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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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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蘅用了同样的力道甩开他的手。周晏持终于再次认输,他看着她,放软语气开口:“别这样。”
    十五分钟后两人重新回到周宅,在书房里面对面相坐。周晏持穿着一件黑色毛衣,配着他的脸色愈显冷俊。隔了一会他才开口:“如果离婚后我不再出现,你是不是过得会比现在更好?”
    杜若蘅下意识抬头看他。
    一个晚上跟一个上午周晏持都陷入这个问题中,如今开口却仍然不容易。他在昨晚之前从未考虑过这种假设,更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假设为事实。即便是现在他也仍然无法完全消化,这比杜若蘅亲口说恨他更让他觉得不是滋味,能完整说出这一句话已经是他的极限。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补充:“我是说真的。”
    杜若蘅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不考虑缇缇,不考虑其他,只考虑你自己,如果没有我一直打扰,也许你早就找到其他更合适的人。就像苏裘所说,那个人会跟你有更多沟通话题,对你也很体贴细心,你也觉得很愉快,挺喜欢他,不会嫌他烦,至少,不会让你觉得恶心。”
    “……”
    “以后时间还很长,几十年走下去,应该还有个人照顾你。我以前一直以为那个人只能是我,所以做了很多挽回,”周晏持温和说,“但最近来看,也许是我自私过分。”
    说完话的同一时间嫉妒在周晏持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滋长,眨眼间就已经长成攀天形状,即使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仅仅是他的一个假想。但他最终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外在情绪,仿佛真正的豁达大度,真诚微笑着祝福自己的前一任抛弃自己寻找新的幸福。
    杜若蘅盯了他一会儿,松开咬住的嘴唇,冷笑道:“我也一直这么想,如果你不出现,我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说完这句话整个书房里都是静寂。
    两人已经相识了十二年漫漫时光。杜若蘅再是不想,偶尔也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比如他们刚刚确立恋爱关系,周晏持陪她去国外鬼屋。杜若蘅怕得缩在地上不肯动弹,只记得那时的周围和自己都是冰冷的,直到周晏持在昏暗里笑着朝她伸出掌心,攥住她两只手的温度格外温暖。
    再 后来两人互相探索爱好与生活习惯,杜若蘅才发觉周晏持的爱好之一竟是罕见的中国古代戏曲。他甚至最喜欢的曲目是《锁麟囊》,那里面咿咿呀呀的调子杜若蘅屡 次试图陪他听完,却每每都以中途睡着收场。有一次她睡得格外酣畅,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外面已从天亮转天黑,杜若蘅身上多了件黑色大衣,隐约嗅得见男性 古龙水气息。而周晏持坐在她身边浏览新闻,肩膀垫在她的脑袋下面,他垂着眼睛敲击键盘,眼神很认真,动作却轻之又轻,几不可闻。


☆、第二十四章
    两人相处到一定阶段,总要渐渐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对于杜若蘅来说;很多时候周晏持的角色都更像一个兄长。在外面的时候他专断强硬傲慢矜贵;看起来杜若蘅似乎只有夫唱妇随的份,可是私底下却相对是周晏持包容得更多一些。
    杜 若蘅的坏脾气在很长时期内都没有改变,有很大一部分是周晏持始终纵容的原因。他纵容她的嚣张气焰;并且不以为忤。两人共处一室的时候;油瓶都常常由周晏持 来扶。他操持里外各种家务,并且在杜若蘅面前;周晏持很少在意尊严二字。他乐意哄她讨她开心,甚至不介意为此双膝点地。
