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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记_布衣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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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皎皎抬头望他,目光清澈而懵懂。
苏岸摇头自嘲一笑,终于,伤了最珍贵的,他才知道小人物的苦楚。
面对欺凌□□,你不含冤顺从,便得玉石俱焚。
本来一堆的训斥就突然消散失语,他突然便觉得怀里的人儿不该责骂,而是该怜惜了。
即便他说的对,也是错了。因为他从没给她以上位者的见识和身份,自然也无权要求。
第二日一大早,苏家升起的炊烟引来了四邻的窥测。苏岸一团和气地出门和众人打招呼,众人正待安慰他几句,却被从厨房里出来的苏皎皎吓呆住了!
苏皎皎一溜串喊着叔叔伯伯大爷婶婶赵家大哥李家大嫂,端的是笑容甜美声音清亮。
那位年轻后生二牛,惊喜地上前两步,语无伦次地搓着手:“皎皎你,你没事吧?”
苏皎皎皓齿微露一笑嫣然:“我没事啊二牛哥!”
二牛嘿嘿笑了一声,憨厚地挠挠头。二牛娘见了,阴阳怪气地尖声道:“哎呦,皎皎三天都等不及,今儿个就回门了呀!”
一众邻居皆变色,一位老者责怪道:“二牛娘,怎么说话呢!”
二牛娘旁若无人,甚至是趾高气昂地一扯二牛便往自家走,一边嗤笑道:“都成了破烂货了,还装成个没事儿人的样子,又想来勾引我家二牛这样的老实孩子!这有人啊就是贱,人家上着门来娶不去,偏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想去当人家小老婆也没人要了,让人白玩儿一宿撵回来,啧啧,还二牛哥,真有脸叫得出口!”
说到这儿二牛娘突然顿住,胖胖的身体转过来,满脸戾气地警告道:“你个小狐狸精别来招惹我家二牛!想八抬大轿娶你你不来,现在成了个破鞋,休想往我家二牛屋里钻!”
苏皎皎也不生气,清朗的眉目在晨光里笑得弯弯的:“二牛婶子,那我去和李三公子说一说,让二牛哥去狼鼻子山挖金矿,省的他在家我去勾引他啊!”
二牛娘一张脸突而变得煞白,继而青紫,身体随着脸上的横肉颤颤的,她哆嗦着似欲说什么,却突然脖子一挺背过气去!
众人也顾不上劝和,一窝蜂围上去救护二牛娘,苏家的门口顿时落得清清静静。
苏岸无奈地看了看苏皎皎,苏皎皎却是一摊手,“哥,你看,我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
在杏花稀疏零落的时候,饶县变天了。
饶县的县令李韶华突然被抄家问罪,随之而来的是知州太守,整个东南的官场陷入一片惨雾愁云人人自危的景况。
而更骇人听闻的,是饶县李家的灭门杀人案。
饶县县令李韶华被入狱之后,全家惶恐四散,其独生子李长虞的一名小妾,用极其惨烈的手法虐杀了夫主和主母,随后悬梁自尽。
最让人唏嘘的是,李长虞的妻子刚被诊断出有了身孕。而那名小妾,本已有了未婚夫,是李长虞凭借权势强纳为妾的。
一时间这起灭门案的风头盖过了官场的牵连震荡,引起了市井间极大的兴趣,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主要话题。
而此时饶县大槐树巷子,成了人人退避三舍的禁区,因为那里又被吓死了一个人。
一个市井泼妇,在得知那个常被她撒泼的卖酒邻居苏岸竟是全大周传说中最可怕的煞神锦衣王沈重之后,生生吓死了。
据说当天她屁滚尿流去磕头谢罪,还曾得到苏岸的软言安慰真心谅解。
但是没有用,她当夜骇死了。
从此方圆二里的人家,皆是屏息静气鸡犬无声。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得罪他,他定会斩其助伴,断其后路,上穷碧落下黄泉,一定要让对手永不翻身绝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不死不休,是锦衣王沈重一贯的本色手段。
偏偏那日日暮,斜阳如火老树葱茏,一骑绝尘翩翩而来,毫不客气地敲响了苏家的门。
那位来客一身如雪白麻衣,漫天的火烧云几乎让他有了种天人下凡尘的惊艳错觉。
第二章 大礼(一)
苏皎皎第一次见陆水横的时候,乱包着头发,邋遢着衣裳,身上全是腌酱菜刺鼻子的怪味。因为逆着光,她微微眯了眼,然后惊讶地张开了小嘴巴,全忘记了说话。
面前的男人牵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但气度翩翩,他天神般俊朗高大、器宇轩昂。
他也不问名姓,上前一步,自来熟地咧嘴一笑,毫不介意地伸手揉了揉苏皎皎的头,说道:“皎皎,我是你陆大哥。”
他身上清清淡淡的皂角香味混着男性温暖浑厚的气息和体温,冲撞进苏皎皎的鼻息,然后似乎着了魔长了脚,带着一种难言的吸引和诱惑,一点一滴缓缓渗进她的心里。
那是她第一次,被优秀而陌生的男人,这么唐突又理所当然地亲近和关爱。
苏皎皎无助地回头向苏岸求助,却见陆水横已经热切地奔过去,边走边大笑道:“我都没用问人,直接就骑马摸了过来,这天底下除了你谁还能有这么大杀气,方圆十里连个归巢的鸟儿也无!”
