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蓝的那片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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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是程燃打的，而且他居然回了短信。
　　以前方姝给他发讯息十之八九都是石沉大海，所以这次也没抱什么期待。看了眼时间，竟然回复时间是她刚发出去的五分钟之后……
　　而且信息内容是：我来接你，一起走。
　　方姝有点头疼，她都能想象此刻那位大少爷的脸色能有多难看。
　　方姝给他拨了电话过去，结果那边一直无人接听，方姝猜想他恐怕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幸好并没有等太久，航班也没延误，冯玉华带着瞳瞳出来的时候，程燃也刚好走到方姝身边。
　　方姝看了眼自然而然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目光稍稍上扬，看到他微微紧绷的下巴线条，再往上偷偷瞄了一寸……
　　唔，果然是脸色不太好。
　　他揽着方姝朝冯玉华和瞳瞳的方向走，嘴角微抿，倒是也没说什么。方姝本想解释一句的，但看到瞳瞳已经飞快地松开冯玉华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跑过来。
　　出口处此时都是人，方姝脸色一变。好在冯玉华已经抢在她前头，紧紧将小家伙的手捞了回去，还矮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瞳瞳今天穿了条红色连衣裙，一头黑顺长发被高高竖起梳成了马尾，齐刘海下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直直地朝方姝瞧过来。
　　小家伙不会说话，但眼神足以表达一切。
　　隔得这样远，可方姝还是读懂了她眼中的想念和依赖。
　　瞳瞳今年五岁，但这么小的孩子，曾经却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庆幸的是，经过治疗之后，小家伙现在除了不能说话之外已经正常了许多。
　　但在她孤单的世界里，唯一信赖着的人只有方姝了。
　　想到她第一次离开自己这样久，内心可能经历的恐惧，方姝不由加快了步子。瞳瞳也迫不及待地拖着冯玉华往这边跑。
　　等走近了，方姝张开双臂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宝贝，想姑姑了吗？”
　　可她的话音落下，小家伙却是往她旁边扑了过去。
　　小小的女孩儿一头朝着程燃扎过去。她个子低，只能笨拙地用双手抱住程燃的一双长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着，直愣愣地仰头望着他。
　　程燃也愣了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片刻之后，程燃忽然温柔地笑了，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他俯下身抱起孩子，轻轻揉了揉她软软的额发，那柔软的质感一如自己此刻的心。
　　“我明白了，瞳瞳也会想舅舅了，是吗？”

　　第四章

　　忽然被瞳瞳接纳的欣喜让程燃高兴的像个孩子。
　　他从不是个吝啬笑意的人，但更多时候只是一份礼貌疏离的客套，维持着谦谦君子的外衣。只有露出颊边那隐藏的酒窝时，他才是真的开心。
　　正如此刻。
　　冯玉华显然也十分惊喜，激动的半晌都说不出话。这次她带瞳瞳去治疗，本以为疗效甚微，但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
　　瞳瞳能接受程燃，这也意味着瞳瞳离“真正”回程家的日子不远了！
　　在场的所有人里，似乎只有方姝的心情最为复杂。有那么一秒钟，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沉浸在兴奋之中的程燃，高兴地将孩子举起来。瞳瞳的表情变得惊讶，但很快又被好奇给取代。
　　这种父亲和孩子之间的亲密互动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只是记忆太过模糊久远了。
　　冯玉华又惊又喜地在边上直拍程燃的胳膊：“行了，别吓着孩子！”
　　程燃脸上的笑意收不住，但还知道收敛，将小家伙放下之后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东西，舅舅这一年多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这当然，毕竟她身上流着程曦的血。”冯玉华说完表情有点不好看，深深叹了口气，“你妹妹从前就最爱跟着你。”
　　方姝本想上去打招呼的，但听她这样一说，迈出去的步子又堪堪停住了。
