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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记_布衣祺-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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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岸突然道:“可是有什么用呢!我的善公公!”
苏靖一脸的轻笑陡然凝滞,他似信非信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我说有什么用呢!”苏岸道,“即便你差一点便能窃取天下,可是其实有什么用呢!你永远不能回到十二年前,你苏家遇难的那一刻,你依旧已然,家破人亡身死族灭。你顶着一具残尸,面目全非更名换姓,即便窃取天下,也是为别人而活,不是为你苏家而活!”
“我可以报仇!”苏靖尖声道,“我可以用你的命,用他的天下来祭奠!而不是,只用几张黄纸一壶酒,祭奠你所谓的兄弟英灵!”
“还有夷秦的二十万大军,还有边境平和安乐的百姓,还有我只要想要就可以权倾朝野的滔天权势,为我的错,为我的兄弟英灵祭奠!”
苏靖听了这话,身体突然轻轻地抖了起来,他升起了一种将苏岸茹毛饮血的冲动!
“你以为我不走,你可以勾结甄家高家,把控后宫祭奠你的旧仇家恨吗?你苏家的案子,是我跪在天下人面前平反的,你能吗?你不过是把我弃如敝履的富贵,捡起来兴风作浪罢了!”
“是啊!”苏靖喟叹中有几分克制的黯然,“我是捡了你弃之不要的,而你一旦回来,就大开杀戒毁了我的棋局!甄家死了,高家败了,三皇子完蛋了,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厉害的敌人了!”
苏岸道:“敬谢!”
苏靖俯首,喃喃道:“所以你必须死啊!我怎么忍心看着,我毕生心血付之东流!即便已付之东流,我也要有人为之殉葬,同归于尽才好啊!”
“何况,”苏靖突然扬声道:“甄家死了高家败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死了,我依旧可以继续我的棋局,掌控我的天下!沈子苏!你去死吧!”
“你觉得,你现在可以杀了我?”
苏岸这声讥诮的反问,让苏靖陡然清醒,谷底雾大,他只能看见苏岸模糊的身影。
苏靖握了握拳,笑了。
“沈王爷放心,完全可以的!”苏靖笑道:“这是新研制的□□,可以连发二十箭,锋利的剑尖射入肌肤,因为它速度太快了,乃至都不觉得疼,人的血均匀绽放,宛若大瓣扶桑。在下始终觉得,只有这般美艳璀璨的扶桑花,还配得上王爷您的绝代风华!”
说完,他看了看天,看了看脚底谷下的雾。
“即便苍天庇护,怕也是不能满足这美好的天意了!这□□几颗连贯发,也可以散发。我在这山腰上藏有伏兵三百,一张弩散发二十箭,纵有大雾弥散,可只这般箭如雨下,王爷您那方寸之地,六千箭的天罗地网,必无人可以喘息存活的间隙,所以你看,纵有天意,还是胜不了人为。”
苏岸一声长叹:“苏靖,我为我过去的错,再次向你说声对不起!”
苏靖俯首,微笑:“不必,我要的只是你的命,从来不是你的歉意。歉意和仇恨一样,都是些无用的东西!”
他轻轻抬起了手,对苏岸道:“沈王爷,永别了,希望来生,有缘再见!”
然后他果断地将手斩下,毫不犹豫绝不拖泥带水。
伴随着他的手势,箭雨铺天盖地!
“哥哥!”天地间仿佛有一声仓皇的呼叫。
83。第十六章 尘归尘,土归土(二)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花火石之间。
苏皎皎欲扑过去,被奇诺死死地拉住。而苏靖注视着箭雨纷繁,谷下的雾中再没有苏岸的身影!
强弓,劲弩。霸悍的声势,炽热的响痕。
还会有,非常华美,异常艳丽,如日出东方赫赫扬扬的扶桑花!
绽放在,那个人的胸口。
以那个人的优雅,如斯从容,定然是可以完美如天人面含微笑的。
只是祈祷上天,千千万万,刀箭无眼,别射穿了他的脑袋,别让他的身体成了蜂窝状的花海。
即便花海肆烈,美到极致。
苏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死寂的夜,微凉的山野,他那撕心裂肺痛快淋漓的大笑声,几乎让人窒息,让人颤抖,让人怕。
怕他在下一刻,就此疯癫了。
而在苏靖说着“无用的东西”时,苏岸已然动了!