这话刚说完,院子里杏树上的麻雀“唧”一声飞跃起展现出它轻盈的羽翼,陆水横一怔,嘴硬道,“这只被你养熟了的不算!”
夕阳以烈火熊熊之势将漫天的日光云影倾向人间,让小小的院落如泼墨般丰满秾艳。苏岸正在杏花树下继续腌菜的工作,头也不抬,只漫声道:“你来了,先找地方坐。”
他说着,身姿矫健地将一块洗晾干净的大石块压在浸泡在水中的菜上,然后利落地用麻绳苫布一层一层地封存,动作直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一看就是常年劳作轻车熟路的。
陆水横找了个小凳子在矮桌旁坐下,苏岸弯腰用力勒着最后一个扣结,边吩咐苏皎皎道:“皎皎,上茶。”
苏皎皎一溜烟钻进屋了,陆水横打量着素朴的小院和劳作的苏岸,欲言又止。
苏岸很快洗了手脱了外面的罩衣坐在他对面,陆水横指了指那腌菜的大缸说道:“你都亮出身份了,还弄这个作甚?”
两人对着空桌子,苏岸道:“这个是要带进京的,毕竟我卖了这么多年的酱菜和酒,总得让你们这些故旧相识尝尝不是。”
陆水横笑眉笑眼地索取道:“那你多给我点,锦衣王沈重的酱菜,定然有市无价!”
苏岸道:“你怎么不说锦衣王沈重做的酱菜,多少人看着它吃不下饭去!”
陆水横朗声大笑起来,小小的院落四处充盈着他的笑声。苏皎皎换了衣裳端茶出来,见陆水横笑得玉山倾倒的样子,狐疑道:“哥,你们说什么?”
她说完在一旁低头倒茶,延颈秀项,姿态婉然。
苏岸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来喝。
这丫头换了一身浅紫的罗裙,衣襟裙裾绣满了折枝蔷薇与彩蝶,是她十三岁生日他花费“巨资”特意买给她的。
穿出待客很美丽得体,但在初春的暮色里有点单薄。
陆水横在笑,苏岸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蓝布长衣披在苏皎皎的肩上,苏皎皎觉得肩上一沉,哥哥特有的气息和体味漾上鼻息。
她不自觉便亲昵地偎过去,苏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他刚捧过茶的手也是热热暖暖的。
“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苏岸道:“你陆大哥不是外人,我们平日吃什么就做什么,多出一份就是了。”
陆水横听了这话忙嘱咐道,“一定有菜有酒,我和你哥十年未见,定要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苏皎皎有点惊愕犹豫,苏岸微笑。
“怎么了?”陆水横后知后觉地问。
“我不喝酒,”苏岸一句否决不容再议,“我家里也不许喝酒。”
陆水横错愕惊讶,一时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被夕阳的光影定格住,这是他重见沈重以来听到最淡然最惊心的一句话。
我不喝酒。
谁不知道锦衣王沈重劫财无数、杀人如麻、嗜酒成病。
陆水横这才惊觉,沈重变了。
十年时光,沧桑的痕迹在他身上一丝也无,但是他整个人已脱胎换骨。
曾经年少时,他如同一把静水无声的刀,纵然沉稳内敛,但寒气锋芒震慑四座。
如今。他一如邻家大哥,泉眼无声惜细流,人畜无害。
陆水横屏心敛气,见面时刻意的喧嚣骤然沉静下来。
夕阳沉没,烧透的云也变成了浅灰绛紫,夜色苍然降临。
晚饭过后,苏皎皎在杏花树下设了桌椅,点了灯,农家的小院顿时显得静谧祥和。
陆水横内心有几分忐忑,话语间不自觉带上丝小心:“沈大哥,这次东南金矿案牵连太深太广,圣上想让你出山主局。”
苏岸道:“他这次想要人还是要钱?”