　　幸好瞳瞳这丫头还不算完全没良心，在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的时候，她忽然又朝方姝伸出手去。小孩子白白嫩嫩的胳膊，肉呼呼的就像白馒头。
　　方姝脸上漾起笑，走近时有心捉弄她：“小屁孩，先抱舅舅不抱我，是不想我了吗？”
　　瞳瞳听了这话立刻朝方姝的方向扭了扭身子，像是为了表决心一样，小手往她脖颈上一环，居然一个狠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过去。
　　瞳瞳是被程燃抱在怀里的，方姝也没料到一个孩子能使出这么大的劲儿，于是一下没站稳狠狠地往程燃身上撞过去。
　　幸好程燃反应快，一把将她接住了。
　　铁钳一般的胳膊牢牢地锁住她，但程燃显然计算失误，这次搂上的是方姝的肩背，而他宽厚的掌心，正不偏不倚地包裹在了她右胸的位置。
　　方姝：“……”
　　程燃：“……”
　　方姝个子不低，净身高也有一六八，但她一直都非常瘦。读书时候成绩又不好，所以一直被人叫瘦竹竿。
　　可此刻程燃才发现，其实方姝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瘦，至少掌心里的手感还挺……肉的。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都像是忘了动作。
　　方姝迎着程燃幽深的目光，心跳竟然开始不自觉加速，耳根也开始一阵阵发烫。
　　随后，“啵”地一声，瞳瞳濡湿的小嘴在两人脸上分别亲了一口。
　　
　　瞳瞳好奇地盯着两个人，一张小脸在两人间转来转去，然后她神奇地发现，这两人的脸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变红？
　　方姝最先反应过来的，挣了挣快速地往后退开一步。程燃也轻轻咳了一声。
　　“走吧，先回去。”冯玉华出声打破沉默，她显然也将两人的不对劲全都看在眼里，脸色难看极了。
　　方姝急忙跑过去帮忙推行李，不高不低地喊了声“妈”。
　　冯玉华冷淡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当着孩子的面，以后注意言行举止。”
　　“……好。”
　　方姝觉得难堪，转移话题道：“我开了车过来，妈，走这边。”
　　“不用了，我坐程燃的车。”
　　冯玉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我可不想没了女儿，再失去宝贝孙女。你们姓方的，车技我信不过。”
　　尽管这种话已经听了无数遍，可方姝还是有一丝丝难过。但她还是努力笑着点点头，“好，那你们就——”
　　“我坐方姝的车。”
　　方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原本走到几步开外的程燃已经快步来到她跟前。
　　他轻松地双手举起瞳瞳，将小家伙放在行李车上，随后将行李车从方姝手里接了过来。
　　冯玉华皱着眉头，“程燃？”
　　“让海叔送您回去，我坐方姝的车。”程燃重复道。
　　方姝眼看着冯玉华变了脸，轻轻拽了拽程燃的袖子，小声询问，“你干嘛？”
　　这样婆婆只会更讨厌她啊！
　　程燃却说：“我对你好，妈以后会顾及我的面子。”
　　方姝还拽着他袖口的手渐渐松了点力道，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儿。
　　程燃忽然又腾出一只手，顺势捏紧了她的手指，随后将她的手挽在了自己臂弯上。
　　他目视前方，淡淡说道：“挽着我胳膊。”
　　方姝就像木偶一样随他支配，脑子里乱糟糟的，但脑海中又像是一片空白。
　　程燃迈着步子，徐徐往外走，静了片刻才又说：“当初结婚是我提的，只要你还是我太太，我就不能让你受委屈。”
　　方姝总算恢复了些神志，低头失笑：“我没关系的。”冯玉华失去了女儿，只对她说点难听话算不得什么。
　　程燃那边许久不吭声，快到玻璃门处才听他道：“可我在意。”
　　方姝松了手，抬起头时，只来得及看到他率先出门口的一个高大背影。
　　在意，在意什么呢？在意她方姝被欺负？还是只是在意，“程太太”被欺负？
　　
　　程燃当真上了方姝的车，还带走了瞳瞳。对于这唯一的儿子，冯玉华当然拗不过他，这也让她整个人情绪糟到了极点。
　　海叔是家里的老司机了，今天程燃特意带上了他，看来就是防止冯玉华出什么幺蛾子的。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脸色奇差的冯玉华，忍不住劝道：“程燃小两口感情挺好的，太太你自当看在程燃的面子上，对方姝好点吧。”
　　冯玉华叹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他俩怎么回事儿，就程燃那个性，感情好会不带她见自己的朋友？他俩结婚的事，知道的人统共还不超过五个！”
　　海叔失笑：“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方姝本来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她和程燃的婚事又有点复杂，说不定程燃不公布是为了保护她呢。”
　　冯玉华摇了摇头，“反正这姑娘我不喜欢，她小时候我就不喜欢。一个姑娘家不好好读书，整天想着谈恋爱，她追程燃的事谁不知道？”
