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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鸽子-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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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你有怎样的喜怒哀乐,她都能趁着将发未发之际,轻描淡写地让它们消弭掉。仿佛它们不过是些笑话。
  看到吴狄的车进入,十音预备下车,梁孟冬“喂”了声。十音对他笑,知道他一直是这样,面冷心热,是真在担心她。
  “那么久,我判断人早就离开现场了。其实未必有什么危险。”
  他仍想起身,十音急了,回过身,手往他肩头按了按:“你受了伤,再这样我派人在这儿看住你。说到做到。”
  他眼眸凶戾,十音又笑了:“别这样,那么多增援呢。你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还是十音当年的家,某个傍晚,他们还在那个逼仄的弄堂口道别。
  十音让他别进去,妈妈会问。这人像个监工,说你今天琴就没练够时间,吃完饭给我滚出来接着练。我就在这等,不来你试试。十音赶紧哀告,说梁大师饶命,我去去就来。
  这么多年,她完全不敢回首看,怕烟尘滚滚、黄沙没顶。
  可他这会儿就坐在这里,还是那么凶。
  十音同吴狄一道进了公寓楼,一边嘱咐众人:“一会儿遇到提琴相关的物品,取证时千万注意保护,先问梁先生,不要擅作决定。”
  “他怎么在你车上?”吴狄问。
  “他是报案人。”十音催促,“先上去。”
  梁孟冬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屋子确认是空的。
  队员来到物业管理处的监控室,这一天的公寓的楼门及电梯监控记录显示为空白。
  物业管理处派人来检修,发现大楼及楼层的监控线被全部剪断。根据记录的断裂时间判断,它们是应该是在白天开始前,遭到了人为损坏。
  技术部门采集到一些脚印;指纹样本很多,暂时只能搜集回去,一并分析;厨房瓷砖缝里采到了疑似人血,现场是被清理过的。
  按现场脚印采样分析,那个被Plus咬下手指的不速之客,很有可能是独立进入屋子的。此人戴了橡胶手套,在自身重伤的情形下,采取了一定的止血措施,并且没忘记清理现场,有意图掩藏身份。
  “还挺敬业。”吴狄感叹。
  房子很新很干净,是梁孟冬上月刚租住的大平层。
  屋内没有其他发现,没发现任何违禁品。除了酒。
  酒当然不违禁,但对于一间新居来说,梁孟冬贮藏的酒类多得过于离谱。
  队里的苗辉在给梁孟冬做笔录:“今天白天你在哪里?”
  “南照大学。”
  苗辉:“和哪些人在一起?”
  “校长,音乐学院的院长……很多人。”
  苗辉问了很多,继续写:否认有同居住客。
  “您并非本省人,为什么选择在南照租住房子?”
  “工作、任教。”梁孟冬说。
  “长期?”
  “还不确定……这并非我一人能够决定。”
  他的目光捉不到那个人,她太过忙碌。
  她还在和那个副队长分析断指客进入住宅的方式,但是,他说了什么,那个混蛋,想必听得到?
  十音和吴狄已经基本确认,门锁没有被撬动,智能锁没有其他人进入的记录。厨房窗通室外悬空的消防通道,窗边发现一人脚印,窗框上残留少量血渍。
  厨房的窗框较高,断指失血还能脱身,与江岩那边断指客为青壮年男子的初判,正好得以互证。
  苗辉拿出平板电脑,展示证物图片,是江岩从宠物医院发来的Plus喉咙取出物。苗辉指着那一小包海|洛因图片,循例在问:“请问照片中这包物品,梁先生是否认识?”
  “不。”
  苗辉:“经现场法医初步认定,这可能是一袋重约30克的海|洛因,请看包裹它们所用包装物,梁先生是否认识?”
  “不。”
  那是一枚安全套,随处可以买到。
  苗辉习惯性地调用审讯手段,边记录,边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么确认?”