    而相较于 砥砺琢磨,周晏持更倾向于帮杜若蘅躲避一些人生关卡的障碍。年长几岁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往往长远一些;这也就造成了周晏持在杜若蘅面前格外唠叨的习惯。他曾 经说她适合文科;后又说她适合潜心钻研、少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场合。从以往经验来看;周晏持的建议一般都是最好的选择,就如同他极少失手的投资一般。
    时 间愈久两人的相处就更像亲人,浪漫只不过是偶尔的点缀。或者说周晏持从一开始就缺乏浪漫,他的想法和做法都很直接,并且物质,少有故弄玄虚风花雪月的时 候。杜若蘅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依赖的习惯,这种习惯随着时间慢慢根深蒂固,就像是一粒种子终于在十年后长成参天大树,蓦然连根拔起的时候必定痛不欲生。
    杜若蘅很怀疑若是两人当真后会无期,自己以后是否能再遇到一个像周晏持这样的人。
    除 了像周晏持这样的性格之外杜若蘅不知道自己再适合哪一类人。而即便是同样宽容忍让目光深远的异性,杜若蘅也难以信任。她不再是十几年前单纯的年纪,是那时 候几顿排骨几次家务就可以轻易收买的小女孩,现在的杜若蘅封闭保守,需要别人花费比当初周晏持多千百倍的力气才能让她点头同意。然而将心比心,她这样对待 感情胆小谨慎,别人又为何要轻易飞蛾扑火交付真心。
    成年人都太清醒,因为清醒而更难被取悦。周晏持花费十几年时间把一个人纵容到刁钻挑剔的地步,甚至非他不可。如果这是他曾经的阴谋,那么他早已成功。
    真正发现周晏持婚内不忠的时候杜若蘅甚至很难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次秘书送小礼服到家中,杜若蘅试穿却发觉尺码不对,她知道周晏持的公司备有公关团队,因而并未在意,直到后来秘书返回拿走礼服的时候神色异常言辞模糊,才让她真的上心。
    两人在那之前其实基本没有讨论过忠诚的问题。甚至很少提到感情方面的东西。周晏持寡言冷静不善解释,杜若蘅则觉得彼此身体精神都忠贞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她才会在意识到周晏持早已不忠这一事实的瞬间受到巨大冲击。
    她像这世上许多被出轨的妻子一样,坐进计程车里跟踪周晏持。看着他拐进一个小区楼下接人,然后两人去吃午餐,最后又回到小区的时候是傍晚,杜若蘅看着楼上有灯光亮起,窗边出现两人拥抱的身影,越来越亲密的距离,再然后窗帘被匆匆拉上,灯光被关闭。
    她一直没有走,坐在计程车里发呆。周晏持出来是在几个小时后,取车的时候没有发现她。等他离开,杜若蘅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逗留许久,直至凌晨才回到家中。周晏持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他的身上没有其他味道,态度自然,并且仿佛干干净净。
    杜 若蘅没有立即跟他摊牌。她以为他已经从她的身上移情他人,这个想法加上周晏持不忠的事实一起,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需要冷静和尊严,然而如今再回想,那 段时间给她的感觉只剩下冰冷和茫然。等到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杜若蘅发觉周晏持根本没有想要离婚的迹象,他的身边又换了人,而他待她和以前没有两样。
    她终于真正明白,他只是拿那些做偶尔的调剂消遣。
    杜 若蘅花费了很长时间去试图理解周晏持的心理。毫无疑问她对于他的重要性,那段时间她试探过他无数次,每一次周晏持都回应得很好。有一次杜若蘅做了噩梦,半 夜给周晏持打电话,她借着机会尽情发泄那段时间的压抑情绪,在电话里无理取闹歇斯底里,半个小时后她在周晏持轻柔的哄慰里重新酣畅睡去,第二天清早一睁 眼,便看到周晏持已经坐在床边,身上还带着室外的萧瑟寒意,面容微微疲惫,目光却十足温柔,正俯身下来,打算亲吻她的面颊。