陆水横斟酌了一下:“淮扬甄家这几年日益猖狂,但是甄贵妃得宠三皇子年幼,圣上不想大动干戈。”
苏岸遂淡淡笑了:“断其羽翼,保其性命,甄家这些年在朝堂上没少铺路,贵妃得宠,他这不是不想大动干戈,是圣心莫测,没人敢出这个头吧。”
“这不,”陆水横语结,“这不正好有你捅了这个天嘛。”
苏岸道:“也是,反正我回京面圣也不能两手空空,就顺便给他送个礼吧!”他说完沉吟片刻,“谁跟你来了?”
陆水横的眸子倏忽闪亮,言语中几分得意:“雷放,他也想来找你,可他被圣上密令只能先藏着身。”
苏岸莞尔,轻叹:“两万龙虎军,还说他不想大动干戈。”
两人谈话并没有避讳苏皎皎,苏皎皎正听得似懂非懂,陆水横突然转过头,凑过去很关切地看着她道:“皎皎你小时候敢哭吗?”
苏皎皎狐疑地挑高了眉毛。
陆水横这才发现,这女孩子明眸皓齿,冰雪般容色逼人。
论姿容身量,这女孩儿尚嫌青葱稚嫩,可正是因其云影半开小荷含苞,清浅已足艳色初露,才别具一番光华潋滟,越发引人采撷而动人心欢。
难怪她惹出那么一场祸事,让销声匿迹已久的锦衣王出来祸乱天下。
再看一眼眉淡如水人淡如菊的苏岸,陆水横的心不由一动。
只是当年一别,白云苍狗岁月倏忽,苏岸的心他已不敢揣测。陆水横于是挑着兴致继续逗苏皎皎:“当年你哥那名号,可是小儿止啼万马齐喑,别说一般的官员百姓,就是亲王公主,一听沈重来了,也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就你这么一个小不点,在他身边还敢哭闹淘气吗?”
他话说着,手指就在苏皎皎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一把,很是有几分兄长的喜欢宠溺。苏皎皎下意识想躲又没有动,脸便悄悄红了。
苏岸在一旁不由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陆水横这般问着,苏皎皎正好回答,“可我常常跟我哥哭啊!”
苏岸在半明半昧的月色中有几分懒洋洋:“阿陆,你儿子今年六岁了吧!”
一语惊破芳心。苏皎皎无端羞耻,莫名失落,少女的情愫形如点水轻若游丝,转眼在无声月色中消散消弭。
苏岸揉揉她的头,对陆水横道;“时候不早了,你一路奔波早点歇去吧。”
于是灯落人散去,很快夜色幽浓万籁俱寂。
大祸来临。
第二章 大礼(二)
苏皎皎一睁眼,四周皆是红彤大火。苏岸已然用湿透的棉被将她裹进腋下,用湿冷的帕子掩住她的口鼻,一边沉声喝道:“皎皎别怕!”
苏皎皎有点懵。
苏岸挟裹着她冲向火海。
灼热,窒息,她像一条出水濒死的鱼想挣扎透气,但被哥哥的胳臂勒得不能动,很痛。
等她缓过来瘫软在地,望着烈焰熊熊,才后知后觉到危险和诡异。
太过安静了。
除了火燃烧的声音,四周静寂如死。
火烧得已然蔓延过墙,但是没有尖叫,没有呼救,没有慌乱嘈杂的脚步声。
好像是做梦。
然后很多人一下子涌进来占了半个院子。
苏皎皎被苏岸拎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穿戴整齐的官差有条不紊地救火,深夜春寒,浑身*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苏岸将她搂在臂弯,侧身伸手,有人将衣服递给他,他将苏皎皎披裹住。那是件厚厚的棉披风,苏皎皎窝在里面很快停止了哆嗦。
救火的队伍迅速高效,很快烈焰扑灭,四处是呛人的浓烟。
苏岸咳了两声,身边有人恭敬行礼道:“沈王爷去那边避一避。”
“不了,”苏岸挥退身边人,将苏皎皎交给同样一身狼狈的陆水横,“阿陆,你带皎皎去换衣服。”
这边邹捕头从外面疾步闯进来,行礼道:“沈王爷,纵火犯见行迹败露,举刀自杀了!”