因为有雾,对于这种短暂细微的移动看不清楚,可是足以救命,因为他在箭发射之前,扔出了飞爪绳索,在箭雨铺天盖地夺命而来时,人已经轻轻地飘起,即将飞出包围圈!
他的飞爪抓住的是一棵老树,他早早就瞄中盯准的老树!
枝叶婆娑摇曳,但彼时为杀伐的气流激荡,到处的草木都在娑婆摇曳!
然后他听到了大笑声。然后他的人已冲闯了上去。然后他的剑出鞘。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苏靖不可置信地看着横在颈下的冷硬武器,即便他纹丝未动,也感知到剑刃削铁如泥的锋利。
苏岸,竟然,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面前,用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依旧是天上淡月朦胧。
依旧是谷底夜雾弥漫。
强弩的霹雳弦惊已然消歇,利箭的呼啸如雨,已成过去。
天地寂静,依然鸦雀无声。
苏岸看到了苏靖的脸。
淡漠,苍白,孱弱 。细看五官似乎毫无特色。
他似乎是还未从自己的迷梦中醒来,嘴角似乎还残存着一丝微笑。但是委实惊愕,于是那丝微笑便冷了,硬了,如同严冬的冰凌,挂在檐角,一时无法冰消。
苏岸眸子缩了缩,细细盯着他看。他一身如雪麻衣,长身玉立,拿剑的右手臂,有支箭已入肉,箭翎颤抖。
事实上苏皎皎也没反应过来,她还停留在苏靖下令诛杀哥哥的惊骇里,陡然见到苏岸,禁锢她的奇诺的手松了,她却用手捂住口吞下了一声惊呼,完全忘记了可以跑过去!
苏岸似乎不知有她,动也没动。
“箭上有毒,是吗?”
苏岸看了苏靖半晌,只这般轻轻地问了一句。
“血肉之躯,怎会不知疼,还又麻又痒,你这变味麻沸散,下得有点多。”
苏岸好像开医学讨论会与他探讨医疗用药问题。
苏靖反应过来,也无视颈间剑,听得苏岸的话,他嘴角的冰凌融了,继续微微笑了笑。
苏岸蹙了下眉。
“这乌衣红,貌似见血封喉无治的吧?”
他这话说完,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笑语道:“这么说,我还是得死了?死于你手,为你苏家,十年冤仇殉葬!”
苏靖唇边的微笑渐大。
不想在一下刻,苏岸的剑尖一转,一剑砍下了自己的胳膊!
断臂求生,这原本也算英雄男子寻常事。但是这件寻常事,常是别人口中宣讲的传奇。
并没有几个人,真的能够勇敢果决断臂求生。
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就是正巧那个节点,毒已入血,尚未循环。
并没有几个人,能那么刚烈地取舍。
右臂。
一剑斩下,再无续存的可能。可万一毒有治呢?
几乎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万一有治呢?万一呢?
于是服从,于是犹疑,于是错过时机。
可是苏岸砍断自己的胳膊,就像砍断身侧的树枝,他乃至仪容寻常平静得眉头也没皱一下,好像那是别人的胳膊。
纵心机智慧,以隐忍抉择而傲然于世的苏靖,一时也动容变色。
他陡然想起来,似乎有点奇怪不合时宜,可是他真的陡然想起来,他走向蚕室时,那种长久绵延的绝望与恐惧。
他前思后想,好久好久才决定。然后一生引为憾事耻辱,这件事有开始,但永远没结束。
可是苏岸呢?
挥剑斩臂,要不要这么风轻云淡。
毕竟那是苏岸的胳膊,不是自己的,苏靖清醒反应得很快,他觉得苏岸在此时,即便风轻云淡,但是痛楚失血,是不可能保有原有的神志的,于是他想动作,去亲手杀了苏岸!
可是他刚刚一动,苏岸的剑便再一次横在他的脖子上!
