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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义行-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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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那人冷哼道:“想走?那有这么容易?”一摆衣袖,破空飞起,闪电般穿越过店堂,跟踪追了上去。
海云见后来这人也是一身灰色长衫,头上却多了一顶文士巾,正是儒生打扮。心念一动,忙也随后赶去。
刚追出不过丈许,忽听后面有人叫道:“海大哥,请等一等。”
海云停步回头,只见一名青衣布裙的少女,正和纪小龙手牵着手,由店门外走进来,后面随着那名酒保。小龙头上仍然流着冲天小辫子,仍然一副顽皮的模样,那青衣少女却很陌生,羞怯怯的,似乎不愿意进来,被小龙硬拉了进来。
海云洪拱手道:“我有要紧事,不能耽误,等一会回来再叙别情,小龙,再见了。”
小龙松开了那青衣少女,奔过来拉住海云的手,道,“你要到儿去嘛?”
海云道:“不瞒你说,我得去追方才那位儒衫文士,他可能就是剑绝诗狂杜玄。”
小龙道:“那就不用去追了,纵使追也追不上,等一会儿,他自已会回来。”
海云道:“他真的还会再回来?”
小龙道:“放心。他酒没有喝够,赶也赶不走。”
海云沉吟了一下,又低声问道:“小龙,他果真是剑绝诗狂老前辈吗?”
小龙尚未开口,旁边那青衣少女抢着说道:“你最好不要当面叫他的外号,他对‘诗狂’两字很忌讳哩!”
海云微证遵:“这位姑娘是——”
小龙笑过:“你不认识她了么?她就是我姊姊凤姑呀!”
海云失声道:“哦!”
青衣少女娇羞地检垂为礼,含笑道:“海公子,你好!”
海云急忙还礼,却用狐疑的眼光,偷偷打量这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他记得在玉田城中见到的风姑,分明又老又丑,开日闭口自称‘老婆子’,怎么这会儿忽然变成花朵般的大姑娘了?
小龙扳着他的肩呷,嘴巴凑在他耳朵边,轻轻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咱们在玉田时候,姊姊伯人家认出来,脸上戴着面具,牙齿上也涂了黑胶。”
海云恍然大悟,忙又拱手道:“恕在下限拙,竟未认出是凤姑娘,上次多承援手,若非贤姊弟冒险挡住枯禅和尚,在下……”
凤姑没等他说完,突然摇手道:“海公子,别提那件事了。”
海云道:“在下还记得曾和姑娘约定,共同追查祸水双侣……”
凤姑又连连摇手,截口道:“公子快别提了。”
小龙低声抱怨道:“老实告诉你吧!上次我和姊姊是偷偷溜出去的,这件事千万不能被外婆知道,你老嚷嚷干什么?”
海云轻哦道:“对不起,在下失言了。”
凤姑转头对那名酒保道:“这位海公子是咱们的朋友,不是普通酒客,快去准备酒菜,把老太太自用的陈年百花露取一坛来待客。”
酒保应诺,去不多时,便将酒菜整治上桌,菜肴虽然谈不上丰盛,那坛用白瓷坛密封的“陈年百花露”却是干金难求的珍品,封泥卸开,满室已洋溢着醇冽的芳香。
凤姑姊弟俩陪伴海云人座,满满斟了三杯酒,风姑道:“仓促间无以待客,只有这坛酒还算不坏,公子请多饮几杯。”
小龙笑道:“这是我外婆的私房酒,连诗仙杜伯伯也难得喝到的,今天岩不是你,姊姊才舍不得拿出来哩!”
海云连忙称谢道:“谬蒙厚待,足感盛情。”举杯一饮而尽。
凤姑轻挽罗袖,又替他斟了一杯,问道:“公子老远到这儿来,果真是为了向杜伯伯学剑的么?”
海云道:“正是。”
接着,便将救护秦珂,以及和“金蚯蚓宫”门下遭遇的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风姑惊讶的道:“那‘金蛆蚓宫’就是祸水双侣逃出来的地方吗?”
