,不交给她们这些下人来理伤,他一个做哥哥的亲手上阵的!
明月县主说小也不小了啊!
沈嬷嬷尴尬得心惊肉跳,只能不住地劝慰自己,是自家王爷和县主独处惯了,县主从小跟着王爷,真的打了骂了,完了连哄带疼的,可不是得自己来嘛!
可这是王府的书房,不是小村子里了啊!
然后沈嬷嬷惊骇地看见苏皎皎攥着小拳头竟然打了自家王爷!
我的个天啊!沈嬷嬷这下子惊吓非常,也不用尴尬犹豫了,一下子就跑出了好远。
然后锤了锤胸口压了压惊。我的个天啊,王爷自小到大只有人怕他的,身边的人别说放肆,就是大呼小叫大声说笑的也没有,明月县主这得有多得宠,阳奉阴违、撒痴卖娇,顶嘴就算了,还敢跟王爷动手!
关键是看王爷那样子,只当寻常事,别说动怒,最多也就是用力揉几下膝盖让县主疼一疼。
这十年,王爷过得是啥日子啊?把个小丫头娇宠成这样子!

第六章 中秋(二)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苏皎皎因昨夜受罚,早晨便懒得起,沈嬷嬷催叫,说还要去书房读书习字呢,苏皎皎不以为然,只困得睁不开眼,嘟哝着:“嬷嬷帮我跟我哥请个假。”
沈嬷嬷是知道自家王爷课业精进辛苦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论风霜雪雨通宵熬夜,还是负伤见血发着高热,只要爬得起来,每日卯时必起,从来没有偷懒懈怠过!
如今县主这般娇气,嗯,估计王爷也不会训斥的,因为要真的是个严格的,县主也没这个胆子。
果然苏岸神色淡淡习以为常,只说了句“那就由她睡吧。”
这一睡睡到日高起,苏皎皎还恹恹地梳洗用餐,然后恹恹地窝坐在花阴树下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慢悠悠地荡。
沈嬷嬷依旧是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做针线。
上午的秋阳明媚,而秋空一碧如洗。苏皎皎远远一望,有银杏的叶子黄了,金灿灿地透着光。
她斜睨了一眼沈嬷嬷,抱怨道:“嬷嬷真是嘴快,什么都告诉哥哥!”
沈嬷嬷手里的针线一顿:“县主可是怨恨老奴了?”
苏皎皎嘟了嘟嘴:“怨恨什么,又没告诉别家去。”
沈嬷嬷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做针线,又颇觉得自家县主率直纯良可爱,想到这孩子曾经不顾一切扑过去为她报仇讨公道,自己受了伤她还日日探望,做了小菜也不忘往自己面前献宝,这哪儿是把自己当仆从,分明是当成了自家的长辈啊!
这般一想,沈嬷嬷心就暖了软了,当下有些话瞒着不说反倒是自己藏奸,对不住这孩子。
于是沈嬷嬷放下针线,含笑看了苏皎皎,柔声细语道:“县主,你和王爷是兄妹,王爷自是对你好的,可是县主年纪大了,不可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了,无论在内在外,还是要谨言慎行的。”
这劝谏来得太过委婉,无奈苏皎皎只听懂了个一句半句,当下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在外面惹昨天那样的祸了。”
外面不要紧,家里才需要注意啊!沈嬷嬷紧了紧喉咙,忖度了半晌,轻声道:“王爷不是个好脾气的,县主万不可对王爷无礼。”
苏皎皎的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铃大:“我敢对他无礼?他一脚能踹飞我三尺远,趴床上一个月起不来!”
这,沈嬷嬷一口气咽下去差点缓不上来。还说不敢无礼,这还等着有多无礼啊!再说王爷就算是有这个神勇,可她那小拳头朝王爷背上招呼,王爷别说用脚踹,就是一个指头也没舍得挨上啊!
沈嬷嬷觉得她们的认知在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事情交流不通谈不拢,干脆早点闭嘴为妙!
然后有侍女捧着个帖子过来,对苏皎皎道:“县主,是咸阳郡王府的老太君,邀请县主过了中秋八月十八去她那里去赏花!”
呃,过去赏花?
苏皎皎狐疑地和沈嬷嬷对看了一眼:“是各闺秀都有,还是单单请了我?”