    杜若蘅因此觉得愈发不可思议。两人的观念怎么可以天差地别到这种地步,在她看来最理所当然的事,他居然可以毫不在意。
    她试图跟他探讨这个话题,然而周晏持的回答让她印象深刻:“一个丈夫的感情肯定要全都记挂在妻子身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杜若蘅又随口问那么其他呢。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周晏持的表情隐在报纸后面,只听得到他的声音,随意而平淡:“大部分时候当然也要在妻子身上。”
    她不是没有想过干涉和阻止。只是在做这些的时候没有抱太大希望,而结局也正好没有给她惊喜。杜若蘅开始询问周晏持行踪的行为令他不悦,两人为此吵了两次架之后,杜若蘅便再没有提及此事。
    而他当时讲的话足够伤人,杜若蘅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做出其他任何努力。
    杜 若蘅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一些母亲一样,做到为了女儿而隐忍。只不过不忠两字一旦显山露水,接下来看什么都会觉得可疑。周晏持的任何行 为都变得让她难以忍受,他走近她两米之内她就不可遏制地要回想到那晚在公寓楼下看到的事,杜若蘅开始长期的失眠和焦躁,并为此坚决拒绝周晏持的任何靠近。
    什么时候产生的抑郁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只是有一天巧合路过初中同学新开的心理诊所,本来只是打算进去拜访片刻就走,却未想到和对方聊了一整个下午。
    从轻度抑郁到中度抑郁,她到后来连一句话都不想同周晏持讲。初冬的一个傍晚,她终于肯拿正眼看他,这几乎让周晏持觉得是意外之喜,可是她开口的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地狱,她跟他说,我们离婚。
    两人走到最后一步,若真正公正评断,很难说任何一人绝对无辜。只是在杜若蘅眼里,周晏持的罪行要比她深重得多。可即便如此,当年的一粒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又怎么可能一夕之间轻易拔地而起。
    后来杜若蘅不免想,也许周晏持一直都没有变。大概他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她当时错误地没有看清而已。
    下午的时候沈初抱着周缇缇过来,顺便还带了看好戏的心理。杜若蘅在客厅浅笑温柔地接待了他,然后亲自去厨房泡茶。沈初颇为自得地坐在沙发上,只差没有哼小曲,朝着一言不发看电视的周晏持哎了一声:“好歹你也说句话感谢感谢我啊。”
    周缇缇侧过头往厨房瞅了一眼,动了动喉咙,最终仍是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杜若蘅端了大红袍出来,茶水是温和油润的红色,双手捧到沈初面前请他品鉴。沈初满口说着不敢当地笑接过去,将茶杯凑到嘴边时不远处的老管家下意识上前一步,又在考虑片刻之后默默地退了回去。
    下一刻就看见沈初苦着脸将茶水全喷了出来,堪堪全落在不远外周晏持的身上。周晏持嫌恶地踹了他一脚,转头立刻上楼换装。杜若蘅站在一边笑得温婉:“感谢你昨晚对缇缇的照料,这一壶可都是你的。”
    傍晚杜若蘅领着周缇缇离开,整个周宅的人相送。管家问她下周把缇缇送回来后打算什么时候再来,杜若蘅说时间太远暂时还没有计划。厨师刘叔在一旁搭话,说有空的话那就月底再回来一趟,到时候酿了一年的梅子酒味道正好。
    杜若蘅微笑不答,伸手将周缇缇的帽檐往下拢了拢。一直不说话的周晏持在一旁淡淡开口:“有空的话回来看看,提前打电话叫张雅然帮你订航班。”
    杜若蘅冷冷说:“我还不差机票钱。”
    周晏持闷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补充:“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大家都想你。”
