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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鸽子-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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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语微不置可否:“接着猜。”
“有什么好猜的?你行事向来谨慎,景蓝和若海必定以为复制、偷换胚胎的人是我。任远图在这世上早就死了,便死无对证。而以他们夫妻的心地,恐怕是有苦难言,既无法直面这个亲自养育的无辜孩子,又不忍告之以实情后抛弃。他们自己只能长期活在深渊里,自我折磨。”
复制、抛弃?
十音轻推孟冬,任远图是误入歧途了。这样一来,那些移植团队的存在,便有了理由。
难道是柯语微的刻意误导?
“看来你主动了解过他们?”
“我的确后知后觉,是前些年在德国,亲眼见了孟冬的海报……”
“所以你就去打听了若海景蓝一家?”柯语微冷笑,“我以为你这只老鼠从来活在暗处,只有那刻买超跑的虚荣心压抑不住呢。”
“毕竟我对景蓝……”
任远图还没意识到问题,叹了口气,没往下说。
柯语微替他接了:“任情圣你是不是想说,你对所有的女人都一往情深,不可能做出那么变态无情的事,我污了你高洁的名声,对不对?”
任远图没否认。
“孟景蓝并不了解你,她当初鬼迷心窍的,也不过只是任医师这张皮囊罢了。”
十音一阵恶寒,她怕孟冬听了不适,伸手去抚他的脸,被他轻咬一口手指:“没事。”
“呵呵,难道还会有人爱上你里头脏污破败的灵魂?你成了现在的鬼样子,除了我,还有谁认出了你?”
“……”
任远图大约又被呛得词穷。
“景蓝和你分手那晚,你痛苦极了,抱着酒瓶喃喃了一夜,‘莫欺少年穷’,那样子我到现在还在脑子里,没想一次,我都心如刀绞。任医师那时还不肯看我一眼,但我清清楚楚看见,你在深渊里,而那些所谓善良可爱的人,连拉都不肯拉你一把。那个晚上,我就决定了,我要跳下去,陪着你。”
柯语微在诉衷肠,在用丧心病狂的语言告诉任远图,世间只有她懂他、爱他、心疼他。
她声音轻飘飘的:“念念给了你痛苦,那就毁了她的生活;景蓝给了你痛苦,那就让她纠结痛苦一辈子,记得你,一辈子。”
任远图:“所以……”
柯语微抢白:“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送给了孟景蓝一个真正的你?让她孕育一个你、而后拥有你?我怕不是疯了。”
任远图许是迷惑了:“可是明明……”
明明孟冬就在这里,和年轻时的他生得一模一样。
“那小天才两岁爬上钢琴,就能摸出像样的曲调,他和孟景蓝一样千杯不醉。这你知道么?”柯语微提醒道。
任远图想了想:“这在环境和表观遗传学上,当然可以有很多解释。但我数次取样分析,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柯语微显然不想和他进行学术探讨,打断道:“看来你真没明白,那我们说回你知道之后。你难过的是给景蓝、若海造成了痛苦?”
“是。”任远图说。
柯语微啐了一口:“你明明又惊又喜,你在赞美造物之神奇,你更在想,怎么既不领我柯语微的情,又能独吞了这份礼物。”
“不,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取他的样做什么?”
任远图显然无言以答。
“你找到了这世上另一个你,更年轻、健康、富有才华,他还拥有一个你梦寐以求的人。你的脑移植团队就在这间音乐厅里,你们一会儿就要进行第一轮的脑波复制模拟,实验结果如果合格,下一步你就会进行实际的移植手术。退一万步,即便试验失败,你还有一个备选方案,远图,你至少还有机会得到孟冬那枚健康的肺。”
“你……怎么知道?”
“缘分?报应?不细说了,总之这圈子又不大。”
任远图瞬间抓住了重点:“看来你也在寻求移植术。阿九,你是……为了什么?”
副厅内的沉默维持了很久,柯语微才说:“要是没有足够的驱动力,谁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费心费力投资这样的实验室?”