　　海叔没再继续说话，虽然方姝小时候是主动了点，但现在明显成熟内敛多了。哪有人小时候是十全十美的呢？
　　冯玉华看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又开口：“程燃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么，责任感那么强，方姝怎么说也是他媳妇儿了，他当然会对她好点。这就能说明他喜欢她了？”
　　海叔本想说，以程燃的个性是不会拿婚姻当儿戏的，可想到两人结婚是为了瞳瞳，一时也觉得自己这话站不住脚了。
　　
　　比起那边，方姝车里的气氛倒是很好，上车之后程燃就一直在低头和瞳瞳说话。虽然是他一个人在说，但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
　　方姝发现，比起来的时候，程燃的心情像是好多了？
　　她仔细回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改变了程大少爷的心情，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但她绝对不会以为是因为刚才程燃不小心占了自己便宜导致的。
　　程燃这个人太正经了，两人结婚一年多，他从没表现过对自己感性趣的样子。
　　有时候她穿着睡衣从他跟前走过，他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方姝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起伏的部位，其实……也不是很差吧？
　　莫非程燃口味独特，喜欢不那么波涛汹涌的？
　　方姝脑海中开始回想秦可歆的样子。总不会，她线条有致的外表下，其实都是垫的？
　　“不走吗？”坐在后座的人忽然开口，吓了方姝一大跳。
　　她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见程燃依旧低着头在逗瞳瞳玩，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始终上扬的唇角。
　　她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射过来。
　　其实平时两人也没少对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方姝忽然有点心虚……大概是刚才在揣测他某方面的癖好所致？
　　方姝飞快地将视线转移到前方，准备发动车子。
　　“这是什么？”
　　方姝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发现是被她遗忘的小猪佩奇玩偶，这会儿竟然被瞳瞳从袋子里扒拉了出来。
　　可怜的乔治正被程燃嫌弃地拎在手里。
　　小家伙伸手去抢，又频频回头看方姝，似乎是在确定是不是给她的。
　　方姝笑道：“嗯，姑姑送你的。现在一家团聚了，开心吗？”
　　瞳瞳高兴的直点头，抱着乔治亲了好几下。
　　“咦，不是应该亲我吗？”
　　虽然这样说，但方姝还是笑的弯起了眼角。
　　只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程燃在佩奇玩偶的袋子后面发现了那个小的购物袋。
　　方姝：“……”
　　他缓缓地将那个袋子提起来，若有所思地问方姝：“这又是什么？”
　　“嗯，领带！”
　　第一次送他礼物，连向来皮厚的方姝竟然也会紧张，她很想拍拍胸口，但又不想被程燃觉察自己的情绪。
　　程燃“哦”了一声：“给谁的？”
　　方姝咬了下嘴唇：“给、给你的。”
　　程燃静了一秒，再度“哦”了一声。
　　方姝见他平静地将袋子放好，甚至都没打开去看，心里不免失落。虽然这礼物本来就是作为答礼送出去的，但看到一点不被期待的样子，还是觉得有点……伤自尊。
　　她怏怏地伸手握住车钥匙，正准备发动车子时，脸颊上忽然软软地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
　　等她回过味儿来，这才发现竟然是程燃亲了她！！
　　方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维持着那个动作就跟被定住了一样。
　　只听程燃说：“谢谢。”
　　“不用。”方姝镇定回道。
　　车子上了高速，一路平稳前行，但，方姝的内心却是崩溃的。
　　所以她刚才说的那句不是该亲她吗，其实说给瞳瞳听的啊！程燃智商这么高，到底是怎么理解的？
　　而且这种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赶脚真是……太不好了。

　　第五章

　　晚饭是在程家吃的。平时方姝怕惹冯玉华不高兴，没事时尽量少登门。认真说起来，她真是一点也不像程家儿媳妇，来老宅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今天是逃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跟过来。幸好家里还有爷爷在。