那侍女倒是伶俐:“回县主,我问过来送帖子的姐姐了,说是家里的小宴,不曾请很多人。”
苏皎皎跑去找苏岸。
“哥,我要不要去这个赏花宴?”
苏岸瞟了一眼手中的帖子便放下了,漫不经心道:“随你的意啊。”
苏皎皎嘟了嘟嘴:“人家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呢!”
苏岸便笑了:“不过是出去见见人,玩一玩闹一闹,你现在解除禁足了,由你自己了!”
苏皎皎拿着帖子嫣然道:“也是,太后娘娘不是有懿旨让我多陪陪乔老太君吗,这刚解了禁足就不去参加花宴,好像也说不过去哈!”
苏岸看了一眼苏皎皎眉飞色舞的小人模样,说道:“去花宴可是要送礼的。”
“呃,”苏皎皎顿住,“要备礼的,”她用一副非常认真仔细的样子去问苏岸,“我若老是出去参加宴会,会不会把哥哥你吃穷了啊!”
苏岸看她那一副看似精明外露实则傻瓜透顶的算计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现在有俸禄了,出去交际,花用我的作甚?”
苏皎皎瘪嘴:“可你不是说,我的钱要自己攒起来做嫁妆吗!”
苏岸于是开启斤斤计较模式:“那样,不动你的钱,将来我就不用出嫁妆了是吧?”
“哥哥,”苏皎皎觉得可不能让哥哥赖账,“我今年都十四岁了,这一点子俸禄全攒起来都没多少,到时候出门子,你也好意思不出嫁妆!”
苏岸笑睨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脸蛋打趣道:“不是还有间铺子吗?”
苏皎皎打落他的手却抱住了他的胳膊:“哥,和你说真的,去这样的花宴,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苏岸道:“你不是要开铺子吗,带你的酱菜就好。”
苏皎皎觉得不妥:“酱菜哪能上得了席面拿得出手!”
“怎么拿不出手,”苏岸道,“你以为我要你卖酱菜,还是原来那样花几个钱就能买一斤?”
苏皎皎坐直身体:“那要怎么卖?”
“自然往贵里卖,弄精致了,往少里卖!”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苏皎皎从苏岸那里听了一回生意经,当下兴致勃勃再无闲暇,她在不断试验她酱菜的口味色泽,绞尽脑汁摆弄酱菜的各式搭配花样!
然后她在沈嬷嬷卫伯的陪同下,兴冲冲地逛餐具铺子,花钱如流水买了一堆小碗小碟子,甚至还挑灯夜战,亲自画样子去赶工定制。
却不知道她的行踪被几个看似闲散的人盯了好几天。
中秋将至,晚上是大月亮地。在树木蓊蓊郁郁的树影里,一个男声道:“跟紧了打听清楚了,她明天卯时正去‘郑天翔’交样子定制瓷器?”
他身侧的人哈着腰:“打听清楚了,万万出不了岔子。”
那男人沉吟半晌,唇边便露出了笑:“如此,更好玩了。”
与此同时在苏岸的书房里,一个淡眉淡眼的黑衣人垂手规规矩矩地坐在苏岸对面,那副拘谨的样子,坐着比站着还难过。
“看清楚了,有人跟着明月县主?”
“是,五个人,两组,一组两个人盯行踪,一组三个人轮番扮成客商的样子跟着混到店里打听。”
“查清楚谁的人手?”
黑衣人迟疑了半晌没说话,苏岸看向他:“怎么,难办?”
黑衣人道:“属下查了,他们就是街面上的老油子,未免打草惊蛇,属下没有抓起来拷问。”
苏岸一抬手止住话:“不要查了。皎皎初来乍到,冲着她来的人没有。你这几天盯仔细了,明月县主没有生命危险,你就不必出手。”
黑衣人领命,苏岸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唇边便存了笑:“我差点忘了,那丫头跟我学了几招,有防身的东西。”
黑衣人便懂了。
苏岸抬抬下巴示意:“子虚喝茶。”
被唤作子虚的黑衣人面前有杯热茶,但他似乎从没想伸手动过,此时被提点,他非常不自然地碰了碰茶杯,然后握在手中。
却并没有喝。
苏岸垂眸看向子虚握杯的手,十年的时光,指端肌肤的力度与色泽再不复当初青春年少时。或许指根虎口的茧也变了,苏岸轻轻地想。
这般想,便轻叹。
“十年前我不告而别,是我,对不起你们。”
子虚像被炮烙般惊站起,竟有些手足无措的词不达意:“王爷!属,属下不敢!”