    管家在一旁鄙视他的口是心非,索性躬了躬身,直接说出来:“这宅子里没有女主人,一年多来一直显得挺空。尤其每到晚上周先生回来,空空荡荡的房子里都没有个可以聊得上话的人。杜小姐如果有时间,不妨多回来转转。”


☆、第二十五章 

    回S城的航班上周缇缇始终乖巧安静;抱着厚厚一本彩页插本读得很专注。中途她自己按铃叫来空乘人员,告诉对方她想喝水。
    空乘很快领命而去;杜若蘅从月度总结中抬眼,不能不讶异于周缇缇的成长速度。她看着周缇缇神情自然地喝完水,又将水杯流畅递回给空乘人员,说谢谢的时候姿态很好,简直就像个小大人。
    可是实际上她明明还在读小班幼儿园,前两天两个大人刚刚为她举办完庆贺四周岁的生日宴。
    周缇缇一直都是个有礼貌的小孩,但杜若蘅没有指望过她懂事自立到这种地步。虽然省心许多,却同时也能让人生出一丝心酸。
    两 年前的周缇缇不是这样。那时候的周家小公主朝气蓬勃而又娇蛮霸道。偌大一个周宅没有能镇得住她的人;从出生伊始她就是所有人的手心宝。她拿脚丫踹周晏持的 脸庞时后者从来不说什么,那时候书房的杂志和书籍天天都被她扯得乱七八糟,有一次她甚至趁人不注意爬到书桌上,撕碎了周晏持一份尚未翻看的商业投标。
    周 缇缇性情的转变是从两个大人离婚开始。两人一致尽量减轻对女儿造成的伤害,但无论如何还是避免不了。周晏持与杜若蘅因离婚展开的争执长达四个多月,连去年 的春节都过得冷冷清清。周缇缇在中途被送去国外W市与周家二老同住,杜若蘅再见到女儿是在几个月后。她已经离婚,心情复杂地从S市返回T城周宅,周缇缇一 溜烟从客厅跑到大门口去迎接她,她抱住杜若蘅的大腿喊妈妈,把人拖到客厅,然后自己跑到厨房,摇摇晃晃给她端来一杯红茶。
    杜若蘅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场景。周缇缇眼神乌黑清澈,双手捧着茶杯跟她说:“妈妈,喝水。”
    小孩子的变化有时候比四季更替还要快。你尚未察觉的时候她就已经换了另外模样。可是杜若蘅不愿看到周缇缇变化得如此彻底。小孩子只有在变得纤细敏感的时候才会早早明理懂事,甚至是讨好大人。周缇缇只是下意识这么做,她什么都不会说,两个家长已经意识到各自的失责。
    杜 若蘅跟周晏持探讨过周缇缇的问题。这是他们离婚之后交流得最多的事,并且难得能达成口径一致。他们都很努力地告诉女儿,爸爸妈妈始终最爱她,是这个世上她 最能依靠的人,不管以后如何改变,周缇缇的小世界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可是不管两个大人如何讲得柔情百转低沉动听,周缇缇的眼神仍然清清楚楚地透着一百个 不信任。
    女儿的怀疑证明了两个家长可信度的坍塌。这是杜若蘅最不乐见的事,但它的确已经发生。
    母女两个走出机舱的时候有些冷,杜若蘅把周缇缇裹得愈发紧。周缇缇乖乖张开手臂任她摆弄,隔了一会儿,杜若蘅轻描淡写地问:“缇缇,你更爱爸爸一点,还是妈妈?”
    周缇缇回答得毫不犹豫:“两个都爱。”
    杜若蘅隔着帽子摸她的头,柔声说:“可是,如果爸爸妈妈不能复婚,以后你只能和一个人一起住,你最想跟着谁呢?”
    周缇缇明显被这个问题所冲击,表情眨眼间变得为难和迟疑,渐渐还有委屈和伤心,最后有泪珠不断从眼眶涌出来:“你们不能在一起吗?我的同桌爸爸妈妈就是在一起的,他们一直过得很好啊。我想你们永远在一起,我不想看到你们分开,这不可以吗?”
    杜若蘅无言,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她只有哄,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她不能给予任何飘渺承诺。
    第二天杜若蘅领着周缇缇去了景曼。本来打算带去办公室,正好给下楼视察的康总经理看见。周缇缇大概是对上一次巧克力的免费馈赠还有印象,又或者是康宸长相太好,总之她认了出来,在大堂里朝他拼命挥手叫康叔叔好。
    康宸笑眯眯地走过来,把小女孩抱起,不顾形象地拎着转了两圈。周缇缇被逗得相当开心,康宸转头跟杜若蘅说你忙吗忙的话我帮你带会儿孩子吧,杜若蘅觉得不靠谱地看他一眼,康宸于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其实自己还考过幼儿护理证书来着。
    “……”杜若蘅说,“你什么时候考的?”