　　老爷子程峥嵘算是程家为数不多会给方姝好脸色看的人了。老人家今年八十一，除了耳朵不太灵之外，身体倒也算硬朗。
　　程峥嵘很疼方姝，又是有阵子没见她，自她进门起就一直拉着她说话。
　　可他耳朵不好，所以方姝和他说话时都得努力提高音量。于是就餐开始，餐桌上就出现了相当诡异的一幕……
　　“你和程燃什么时候要孩子？”老爷子也不能免俗地没事儿就催生，大概人老了之后，都会渴望膝下弄孙的乐趣。
　　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两人结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老爷子不知为何总是刻意忽略这一点。像是两人真能假戏真做发生点什么似的。
　　方姝求救地看了眼程燃，结果发现那人坐姿笔直，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压根没理这边的意思。
　　也是，程家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
　　方姝只能自生自灭，企图蒙混过去，“唔，再等等。”
　　“啥？就快了？”
　　“……”眼见着冯玉华往这边丢了个冷眼，方姝简直欲哭无泪，但还得将声线提高了八度，“还要再等等！”
　　老爷子“哦”了一声，颇遗憾地摇了摇头：“都一年多了还没消息，是不是程燃那小子有问题？”
　　方姝刚吃进去的饭差点喷出来，扭头去看身边的人，程大少爷听了这种话竟然还能老神在在地专心吃、饭！
　　方姝艰难地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没、没问题，就是我们太忙了。”
　　“啥？”
　　对着依旧是没能听清答案的爷爷，方姝就快哭了，她都怀疑老爷子是不是存心逗她。但为了不失礼节，她还是嗓门宏亮地答：“没问题！程燃非常正常！”
　　“……”冯玉华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一直装雕塑的程大少爷也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那眼神竟含了几分深意在里边。
　　
　　方姝捂住脸，头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爷爷……咱就不能好好吃饭吗？
　　但老爷子总算听了点稍稍满意的话，哪会就此作罢，嘿嘿一笑之后又说：“那也得抓紧时间，你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多厉害，追人的手段哟。就算结了婚也不安全的。”
　　“您说的是。”方姝直点头，她只想在彻底得罪婆婆之前，尽快结束这坑人的话题。
　　“程燃这小子没别的优点，就是长的漂亮太招人喜欢。”
　　爷爷用手掩住嘴，自以为是压低了声音地对方姝说：“以前有个姑娘追他，听说在学校天天往他抽屉里放东西也就算了，放假也风雨无阻地往我家门口送东西，关键是程燃就没告诉过她我家的地址啊，那姑娘怎么跟个跟踪狂似的呢。你说可怕不可怕？”
　　方姝：“……”
　　“你这么迟钝，要是有人真这样追程燃，你肯定防不了。所以还是早点生孩子，知道吗？”
　　“爷爷——”方姝再次捂住脸，“那个，其实那个人就是我。”
　　“啥？”爷爷再次表示没听清。
　　方姝大着嗓门道：“就是我！我追的程燃！”
　　“……”
　　老爷子的表情空白了一秒，难得地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喔，那、那挺好，我就放心了。程燃肯定跑不了。”
　　这次老人家总算放过了她，餐桌上也总算归于宁静，可方姝看到，冯玉华的脸色已经快要黑成锅底了。
　　想起自己以前做的那些荒唐事，也真是够没脸没皮的，难怪冯玉华这么讨厌她。
　　
　　但方姝记得，那会儿她是给程燃送药来着？
　　当时似乎是高二上学期，程燃得了肺炎，接连换了好几个医生都没看好，咳嗽也越来越严重。
　　方姝恰好听她妈说隔壁那个姐姐也是相同的状况，最后是吃了一位老中医的方子给看好的。
　　但方姝哪敢随随便便就拿药给程燃吃？让程燃跟着自己去看老中医就更不现实了。后来方姝想到了一个常人都不可能想到的办法。
　　那会儿正是暑假，正值雨季，方姝没事就跑出去淋雨，愣是活生生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后来更是以各种借口没去看医生，最后拖着拖着给熬成了轻微肺炎。
　　她自己先找那位老中医拿了药，尝了药没问题才送过去的。
　　亲自熬好了，一天一杯。
　　很蠢吧？没办法，方姝就是这么笨。可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来说，那是她能想到的对一个人好的所有方式了。
　　后来方姝其实很想问问程燃，那药他最后喝了没有，知不知道是她送的？
　　可她还是没能问出口，害怕答案是否定的。
　　不管哪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她都会觉得难过。
　　现在成年后，回想每一幕都觉得不可直视。
　　想必当时的程燃也是不堪其扰吧？