苏岸顾自笑了。
“十年前那一场大仗,你们本该荣华富贵名誉加身,却因为我,承受重罚沉沦下僚这么多年。”
子虚难掩唏嘘,五尺的汉子竟自红了眼眶,说出的话竟是:“没有护好王爷,属下本该死罪,是陛下念着王爷的情意网开一面,属下,没什么好不知足的!”
苏岸看向他,已然一副温驯平庸的脸,当年锋芒暗藏的精英暗卫,混在人群中泯然众人矣。
有一种苍凉的悲慨冲撞激荡着苏岸的胸怀,让他的心发痛,鼻发酸。
当年十个人,算上他,存活不过六人,死伤过半。
大家只记得十年前荡平夷秦的时候,他杀降屠戮的残暴惨烈,谁还记得他们自己,莫说几年间阵亡五十万的将士,就是活下来的人,当初内外交困以命相搏,身与心,所经受的炼狱烈火般的摧折惨烈呢?
只是他已然不复慷慨悲歌的少年,对与错诸般往事已过,人不论遇到什么坎儿,总得活。
他在饶县卖酒的时候,子虚混迹在嘈杂的乡间,编他的竹筐。
所以他笑容浅淡,不动声色。所以子虚也能平心静气,最多在乍然相见的时候,掉个茶杯,红个眼眶。
他们峥嵘的棱角,已然被时光和际遇磨得平了。
苏岸拍了拍子虚握杯的手,笑言道:“他们几个也奉诏快过来了,届时我们,……”痛饮三百杯就卡在了嘴角,苏岸恍然明了,他竟是,连酒也戒了啊!
偏巧第二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沥,不太大,但绵长阴冷。
苏皎皎打了伞,让沈嬷嬷留在家里,卫伯陪自己出去。
其实苏皎皎没有逛过京城的街,因为她一进城,就遇到长公主花宴的倒霉事,然后被禁足了。
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说不爱新奇热闹也是假的。
只是她做了县主,明目张胆出去玩就有了种种束缚。自由自在地跑出去,苏岸也没允许。
倒是云瑶可以相邀,可是云瑶一堆家务事,还有两个儿女,也不能和她个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哪有热闹往哪儿钻地瞎胡闹。
而且苏岸还给她开了个铺子,她要疲于奔命做酱菜。
有时苏皎皎不免坏心眼地想,哥哥知道她爱钱,是不是就是想用开铺子把自己给捆住,免得她没事可做一不小心就给他闯了祸。
去“郑天祥”叫了订货的画样子,约定好了取货的日子。那批货紧赶慢赶也得二十天,得中秋以后了。
郑天祥的掌柜的,即便是不认识苏皎皎,可是认识卫伯,知道是锦衣王府的生意,接待得非常隆重客气。
不过苏皎皎一身家常装扮,和个普通的十三四岁女孩子没什么区别。除了一个卫伯,连个贴身的婢女都没带,更别说前呼后拥了。
所以他们在郑天祥没逗留多久,出门的时候掌柜的打着帘子,苏皎皎甚至殷勤地为卫伯打伞,像个贴心的孙女儿。
卫伯守了一辈子的规矩,连忙退让。
然后便有个人直直地撞了过来。
苏皎皎一个趔趄,卫伯去扶反被伞绊住差点跌了一跤。
谁这般无礼啊,苏皎皎懊恼地抬头去瞧,却觉得腰间的荷包一空,一个灰蒙蒙的人影飞跑着要消散在密密的雨帘中。
我的钱!
苏皎皎大呼一声“小贼!”撒腿追了过去!
“县主啊!”卫伯失声连忙想去阻止,可苏皎皎一溜烟就没影了,他一把年纪哪里追得着?

第六章 中秋(三)

那小贼跑得飞快不说,而且会钻巷子。郑天祥原本在大街上,没几个闪身就钻到了一旁的小巷子,苏皎皎起初还瞧得见人影,但是横穿两条巷子之后,隔着雨帘,连人影也稀疏了。
京城说是繁华,但小巷子里的繁华总有限。何况是雨天,大街上也少有人。
苏皎皎慌乱中也没有带伞,她还顾着卫伯,追了两条巷子眼看路跑得有点远了,怕卫伯着急,便停下来决定回去。
路她是记得的。
可雨下得有点急起来。
苏皎皎便在雨中狂奔起来。巷子里是土路,积了水全是泥泞,苏皎皎眼看斜窜出一个人来,却是煞腿不急,加上脚下一滑,直冲冲就撞了上去。
两个人一块摔倒在路中间的水洼里!