此前柯女士一直是平静的,此刻,她的语调中莫名带出一股浓浓恨意。
十音猜测这里是个疑点,柯语微关注移植手术是别有隐情的,目的不光是追踪任远图。
柯语微没有直面问题,她开始细数任远图何年何月查到自己罹患肺癌、几时投资脑移植实验室,一直到两年多之前,他陆续将他名下好几家场馆的地下室改造成手术室,其中就包括这间沧东音乐厅。
每一个时间节点,柯语微都了如指掌。
在任远图的理想计划里,果然就是将自己的大脑及记忆移植给孟冬,以获取一具年轻、健康的躯壳。
刚才在排练厅,任远图提及心、手相关的问题时,或许他正憧憬,当他拥有这具美好的躯壳,也能奏出那天籁般的乐句。
十音耳畔嗡嗡的,悲愤么?
可要说杜源枉顾人伦,那个罪魁又是谁?
最起初生出这个念头、计划让世间存在一个配型,进行眼球移植术的人,是她自己的老爸。
这个违天逆理的设想,虽说没过多久就被老爸打消,但在那个遥远山城的小鼠实验室里,初次的复制试验真真实实地成功过。
在那不为人知的黑暗土壤里,一颗种子早已埋下。
老爸大概直至生命终结都在追悔,却始终没能料到全局。
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在某处生根发芽、胀破土壤、无尽生长。
在任远图自认滴水不漏的计划中,此刻孟冬已经躺在地下的手术台上,等待他晚些时候下去的脑波试验。
脑波试验按计划完成后,孟冬和任远图的身体都将被冷却并保持在12℃,他们二人的心脏将被人为暂停跳动,以延长细胞在无氧条件下的存活时间。
柯语微叙述的语气很冷静,将一个根本不可能开始的手术过程描述得完完整整。
这种完整度让人心惊胆寒,十音简直可以想象,在当年那个遥远的小城研究所,柯语微作口头试验报告时,同样是这么的一丝不苟。
任远图毫无反驳,木已成舟,他大概认为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见柯语微也将目光投在了器官移植领域,索性同她聊实验室、聊设备聊试验,不亦乐乎。
柯语微十分捧场,关心了几句手术相关问题。那几百亿个神经元和神经纤维、那些蛛网般的血管网如何操作?中枢神经系统切断后怎么再生?脊髓和脑功能怎样恢复?
杜源浅表地回答了一些:“怎么,担心我的手术成功率?”
柯语微“嗯”了声,说她还是想象不到这手术可以成功。
“实验室数据是严格对外保密的。”任远图极有成就感,“其实团队的猴脑移植试验,至今已成功千例。至于人脑移植……已经连续六例了。”
十音惊了,被伦理界严厉诟病的脑移植术,任远图私下已经有了六个连续成功安利,那些不连续的呢?
任远图和柯语微果然是一丘之貉,不折不扣的恶魔!
柯语微一字一顿:“真令人尊敬。”
十音不知是之前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柯语微给他注射的吗。啡,任远图显得过于亢奋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细品柯女士的口吻。也许他是想到了那些令人称道的成功手术,如今水到渠成,他将亲自成就第七个成功的人脑移植案例。
任远图当年也是一位学科佼佼者,以他的专业背景,只要回想一下刚才柯语微的话,就能发现这里头充满了硬伤和矛盾,是连外行人都能觉出的诡诞。
孟冬遗传了孟景蓝的脱氢酶活性和代谢能力,他和笑笑一样,遗传了梁家的音乐天赋。他和父母双向验证过对方的dna,他就是他父母亲生的孩子,怎么当他的供体?
任远图却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自信里了:“阿九,我倒认为这是摈弃前嫌的好机会,如果你真有兴趣,等到手术成功,我们可以……”
十音问孟冬:“你听得懂?”
孟冬摇头:“不。”
任远图说得很具体,都是实验室合作意向,十音越听越来气,不由轻哼了声。
她被孟冬掩了唇,他俯下来问:“怎么了?”
“任远图这个自大狂真没见过世面!他都已经掉马了,还在做美梦,想要借壳逍遥法外!这简直是不把我们队当颗菜。今天别说云海也在,就算我单刀赴会,也不可能让他得逞!”
这人一时间荣誉感升腾,不忿极了。借壳……孟冬听着却怪怪的。
“不过,两个坏蛋都在搞移植试验,我怕他俩决定再次同流合污,再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来,我俩又不懂。”
孟冬抚抚十音生凉的脊背,在她耳朵里轻嗤:“余队的常识呢?”