待苏皎皎收拾整齐回到小院的时候,院子已经一片乌黑狼藉,残存的屋架上青烟袅袅。
月色清幽,唯杏树依旧,繁花满枝。
苏岸靠在树上,肩上披着一件素锦披风,形容三分落寞,却已威仪具足贵气逼人。
苏皎皎突然怯步。
“皎皎。”苏岸侧过头唤她。
苏皎皎望着淡淡月光中苏岸静静的侧颜,心生敬畏。这不是她熟悉的哥哥,给她的感觉,就仿若他在高高的云端,而她卑若尘泥。
“哥,”苏皎皎走过去,低下头。
苏岸伸手抚摸她的头顶,揉了揉。
苏皎皎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眼眶发热。
“怎么了?”苏岸问。
“我给你闯祸了。”
轻若蚊呐。但是苏岸听到了。
如果之前苏皎皎拒不认错是觉得自己有理,但现在见识了苏岸的气度排场,见识了这一场大火的杀机重重,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莽直冲动,破坏了哥哥已有的生活轨迹,将他推向了他早已厌离的身份和难以预测的危险境地。
“傻瓜,”苏岸低低笑了一声,“想什么呢?哥哥不怪你。其实这样也好,皎皎从小到大跟着哥哥,没吃过好吃的,没穿过好穿的,也没玩过好玩的,雕栏画栋,声色犬马,人世间的种种繁华富贵皎皎一样也没有经历过,这回做了锦衣王的妹妹,尽可以享受挥霍,哥哥都供得起,也可以任性不讲理,哥哥也不怕得罪谁。”
苏皎皎“噗”地笑了,抹了把眼泪嘟囔:“谁不讲理了……”
苏岸的手指拢在她的眉目之间,笑意盈盈目光清灿:“不过皎皎你记住了,你要进入的红尘富贵场,暗地里的卑鄙阴险令人发指,你不可再与人争锋斗狠,逞强使气,能答应哥哥吗?”
苏岸说这话的时候,天高月小,杏花细碎的落英在轻飘。看苏皎皎下意识“嗯”了一声,苏岸于喉间发出声含混的笑,将苏皎皎从手边纳入肩怀。
他的呼吸在她的头顶,那一刻云淡风清。
“皎皎乖。以后和哥哥一起,哥哥带着你来往权贵间,混迹名利场,谈笑间巧取豪夺,杀伐中彬彬有礼,做一个富贵闲人,别人望尘莫及,你自安之若素。”
被裹在他宽阔温暖的怀抱中,闻见他清新淡雅的体息,彼时懵懂,多年后苏皎皎再想起,方知那实在是一场美丽诱人温存软暖的情话。
第二日启程,房子只剩断壁残垣,院子也凌乱狼藉,他们走时轻车简行,苏岸也没吩咐人收拾打理。
毕竟是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苏皎皎有几分不舍,在马车里好久没有说话。
苏岸见她打蔫,问她:“怎么了?”
苏皎皎欲言还止。陆水横在一旁打趣:“她一定是心里有了意中人,这突然走了,连句告别的话都没说上,心里难受得紧了吧!”
苏皎皎抬头怒视他,陆水横哈哈笑,凑上前道:“来跟陆大哥说说,是谁家小子让我们皎皎魂不守舍的?”
“讨厌!”苏皎皎推了他一把,欺过身愈发挨紧苏岸。苏岸却只笑着,揉揉头安抚她。
只是被陆水横这一插科打诨,苏皎皎的离愁别绪也就荡然无存,她扯着苏岸的衣袖切声道:“哥,我们还能回来么?”
苏岸问询地看向她。
在两个哥哥的关注下,苏皎皎怏怏地说:“我舍不得那个院子,您说那棵杏树有百八十年的了,那架秋千还是我八岁生日时您亲手做的,打磨了两天,亲自上的漆,还刻了花纹、还有我的名字呢!”