海云点点头道:“也就是武林传说,蕴藏着巨大秘密的神秘所在。”
风姑大感兴趣,忙又问道:“公子可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海云道:“现在还不知道,但要查出它的所在,并无多大困难,问题是‘追风剑法’诡异莫测,如果没有克制破解的方法,纵然知道它的所在,也不能去涉险。”
风姑笑道:“我倒觉得应该先查明它的所在,至于克险制胜,方法很多,并不一定要跟他们较量武功。”
四顾一眼,又低声说道:“上次在玉田城中,我和小龙设费多大气力,还不是把两名黄衣剑手解决了么?”
海云摇头道:“姑娘千万不可轻估了那些黄衣剑手,上次只能说是侥幸,恰好他们人手分散,又全心注意着客栈内祸水双侣的动静,彼明我暗,和去金蚯蚓宫,情形完全不同。”
凤姑道:“咱们暗地寻了去,见机而行,不和他们正面对阵,还不是同样彼明我暗吗?”
海云道:“兵法云:‘知己知彼’,咱们对金蚯蚓宫了解得太少,这样做太冒险了。”
凤站接口道:“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不去金蚯蚓宫,如何了解它的虚实?”
她词锋咄咄逼人,似乎对金蚯蚓宫抱着极大兴趣,恨不能立刻就赶去才称心。
海云诧异地看着她,缓缓问道:“姑娘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要去金蚯蚓宫,难道真为了那些传说中的宝藏?”
风姑道:“不错。财帛动人心,谁不喜爱?”
海云摇了摇头道:“但在下决不相信姑娘是为了财帛,石楼金家纵然称不上豪富,至少也是富足之家。”
风姑道:“那是外婆的产业,咱们却姓纪。”
海云讶道:‘哈婆婆既是你们的嫡亲外祖母,还分什么彼此呢?”
风钻眼中忽视泪光,低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知道,也不必多问。反正我们急需要那批宝藏。无论它是金银财帛?还是高深的武功秘笈?只要能够得到它,咱们姊弟不惜任何牺牲……”
说到这里,话音竟便咽颤抖,难以为继。
但是,她却用力抬了抬头,硬将已经流到眼眶边沿的泪水,忍了回去,当她再度抬起头来,脸上已完全恢复平静。
她双手捧起酒杯,又敬了海云一杯酒,凝重地道:“海公子咱们在玉田的约定永远有效,你为韩家堡报仇,咱们为获得宝藏愿你我通诚合作,互相帮助,如有用得到咱们姊弟的地方,海公子尽请直说,勿须顾忌。”
海云拱手道:“不敢。倘能为贤姊弟效劳,在下亦愿供驱策,绝无推倭。”
小龙兴奋地道:“我就知道海大哥是个豪爽的好朋友。姊姊,咱们如果早几年认识海大哥,那该多好!”
风钻嫣然笑道:“现在也还不晚——”
突然莫名其妙地脸一红,急忙岔开话题道:“公子可知道刚才和你同桌喝酒的人是谁吗?”
海云道:“不知道。在下起初还以为他就是杜老前辈,后来才知不是。”
凤姑道:“他的名声,不在杜伯伯之下,公子要想寻求致胜金蚯蚓宫的高深武功,求他比求杜伯伯更有希望,可惜却当面错过了。”
海云惊讶道:“他是谁?”
风姑道:“他就是名列‘武林三大怪’的不老公公——”
话犹未毕,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呸!什么不老么公?分明是老不修!老糊涂!老太监!”
不知何时,“剑绝诗狂”杜玄已经满睑怒容地站在门口,显然是把人追丢了,正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凤站和小龙忙站起来,欠身道:“杜伯伯回来了?”
海云也随着站起来,冷眼打量,只见这位名满江湖的“剑绝诗狂”杜玄,年纪约在七旬左右,穿一件灰色儒衫,须发已是灰白,尤其可怪的,连眼珠子和皮肤也是灰白的,也不知是喝酒太多所致?还是被不老公公气成这样?
杜玄一步跨了进来,余怒未息地指着凤妨道:“凤丫头,你说我名声比不上那老不修?”