十音想想也对:“我会保护你,保证你全须全尾的。”
孟冬啄她一记额头:“牛皮大王,一会儿撤的时候,你给我保护好自己。”他就谢天谢地了。
好在,十音发现柯语微也已听得不耐烦了:“远图,实验室的事,先不说了。”
任远图说:“你的来意究竟……”
“你说的项目,要早个二十五年,也许我会很感兴趣,但不是现在。我看了你上周的体检报告。”柯语微说。
“但我的手术还没……”
任远图简直执迷不悟。
柯语微突然笑了笑:“远图,我送走了许多故人,北溟、章念、中益,哦,还有柏万金,好像次次都是假手于人。”
十音听见拧开酒瓶的声音,刚才任远图喝的是威士忌,那个螺旋酒盖的酒瓶就在桌上,剩酒还有不少。然而却无液体吞咽的声音,没有人在喝酒,有液体咕咚咕咚不断地淌,液体落在……十音认为应该是在地毯上。
这是何意?敬远方的故人?抑或……
十音暗觉不妙,孟冬俯下来率先知会她,见机行事,随时预备一起撤走:“你跟住我,不许在前。”
“我是警察,当然我掩护你!”十音说。
孟冬由得她过嘴瘾,往那脑袋上揉了一把。
酒液汩汩流下并氤开,直至十音听见那个酒瓶已经空了。
柯语微接着说:“远图,还记得从前我在古城养的那只金毛猎犬么?它十年前得了肺癌,走的时候瘦骨如柴,痛苦到了无以复加。我不愿看我爱的人也受这样的苦,我宁愿送你一程。”
送你一程。
这话用她娓娓道来的语气,别有一种森森之气。
任远图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急道:“阿九,当年临别,你说为我备了礼物,我真的没想到是这样的惊喜。我心里对你充满了感激,等到我的手术成功,我们一生都不要再分离了。好不好?”
任远图终于换了话锋,他大概已经觉出了恐怖,也意识到九先生是绝不寻常的。
十音实在忍不住:“孟冬,我头次听到男人骗人,这样可怕。”
在她听来都像骗鬼的话,不知柯女士会不会信?
孟冬嗤笑。
“你可永远都不许骗我。”十音心有余悸。
“我只有被骗的份。”孟冬的唇滑下去,一口咬住了她,不让开口了。
“远图,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脑移植术后,你认为那具身体里的灵魂,从此以后究竟是你,还是梁孟冬?”
这个话题颇有些哲学意味,发人深省,连十音都凝神想了想。
“人有没有灵魂,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忒休斯之船(注①)。至于那船是不是最初的那一搜,谁在乎?重要的是它至今仍在海上航行。”任远图的攻心能力显而易见,“阿九,往者不可追。这是你给我最好的礼物,我们一起,让你的礼物有意义,好不好?”
副厅里有衣物相触的声音,十音仔细辨认,还有细微的摩挲声,急促的呼吸声,任远图的略显微弱,也有柯语微的。
“远图……”柯语微声音颤动,幽微的恨意里,夹杂着无可奈何的笑,“现在说这些都迟了。”
“阿九,别这么悲观。”
剧烈的衣物接触声,相当剧烈,以及同样剧烈的亲吻……
十音三观尽碎了,她小心给孟冬描述:“他俩在拥抱、接吻,就很激烈那种。”
孟冬听不见那些细微响动,想着都恶心得要命,双手捂上她的耳朵。
“远图。”
谢天谢地,副厅的响动终于住了,柯语微在问:“你是不是又开始痛了,要不要再来一针?”
“不必了。我送你回去?”任远图像是在为柯语微整理衣衫,“去你那里,方便么?”
“不方便。”柯语微说。
“那么去我那儿。”
十音在想,他是不是吓得手术都搁浅了?
柯语微拒绝:“不用了。”
“嫌弃我?”任远图低声问,是那种蛊惑人心的问法,“还是想等我手术成功……”
孟冬再次去捂十音的耳朵,那狗屁手术压根就不会开始,但他不愿意加加作半点联想。怕她心里蒙上阴影。
十音要吐了,她计算了一下时间,入内将近两小时了,厉锋他们不见他俩出音乐厅,应该会启动A行动方案。
孟冬示意她预备冲出去,一人制服门外一人,理应不是难事。
但门外冷冷的声音,让他们暂缓了脚步。
“根本不存在什么手术。”
柯语微竟替孟冬把那心头的话说出来了,她刚才还在和任远图……变脸又似个无情的人了。
“阿九?”