左手拿剑,剑上尚存着苏岸温热的血。
苏岸看着他,目光中有一种近乎空明悲悯又充满关怀的情绪。他说,“我刚刚对你说对不起。若没有我,一定不会有今日这般的苏靖,苏不悔。可是,我却没理由饶你。”
“若你今日,哪怕沦为乞丐,我也会跪在你面前向你忏悔认罪。为你苏家,一家七口。但时至今日,横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过去的那一笔恩怨了!”
奇诺在一侧,突然趁苏皎皎不备,朝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意会,马上拔下刀,勒着奇诺的脖子,刀尖却对准苏皎皎。他大喊道:“放了他!否则我杀了你妹妹!”
苏岸的断臂在流血,面色苍白。
他仗剑在苏靖的颈下,轻轻回头看了苏皎皎一眼。
也只是看了一眼。
他没有说话,也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回过头面对苏靖,对他微微笑了笑,说道:“对不起了!”
然后他的剑轻轻一划,在苏靖的颈下划了一个小口子。
他收了剑。
苏靖却是骇然。
真真正正的骇然。他惊恐地护住脖子,护住,可是怎么护得住!
苏岸的剑上,有苏岸的血,而苏岸的血,染上了乌衣红的毒。诚如苏岸所说的,那毒见血封喉,无治的!
他也无治!他从来没想过要给敌手以任何机会,故而他用的,是这种无解的剧毒!
可是,可是苏岸!
他用染了毒血的剑在他的脖子上划了一个口子!
苏岸对他道:“你不是死于我,你死于自己。”
苏靖一下子便懂了!
他懂了。可是无救了啊!苏岸可以断臂求生,可他不能割断自己的脖子啊!
苏岸的伤口不会杀他,可他自己的毒杀了自己啊!
苏靖惊恐而不甘地,捂着脖子,仓皇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到血液交混,伤口麻痒,渐渐整个下巴肩膀,全然不能动弹。
毒血蔓延,无救了啊!
可是怎么回事呢?明明机关算尽万无一失的,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呢!
苏靖蹲下身,身体开始颤抖扭曲,脖颈的伤口处,血迹开始变得乌黑如墨。
原来死,就是这样的呀。苏靖有一念间,突然解脱轻松。实在是这十多年活得太辛苦了,想得的都得到过,没想得的,也经历过。
从此不用再殚精竭虑了。世间太苦,祸福无常,沈子苏比他强,就让他继续活着吧!
这场冤仇,他懒得玩,先死告退了!
苏岸简单地将自己的断臂包扎上。然后他侧首,看见那随从勒着奇诺的脖子,而奇诺的胳膊勒着苏皎皎的脖子,夷秦男人高大,在那两个大男人的用力挟持下,苏皎皎像是个幼小而娇嫩的待宰羔羊。
她被奇诺凌空抱起,脚够不着地,脖子在锋刃的威逼下又非常卖力地伸着,大动脉凸出来紧绷着,只要那匕首轻轻一捅,她立马就会血流如注!
苏岸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苏皎皎横尸在地万马奔涌的错觉。
瞬息间,他杀心四起,一念成魔。
已经好久好久了。他克制压抑这么多年,修身养性消磨自己内心的戾气。沉潜隐忍无世无争,要不是因为有个苏皎皎,他差一点就会遁入空门。
可是此时,此刻,他无法克制胸膛翻腾涌动的怒火,一念嗔心起,复又想毁天灭地。
这种毁天灭地的**,在听闻碧心郡主被辱于君前时他产生过。因为那被侮辱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整个大周的尊严和廉耻!
在听闻父亲战死沙场被夷秦纵马拖行二十里血肉飞散的时候他产生过,因为那是他至亲的骨肉,还有整个大周即将沦陷的锦绣江山!
在六万兄弟命丧断臂崖的时候,他产生过,因为那不仅仅是无可挽回的流血死亡,是他的错,还有此恨不雪誓不为人的血海深仇!
而今,那个女孩子,以那种无辜的,几近圣洁的目光看着她,他那纤柔而明媚的皎皎,被人粗暴残忍地对待。
就在他的面前,被人扭曲,压制,其实不必用锋刃,仿佛奇诺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她的脖子。
苏岸压抑着自己内心翻涌的戾气,就想杀了那两个人,哨声一响,唤来安定侯的大军马踏夷秦鸡犬不留!
杀光他们的人,宰了他们的牛羊,烧光他们的帐篷,从此夷秦成为死地寸草不生!