风姑陪笑道:“伯伯听错了,我是说他的年纪比伯伯大些,武功和诗文都差得远。”
杜玄哼道:“这还像话,年纪大有个屁用,腹中无才,只不过一个俗老头子而已……”
忽然吸了吸鼻子,道:“好呀!上次你告诉我‘百花露’已经没有了,这一坛是那儿来的?”
凤姑忙以指压唇,嘘道:“伯伯快别嚷,这是凤儿特地替你藏着的,连外婆都不知道,不然,刚才早被那俗老头子搜去喝光了。”
杜玄见了好酒,连命也不顾了,上前一把夺过,嘴巴对着坛口,‘咕嘟嘟”就灌了一大口,喷喷嘴唇说道:“如此好酒,岂能被俗人糟蹋?”话没说完,又仰头猛喝起来。
他站着,凤姑三人也不敢坐下,直到半坛百花露入了肚,小龙才移过一把木椅子,躬身道:“伯伯,请坐下慢慢喝吧!”
杜玄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摸着小龙的头,哈哈笑道:“好!大家都坐下。今天看在这坛百花露份上,我也不和那俗人计较了。”
目光落向海云脸上,问道:“这小娃儿是谁?”
海云连忙躬身施利,道:“晚辈海云,拜见杜老前辈。”
杜玄道:“刚才就是你和那老俗物在一起喝酒,背后批评我的诗文的么?”
风钻没有等海云开口抢着答道:“他原来是求见杜伯伯的,刚才认错人了。”
杜玄冷冷道:“见我何事?”
海云道:“晚辈久仰杜老前辈的剑术文章,妙绝天下,特专程前来求教。”
杜玄道:“你是要跟我较量剑法?还是要比赛作诗?”
海云欠身道:“晚辈不敢。”
杜玄道:“不敢?那你来干什么?”
海云一愣,竟被他弄得一时答不出话来。
小龙接口道:“海大哥是来和杜伯伯赌喝酒来的。”
杜玄向海云打量一阵,道:“你会喝酒?”
海云讷讷道:“这个——”
凤姑急忙扯了扯海云的衣袖,笑着替他回答道:“伯伯不要小看了人,这位海大哥酒量好得很哩!”
杜玄道:“真的吗?一次能喝多少?”
小龙道:“像这种百花露,能喝个两三坛。”
杜玄笑了笑,道:“可惜这几只剩下半坛,看来是无法分个胜负了。”
凤姑忙道:“不要紧,你们仅管放量喝,后面地窑里还藏着十几坛。”
杜玄突然沉下脸来:“现在你不打自招了!既然藏着十几坛,这些日子为什么总不肯拿出来孝敬我老人家?”
凤姑笑道:“这是咱们最后一批藏酒了,本想留着给你老人家慢慢享用的,难得今天有人陪您喝,索性都拿出来让您喝个痛快吧!”
杜玄大声道:“有酒藏着不喝,简直是暴步天物,赶快搬出来,咱们今天是不辞无归,醉了更无归,哈哈,‘浪迹天涯无归处,且把醉乡作故乡’。”
抱起酒坛先喝了两大口,然后吩咐取大碗来,要和海云赌酒。
风姑道:“既是赌酒,便有胜负,最好事先先将赌注言明,以免输了的人抵赖。”
杜玄道:“说的是,先问小娃儿有什么可输的?”
海云道:“晚辈身无长物——”
小龙立即接口道:“杜伯伯是长辈,纵赢了你,也不会要你的东西,这点你不须顾虑。”
凤姑道:“不错。杜伯伯是诗仙,如果你输了,你就做一首诗,求杜伯伯替你斧正斧正。”
海云点头道:“这倒可以勉力而为,只怕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姊弟俩轮流发话,一手安排,连捧带激,两个当事人除了听凭摆布,简直没有选择余地。
杜玄轻蔑地望望海云,问道:“没关系,能向诗仙讨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海云道:“略知一二。”
杜玄张目道:“好大的口气!诗之为学,古今多少名人尚不敢自认真能懂得多少,你才读了几年书,居然说‘略知一二’?”