  “没有购买过。”
  苗辉提示,他们可能会在适当的时候,与他再确认一遍实物证据,因而梁孟冬近期不可以离开南照市。
  苗辉给他做完指纹取样,让他在笔录上签字,最后走开去找吴狄。他告诉梁孟冬,一会儿须由他与副队二人陪同去一趟洗手间,采集一些样本。
  其实就是尿检。
  Plus喉咙里毒|品的所有人存疑,梁孟冬暂时也不能排除藏毒嫌疑。针对藏毒嫌疑人,第一项必须排查他的吸毒嫌疑。
  队里都听说过梁孟冬,知道他的来路,省领导好容易请来的贵宾,也明白这样多少有些冒犯。
  但所有的程序都合理合规,并且一想到吴队那天描述的音乐厅后台……这样对待余队的人,无所谓冒犯不冒犯了。
  梁孟冬包着纱布的手签着字,十音正好走过来。
  她面露歉意,低声说:“委屈你。”
  他低哼,目光锁着她,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你没想过,说不定没委屈?”
  怀疑她的职业素养,还是自黑成瘾?
  十音好脾气地笑:“我看得出来。”并且,还闻得出来。
  就算跑了一趟医院,嗅觉受了一遭消毒水味的侵袭,又隔开这样漫长的八年,他的味道,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
  那种感觉,其实很难用嗅觉来描绘。如果嗅觉可以和触觉相类比,他的气息好就比是一种石头的触感,冷、硬、棱角分明。像是暗藏着一个寂静,却惊心动魄的世界。
  十音望着他:“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会给Plus一个公道。我保证。”
  梁孟冬平时心脏挺好的,这会儿却觉得,快被她气出心脏病了。不用誓天指日,你就摸着良心说,你的保证有用?
  想到气味,十音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这两天反复担心的事。
  该不该当面问他?会不会太过唐突?
  吴狄他们已经过来了。


第6章 不眠之夜 六
  不眠之夜 六
  江岩到底不放心,将手指和其他样本先送回市局实验室,马不停蹄打了车,先过来看兄弟。
  时近凌晨,梁孟冬尿检结果呈阴性,毫无问题,626的队员们已经全部撤离。
  十音独自在梁孟冬楼下,没有走:“刚才小赵不是来过现场了?断指上应该有很多线索,你赶紧回去加班!”
  “小赵回去弄了,我不放心孟冬。你这二货,早累坏了吧,还守着?“江岩有些感动,”仗义是你仗义。”
  屋内拉满了警戒条,不再可以擅入,刚才那人说累了,要去顶楼会所洗澡。十音让苗辉强行给他找东西包了右手,确保防水,又觉得守着尴尬,便先下了楼。
  “我在楼下发现一个记者。他不认识我,但我常见他,鬼鬼祟祟,是一个八卦娱乐网站的。”好几次明星涉毒,都是这个站往外爆的料,几次都把队里弄得很被动,跑了大鱼。
  那人探头探脑半天,她干脆自称是梁先生的助理,把人给轰走了。轰完就留在这儿,万一那人又杀回马枪,需要挡一下呢。
  “你也太周到了,我替孟冬谢你!他吓到没?”
  十音摇头:“很镇定。”
  “从小就硬气。”江岩赞道,“你猜不到吧,他爸和我爸是战友,都是法医出生,都转了岗,现在级别比我爸高。孟冬要不是拉琴太天才,我那时都觉得他以后会从警。”
  十音没接话,她还在担心记者的事:“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烦人。吴狄去查了。”
  听说他负|面新闻……不能再雪上加霜。
  江岩点头:“我上去看他,你一起上楼?”
  十音说不去了,又喊住江岩,说他万一洗完在会所休息了呢?