苏岸一双眸子阴测测地看着奇诺持刀的随从,对他道:“你威胁我?”
84。第十六章 尘归尘,土归土(四)
苏岸那一眼,语声淡淡,却如地狱恶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锦衣王不是浪得虚名!
那份霸道,那份强悍,那份视对手于无物的淡定自若。
那个随从的手,突然在轻微地抖。
可是他很快,手稳定下来,将锋利的匕首尖刺向苏皎皎的下巴,沉声道:“你活还是她活?”
淡淡的月色薄薄的雾。
苏岸面白如衣,衣襟仿似杏花如雪。
“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你揭露皎皎的身世之前,将我与皎皎的婚讯公布天下吗?”
苏岸的音声如水,眼神看着持刀随从,但话却明摆着是对奇诺说的。
奇诺的身体一时僵住,他觉得冷,乃至于有一种类似于恐惧的紧张情绪让他接近于窒息。
苏皎皎突然明了,怆然唤了一声苏岸:“哥!”
“因为她从此就不再是你们夷秦的过气公主,她是我大周锦衣王的,”苏岸清晰而平淡地吐字道,“王、妃。”
仅这两个字,在苍茫夜色中淡淡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威逼和雄霸。
“你夷秦的公主我无权干预,可我大周的锦衣王妃,若出了事,”苏岸似笑非笑,“我不介意用你们整个的夷秦来殉葬!”
这话看似轻描淡写,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绝不是无用的叫嚣和威胁。
面前这个断臂尚淌血的男人,有这个实力和本事。
“杀降二十万,不过是我一念之仁,”苏岸的目光有些散淡,“若不是碧心郡主救我一命,苦苦哀求我,我定让夷秦鸡犬不留,成为我大周实打实的边疆沃土!”
奇诺陡然明了他类似与恐惧的紧张窒息是源于何处了!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将整个夷秦视为草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夷秦族灭,然后让周人迁入取而代之!而自己在他面前,始终难以摆脱手下败将的深刻烙印。
即便他们从未真正交过手,他不曾服气过,即便在苏靖的筹谋鼓舞下,他甚至生起过将大周取而代之的野心和想法,但是不可否认,他一旦和这个男人正面交锋,他不得不承认,他怕这个男人。
如同一只狼王,面对一只猛虎,即便那猛虎只是在悠闲地睡觉,可是依旧会退却恐惧。
这是深入骨髓里的,接近本能的反应。
“知道碧心郡主临死前怎么说的吗?她说我是周人,所以我必须救你,可我也是夷秦人,所以我必须求你,求你放过这些妇孺病残,别再屠杀族灭。”苏岸突然冷冽地一嗤笑,“你们因她庇护得来的苟延残喘,而今竟然用她的骨血来威胁我,”苏岸的声息突然短促而严厉,“那试试看!”
持刀挟持苏皎皎的随从的手,猛地一抖,随即更加疯狂地收紧,不管不顾地叫嚣道:“我不管!你那些话,只在你活着的前提下有用!而只要你死了,我自有办法让你大周找不上夷秦!现在,是她活还是你活,你只能选一个!”
苏岸听了一动不动。
他略作忖度,然后微微笑道:“如果非要两者选其一,自然是,让她活。”
随从的匕首冷硬的刀锋已压进苏皎皎的脖子。苏皎皎听了这话,却突然眼眶一湿。
哥哥还在流血呢!断了一条胳膊,随便那么绑了几下可怎么行!
苏岸又道:“因为有她想着我念着我,我在她的心里,她替我活着是一样的。”
奇诺的内心几乎崩溃,拜托,这个时候,你堂堂一个锦衣王,突然之间说什么甜言蜜语的情话啊!
幸亏锦衣王非常知趣,很快言归正传:“我选她活,然后呢?”
随从这才反应过来,压着匕首逼迫着苏皎皎,看了一眼地上的苏靖,对苏岸道:“也学他的样子,用你的剑轻轻划你的脖子一刀。”
苏岸提着剑,便笑了,对随从道:“所以,我不是死于你,还是死于他?”
随从的内心也有点崩溃,拜托,这个时候了,快点照办就没事了,你还开什么玩笑啊!