她索性摇着苏岸的胳膊:“哥你叫人回去把秋千拿来吧!”
苏岸被她摇晃着,微微地笑了。
陆水横不屑地嗤笑着:“我还以为被谁,原来是你哥哥啊,一架破秋千,将来他闲着没事,有多少架秋千做不成?”
苏岸却是耐心细细安慰:“皎皎放心,那宅子我们没卖,谁还能霸占去。这样好了,皎皎喜欢,我让人将一应物事仔细整理照顾好,然后在南山那边置个庄子,给你将来做嫁妆好不好?”
南山那边全是肥沃的良田,有清冽的甘泉和层层叠叠的杏花林,苏皎皎一听眼睛便亮了,抱着苏岸的胳膊开心地笑了。
陆水横道:“看你那财迷的样子,拐弯抹角和自己哥哥要嫁妆羞也不羞!”
苏皎皎偎着苏岸笑眉笑眼地顶嘴:“又没同你要,要你管!”
他们走了三日陆路,又七日水路,到达淮扬古渡口。
那日天正烟雨,整个世界如水墨画般,将往来的行人囊括成了背景剪影,唯岸边绿柳红花,于那一片潮湿的迷蒙幽暗之中风姿绰约地摇曳浮显。
来接他们的,是松竹翠柏般挺拔俊秀的少年。
他穿着淡淡青衫,未打伞,见了陆水横一行人,上前躬身行礼:“下官沐柏见过陆大人、沈王爷。”
他言行有度,无谄媚,更不倨傲,举止间一派磊落清明。
陆水横与他寒暄几句,问道:“一切相安无事吧。”
沐柏一揖道,“大人走后,下官方知晓何谓江南软暖、富庶繁华。”
这是有人利诱,陆水横不由顿住脚步。苏岸却只一笑,说道;“后生初到,自当长长见识,我们走吧!”
落后一步的沐柏这才发现他们二人身后跟着一个精灵般光华皎皎的小姑娘。
第二章 大礼(三)
她的眉目明亮而灵透,唇线柔美,皮肤白皙,一头乌发浓如泼墨,沐柏突然便觉得她仿似一只初出山林顾盼无染的小野狐狸。
这个心念一动,惊觉那小野狐狸竟然朝他眨了下眼睛,她的长睫忽闪,瞬间生动俏皮极了!
下一个念头让他冷汗涔涔而下。他,他竟然直愣愣盯着人家陌生的小姑娘看了好久!那可是锦衣王沈重的妹妹!
顿时敛心静气,低首垂眸,中规中矩跟在后面走,却禁不住心如鼓槌。
他有些愧,竟然唐突了人家小姑娘,他更是怕,锦衣王沈重的雷霆手段,降罪下来怕是不能善了。
不想那小狐狸却是偷偷凑了过来,一缕清雅的幽香若有如无地飘进鼻息,让他一时心慌散乱。
“你是我陆大哥的属官么?来淮扬多久了?”
她凑近前窃窃低语。
“下官,”沐柏有些结舌,“下官在淮扬已有半月余。”
“哦,”陆皎皎颇有几分兴味,压低着声音道:“那街市都熟了吧?我哥说淮扬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沐柏的心突然安静下来,人便也自然许多,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姑娘请放心,沈王爷定会安排人陪姑娘游览风情习俗。”
陆皎皎嘟嘴道,“哪会,他嘱咐我不准淘气!”
苏岸突然望了过来。
目光很淡,但沐柏心一紧。
苏皎皎则是冲哥哥做了个鬼脸,乖顺地跟在后面走。
接风宴陆水横安排在鼎鼎有名的“山外山”,是淮扬十多年来最富盛名和特色的馆子。
那“山外山”的选址就别具匠心,在绿杉环绕翠竹掩映的半山腰上,有溪流小瀑淙淙潺潺,各色时令的鲜花明媚鲜妍。因在山间,沿途要上三百六十级台阶,故而各种特制的小轿生意兴隆。
因是烟雨天,天光较暗而云低雾淡,山间飞鸟幽啼而过,自有种红萼开且落空翠湿人衣的安闲静谧。
苏皎皎双眸明亮,一脸新奇。
有青春少女白发老妪,打着伞,沿阶售卖茶叶、水产、山货和各种手工艺品。因得了陆水横的嘱咐,不准在外面买吃的,苏皎皎的目光就盯在琳琅满目的手艺活儿上。
她买了梳子、帕子、红若朱砂的项链手环,还有一对米粒般大的珍珠耳环。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陆水横对苏岸道:“你也不管管她,买的那都是什么东西,哪一样能戴得出去!”