  他应该很累了。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江岩笑了:“他要真睡了难道我俩替他站一晚上岗?美不死他!睡了也得拖起来,按你说的情形,记者随时会来,索性在酒店,还有专人替他挡。”
  十音刚才也劝过,可那人摆出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冷嘲热讽:酒店安保好些?炸|弹怎么送进去的?十音又说换个酒店,他依旧冷冷的,不置可否。
  人还是被江岩带下了楼,他发现她还在,经过身边时,手臂不经意地蹭到她。天这样凉,他只穿了件衬衣,那么单薄。
  江岩坐在副驾驶位,简述完Plus的情况,就开始一路重申医嘱。十音一言不发地开车。
  梁孟冬手机震了好几回。
  头一次他接了,对着话筒那边说了句:“没空。”很冷淡地挂断了。
  后来电话又震,梁孟冬看一眼,直接按灭。他似乎很不想接那电话,再震,他干脆关了机。
  江岩看他神色自若,不像受了大惊的样子。
  便换了打趣的口吻,说你倒是留个电话给我家十音,她照顾你一个晚上,回头案子的事情多跟人汇报汇报,早些给可怜的Plus要一个说法。
  别光说那些表面文章,社会关系、情人情敌,全部都向我们余队主动交代,坦白从宽。
  江岩面上,梁孟冬极大方,要江岩取过十音手机,亲自录了进去,拨通自己这边。
  手机再次响起,铃声却不同,那是他的另一台手机。
  她欲言又止,心中的那个担忧愈甚,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直到他俩确认梁孟冬安顿妥当,从丽思酒店回家,车行过回程必经的秦州路酒吧街。
  这一处此刻竟然灯火通明,整条街亮如白昼。刺眼的红蓝警灯晃悠着,几乎要连成了龙。
  江岩随口问:“有行动?”意思是你怎么没去。
  十音想起来,这是年底的联合行动,省总队牵的头,因为行动时间按规定不可提前确定,她回来的时间也一直没定,魏局当初就指派了三队去。应该有好几次行动,都是临检。
  “你怎么了?”江岩问,“好像心神不宁。”
  那件事在萦绕心中,怎么都不肯走,那种忧心已经排解不开。
  十音决定告诉江岩。
  那天她陪同办理事故认定的梁孟冬女朋友,她观察了几个来回,理智不容许她这么怀疑,但直觉又告诉她,那个叫许西岭的姑娘,有一点……
  都是同事,十音还在踌躇表达方式,江岩却已经懂了。十音这方面的职业直觉,相当厉害。
  “严重么?会不会只是小姑娘不懂事,嗑药?”江岩问。
  十音没说话,如果不严重,不一定能看出来。
  “你觉得,是什么类别的?”江岩问,“麻醉类还是……”
  十音已经在点头了。他俩很有默契,麻醉类的药品,吗啡、海|洛因……或其他。
  很瘦的女孩子,玲珑纤细,姣好的容颜,听说是弹琴的,玉葱般的手指。妆是我见犹怜的妆,但粉底却有些厚,香水很浓,眼神恹恹,挺有礼貌的女孩,就是没什么精气神,注意力不够集中。
  十音觉出了异样。
  要是换作别人,十音是可以不动声色说服验尿的,毕竟对方肇事逃逸的行为在先。毒驾,比酒驾更危险。
  可那个女孩,偏偏是孟冬的女朋友,十音真的很怕闹了乌龙。万一误判了呢?
  怕他生气,怕影响他。
  然而这样一来,她就更担心。那种担忧像刺一般,扎在心里除不去。
  江岩听完,立刻说:“我这就打给孟冬。你应该早告诉我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拖?我当然信你的判断!”
  “只是一个直觉,太冒昧了。”十音阻拦,“万一只是……没休息好。”
  “气味呢?”江岩问。
  “这也不一定。”
  “我和他之间,就没有冒昧一说,这是对他负责。万一这和今晚发现的药品有关呢?”