　　方姝再次看向身侧，谁知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程燃，嘴角竟像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可等她仔细看过去，却发现他又恢复了常态。
　　刚才那抹浅淡的笑痕好似她的错觉一般。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程燃淡定地反问：“怎么了？”
　　“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程燃似是有些意外，黑眸深深睨了她一眼，“嗯。”
　　“你那时候，其实真觉得挺烦的吧？”
　　程燃原本如淬了星光的眼神陡然暗了暗，扭过头去说了声“还好”。
　　方姝叹了口气，“如果是我，我也会觉得烦。这么痴汉的行为居然是我做的。”
　　程燃没了表情的脸上似乎瞬时覆了层寒霜，冷冷看她一眼，“你后悔了？”
　　“当然。”方姝想也不想就回答。
　　要是换做现在去追，绝对不会在用这么幼稚的办法啊，关键也太自虐了。还不如直接推倒来得快。
　　呃，当然了，她现在非常清楚两人的定位，是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程燃眯眼打量了她一会，随后呵呵一笑，“真可惜啊，你要是早点有这觉悟，我少年时期的回忆会美好很多。”
　　方姝：“……”
　　夫妻一场，到底用不用这么伤人啊！
　　
　　尽管老爷子让方姝的这顿饭吃的十分一言难尽，但他显然是真心心疼方姝的。等他们离开的时候，老人一路跟着送到了门口。
　　“爷爷你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没事，我看着你们走了就回。”
　　老爷子背着手在门口转悠，见冯玉华和瞳瞳说了几句话，又叮嘱了程燃些什么之后就回屋了，这才对方姝道：“眼下瞳瞳的情况好多了，再等等，过几天你带她去看看你哥吧。”
　　方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到程峥嵘脸上略微凝重的神色。她心里真是既感激又不安：“可是，妈那边——”
　　冯玉华那么恨他们兄妹俩，怎么可能同意方姝带瞳瞳去见方亮？
　　程峥嵘这会儿竟然也神奇地不耳鸣了，连他自己的声线也压得极低：“这不是还有我吗？有我老头子在，程燃他爸妈还做不了这个家的主。”
　　“谢谢您。”方姝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眼眶竟然涌起一阵热流。
　　她本来哪敢奢望带瞳瞳去见方亮？程家家大业大，当初程家要瞳瞳的抚养权时，她连半点抗争的能力都没有。
　　当时瞳瞳的状况非常糟需要看心理医生，而方亮又在医院被下了通知可能会永远躺在病床上，父女俩都需要一大笔钱医治。
　　方姝没有钱，她那时候只是个大四的穷学生。
　　后来，是程燃帮了她。
　　程燃说可以和她结婚……
　　老爷子拍了拍她肩膀：“瞳瞳肯定也希望能看到她爸爸。而且瞳瞳去了，希望能对你哥哥的情况有帮助，让他早点醒过来。”
　　方姝点点头，心里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能再度说了声“谢谢”。
　　“别谢我，谢谢程燃。”
　　方姝愣了下。
　　只听程峥嵘说：“是程燃跟我提的，要是他自己做主，恐怕玉华又要不高兴，还会以为是你吹的耳边风。我来开这个口，她什么都说不了。”
　　程峥嵘冲她满含深意地笑了笑，“那小子很关心你。”
　　见方姝没说话，程峥嵘朝她摆了摆手，“行了，快走吧。他还在等你。”
　　方姝看了眼不远处的路灯下，程燃正抱着瞳瞳安静地等在那里。他甚至没有刻意往这边看，但他这样的姿态，分明是知道爷爷在跟她谈什么，故意给他们腾出时间空间。
　　方姝抬脚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每走近一步，脚都觉得沉甸甸地。
　　她常常觉得程燃对她很好，很在意她，甚至在意到……她都以为他是爱着她的。
　　可每次程燃却又会在她这样以为时，兜头给她一盆凉水。

　　第六章

　　方姝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妈妈也从未对她提起过。在她的认知里，妈妈和哥哥方亮就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了。
　　虽然她妈的工资并不高，但一直没让她和方亮吃过什么苦头。方姝猜想，应该是他们那个不知名的老爸私下在资助他们。
　　方姝的初中还被送去了当地一所相当有名的私立中学，那学校的学费贵的离谱，但师资力量雄厚。在那上学的全是当地的尖子生和权贵子女。
　　可方姝真不是个有天分的孩子，她学的很吃力。
　　加上她的家庭问题，在学校一直是被排挤的那一个。学习不好被看不起不说，还总有人拿她妈妈说事儿。
　　她也和她妈抗议过，说想换个普通中学，但都被她妈给镇压了。
　　方女士操着扫把从街头将她追到街尾，声称要是敢不念就要打死她。
　　教育方式异常地简单粗暴。
　　方女士还教育她说：“遇事就退缩，那不配做我方柔心的女儿。”
　　在这样的环境里，方姝长成了一个并不温和的个性。