小龙道:“海大哥自幼便是神童,三岁能文,四岁能诗,五岁的时候,已经把‘唐诗’撕来擦屁股了,杜伯伯你不要看不起人呀!”
凤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急急掩口低啤道:“这小鬼……”
海云想笑又不敢笑,只得紧闭着嘴,憋住一口气,喉咙里“咕咕”作响。
杜玄愤愤地道:“好极了,等一会我老人家也不要你作诗,只要你能把老夫做的两首诗看懂,解得出诗中含意,就算你是神童,否则,你就是‘木童’、‘石童’!”气得一仰脖子,干了一大碗酒,也不管海云喝没喝,自己又斟满了碗。
小龙挤着眼睛笑道:“海大哥的赌注已经有了,杜伯伯你呢?”
杜玄道:“我老人家还会输给他么?”
小龙道:“当然不会。但赌注总得准备着,这样才公平。”
风姑抢着道:“杜伯伯的剑法和诗词并称双绝,既然海大哥已经以诗为赌注,杜伯伯就赌剑法,岂不很好?”
杜玄道:“剑法如何能赌?”
风姑道:“怎么不能?如果杜伯伯输了,就把你老人家最得意的剑法诀窍,随意传授几手便行了。”
杜玄摇头道:“不行,我老人家没有剑法可传,若有可传,早就传给你们姊弟俩了……”
凤姑截口道:“赌注只是备而不用罢了,反正你老人家稳赢不输,用不着兑现的。”
不待杜玄再说话,站起身来道:“我去给你们取酒啦,看情形,十坛八坛准不够。”
杜直本来还要分辩,听说取酒,忙把话咽了回去,仰面哑笑道:“不错,就凭我杜某人,会输给一个乳臭求干的小娃儿?那简直是笑话奇谈。”
小龙伸头凑到杜玄耳边,悄悄道:“杜伯伯,我再告诉你老人家一件事……”说到这里,却故意顿住,左顾右盼不肯往下说。
杜玄道:“什么事?”
小龙正持接口,忽听凤姑在店后叫道。“小龙,来帮忙搬酒!”
小龙向海云飞过一瞥眼风,道:“海大哥,烦你去帮一下忙,我有话要跟杜伯伯说。”
海云起身,拱手道:“杜老前辈请坐,晚辈告退片刻!”
杜玄挥手道:“去!去!去!别来这套繁文俗礼,惹人厌烦。”
待海云离去,小龙才神色凝重地道:“这位海大哥有个外号,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杜玄道:“什么外号?”
小龙道:“他的武功诗文倒还罢了,酒量天下少有,江湖中都称他为‘不醉郎’,等一会赌赛的时候,你老人家千万不可大意。”
杜玄冷笑道:“这外号从来没有听说过,只怕是他自吹自擂的。”
小龙道:“决不是自吹自擂的,我和姊姊亲眼看见他跟二十多个好酒量的人赌赛,那二十余人轮流拼他一人,喝了三天三夜,二十多人全醉倒了,他还一点酒意也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杜立傲然道:“那是他侥幸,没有遇上我杜某人,喝的也不是百花露这种好酒。”
小龙道:“我再告诉你老人家一个秘密,海大哥酒量虽好,但不能喝急酒,你老人家著跟他浅酌慢饮,十坛百花露给他一个人喝也不够,要想灌醉他,就得干杯,一口气干上三十大杯,只怕他就差不多了。”
第三十七章 石楼访奇
故意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接道:“说真话,我是替你老人家打算,百花露存酒不多,如被他再分去一半,你老人家就喝不到多少啦!”
这免话,深深打动了杜玄的心,不觉连连点头道:“这话倒很对!如此难得的酒,岂能白白便宜了他?早些把他摆平了,省得糟蹋好酒。”
他只怕喝得太少吃亏,没等海云回来,抢着又干了几大碗,半坛酒已所剩无几了。
海云却正在店后为赌酒的事担忧,愁眉苦睑地对风姑说道:“我根本不会喝酒,一喝准醉,胜负虽是不事,何苦硬着头皮去找这份罪受呢?”
凤姑笑道:“你不是要求他传授绝世剑法吗?”