  “至少他本人没有问题,能看得出来。”十音说,“我告诉你,是想你能多关心一下。我只是猜测,无根无据,千万别让事情复杂化,他……还不够麻烦的么?”
  “有道理。”江岩同意了:“孟冬很自律。不过他也奔三十的人了,女朋友小,难免宠过了头,完事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
  上午的案情分析会,江岩确认,现场队员搜集回来的血样全部属于断指主人。
  依据指骨来判断年龄,只能得到一个较大范围。
  但合并断指其他特征,这个范围得以缩小。他分析,其中一枚断指经观察系左手中指,第一指节右侧有茧,可能为书写痕迹。与此同时,两根指缝间均提取到少量碳酸钙和硫酸钙粉末。
  结合断指大小、鞋印、厨房的窗框尺寸,以及现场搜集到的其他信息,十音他们初步得出那断指客的轮廓:男性,年龄介于25岁到35岁之间,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下,偏瘦,穿41号鞋码。此人书写偏好为左手,可能是左撇子;日常工作需要使用粉笔,职业可能为教师。
  断指的血液与指甲内容物已送DNA数据库申请检索,指纹则送在了技术科。
  江岩忙了一上午,下午他得去省厅开会,散会时已经天黑,他再次接到邱比的电话。
  邱比在那一头,急得焦头烂额:“孟冬刚刚被你们市局的人带走了,那人姓吴,我认得的!说自己是什么……626队。”
  江岩大惊,十音为什么没来电说?
  江岩匆匆赶回市局,十音果然不在。
  昨夜严打,联合执法队员在现场顺便抓获一起酒后斗殴,一名青年男子的左手被切断两指,身高体貌大致符合目标人员。人这会儿就在医院,十音已经让队里的蒋聪带着小赵紧急前往核查。
  十音以为这头有了眉目,下午另有要事,带人去了市中分局。
  昨夜秦州路酒吧街严打,光市中分局这边就查获到违禁品近三十种,需要逐一审问、取样、比对查获地点,带回补充样本库,进而分析排查毒源。
  这些工作看似基础,要案的破获,往往就建立在这些繁琐的排摸分析上。
  断指案这边,DNA库的搜索时间不短,需要耐心等待。
  刚才,技术科却取得重大发|现。
  那个安全套并非直接包裹着海|洛因。安全套的内层,同时也就是违禁品的外层,包裹有一层塑料膜。
  在那层薄膜上,未发现断指指纹,但提取到了属于梁孟冬的指纹。
  十音电话一直打不通,吴狄得到分析结论只能决定,先把梁孟冬请回来。
  江岩怒意写在脸上:“请回来你就把人弄到审讯室!”
  吴狄平日和江岩关系不错,这会儿偏偏面露无奈:“梁先生真不是很配合,到现在一句话不肯说。”其实态度很强硬。
  吴狄只同意江岩进入观察室,他在窗里看见孟冬,他只是安然坐着,毫无焦虑之色。
  江岩这才暗暗放下心。
  之前林鹿发现吴队带回男神,抱了一堆零食水果送到审讯室,就差献花了。
  吴狄不让送进去,她只好重新偷了个空跑去:“梁大师,听说您昨晚受了惊,我真懊恼自己没能在现场保护您!您放心,我们一定能查出真相还您清白。您本人有没有怀疑对象……”
  梁孟冬当然没说话。
  怕她干扰案情,吴狄直接将她提回了办公室:“这不是粉丝见面会。”
  林鹿把江岩拉到一边,忧心忡忡:“江法医,吴队他们……其实有点趁机泄愤的意思,还是上次音乐厅摔东西那事。昨天十哥在场,他们是找不到梁大师的错,今天程序全都合规,梁大师又不开口,也不能说吴队错了,怎么办啊?”