苏岸纵容:“小孩子,就随她开心吧。”
陆水横一眼瞟见苏皎皎拿了三条红丝绳串编的小鲤鱼,不由叫道:“小丫头买那么多都是送给谁的?”
苏皎皎笑眉笑眼地跳过来,一人一条地往人手里塞:“哥,陆大哥,沐大哥,给!”
沐柏突然得了礼物,一时竟脸红尴尬,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苏皎皎浑不在意,又兴高采烈看别的去了,沐柏偷偷觑了眼苏岸,苏岸也是笑意冲融浑不在意。
沐柏握着小鲤鱼的手紧了紧,做贼似地藏进袖子里。而苏皎皎正拿起一只玉环,眯着一只眼透着光看水头,一张脸在烟雨里灿若桃花。
午宴极尽精致清雅。
珠帘半卷,心字香烧,如诗如画的少男少女烹茶调琴。
待到上菜时,蟹粉狮子头盛在白玉碗,文思豆腐衬着荷叶盏,水晶虾饼连着雪如意,西湖莼菜雕着玛瑙鱼,一道道菜摆上来,或清淡或醇厚,一道道器皿配下来,或古朴或玲珑。
苏皎皎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无知,用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方式。
她半张着嘴看呆了
苏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顺手夹了箸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上。
苏皎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吃到嘴里,美味于味蕾上刹那绽放,她眸光一亮,发出一声餍足的低呼,转而又笑眯了眼仔细体会回味。
她吃东西的样子不算很合规矩,但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迷人。她是明亮的、愉悦的,食物于她是欢盛香甜的,沐柏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人竟可以将吃东西吃得这么让人跃跃欲试。
菜上齐了,却见“山外山”掌柜的又亲自送来一道。
陆水横一看,觑向了苏岸。
那是一道河豚。
无双的美味,致命的危险。
掌柜的行礼道:“甄五爷特命小店烹制此人间绝味,为沈王爷陆大人接风洗尘。”
苏岸笑纳道谢。
一旁的陆水横拿出一根银针来,说道:“河豚这东西还是得小心点。”
不等他试毒,苏岸已经用小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他瞬息间的表情神色竟与苏皎皎如出一辙,说不出的享受洒脱。
同时陆水横手里的银针,变成了淡淡的黑灰色。
陆水横骇然欲发作。
苏岸按住他言笑如常:“河豚嘛,总会有点小毒,阿陆不必大惊小怪。”说完对掌柜的道:“烦请先生转告甄五爷,小王承蒙惠赐,河豚之美,倾绝天下。”
掌柜的一头冷汗,诺诺然行礼而退。
陆水横变色道:“你怎么样!沐柏赶快去请大夫!”
苏岸笑着阻止:“阿陆你别慌慌张张的,这菜虽有毒,却毒不致命,甄家送来的菜,哪敢明目张胆毒死我。”
陆水横就急了:“不死人就万事大吉?生不如死也是不死!”
苏岸却笑着又舀了口河豚来吃:“这河豚果然天下绝味,阿陆要不你也尝尝?”
陆水横瞠目结舌,像是见到了鬼。
苏岸边吃边薄责:“就你这胆子,也敢出来办案。”
陆水横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年这厮西征夷秦,最后关头就是凭着一剂灭绝天良的软骨散,将夷秦举族屠戮,赶尽杀绝。
据说那软骨散是他用计诳来的,难道,他还吃了什么百毒不侵的剧毒珍宝,抑或是这么多年这厮藏身市井还在潜心钻研医药?
苏岸的淡定吃态深深刺激了陆水横,他将河豚端过来,狠狠挖了两勺放进嘴里,对着外面大声吆喝:“给本大人来碗鳝丝面,龙须细面,宽汤、重青、重浇过桥!”
他们出来时雨霁云飞,半山斜阳。
陆水横懒洋洋歪在轿子里问苏岸:“是去我那儿,还是去衙门那儿?”
苏岸倚在青竹小轿里伸了伸脚:“行迹已露人已到,自然是去衙门。”
“那查账还是抓人?”