海云道:“不错。”
凤姑道:“凡是成名高人,大都有些怪癖,与其求他,不如激他,或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希望。”
微微一顿,又道:“这些年,咱们姊弟得他得他老人家指点武功,获益不少。但是,无论咱们怎样哀求,他却始终不肯传咱们剑法,不用这条计,休想他会答应你。”
海云道:“可是我不会喝酒,如果赌输了,计谋岂不仍然落空?”
风姑摇头笑道:“我包你只赢不输,别说十坛酒,便喝二十坛也不会醉。”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粒淡黄色的药丸,递给海云道:“下毒的必有解药,制酒的岂会没有酒药?你把这药丸吃下去,保你千杯不醉。”
海云迟疑道:“以药物解酒,赢了也不光明,我不能这样做。”
凤姑笑道:“你是迂腐不化,一点权变运用的道理也不懂?”
海云道:“这是欺骗手段,已经不是权变运用了。”
凤站正色道:“就算是欺骗手段吧!咱们害了他什么?不过害他多喝几杯酒,如果不是为你,这些酒他想喝还喝不到哩!”
海云道:“假如仅为赌赛喝酒,倒也无可厚非,无奈咱们的目的却是想诓学他的剑法……”
海云手里托着那粒药丸,心里仍犹豫难决,讷讷道:“我总觉得这样做于心有愧——”
风钻佛然道:“随你的便吧!我只告诉你一句实话,如果你想凭真本事跟他赌酒,你会活酒醉死!”说完,抱起两坛酒,气呼呼向前而去。
海云怔了怔,忙也抱起两坛酒,跟着回到店堂中。
杜玄望见四坛百花露,早已眉开眼笑,舔舔嘴唇道:“怎么?就只这四坛么?”
凤姑道:“多的是,喝完了再搬还来得及。”
小龙道:“姊姊,四坛酒的确不够,我看还得……”
凤始冷笑道:“我看尽够了,或许一坛没喝完,就已经有人醉了。”
杜玄眼睛一瞪,道:“你是说我老人家会醉吗?好!咱们就试试看。”
将三只突海碗放在自己面前,都斟满酒,然后指着海云的鼻子道:“论年纪,我老人家比你大三倍,你喝一碗,我就喝三碗谁不干杯谁是‘孬种’。”
海云道:“既是赌赛,理当平喝。”
杜玄道:“不行。非‘三对一’不可,我老人家不能让话柄落在你小子嘴里。”
既是“赌酒”,照理应该“藏量求胜”才对;如今却变成“抢酒”,只怕自己喝得太少。不多一会,半坛残酒已尽,新开封的一坛也喝了大半。
杜玄连干十余碗,意犹未足,忙抢了两坛酒抱在自己怀里,好像害怕被海云多喝了去。
海云从未与人拼过酒。此时已有些晕晕糊糊,一面斟酒,一面傻笑道:“凡人都说醉乡路稳,晚辈半生还未真正醉,今日难得高人在座,佳酿当前,愿与老前辈共谋一醉,领略一下醉后滋味。”
杜玄心里暗忖:这小子终于说实话了,分明是诓美酒喝的,哼,别以为你号称“不醉郎”,就这股自鸣得意今天拼着喝醉,也不能任你糟蹋了老夫的百花露。
心有猜疑,越发拼命的灌酒,第二坛百花露喝完,海云已有七分醉意,杜玄更有八成了。
这时,他已经忘记了“赌赛”的事,酒意越浓,诗兴也越浓,“之乎者也”在肚子里窜上留下,实在忍耐不住,便摇头晃脑的说道:“小娃儿,你自称能诗,我老人家倒要考考你,古往今来的诗人,谁人称得上天下第一?”
海云也仗着酒兴道:“诗乃抒情之句,撷精摘粹,遣兴感怀,无不因人而异,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实在无法以名气论高下。”
杜玄道:“其中总有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你知道多少?”