　　面对嘲笑诋毁，她常常恶言相向，又或者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予以警告。久而久之，方姝在班上所有人眼里成了个异类，一个“坏”女孩。
　　这对方姝来说并没有什么困扰，反而得了这样一个名声之后，她的日子清净多了。至少再也没人在她后面指指点点，说她妈妈的坏话。
　　其实开始时方姝一直不太能理解方女士的心理，明知她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却硬将她塞进那样一个格格不入的环境里，到底图什么呢？
　　直到后来有天方亮告诉她——原来他们的爸爸出身书香世家。
　　虽然那位所谓的“爸爸”不想让他们兄妹认祖归宗，但也不希望将来某天私生子的事情败露，他们兄妹会损了他的声名。
　　毕竟，有个高学历的私生子和有个没出息的私生子，还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方姝只能继续待在那个她并不喜欢的环境里。幸好，那所学校有程燃在……
　　因为程燃，方姝的学业虽然艰辛，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念下来了。他们还一同升入了本校的高中部。
　　程燃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他从不嘲笑排挤方姝，当然了，他也不会和她过分亲近。虽然他们俩一直是同桌。
　　方姝很爱逗他，他越不爱笑，方姝就越是以逗他笑为乐趣。
　　但程燃面对她总是冷冰冰的。
　　本以为这样的关系会以这样的相处模式维持下去，可到了高一那年，两人之间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高一入学后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有同学为高二的文理分班而焦虑。方姝没什么特别感觉，有同学问起，她也随口答了句：“选文科吧。”
　　虽然她的文理成绩一样差，可相比较那一堆公式和数字，她还是更喜欢文科一点。
　　她答完之后才发现程燃似乎若有似无地看了自己一眼，她当时也没留心，后来转念一想，程燃……应该是百分百会选理科的吧？
　　而这所学校的文科班并没有设在学校本部，所以文理分班之后，意味着她再也不能经常出现在程燃面前了？
　　为此方姝第一次感到有些心塞，她甚至觉得，程燃会为摆脱她而庆幸。
　　可某天下了夜自习之后，程燃忽然在她家前面的巷子口堵住了她。
　　方姝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
　　月色清浅地落在胡同上方的银杏树上，白天下了不小的一场雨，这会儿雨停了，可叶缝间有雨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正好落在程燃乌黑的发丝间。
　　他穿着白t恤蓝色校服裤，整个人好看极了。
　　路灯昏黄的光，将他平日里冷冰冰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他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她，然后特别平静地问：“想不想和我一起选理科？”
　　方姝推着自行车，目光从地上的影子慢慢回到他身上，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之后，才想起来点点头。
　　其实当时她整个人都处于蒙圈状态，完全不知道他问的什么。
　　然后程燃就说：“明天放学在顶楼等我。”
　　他说完这话就转身走了，丢下仍旧一脸茫然的方姝。
　　方姝却因为他这意义不明的两句话，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方姝又开始疑心是自己做了场美梦，因为程燃和她说完那番话之后，依旧表现的和她形同陌路。
　　放学时她拿着书包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顶楼，万一真是自己的一场梦该有多可笑。但她更丢脸的事都做过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背着书包溜上了楼。
　　结果楼上一个人也没有。
　　方姝很失落，她想自己一定是臆想过度，都得了臆想症了。程燃怎么可能关心她要不要和他念同一班？
　　可就在方姝准备下楼的时候，书包上的肩带忽然被一股外力给扯住了。她回头一看，逆光的阴影里，那个身影不是程燃又是谁？
　　程燃盯着她，语气微微有些不善：“去哪？”
　　方姝吞咽了下，然后……伸手戳了戳面前人的胸口。
　　程燃皱着眉头，可肌肉又有些紧绷僵硬，似乎对她这样的举动很是无言。
　　方姝这次终于得以确定这真的是真的程燃，然后就开始追问他：“你叫我过来到底要干嘛啊？”
　　程燃说：“补课。”
　　方姝：“……”
　　程燃看了她一眼：“又不想和我念同一班了？”
　　方姝马上摇头，眼见程燃有点黑脸，又忙不迭点头：“不是不是，都快要想死了！”
　　程燃嘴角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