    “上周四证书刚刚拿到手。”他说,“你不信?就在我办公室抽屉里,等下可以给你看一眼。”
    “考这东西做什么?”
    康宸理所当然说:“想想看我要是哪一天从总经理的位置上下岗了,好歹还可以做个好父亲嘛。”
    “……”
    一个半小时后杜若蘅上楼,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半开,有两个人影正盘腿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打游戏。周缇缇小身板坐得笔直,杜若蘅咳嗽了两声她都没动静,直到康宸推了推她:“你妈妈来了哎。”
    周缇缇正忙着吃掉前方高能金币,头也不回地随口哦了一声,催促康宸说:“你别停呀停了我怎么办哎呀我要挂掉啦!”
    “……”康宸咽了咽喉咙,转头小声跟面无表情的杜若蘅解释,“我可不是故意要拖着你闺女堕落的,实在是我玩的时候她一定要抢我游戏手柄来着。”
    周缇缇终于过了关,心满意足转身过来,说:“那是因为你玩太差。”
    “我今天才刚玩好不好!”
    周缇缇不以为然:“那也差。”
    “……”
    杜若蘅打断两人对话:“副总经理的位置还空着吗?”
    “一直都在给你留着。”康宸瞬间收了不正经的态度,看了看她,一记挑眉,“是想通了?”
    杜若蘅表示默认。然后说:“感谢总经理栽培。”
    康宸笑着开口:“那好,明天早上我就发人事任命通知。”
    不久之后杜若蘅领着周缇缇出来,两人在电梯里的时候她问女儿:“康叔叔对你好不好?”
    周缇缇点点头。
    “很喜欢他?”
    周缇缇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杜若蘅柔声说:“记不记得爸爸公司里有个叫康在成的人?有一次他送了你一只大的毛绒熊。康叔叔跟他是父子。”
    周缇缇摇摇头。然后她忽然仰起脸望着杜若蘅:“妈妈,我想爸爸了。”
    父女两个这才只分开了半天,杜若蘅给周晏持拨电话的时候不免怨念。离婚后她跟周缇缇团聚的时刻远远少于周晏持,自然也就无法从女儿那里感受到这等待遇。电话一接通她没有什么好声气,不只是因为周缇缇,前一天周晏持要率先跟她划清界限的事她也还记得很清楚。
    周缇缇跟爸爸说了没两句,就把电话给了杜若蘅,并且指名要她听。杜若蘅无奈接起,听到那头有淡淡呼吸声,两人谁都没有讲话。
    隔了一会儿,她才平淡开口:“别再发短信了。”
    前一天离开T城的时候杜若蘅算是与周晏持不欢而散,可到了晚上她仍然收到了来自周晏持的短消息,上面还是一成不变的三个字。杜若蘅当时对着手机屏幕足足十秒钟,只想把周晏持的脑袋扒开来看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周晏持说:“我后悔了。”
    “……”
    “除非你真的找到另外一个值得你托付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下去,“否则我不能放手。”
    “……”
    杜若蘅心情复杂地挂断电话,低头时正好看见周缇缇的眼神。她蹲在地上托着腮,两只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小脸上的表情不加掩饰,分明是满满的期待。
    杜若蘅简直要怀疑这通电话是不是周缇缇故意想出来的主意。

    晚上杜若蘅给母亲打电话,问她是否收到了她预订的按摩椅。对方态度一般,过了一会儿才平淡地告诉她早已收到。接着语气为之一转,有些得意地告诉杜若蘅,上个月她去参加老友聚会之前周晏持碰巧送来了一串祖母绿项链,终于解了她一直的忧愁,在聚会上众人面前扬眉吐气。
    杜若蘅觉得疲惫,不由自主学着周晏持捏眉心:“我不是说过让您不要再收他的东西吗?”