“还记得我在实验室的第一个意外发现么?那些小鼠的面庞……”
任远图似乎意识到了,他惊呼:“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把那个发现赠与了你,还害得任医师挨骂了,你把我恨得要死。”
柯语微在叙述所长那天的强硬态度,那使得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柯语微忽然说:“我十七岁那年夏天,我的猫咪难产,我决定给它做个手术,我七姐却把它抱走了,说我那样会弄死它的。远图,这事我和你提过么?”
“没有。”任远图问,“你想说什么?”
“说我不习惯被任何人说‘不’。后来母猫生下小猫死了,我去了医学院上学,七姐帮我把小猫养大。呵呵,她以为我会领情?后来她的狗分娩,我特意不远千里赶回家,为那条母狗做剖腹产。”
十音本以为柯语微只是爱好给宠物做手术,听她接着说:“术后感染,那狗的死相特别惨。还有我的七姐,比我那短命小弟走得还早两年。”
十音一口气梗在胸腔,这位女士,她真的是个人?
“所长是个蠢货,真可惜他是看不到了,那个试验,我让它变成了空前绝后的杰作。”她在说孟冬,是她的杰作。
“老所长……”
柯语微不容他问:“无关紧要的人。”
任远图不确定,也许他仍不敢采信:“这么说,只有北溟和许中益知道你的试验?”
“许中益不知道,他只是贪得无厌,我这里拿了笔钱,还耍小聪明,一石二鸟想要把女儿嫁进梁家去,真是什么便宜都想要占。后来见他那丫头废了,敲我敲得就更狠了。换你也不能忍。”
“至于北溟,我本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可惜他拒绝从善如流,也就是自寻了一条死路。聪明人犯起天真来更无药可救,他真把那小天才当成他家的女婿了。那时他的公司、实验室已经一败涂地,他捧着他的实验室模拟数据,打算去找若海和景蓝坦白……”
“你阻止了他。”任远图了然道。
十音揪着心等听下文,柯语微却没有展开:“北溟还是可惜了。我们共事三年,他却并不了解我,我的杰作,会任别人予取予求么?我有时在想,其实我应该先找人给北溟讲讲我七姐和小弟的故事,他大概也不至于那么一意孤行。”
任远图追问:“念念……她是怎么死的?”
“想听细节?”柯语微的声音依然是淡如水,“我不在场,是听的转述,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凡人,用的一些非常手段……哦,那次还真有些特别,刚才我好像提过?就北溟那个女儿,把我的人干掉了。”
十音几乎无法呼吸了。
贪生怕死、非常手段。
撕心裂肺的暴雨夜再次袭来。耳畔有隆隆声,雨线……将天地都淹没的雨,卷走一切的雨。
心脏有剧烈的刺痛感,然而它还在跳动,还伴有猛烈的回声,震得她鼓膜生疼。
十音几乎要挣脱那个怀抱了,什么任务、职责?她的眼前只有血海……
孟冬死死摁住她:“加加。”然而十音此际力大到将他的臂弯都弄痛了。
“加加。你想想我,想想我们。”孟冬没有松开,他贴着她,密密吻她,试图唤醒她,“还有那个律师,我们得找到他。”
十音身子松了些,暴雨声远了。孟冬是真实的,吻是热的,是熨帖的那种热意,是数不尽的爱。
“一会儿我先出去,记得?”孟冬在嘱咐,他想起柯语微手里还有吗。啡注射器,他尽力在让十音分神,“加加,你听听,她有其他武器么?”