苏岸拿着剑,看着剑上血,摇了摇头。
“药性都进了他的脖子,我轻轻划自己一剑,怕是要不了命了。”
说完他甚解人意地用剑尖点了点苏靖脖颈处溢出的黑血,这东西,毒得不能再毒了。
苏岸望着剑尖血,蹙了蹙眉,对那随从问了一个貌似奇怪的问题:“只这一种办法吗?能换一种吗?毕竟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不是件很愉快的事。”
那随从内心当真哀嚎。
锦衣王啊,您能快一点吗,要知道我强撑着,实则看你每一次喘气我都害怕!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啊!
那随从强大着声音冷笑道:“您别怪我!苏靖已死,暗贼已除,太子已经无忧,从此大周太平盛世,再容不下你功高盖主了。所以此番夷秦之行,你不死于苏靖之手,也必须死于苏靖之手了!”
苏皎皎突然回头看了身后人一眼,尽管她什么也没看到。要不是她脖子不方便,她真想转过头问一句,这什么意思,大周皇帝要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容不下哥哥了?
苏岸在远处叮嘱道:“皎皎,别乱动,小心受伤!”
苏皎皎看着如玉树临风的哥哥突然为他不值。
她的鼻子一酸,眼里便含了泪。
哥哥用血用命,护卫住的江山,到底是谁的江山。
是杀他的江山,是骂他的江山,是依仗他却容不下他的江山。
苏岸举剑,对苏皎皎温软一笑:“皎皎听话,好好活着!”说完,引剑,就戮。
那是一个非常令人心动,心动到屏住呼吸的时刻!
锦衣王引剑就戮,会惊天地泣鬼神的吧!
奇诺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那随从挟持苏皎皎的刀锋都僵直住了!
然后那剑呼啸而来,稳稳妥妥穿过苏皎皎与奇诺身体的缝隙,丝毫不差地□□了那随从的脖颈!
剑在奇诺的脖子旁,轻轻地晃动,剑柄似乎犹带着苏岸掌心的气息与温度。
奇诺一动不敢动。
苏皎皎却是已经如鸟投林般扑了过去!
“哥哥!”苏皎皎一把抱住他,苏岸不由有些踉跄。
苏皎皎连忙扶住,看视着伤口急声道:“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情!”
苏岸毫不客气地将身体的力量放在苏皎皎的肩上,然后看了一眼山崖,轻叹道:“断臂崖,不知哪个乌鸦嘴起了这个名字,竟然一语成谶,一次差点死在这里,一次真的就断了胳臂!”
苏皎皎都快哭了:“哥,你别说了!看告诉我你有没有事!”
苏岸靠着他虚弱地笑:“要是有事就不会这些废话了,我身上有金疮药,给我上点。”
有药你早说啊!
苏皎皎连忙翻出药,打开伤口为他上上,伤口很整齐,几乎止住血了。
可是苏皎皎触目惊心。
想到苏靖的死相,她一阵阵后怕。再一看地上的断臂,吓得她赶紧转过头去!
哥哥从此就会是一个残疾了!
怎么可能!我的哥哥啊!丰神俊朗无双的锦衣王,如今成一只胳膊!从此怎么酿酒,怎么作画,怎么吹箫,怎么打横抱她啊!
苏皎皎热泪滚滚而下。
苏岸却是拍拍她的肩侧,然后朝奇诺世子走去!
奇诺突然有一点无处遁形的恐惧与尴尬。不想苏岸完全没有理他。
苏皎皎也连忙走了过去。就是!那随从说是有旨意,看看那是谁的旨意,要是皇帝哥哥如此绝情,谁还非得回到大周去!
苏岸直接从那随从身上翻出一道懿旨。
苏皎皎一看那颜色纹路,当即松了一口气,她凑过去一看具体内容,“哼”了一声。
“那老婆子还不消停!”
苏岸却是对着那懿旨看了很久很久。
“十年前,大胜在即,我也接到这样一份懿旨。”
苏皎皎气愤地道:“当真是可恶!怎么可以这样!哥哥你是不是就为了这,才远走江湖的!”
苏岸道:“我从小没有母亲,对所有人的母亲,我都很敬重。陛下于我有知遇之恩,太后要我死,我怎能让他们母子生隙!”