“那这人怎么走路的!是赶着投生吗,横冲直撞的!”
那人口出恶言,待从水洼里爬起来看清撞自己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当下态度就转换过来,见苏皎皎疼得龇牙咧嘴还没起来,当下道:“唉我说姑娘,你没事吧?”
他伸手将苏皎皎扶了起来。
苏皎皎抹了把脸上的水,看清来人是一个五官俊朗的年轻人,身材健硕,瘦高,只是眉目言语中有几分吊儿郎当洒然不羁。
他看苏皎皎看他,便咧开嘴一笑,这一笑露出排亮闪闪的白牙,既明亮又有点痞痞的。
看着不像是个斯文正经人,说出话也不斯文正经,他带着几分不满打趣苏皎皎:“你这般跑啥,追贼吗?”
还真被他说对,苏皎皎真的追贼来着。
只是苏皎皎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那边的巷子道:“有个,小贼,抢了我的荷包,朝,那边跑了。”
那年轻人朝着苏皎皎指的方向看了看,雨帘细密,哪有人的影子。
“那你该往那边跑,往这边撞什么撞啊!”
“我,”苏皎皎缓上口气,“我爷爷在那边等着,我不追了!”
年轻人又朝苏皎皎指的方向看了看,巷子深远,还是看不见人。
“那听你这般说,你荷包丢了,是没钱赔我衣服了!”
苏皎皎这才留意他的衣服,一身细棉天青布衣,除了身上大片的泥水,一看就是新作的。
苏皎皎确实没钱赔。她抱歉地对那年轻人道:“对不起,是我撞了你,这衣服您回家洗洗……”
年轻人趁这个功夫已将苏皎皎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实没看到值钱的物件,索性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丢了钱,我自认倒霉算了!”
“对不起!”苏皎皎还给她深深鞠了个躬道歉。
年轻人挥挥手让苏皎皎走,弯腰去捡自家的伞。苏皎皎已经走了好几步,听见那人在后面叫她。
站住,回头,却见那人举着伞走了过来,将伞往她头上一放。
油纸伞隔断了绵绵的秋雨,只有雨滴打在伞上滴滴答答。
他身材很高,一堵山一样遮挡了过来,苏皎皎一抬眼只看见他瘦削的下颔和举伞的肩臂。
听得那人说:“看你的路远,这伞你拿上吧!”
苏皎皎愕然。
“那你呢?”
“我就住在那边,”那人随手一指,“没两步远。你一个女孩子淋了雨受凉不好,拿上吧!”
说着将伞塞进苏皎皎手里,苏皎皎抓了伞才后知后觉地追上两步:“唉唉不成啊!”
那人已经跑进雨帘里:“回头你再给我送来!”
他拿双手捂着头钻进一户人家里,料到那就应该是他的家了。
苏皎皎记下门牌号,打着伞晃晃悠悠回到了郑天祥所在的大街上。卫伯看见他,连忙跑过去,见她一身湿透半身泥泞,急得顿足道:“这是怎么回事!钱丢了就丢了,县主追什么追啊!”
苏皎皎急忙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左右看了看。卫伯这才想起他们乔装成百姓来的,当下也顾不及了,“你这孩子!看看这一身湿的,那几个钱也值得你大动干戈的!”
苏皎皎也有几分懊丧,便知错地低了头听卫伯的数落。卫伯一见她的衣襟衣角还往下滴着水,当真是外面下大雨,她里面下小雨,不禁又是心疼。这边郑天祥的人见苏皎皎回来了,忙殷勤地安排洗漱更衣,还体贴了捧来了两盏热姜汤。
苏皎皎换了衣服喝了姜汤,浑身热乎乎地跟着卫伯坐上了车,才算是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冒失了。当下扯着卫伯的衣角软语央求道:“卫伯我知道错了,你回去别告诉我哥。”
卫伯将脸扭到一边,出了这般事还想瞒着王爷。
苏皎皎锲而不舍:“是我穷惯了,几个碎银子也放在眼里。可我这不是一时改不了吗,放在原来这也算大钱。卫伯,你帮帮忙,我以后一定被抢了钱眼也不眨,就算是做了布施了!”