  江岩当然知道,他攥紧了拳头:“给你们余队打电话。”
  林鹿去了,过了会儿告诉江岩,分局看守所的信号很差,队长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案情却一筹莫展。
  蒋聪从医院回来,昨夜斗殴人员的断指已经找到,医院正在安排手术断指再植,与Plus口中发现的断指并无关系。
  梁孟冬这个波澜不惊的性子,搞得江岩完全看不出来,他究竟是拒绝配合呢,还是他自己根本也很迷茫?
  江岩明白,吴狄就算客客气气又怎样,其实不存在多少情面可卖,他们要的是进展。事情说不清楚,孟冬就很麻烦。
  十音回到市局已过八点,听说案情,带着江岩直奔审讯室。
  吴狄故意给梁孟冬换了极不舒服的铁椅,那是从看守所弄来的;室内灯光开得通明,这是疲劳审讯的伎俩。他们全给用上了,江岩恨得牙痒痒。
  十音调暗灯光,坐在梁孟冬对面,他微微抿唇,仍不说话。
  “用不用,”十音轻声问,“通知你的律师过来?”
  她观察他的面色,昨夜休息得不会很好。
  他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眼里有水光在颤,她在强忍。
  哼,这样的人,偶尔也会同情嫌犯?
  “给我一个方向?”十音说。
  他目光避开她,像事不关己。
  “给我一句话,也好。”十音的声音低下去,声音在颤,像在恳求。
  江岩以为她是从外头吹风受了寒,乍进审讯室的缘故。
  “那不是我的指纹,很蹊跷。”
  梁孟冬终于开了口,口气冷漠,但很坚定。


第7章 不眠之夜 七
  不眠之夜 七
  江岩觉得他可能记错了:“保鲜膜类的东西,接触过的几率也很高,如果嫁祸,你好好想想,在什么时间地点……”
  梁孟冬摇头:“不可能。”
  十音想,他记忆力那么好,他说没接触过,她其实是信的。但这样……就更不合理。
  十音在分析。
  这种威胁,也许是从音乐炸|弹案就开始了,上次也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她本来的调查方向是,有什么人,想要带给孟冬一些麻烦。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嫁祸、威胁……
  动机在哪里?
  财物方面,孟冬现在用的琴,十音只在林鹿那里听过一个大概。那琴由名琴协会无偿提供给梁孟冬使用,是价值惊人的宝贝。
  然而提琴本身都有保险和编号,国际上的销赃渠道都相对封闭,更别说国内了。
  酒,他的酒价值不菲。只是,如果图财的话,直接搬不就是了?
  财物丝毫没有受损,搞得他屡屡身陷麻烦,利益?仇恨?
  “你在本地接触过的人,应该还算有限,一会儿我们列一下,”十音问,“好么?”
  他点头了,谢天谢地,他温和一些了。
  十音视线落在梁孟冬的右手,发现他已经拆了纱布:“我看看伤口。”
  江岩不大明白这有什么相干。梁孟冬倒没说什么,他伸出右手,展示给她。Plus咬的伤都在愈合中,虽然依旧触目,已然没什么不妥了。
  十音看了会儿,抬头正视摄像头,问梁先生是不是什么东西都没吃。
  吴狄就在隔壁,按下通话器里应了声。之前他不肯吃。
  “我去倒杯热巧克力。”十音转身走出去,又拜托江岩按梁先生的口味叫份外卖,“江岩,还要拜托你帮忙盯紧技术科,我们需要完整报告。等从头到尾读完,说不定还能有些发现。”
  “我这就去。”
  指纹只是一项孤证,到了明天,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足以证明梁藏毒,孟冬还是可以暂时离开这里。
  但是,先不说藏毒污名、Plus所受的委屈;也不提无法洗澡、换洗,没有舒适的床;光是今夜,他被囚在这里,被半刻意半隐蔽地折磨……
  他越是这样纹丝不乱地坐着,十音越能体会自己的无能。重逢也许非常短暂,或许他很快就会平安无事,可近在眼前,她什么都无法为他做。