海云道:“古来诗家,际遇各有不同。或擅冶艳之句,或作愤世之鸣;有的自命风流,下笔不难风花雪月;有的孤芳自常,觅句不忘忧国伤时;有的语浅而意深,较易朗朗成诵;有的句雅而字艰,不为俗子所喜……”
风姑暗暗扯他的衣角,要他别犯了杜玄的忌讳。但海云正说得兴起,全未留意,佩侃接道:“譬如诗中名家,白乐天平易近人;杜甫意境浩阔;李白高远清逸;商隐感时伤事;韩愈练奥衍,牧之情致豪迈……这些人名满天下,各擅胜场,焉能委作比较?”
杜玄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冷道:“我老人家的看法,与人有不同。”
海云道:“愿闻高见。”
杜玄仰面吟道:“杜甫肤浅牧之愚,李白商隐何足奇?韩愈不脱市侩气,乐天只善打油诗。”
海云大笑道:“这倒是闻所未闻的妙诗,不知可是老前辈的大作吗?”
杜玄哼道:“不错,正是老夫作的,你觉得很可笑么?”
凤姑连忙抢着道:“海大哥是‘这闻奇诗,欣然色喜’……”
杜玄喝道:“不许你替他说话,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你会知道他的心事?”
凤姑低下头不敢再开口,却用脚轻轻踢着海云,示意他言语务必谨慎当心。
可是,海云已醉意浓重,说话已不用自主,笑嘻嘻道:“老前辈鄙贬百家,觉得彼等浅薄庸俗,不堪入流……”
杜立截口道:“正是。”
海云还没有看出那灰白色的脸已变成青色,笑着又道:“敢问理由何在?”
杜玄冷声道:“理由很简单,他们的诗废字太多,平淡无奇,不够精炼,作诗必须要省字节句,寓意于无形界,才能算是上乘佳构。”
海云眯目笑道:“老前辈能否举个实例,以开茅塞?”
杜玄招手道:“取纸笔来。”小龙懒洋洋取来墨砚纸笔,杜玄提笔一挥而就,挪向海云面前,道:“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那纸上写了四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句子:
“上面悉悉悉,
下面滴滴滴,
里面卿卿卿;
外面徐徐徐。”
海云反复看了又看,摇头道:“这是什么?真叫人难懂。”
杜玄冷笑道:“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告诉你,这首诗名为‘秋夜客中’。”
海云举手搔头道:“晚辈还是不懂。”
杜玄得意的道:“诗中所述,乃是老夫去年秋天,途中被雨所阻,投宿在一家小客栈里,深夜雨扰清梦,难以成眠,一时触发灵感,而得此四句即景之作。”
略顿,又接道:“所谓‘上面悉悉悉’,是喻风吹梧桐之声;‘下面滴滴滴’,是描写檐水不断涌下来;‘里面卿卿卿’,是墙内蟋蟀夜鸣;‘外面徐徐徐’,是言夜色沉援之状……像这种绝妙好诗,岂是杜李之流能作得出的么?”
海云听了,哭笑不得。凤站和小龙却同声附和道:“果然是好诗,杜伯伯不愧是诗仙,海大哥,你说对吗?”
海云只好点头道:“岂止诗仙,简直是空前绝后。”
社玄扬眉笑道:“你们既能领略诗中之妙,那就再看看这一首。”于是,又在纸上写了四句。
“清花荷来风,
杆波髻颤凤,
未女必价金,
妇真即也铜。”
杜玄傲然道:“小娃儿,你能领会这诗中意趣吗?”
海云尴尬地摇摇头,道:“此诗玄奥艰深,晚辈资质愚鲁,难以领悟。”
杜玄大笑道:“谅你也不懂,似这般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的好诗,如果人人一看便懂,就不值钱了。”
小龙道:“请杜伯伯也给咱们解释解释。”
杜玄持须笑道:“这诗中首句是说:清晨花园内荷池旁,吹来一阵微风。故称‘清花荷来风’。”
海云刚喝了一口酒,险些喷吐出来,强忍住笑,道:“那‘杆波髻颤凤’又是什么含意呢?”
杜玄道:“这是说:荷地栏杆旁,动荡的水波中,映着两个头插金凤的发髻影子,水波荡漾,那两只凤钗也在颤动。”
海云掩口道:“原来是两名游玩的女子。”
杜玄道:“正是两名女子,而且她们是姑嫂二人。”
海云讶道:“怎见得是姑嫂?”