“还没听出来。”十音落着热泪去回吻孟冬。
八年前脱险后,十音孤零零坐在那间审讯室,云中岳给她倒了热水。她喝下去的那刻,听见云中岳叼着烟,在对同事摇头轻叹:“小姑娘太狠了。”
十音后来一直是悔的,如果她不那么狠,她是可以等到孟冬的。
任远图不询问那些故人,他在纠结那个试验:“阿九,你在逗我,相貌修改试验劳心劳力,却根本没有多大价值,所以你做的就是复制试验,对不对?我手上有不少取样化验报告,孟冬的。”
“不,没有逗你。你可以复制他的指纹,我为什么不能复制取样?至于你的取样为什么会出偏差,我本想提醒你,也许该清理门户了,想想又觉得不必。想看么?在我的每个实验室里,都存着许许多多你的细胞核,或者说,是任研究员的细胞核。”
柯语微提到了任远图在古城医学院的职务。
任远图微颤着声:“你说的礼物,就是一个相貌编辑成我……”
“当然不是,这是给景蓝的礼物。”柯语微说,“你的礼物,我当然不能交到别人的手上。我反复探索,失败、成功,盼着此生永存,我能与你成为传奇版的——双忒休斯之船。在某一天之前,我和现在的你一样,的确这样心心念念地期待过。”
“哪一天之前?”
任远图急急追问,仿佛这样,他就能把那份礼物追讨回来似的。
“忘了?其实你应该记得再清楚不过的,二十五年前,那天我睡着了,你亲手为我注射卡前列素氨丁三醇。对,就是那一天。”
“阿九?”任远图失声唤。
“你杀死了他们俩,你、和我,是你亲手杀死的。毁船的人是你,妄想再次扬帆启航的也是你。我有时候很追悔,为什么要遇上你,要爱上你这么一个贪心人?”
二十五年前,柯语微的腹中胎儿不是她与任远图的孩子,而是他俩一比一的复制品。她制造了一组他俩的人形供体,计划亲自诞育、养在人间,充当可供更换的零件……
惊世骇俗、动心骇目,十音想起刚才柯语微的那个问题,有关灵魂。
如果他俩也有灵魂,那便是恶魔在人间。
柯语微已经转了声调:“远图,这次的深渊,我不打算陪你一起跳了。山水有相逢,我们来生再见吧。”
来生,再一起祸害人间?
十音暗觉不妙,她听见打火机的“嚓嚓”声了。
外面有一条浸饱了酒的地毯。
作者有话要说: 要结局了我却在修文。这章有半章几乎是重写的,如果路过,有兴趣可重看,不过对整体剧情影响不大。
注①:
忒休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是一个古老的思想实验。
它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
那么问题来了,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特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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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人海微澜 三十二
孟冬护着十音冲出暗室时,看见那个打火机丢落在那处地面,火苗已自地板上的某一处升腾起来了。
杜源提着灭火器冲在了副厅的逃生通道门前,灭火器栓落了,居然是个年久失修的样子货!
那道安全门是紧闭的,他发狂似地晃动那门,又搬起灭火器砸门,可惜那门岿然不动,灭火器倒被砸瘪了一个坑。
杜源弄出的响动巨大,柯语微也尚没有留意身后人。
她犹在诉衷肠:“远图,起先有那么几年,我思念成灾,好想再见你。后来我慢慢想,你走了也好,免得我总担心失去你。也免你再受这人间苦,它待你又不公平。”
十音不解,柯不是口口声声要送任远图单独走?怎么根本是同归于尽的玩法?
杜源没理会她,他从门边奔去狂按那个广播对讲器。
他满口德语,孟冬听出来那是在让手术室的所有人都停止手术,说这里着火了,让他们找人来救他,顺便,他说:“给我看住那个受伤的警察。”
看住警察,他指云海?