  审讯室的墙上,张贴着泛了黄的《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626队的嫌犯,常常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体味,在这间密闭屋子里,他们或长或久地逗留过,仿佛永久有一些存留下来。
  她不想避讳,直接让人给梁孟冬换了椅子,将灯光再调暗,又将自用的空气净化器搬去审讯室。她插好电,蹲在他身旁调风速,仔细调妥了,极小心地碰一碰他的手肘:“我接着想办法。”
  她抬眼看他,梁孟冬被触得微微一震,回视她。
  这个混账,都知道她美,以眼睛最美。她一双眼睛是带了侵略性的,被她看一眼,总以为会被看透,要被她照见最深、最不欲人知的那个地方。
  其实不然,她是没有心肝的。
  如今她不单眼睛特别能唬人,眉宇间还平添一层英气,益发地摄人。
  此刻这双眼睛却湿漉漉的,眼睫也挂了几粒微不可查的水珠子。
  他很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肝……偏偏是在这种连说话都不方便的地方。
  夜间队里人少,市局接待室的警员过来说,有个保县来的老人家,提着一口长方形箱子,说要来626队汇报情况。
  吴狄把老人往里头引,接待室里的警员还在悄悄议论:云队是保县人,云队出事以来,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一直形同机密,这大半夜的,老头难道是来举报云队犯罪事实的?
  那几名接待警聊得正欢,被吴狄恶狠狠瞪去几眼,噤声不说话了。
  十音看老人手里那箱子应该是琴盒,打开里头果然有把提琴。
  十音认得,告诉吴狄:“是云队的琴。”
  老人看会议室只有他们二人,突然换了口音,说自己其实是勐海人。这是云队长六月去勐海,存放在他那里的,说要是到了年底还没能去取,就让他送到626队来。云队交代,千万要将东西送到626队长手上。
  再问,老人也说不清了。
  只说自己年轻时在保县做过工,让他在接待室用保县口音说话,也是云队长拜托的。
  老人走后,十音想了半天,开口问吴狄:“你有什么发现?”
  吴狄说:“半年前,云队明明应该在津川出任务,然后他就……津川在东,勐海在西,一东一西,怎么可能?但他的琴,你不是一直在找?”
  “这也许就是他想告诉我们的。东西的处理呢……说说你的建议。”
  吴狄想了想:“公然送来的,当然只能上报。这是云队的私人物品,他们该查的查,魏局那里,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吧。查完东西拿回来,交还给云旗。”
  “好。”
  吴狄若有所思,突然压低了声:“勐海的事,十音,任何人都不能说,甚至……先不要汇报。我们先自己琢磨,云队这么万一有深意呢,不能让他白白冒险。”
  “你说得对。”十音歉意地笑了:“我……今天累死了。”
  “那你歇会儿,我先把梁先生请到会议室。钱政委刚才其实来过电话,我故意没接,他也给你压力了吧?算了,上头我们得罪不起,还不如卖江岩一个面子。”
  十音还想说什么,吴狄回身笑:“知道你大度。其实我也挺佩服梁孟冬的,这人虽然不大配合,身上倒是有傲骨。每次遇事都很镇定,不像那些瘾君子,软趴趴一审抖成个筛子。我倒是宁可他没什么问题。”
  刚才十音长时间没和吴狄说话,情绪都懒得藏。
  这会儿她还是有点内疚,吴狄根本就没察觉她的情绪。吴狄没多少弯弯绕,单纯就是为她打抱不平,做法也不违反任何流程规范。
  她很自责:自己没本事,迁怒搭档算什么?
  江岩终于催到了那份指纹报告,送来时发现吴狄独自坐着,愣愣地对着一把小提琴,像是在琢磨玄机,有点一筹莫展的意思。
  十音与苗辉在隔壁会议室,陪梁孟冬梳理他在南照的关系。因为关系太过简单,苗辉的记录纸上,只列了短短几个人名。
  十音着急从江岩手里接过报告,一边谢他。把江岩谢愣了,反了吧?