杜玄笑道。“你再看下去就知道了。第三句‘末女必价金’,意思是说:那没有结婚的少女发上凤钗,必定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做的;最后‘妇真即也铜’是说:妇人那枝凤钗即使是真正的金子,也会被人当作铜制的。”
海云听了这番解释,领悟虽然领悟了,但却更加忍俊难禁。
杜玄又道:“这首诗的意旨,乃是借女子发饰,讽喻男人喜新厌旧之心,俗语说‘花是刚开的红,人是未婚的好’,正是此诗意旨之所在。”
凤姑轻啐道:“可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杜玄哈哈笑道:“男人的确都不是好东西,但世上女人却又偏偏离不开男人。”
凤姑道:“哼!我就不希罕。”
杜玄扬手指着海云笑道:“你不希罕,你只舍得为这小子把百花露搬出来待客,嘻!嘻嘻……”
笑着笑着,手一软,竟伏在桌上不动了。
小龙推推他,低声叫道:“杜伯伯!杜伯伯!”杜玄鼾声隐隐,诞水横流,早已进了醉乡。
风姑诧异的道:“他平时酒量很好,今天怎会醉得这么快?”
小龙扬了扬手地一粒比糯米略大的酒曲,悄笑道:“我给他碗里加了点佐料,暗助海大哥一臂之力——咦!海大哥!海大哥叫不应,推不醒。海云斜靠在椅背上,也已沉醉如死。
小龙回头问道:“你没有给他解酒药?”
凤姑道:“谁说没有给他?可是他要充英雄,不肯吃,现在却变成狗熊了。”
小龙眼珠子一阵转动,道:“好在杜伯伯还不知道,咱们先把他弄醒,就说他根本没有醉……”
忽听一人大笑而入,道:“想作弊可不行,这儿还有个见证人哩!”这人皓首童颜,噪音细嫩,正是不久前落荒而逃的“不老公公”。
凤姑姊弟俩都和他戏德惯了,是以毫不在意,小龙道:“老爷子,这不干你的事,你最好少管为妙。”
不老公公道:“什么话?大丈夫仗义执言,穷酸是我的老朋友,我能让他白白被你们几个小辈算计吗?”
凤姑道:“这儿还剩下一坛百花露,你若答应不多嘴,咱们就送给你。”
不老公公毫不迟疑道:“好!看在好酒份上,老朋友也不要了。”
小龙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不老公公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岂能说了不算?”
话犹未毕,早已迫不及待将酒坛夺到手中,拍开封泥,痛饮起来。
这时,店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叹,说道:“只听说‘卖友求荣,,倒没听过‘卖友换酒’的,真亏你还是武林前辈,就这么没有骨气?”
凤姑和小龙闻声变色,急忙站起身子,垂手叫道:“外婆。”
这老婆婆青衣市裙,头上灰白色的长发,松松挽了个宫髻,看年纪约莫六十多岁,面目慈祥,衣饰朴实,若单从那简朴素净的衣着观察,谁也想不到她就是以酒成家,富甲一方的“酒母”金婆婆。
在她身边随着一个锦衣少年,方面大耳,神情显得有几分痴呆,白净的面孔,木然如纸,眼睛直勾勾望着远处,鼻唇之间,挂着两条又黄又浓的鼻涕。
再后面,是八名酒保打扮的壮汉,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黄纸灯笼,灯纸上写着海碗大的“金”字。
金婆婆一只手扶搭在锦衣少年肩头上,一只手拄着拐杖,巍颤颤跨进店来,向杜玄看了一眼,摇头苦笑道:“怎么,又醉倒了?”
这话分明是间风姑和小龙的,但姊弟俩低垂着头,没敢回答。
金婆婆沉下睑道:“小龙,又是你在作弄杜伯伯?”
小龙急道:“不……不是我……杜伯伯和这位海大哥拼酒,结果……两个人全喝醉了……”
不老公公接口道:“对!是他自己要醉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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