苏岸的面容如春云般舒缓柔和,他低笑道:“锦衣王沈重出面,自然是举起屠刀,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第二章 大礼(四)
淮扬城一时风声鹤唳,道路以目。
锦衣王沈重初到淮扬,连夜也没过,就拘留了淮阳太守,抓了三名属官入狱,并在三日之后,以其刁钻严密的审讯手段,逼死一人,令两人招供。
然后整个东南官场,三郡十二县,被他传讯的传讯,软禁的软禁,抓捕的抓捕,用粗眼筛子整个水洗了一遍。
十五天有六个人自杀在狱中。
如此简单粗暴横冲直撞,令朝野哗然,短暂的沉默之后,弹劾的上书接二连三,接五连六,渐渐占了上书总数的十之*。
弹劾的主题是,锦衣王沈重毫无证据,滥杀无辜屈打成招。
这是苏岸他们到淮扬的第二十天。
整个淮扬衙门鸦雀无声,暮春时节,天光日影花颜草色正浓,苏岸穿着件薄单衣,歪在柳荫下喝茶看书。
他看的是大周整个东南的地方志。
陆水横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冲着苏岸直嚷嚷:“沈大哥,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这样下去不行啊!”
苏岸低头看书,正好翻了一页,听了他这话头也没抬,随声问道:“怎么就不行啊?”
陆水横出了一脖子汗,坐在他对面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吆喝苏皎皎上茶来,一边凑在苏岸身边小声道:“京城那边的消息,朝堂上快开了锅了,陛下准备下旨申斥你。”
苏岸眼不离书地笑出一声:“他敢!”
陆水横语结,正好苏皎皎端茶过来,他接过来呷了一口,顺便敷衍了一句:“皎皎闷不闷啊?”
苏皎皎这几日正被苏岸让人买来的新首饰布料吸引着,虽没上街,倒也不闷,于是老实地摇摇头,扬眉献宝般显摆:“陆大哥,我又学了一道新菜,今儿晚上做给你吃!”
“好好,”陆水横满口应着,漫不经心又喝了口茶。
苏皎皎一脸期待地问:“陆大哥,茶好喝吗?”
陆水横这才想起来这丫头正在学煮茶,细细回味了一下嘴里味道,说不上来的差强人意,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问:“刚这杯是你煮的吗?不会吧,明明是茶艺师傅做的!”
苏皎皎笑得眉目弯弯很识趣:“谢陆大哥夸奖!”
她端着茶盘飘然而去,陆水横心也被弄沉静了,伸手抓了块小点心来吃,凑近苏岸身边小声道:“我爹刚传书给我,说陛下内忧外患扛不住了,已经吐口了,要再派一个人来,与你一同查案子。”
苏岸“嗯”了一声,又翻了一页书。
陆水横道:“说是一同查案,实则就是掣肘,安了个仇敌奸细在身旁,左拖右阻过个大半年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们如今的作为只会落人口实,怕是要由此获罪了。”
苏岸笑看了他一眼:“阿陆这些年胆子小了,从前跟着我的时候,可没见你怕过。”
陆水横道:“我怕什么,我是怕你!当年你为什么斩获夷秦却踪影全无,还不是躲不过那些明枪暗箭!”
苏岸将书放在桌上,肃然端正道:“那我问你阿陆,我这些天可有滥杀无辜?”
陆水横摇头:“没有。”
“我可有屈打成招?”
“没有!”陆水横道,“连鞭子板子也没动过!”
“我威逼恐吓?”
“你对他们说话客客气气!”
苏岸道:“那你急什么?”
陆水横一时无语,是啊,他急什么?
废话!客客气气请了人来,没打没骂没侮辱,不过是例行询问留审,就两天死一人,以各种各样惨烈的方式,有留血书要长留浩气在人间的,有用腰带悬梁自尽以证清白的,有撞墙而死不堪受辱的,有拼死抗争大骂逆贼的,有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有保持缄默尊严服毒的,一个个搞得流言满天飞,搞得他们好像腥风血雨跟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似的!
他急什么,他当然急的是百口莫辩啊!这事一开始,就陷在别人的阴谋里,对方不惜牺牲一个个马前卒,要的是让他们声名尽毁前功尽弃,最后灰头土脸退出江南。
陆水横不由一拳锤在桌上,“我憋气!你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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