    杜母说:“我不是也说过让你别跟人家离婚?你不是也没听我的话吗?”
    自 离婚后,杜若蘅一直与母亲有间隙。杜母对她坚决要离婚的行为始终持失望和否定的意见,在离婚后她对待周晏持的态度甚至比对亲生女儿要好。有一次杜若蘅终于 觉得不能忍受,她在家中把周晏持不忠的事实告知杜母,本以为可以博取同情,但杜母的反应大大出乎她的预料:“他除了这一点之外对你还有哪里不好?这个世上 凡事都不可能完美。你跟周晏持在一起,已经过得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离?”


☆、第二十六章
    杜若蘅无法跟母亲沟通这个问题。两人的观念早已存在根深蒂固的冲突,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得了的。
    但让杜若蘅无言以对的是;周围拥有这样观念的人并不少。以财务部已经离职走人的吴经理来说;据说他在痛哭流涕举手发誓之后最终博得妻子原谅;然后两人在结婚纪念日那天买了一对比结婚时更为耀眼漂亮的钻戒;从此双方的生活便归于宁静。
    有 的时候杜若蘅被洗脑多了,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行为出格的那一个。也许在外人看来她不够忍辱负重;她不够卧薪尝胆。她本该对周晏持风流倜傥的行为视而 不见;继续做那个大方明理贤惠良淑的妻子和母亲,总归周晏持不会主动提出离婚,并且对她始终呵护温柔;抛开花心这个特点之外他作为丈夫无可挑剔,杜若蘅不 应该仅仅为了这么一丁点虫害就放弃整片桃花林。
    她如果转变了观念;从此认命,说不定真的会比现在过得好。然后等十几二十年过去,指不定周晏持有朝一日真的良心发现迷途知返,从此做一只让众人感慨万千争相称赞的归鸟。那时她再站在门口笑着接纳包容他,不知能收获多少人的颂扬赞美。
    可是杜若蘅仔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做不到。
    她无法成为那样的圣人。终有一天她还是会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杜若蘅不想再跟母亲争执下去,她转移了话题:“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杜母漫不经心回答:“一般。如果你肯趁着周晏持还没移情别恋的时候跟他复婚,估计我能比现在好受很多。”
    杜若蘅说:“……”
    自从离婚后,每一次杜若蘅和母亲通话,对方的每一句都能扯到周晏持身上。她觉着今晚的电话似乎已经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正要挂断,周缇缇一身小碎花从卧室跑了出来,接过母亲的电话,冲着话筒甜甜地喊姥姥好。
    杜母的口气为之一变,立刻热情开心地说哎呀是缇缇吗现在是不是已经四周岁啦在幼儿园呆得如何啊,周缇缇软软乖巧地一一作答,一老一少聊了好一会儿,杜母又问今天是只有你和妈妈在一起吗爸爸呢。
    周缇缇说爸爸在T市忙,过不来,但他一直都想着妈妈呢。
    杜若蘅在一旁喝水,闻言咳嗽了一声。瞪向周缇缇。
    小女孩恍若不闻,捧着电话说:“姥姥,你什么时候来S市玩啊。我从周一到周七都在S市呢,妈妈和我都很想你的。”
    杜母笑着说:“什么周七啊,那叫礼拜天。”
    周缇缇从善如流:“那你礼拜天能过来吗?我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过你了,我好想你哦。”
    杜若蘅深切领会过周缇缇撒娇的功力,小女孩的调调可以喊得人酥掉骨头。杜母也无法抵挡这样的请求,几乎是忙不迭地答应:“好好,姥姥也想你。姥姥这周末就去S市看你好不好?姥姥这就买机票!”