他慌乱不已,连句法都凌乱。话筒那边的人似乎没理他,一言不发挂断了。
杜源徒劳地回到门边,他接着猛推,那门自然是不回应他。
同室的老妇却很从容、巍然不动,她的身材保持良好,从背影看,不过只是个中年妇人。她站立的姿态优雅,一身白色套装,白得无暇又晃眼。
她的发际已生了白发,她不像杜源那样不服老而将头发染黑,倒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有很自然的光泽和卷曲度。
隔着些微火光,十音望着那个背影,柯女士整个轮廓都透着无害,只有那头半银的发,才将人衬出那么一丝威严。
见她神情怔忡,孟冬声音发紧,率先脱了西服悬在臂弯:“加加你跟紧我,不要冲上去。”
“嗯。”
“手抓紧我。”
“好。”
孟冬小声嘱咐,十音也很小声地应着。
然而没有用。孟冬一只手绝不肯松开她,还在担心她鲁莽不要命:“你想着我。”
十音此刻其实非常清醒:“我明白的,我想着你。”
他还在叮嘱、不断叮嘱,十音低笑:“怎么婆婆妈妈的,我真明白的。”
杜源务实得很,他可没空陪柯语微叨逼叨,还在侍弄那扇门,焦头烂额。
柯语微从容立着,仿佛这个老头的丑态都能让她赏心悦目。
地毯是很好的助燃物,柯身后那片已经着透,火势漫开去,火焰正顺着地板上的酒迹蜿蜒,火舌长曳。
孟冬护着十音走到杜源酒柜旁的水吧,将他的西服丢入水槽。净水器的水势极小,流速慢得惹人心焦,但它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水源。
欲将西服浸湿,恐怕需要时间。
柯语微听见动静,望过来了,她目光落在孟冬身上时仿佛瞬时雪亮,火光映在里头,她一双眼睛都燃了起来。但她口中喃喃的却是:“任学长……”
那蚊子般的嘤嘤声细微如小女生,柯怕不是闪回到了她与任远图初遇的年月?十音强忍恶心,不容自己去想那个场面。
孟冬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不过那两团火很快从她眼睛里熄隐下去,柯语微与十音目光交汇时没有闪避,但那眸中光亮,荡然无存了。
“你们?”柯语微片刻错愕,撇一撇唇,笑得惨淡:“也好、知道也好。远图,是人都有执念,我也有。那就成全你,让你死得其所,多个小丫头陪葬。你的小念念。”
孟冬冷笑一声,低嗤:“做梦。”
柯语微目光又停在他身上了,这次换了尤为陌生的样子。
杜源也看到他俩了,他根本没空分神去思量刚才的因果,孟冬为什么没在手术室、十音为什么还在这间屋子里、他们听到了什么,此刻他全没工夫分辨了。
他燃起的全是求生欲:“孟冬、小鱼,快来帮忙!我们合力撞开这扇门,这女人说的每一句都是疯话,你们不用理她。”
孟冬浸泡的西服总算湿了一大片,火舌已经瞬间蹿至了天花板。天花的饰板着了,浓烟漫卷,此起彼伏的毕剥声……
十音听见云海的声音了,他在唤她。
“十音!余十音!余二货!小胖子!”
我擦,这绰号他也知道!
十音居然有点想笑。她没回应云海,她辨得出位置,云队离得尚远,她就算喊了他暂时也听不见。
浓烟已经漫开,她得节省呼吸和体力。
天花板上落了一片饰板下来,险些砸到柯语微。她躲了两步,避开了。她步履丝毫不乱。
孟冬将半湿的西服兜在十音脑袋上,攥紧她:“跟住我。”
十音眼前骤暗,想要取下西服与他一起披,被他恶狠狠摁住了:“你听话。”
孟冬不容她动弹,他找了杯子接水。
十音低声说:“云海找对地方了,在赶过来。”云海的声音愈来愈近了。
孟冬低低嗯了声,他还在努力,竭力欲将十音浑身都泼湿。
十音去帮忙找杯具,也往他身上淋:“你也泼,你自己多泼一点。”
“好。”
杜源还在努力破门。
“撞不开的。”柯语微冷冷地。
“你让人在外把门封了?”杜源声音益发惊恐,他往那道门上狠命踹了一脚。那门应该是有相当的自重,材质也是极尽考究,杜源的脚吃痛,一时间扭曲的脸更扭曲了。狼狈无所遁形。
“对,我见不得你多受一天的苦,就用当年的方法送别你。”
“你自己不也得死?”
“我不会。”
杜源不再理她,他不顾疼痛又踹了两脚门,有些绝望了。他在哀求:“阿九,我爱你,我真是爱你。我不知道我杀了的孩子是我们自己,我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那两个孩子只是我俩的结晶,就还是不配活,就死有余辜,是不是?”
杜源声音里带着哭腔了:“阿九,我们还有机会的,你救救我。你的试验,啊?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机会的。”
“你真以为造个人,和造个老鼠,是一样简单的?老鼠几个月就是一辈子了!任远图,要按老鼠的一生来算,你亏欠我的是上百辈子!”柯语微语调悲戚,“就不能从容一点赴死?是不是非得自我证明,我爱的是个怂包、是个王八蛋?”
十音想,这两个人,亏欠来亏欠去,她爱的真是个怂包王八蛋。到了,她自己却还不肯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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