倒也不是这个态度,丢钱就是丢钱,做什么布施,再说布施也是布施给本分的穷苦人,不能布施个贼啊!
卫伯正眼看过来:“县主啊,你几个小钱不要紧,你那般追出去,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跟不上,你个女孩子要出了点什么事可怎么办啊,我这一条命也不够赔进去的!”
苏皎皎连忙拉着卫伯又晃又摇:“我知道错了是我莽撞了!以后我再不会了,卫伯你饶我一遭!”
卫伯不吐口,苏皎皎继续诉苦撒娇:“前儿不久才被我哥罚了,翻过头又这样莽撞,丢下您不说,还一个人跑到巷子里摔了一跤。我哥知道肯定又发火,不知道怎么罚我。”
卫伯表面不说,却是不以为然的。王爷对这姑娘可是优厚,她嘴里那所谓的罚,不过就是训斥几句罚罚跪,算不得什么。
苏皎皎直到站在苏岸面前,才知道锦衣王府的这帮人,对自家哥哥到底有多忠诚。
这么一点子小事,她央求了半天竟然还告状。
当然她心里不满,也没敢表现出来,只是耷拉着脑袋用脚尖踢了踢地。
苏岸打量了她半晌,没有说话。看她嘟囔着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打算挨一顿骂,苏岸反而笑了,还问她:“你这是打哪儿拐来了一把伞啊?”
苏皎皎才注意起这档子事来,当下道:“撞了一个人,人家借我的,”说完想起了要归还,“对了,还得去还人家!”
苏岸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你不用管了,门牌号给我,我着人去还。”
苏皎皎反而啰嗦起来:“单还把伞不像样,哥哥叫人带上点礼物。”
苏岸一口允诺:“好!带礼物。”
这般聊了几句天就被打发出来了,苏皎皎觉得哥哥今天难得的好脾气。她一蹦一跳地回了房间,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将头发绞得半干,又吃了顿热气腾腾的午餐,然后盖被子舒舒服服睡了一大觉。
睡醒了有小厮向沈嬷嬷禀事,说县主的伞还了回去,带了两匣子德旺斋的点心做的回礼。
这事就算过去了,苏皎皎没经心,更没在意。
转眼中秋就到了。
锦衣王府人口简单,没什么大办的,有交际往来,也是沈嬷嬷和卫伯操心。沈嬷嬷倒是和苏岸说了,说县主年纪大了,该学着当家理事了,苏岸无可无不可,只漫应了一句。
苏皎皎鼓捣酱菜不肯学,王爷又不发话硬逼,于是这事情就这么荒废了。
中秋节那天,苏岸倒是在前厅待了一天的客,来拜访的多是故旧下属军中将领。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许青华夫妇带着孩子来了。
苏皎皎很开心,兴致勃勃拉着云瑶看自己做好的酱菜。
各色酱菜色彩斑斓做出各种造型摆在各种形状的小碟子里,着实别出心裁美焕美仑,连雕石琢玉的云瑶也啧啧称奇大开眼界。
她拿了一双筷子来尝,然后眼睛一亮惊呼道:“嗯!好吃!想不到皎皎你有这般手艺!”
苏皎皎一脸得色偏偏故作谦虚:“云姐姐过奖啦!”
云瑶被她那一脸欢盛的光华照得有点睁不开眼,然后心动神疑。
彼时下午的阳光仍然明灿,明眸皓齿的苏皎皎穿着淡绿银菊的衣衫。云瑶忍不住想,子苏或许是想这样过一辈子的吧,十年了没有成家的打算,他守着一个这样的女孩儿,足够灵心巧手长相赏心悦目,适合偏安田园,舒舒适适过小日子。
这女孩子出身市井,但没有其俗艳反增其野趣,如今置身高门,但没有其伪善反增其贵气。也是啊,在这世上能让沈子苏倾心厮守宠爱的,其灵与性,怎会一般。
云瑶愣神的功夫,苏皎皎已经挑出了酱菜给许芊芊和许崇山两个孩子尝味道。
两个孩子与其说是尝味儿,不如说是看着花花绿绿的好奇。不想一尝之下,反而都点了点头,许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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