    挂断电话后杜若蘅正视周缇缇良久。然后她缓了缓语气,柔声问:“缇缇,实话告诉妈妈,为什么想让姥姥来S市?”
    周缇缇咬着嘴唇沉默半晌,不答反问:“妈妈,你跟爸爸离婚,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吗?”
    “……”
    “如果他以后不再有别的女人了,你还会跟他再在一起吗?”
    “……”
    杜若蘅眼神复杂地看她半晌:“谁告诉你这些的?”

    远珩集团年轻的董事长在董事会定期会议上公然走神。
    他 走神得很明显,斜倚在椅子内手撑着额角,目光微微遥远,压根没落在正慷慨激昂发表反对意见的曹董事身上。这让后者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讲完了站在那里很尴 尬,不知所措地望向身后康董事。康董事看了一眼正坐在周晏持手边的张雅然。张雅然立刻垂头,假装专心致志记笔录,谁的什么动作她都没瞧见。
    开玩笑,不过是走个神而已,反正曹董说的都是不可能被通过的计划。这都要让她提醒顶头上司魂游归来,她简直是活得不耐烦。
    康在成轻咳了一声,最终还是自己开口:“周董,曹董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和程董都觉得可行,你看呢?”
    周晏持又花了足有一分钟才回过神,然后慢条斯理翻看手边计划书,只扫了十几秒又干脆合上,手肘撑在办公桌上,笑得不留情面:“半年时间就做出来这个?大家这两年是不是过得太好,才想得出这种自寻死路的方案?明年要是按这东西行事,后年我们不如集体歇业去打秋风。”
    说完直接宣布散会。康在成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难看来形容。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张雅然紧跟周晏持身后,跟他一项一项报备当天日程。前几天周晏持上班上得太过随意,天天忙着挂心前妻的后果就是这两天积压事务如山,让她身为一个秘书都觉得压力山大。周晏持听得面无表情,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问:“今天周几了?”
    “……啊?”张雅然跟不上老板的脑回路,半天张了张口,“周,周四啊。”
    周晏持的表情相当不耐烦:“怎么这么慢。”
    张雅然在一旁默默闭嘴,想着前天就订好的周日去S市的机票,心中腹诽,何苦来哉。有本事骂得了康董,有本事你当初别离婚啊。
    两 人一直走到楼上办公室,张雅然才来得及开始汇报私事。这本来也是周晏持日程中的重要一项,但近来周晏持仙风道骨,对那些莺莺燕燕罕见地没有什么兴趣,导致 张雅然需要汇报的内容少了许多,只剩下比较重要的一件:“……苏韵小姐打来电话,说她之前拜托您帮忙的那件事,不知您办得怎么样了。如果有时间的话,想请 您吃饭以表感谢。”
    周晏持沉默片刻,说:“你打电话告诉她,就说这件事我帮不了,让她去找沈初。”
    周五晚上是几个发小的年终聚会。地点定在一家保密性极高的私人会馆里。周晏持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基本到齐,看见他后纷纷笑:“哟,洗心革面的人来了。”
    周晏持眼皮不抬地说滚。一旁有个人笑:“哎,刚听说人家苏韵鼓足勇气找你,结果被你推给沈初了?这作为可不够厚道啊。”
    周晏持说:“你喜欢?那让沈初帮你创造机会。”
    “别这样。人家十几年来一往情深的人是你。”
    在 座的都是从小一起玩乐到大的人,包厢内气氛很热闹,话题更是生冷不忌。但周晏持常年都是寡言少语的那一个,往年他就鲜少参与讨论,今年开口讲话的次数更 少。沈初坐在旁边挺有兴致地瞅着他,他对周晏持和苏韵的事情不感兴趣,那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周晏持从头到尾没给过对方任何希望,更不可能有进展。从某 种意义上来说其实相当讽刺,周晏持对精神层次追求的忠贞度与另外某一方面形成鲜明反比。
    沈初比较关心的是周晏持的前妻。他看他只吃东西不讲话,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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