苏皎皎沉默片刻,然后指着苏岸手上懿旨道:“哥你不用管她,她都荣养慈安宫了,一道懿旨算个屁啊!”
苏岸道:“我便用此懿旨,给陛下一个交代吧!”
苏皎皎忍不住复又看了地上的苏靖一眼,奇怪道:“这人的思维好奇怪,十年前用过的招数,今儿倒要再用一遍!”
苏岸道:“其实这懿旨不是给我的。”
苏皎皎狐疑地挑眉,苏岸道:“这个用来在杀了我之后,规避陛下的追查,将祸水引向高家的!”
苏皎皎顿时了然,再看向苏靖的时候,充满了敬意。
不论怎样,一个人,为了报仇,能做到这个地步,可畏可叹!
这是子虚走了过来,回禀道:“王爷,全部放倒了,缴获了三百步扶桑弩,六千支箭!”
苏岸并没有悲喜的表情:“那把它们交给安定侯吧!”
子虚应是,苏皎皎道:“哥,子虚哥哥怎么把人放倒的?”
苏岸若无其事:“在谷底放了一点毒气而已,随着烟雾扩散,自然把人放倒了。”
苏皎皎无意中一个眼神,看到奇诺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若有所失。而苏岸突然靠近她,低头对她耳语道:“皎皎想不想,回头哥哥替你杀了他和他的父亲,你做个女夷秦王,哥哥就留在这儿帮你治理国家。”
苏皎皎的眉心陡然狠跳!苏岸却是在她耳边低沉地笑了,低骂道:“没用!”
85。第十六章 尘归尘,土归土(五)
“你是坏人!叛徒!”
“竟然认贼作夫!”
“人尽可夫!”
一群夷秦华服的小孩子,一脸鄙夷愤怒,朝苏皎皎叫骂,苏皎皎却是一个人坐在湖边看夕阳,并不回避理会。
苏岸远远地走来,那群小孩子一瞧见他影子,呼啦一下作鸟兽散。
苏皎皎回头,对苏岸扬眉一笑。
“哥哥!”
苏岸在她的身边坐下。
斜阳晚照,将碎金洒在湖面上,秋风吹动,波光潋滟。
一晃已经三个月,夷秦已度过了美丽的盛夏,进入初秋,早晚颇是有些凉了。
苏岸的伤已然好了。
他依旧光风霁月好气度,一脸微笑的光华。
“皎皎,还是不改吗?”
苏皎皎明亮的目光有些黯淡凝滞,她不敢看苏岸,而是垂眸看水光。
“不改。”
“都想清楚了?”
“想清了。”
苏岸沉默片刻。
“这里并不欢迎你。整个夷秦,永远不会欢迎有任何大周血统的人,也包括你。”
“我知道。”
“你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公主,而是他们仇家的妹妹。”
苏皎皎默然:“可是,我娘还在这儿。”
苏岸无言。
“我想守着她,反正禁园原本是我娘幽居的地方,她在那里守护了我五年,我想陪着她。”
苏岸非常温柔地,用左手抚了抚她的头。苏皎皎突然眼底酸楚,哥哥再也不能用右手抚摸她的头了。
苏皎皎乘机靠在苏岸的肩膀上,她轻叹道:“我不怕野蛮清苦,雪地冰天。不管怎么说,当年夷秦王身死,哥哥大军压境,我娘带着我,得这里人的照顾帮助存活,而今……”
苏皎皎声息哽咽,苏岸低头看她,见她黑而润的眼眸湿了,眼底碎芒点点。
他一苦笑,似怜,实叹。
“你还是不肯原谅哥哥!”
“不,”苏皎皎直坐起,郑重地对苏岸道:“我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身上那斩不断磨不灭的夷秦血统。我回到这里,看到满目疮痍,老弱妇孺,我更加感恩庆幸我生命中有哥哥,可是我偏偏不能,原谅我自己。”
苏皎皎说完垂下头,泪湿于睫。
话已至此,再说无益。
苏岸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夕阳的光线暗淡了,天幕变成了暗淡的灰蓝,苏岸道:“那,哥哥得先回去了。”
苏皎皎心内绞痛,却不敢抬起头,生怕流露了自己的声色。
“哥哥尊重你的选择。我不逼你。”
苏皎皎扭过头,突然泪如泉涌。
从小到大,哥哥从来从来,他从来都是这样。
珍宠呵护,顺着她,任凭她,有爱也不说,有痛自己受。
只要她高兴就好。只要她喜欢就好。
即便原来她要嫁人。即便现在她要永远离开他。也是如此。
苏岸在身后抱住了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柔情地贴住了她的面庞,低声嘱咐她:“皎皎别哭。你多珍重!”