  “十音你真好。”江岩在门前说。
  十音低头看报告,快速离开会议室,声音微弱下去:“应该的。”
  “你怎么了?”江岩觉出她的异样,十音已经走远了。
  江岩想起吴狄说,之前有人送来云海的琴。
  十音的办公室离会议室不近,她拿着报告一个一个字读,生怕错漏什么信息,读到一半,耳畔响起琴声。
  寂寂夜里的办公室走廊,已经多少个月没有传出过琴声了?
  区别其实很大。云队琴拉得算不错,他有出色的乐感,也极度追求纯净音色。但这会儿的这几串音符,它是能欺进人心里去的。
  连续的E大调三连音分解和弦,十音认出来,这是德彪西《阿拉伯风》的第一首,这是她从前练习过的钢琴曲目。
  这根本就不是一首弦乐曲,落在提琴上,它的换把和变位会过分频繁,难以把握,若非拥有高超的技艺,根本无法再现成这个样子。
  是孟冬,他在用云队的琴。
  那晚音乐厅根本无暇细听,十音发现自己几乎就要忘记,他的琴声可以如此动人。她听得见那些野草闲花鸟兽纹样的轮廓,它们像是饱含水汽,轻轻漂浮在夜空。
  她抬起左手,伴着耳畔滑过的音符,跟随着空按了几下,忽生出些时空交错的恍惚。
  十音的手指从报告上的指纹图样上拂过,猛地顿住了。
  她停留在展示左手食指比对的页面,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十音从抽屉里,迅速找出个东西,狂奔进会议室,拍在会议桌上。
  梁孟冬手上的琴弓停下来,静静凝视桌面上,骤然出现的这枚弱音器。
  什么意思?嫌他吵?
  什么混蛋听觉,他明明已经用弱音器了,那个琴盒里就有。
  梁孟冬搁下了琴。
  江岩愣了一瞬,赶紧解释,说孟冬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又不可能换洗休息,他琢磨孟冬唯一想做事情无非练琴。江岩本来犹豫要不要让邱比送来,吴狄没多想,说巧了正好有琴……
  吴狄也有些会错意,大概以为她是触景伤情:“十音我……”
  “四队今天有人在值班,我怕引他们的人过来。”
  十音拍得有些重,其实是因为,她被此刻脑海里的想法激动到了。她扫了眼梁孟冬,面上已经有了笑意,“吴狄,你去准备,重新给梁先生做一份指纹取样。单独左手取样,每根手指都要做,马上!”
  吴狄与她向来默契,立刻起身去了。
  江岩疑惑:“你有发现?”
  十音直接上手,抓过梁孟冬的左手就翻在桌面上,铺平、摊开。
  梁孟冬被她弄得彻底怔住了,身子僵直,手指头拢了拢。十音无暇多想,搬来盏台灯,再次拨开他的手指,按住其中两根,示意江岩凑近了往灯下看。
  “你看左手的指肚和指尖,看这儿、还有这里。”十音就这么划弄着,简直当个物品那样揉捏、展示。好在她的动作轻柔,“江岩,用你的专业判断,这样的指尖,正常施力在普通物体上,能够获得完整指纹么?”


第8章 不眠之夜 八
  不眠之夜 八
  江岩起先还有迷惑,十音将梁孟冬左手食指、中指与五名指指尖的上部位置一处一处点示给他。
  三处深色的陈年老茧,它们像是小提琴家的勋章,年复一年,在那些位置生长、剥落、再生长。
  “小指这里不是茧。”梁孟冬小指是半收拢着的,十音拨开它,“你看,小指的状态又不同,是磨损,指腹磨损得非常厉害。”
  “孟冬左手不可能留下完整指纹,分析报告存在漏洞,”江岩猛点头,他兴奋起来,“十音你太棒了!”
  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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