那一日离别,天空如洗,蓝宝石般纯净。
夷秦王室遵从礼仪送别,便挥手离去。留下苏皎皎与苏岸,子虚牵着马在远远的地方等。
苏岸望着她,对苏皎皎道:“我一生杀戮,不愿言败,便也无从言悔。也确实刻薄寡恩,从不曾温柔敦厚全心全意对谁好过,除了你,皎皎。”
苏皎皎诧然,目中有泪。
苏岸捧起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佛说度众生,实无众生可度,因为众生只在我们心中。我无法一个一个去追悔珍爱,无法偿还,乃至无处忏悔,我的世界只有你,无时无刻,我都这样执着想拼劲心力去宠你,去爱。皎皎,因为你就是我内心里的众生,你可以不爱,可以离弃,可唯独我做不到,你是我自我的救赎,宠你爱你才会有我余下的生命。”
苏岸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看进人的灵魂深处,他对她说:“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对屠尽二十万生命无动于衷,包括我。我无从言悔,不代表我不悔,只是因缘聚合,彼时彼刻,我化身阎罗,是种无可选择的定数。而此刻,我十年追悔,竟于一人处,耗尽心力也未尝得救赎,这也是我,无可逃避的定数。你说你不是不原谅哥哥,你无法原谅的是你自己。哥哥亦如是。或许哥哥拼命对你好,拼尽所有所求的不是你的爱,而是你放弃前嫌的恕罪,我终于是如此痴念了!”
“哥!”苏皎皎抱住他,哭了,“你不要这样说。”
独臂的苏岸,拥抱住他内心的皎皎。
“每个人都无法预测未来,在饶县时,我不想恢复名号身份,我想拥有你,却不敢表达爱慕,那时我穷,皎皎花尚含苞,于红尘富贵,不曾拥有,难免贪念。我想给你机会,让你深谙其味过尽千帆,我当时想,或许这样我就会丢了我的皎皎吧,不想果然,我弄丢了你。”
“哥!”苏皎皎抱紧她,大哭嚎啕。苏岸独臂,抱紧她,湿着脸庞在她耳边道:“我在断臂崖等你三天,皎皎,跟哥哥回去吧!哥哥没有你,生无可恋!”
可是苏皎皎突然挣开了。
她远远地跑了出去。苏岸伸着手,才发现少了一只臂膀,不能捉住她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前。
第三天。秋雨连绵。
苏岸一动不动坐在崖边。这里有他生命所有深刻的记忆。第一次失败,同袍战友死伤十之六七。苏靖的格杀,阴谋重演。自己的断臂。
然后他复又在这里等,想等来生命中更重要的一次转机。
或许皎皎,会来找他。
从小到大,皎皎不曾离开过他。皎皎曾如此依赖他,信赖他,他们生活在一起十年,有无数欢笑幸福的时光。
她听说自己娶她的时候多么开心,那般娇羞温驯。
她不是说,心里有了哥哥,再容不下其他人了吗?
他的皎皎的确是容不下其他人,她留在这里是要终身不嫁的啊!
她自心志坚忍,一旦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的。
可他总不信。
他真的不信从此永远,失去了她。
她是夷秦王室的女儿,同时也是大周郡主的女儿。他们难以抵制让他们无法交融的,不是仇恨,而是内心的冲突和两难。
留在夷秦,皎皎是周人。留在大周,皎皎是夷秦人。
嫁给他,皎皎不能磨灭掉她的父族。嫁给别人,皎皎放弃不了自己的哥哥!
他这是何其残忍,把刚刚及笄不满十五岁的皎皎抛在这边关苦寒,无有归处的地方!
当初碧心郡主,尚有个女孩儿可以厮守!可皎皎有什么,就只剩下身份的苦楚与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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