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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明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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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
  …
  那是什么呢?
  故事或许是青涩的小说家会写的,关于夏天,共度一整个夏天,木槿花携着南洋湿热的气息盛开,他们在这份气息里做梦,漫无目的地游荡。结尾则是残酷的小说家会给出的,房舍在熊熊大火中燃烧,少年与少女在混乱的人群中分离。
  他不甘心那就是结尾,被困在莱州依然想办法找她,却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他担心她会不会有事,终日惶惶。
  那果然不是结尾,更不是虚妄的梦境。
  同年圣诞节,初认识的父亲邀请了一些客人共度——打猎。宅子里,墙上挂着公鹿长角兽头,地上铺着雪豹皮软毯,炉火烧得正旺。他窝在角落,听着一声又一声“二少爷”,一声又一声“决明”,被迫接纳他不喜欢的新身份、新名字。
  香港的客人姗姗来迟,父亲起身迎接,很是高兴。这些时日,他从没见过这个父亲那样的笑,像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父亲叫大儿子过去,过了会儿才想起似的叫他过去。
  穿着体面的人们站在他面前,说着他的家乡话。大哥伪装出大哥的样子,一一为他介绍,裴老、二太、四小姐、五少爷、六……
  “忍冬你是见过的,这是阮伯的二公子。”裴老回头去看最后面的人,“辛夷,快过来。”
  六小姐踏黑色长筒靴,一身暗红棕的猎装,戴浅卡其色的猎鹿帽,丝带在顶端系了个蝴蝶结,丝带尾部的绒球像极了巧克力球。她漂亮极了,应该是整个森林里最漂亮的女孩,不,没有应该,她就是。
  她有着小鹿一样的明亮眼眸,可看起来一点儿不脆弱,淡淡的五官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英气。她也一定是今夜最勇敢的女孩。
  骄矜的六小姐,与陆英那么不同。
  原来啊,从来,从来就没有陆英这个人,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戏弄了人的富家小姐。
  为陆英冒的险,为陆英做的恶,他所以为的值得竟是彻头彻尾的游戏。
  他已不是他了。
  他怎能不恨?
  对,他恨她,是恨的,一分一毫未曾消减。
  …
  阮决明如梦初醒,眷恋成了可控的情绪,以释放的倍速消失,又只剩冰冷。他说:“对,陆英死了。”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又收紧。
  裴辛夷还来不及反应就连骂声都发不出了,也握不稳刀,只凭生存本能抬起手去掰他的手,胡乱地踢他。他如何都不放手,她觉得说不定他是真的要她死,她领教过的,他疯起来是什么样子。
  她拼了命地挣扎,身子往□□斜,她的手肘嗑到床头柜的角,又撞到台灯。而他只是单手箍着她的脖子,神情平静,好似他不是施暴者,只是一个旁观者,兴致盎然的旁观者。
  台灯在几次撞击后跌落,玻璃罩碎裂,灯泡“迸”地炸裂。
  阮决明的手略松了些,裴辛夷逮住这个机会,侧着压下身去,以手触地,连扑带爬地滚了下去。
  可她哪有逃的机会,他逮住她的发稍就往后提。她被迫向后仰,却还是奋力往前爬。膝盖碾过玻璃渣,手勾住风扇罩的铁丝,扇叶还在旋转,稍有不慎指尖就会被切断。
  门锁动了,接着叩门声与裴繁缕的声音一同传来,“搞乜嘢?”
  裴辛夷被“释放”,头皮松弛下来,膝盖还是疼的。阮决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无声地嗤笑,朝门的方向朗声道:“冇事。”
  裴繁缕不满地道了声“欸”,“不是吧,搞得震天响,冇事?”
  裴辛夷起身,又不小心撞倒了风扇,她一顿。果然,门外的人立即说:“哗!你要拆房?开门啦。”
  裴辛夷对阮决明夸张地摊手,以唇语说:“你看,主与我同在。”
  她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毛巾系在脖子上,才去解开门栓的链锁。她只拉开一道缝隙,手撑着门框。
  只见裴繁缕包了头巾,裹着浴袍,再一看,她面颊红润,眸含秋水。
  裴辛夷弯了弯唇角,说:“越南的白事规矩这么宽松?阮太还有洗澡的空闲。”
  裴繁缕显然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赶紧作势往房间里瞧,以她的视线,只能看见远处开着的窗户,看不见地板。她狐疑地说:“真的无事?”
  “不小心碰倒了台灯。”裴辛夷也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一地狼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不可能错过任何动静,想他该是直接跳下去的。怎么只有二楼?摔不死,断手断脚也好啊,她有些遗憾。
  裴繁缕隐约觉得她在笑,好似将自己的秘密看穿,不自在地拢紧了浴袍的衣领,“噢,无事那……早唞。”(晚安)
  裴辛夷真是觉得新奇,有生之年竟然听到裴繁缕讲晚安,还是以温软的语调。得出结论,看来她确实得到了满足。
  一个女人满足自己的欲望,决计不是该被嘲笑的事情。
  裴辛夷打消了心头那点儿坏念头——“讨教”闺中私趣以羞辱对方。她点头应了“嗯”,关上了门。
  她抬手勾住脖子上的毛巾,原是要将其解开,却顿住了。
  小说里的故事不管用什么顺序记叙,多是清清楚楚道来的,而现实里曾经发生的事——我们称之为回忆——却总是毫无章法地跳出来。你不知道与一个人久别重逢先想起的是什么部分,你也不知道先想起的部分能代表什么,它们就像你遗失的拼图碎片,在这儿发现一点,在那儿发现一点,一点一点的来。好的,坏的,又像是全部堆在一起要你找。
  裴辛夷最先想起的是那年的圣诞节,那噩梦般的雪夜。
  *
  然而这是头顿的夏夜。
  阮决明低头看了眼下方的水缸,无声一啐,心道:“妈的,我鬼迷心窍。”
  他一手攀着窗沿角,一手撑着外墙,整个人悬在半空。他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落下去不是,攀上树也不是。如此遭罪,不是鬼迷心窍了是什么?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阮决明才往后一跃,吊住树桠,轻松落地。他整理了孝帽,往前院走去。
  门外,南星双手抱臂而立,一见着来人立即走了过去,低语道:“人已经放了。”
  阮决明正要迈步,见南星欲言又止,问:“还有?”
  南星在自己的脖子边比划了一下,“这是?”
  阮决明无言,摸了摸颈项上的刀痕,还好只是破了皮,已不渗血。他说:“猫儿抓的。”
  猫?哪只不要命的“猫”敢对刀哥动手。南星不解。
  阮决明不理会他想些什么,跨步走进厅堂。
  室内依旧肃穆,只是有好些人禁不住连续熬夜,躲到角落,在诵经声里昏昏欲睡。那些都是西贡一系的人,享惯了风月,莱州的人常历险恶,守夜对他们来说只是小事,个个精神抖擞。他们一见阮决明走进,立马颔首道:“刀哥。”
  “嗯。”阮决明应声,往深处去。
  消失了两小时的良姜就跪在佛龛前,身上没有任何挨了拷打的痕迹,仿佛真是睡了一觉。裴繁缕此前就是这么说的,良姜现在也是这么说的,没有人猜疑。
  良姜闻声,转过来身来。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阮忍冬唯一无二的副手,他身高不过五尺一,有着长期经受日晒的金麦色皮肤,明目浓眉,着实是顶俊的男人,尤其在这烂仔堆里更是打眼。
  阮决明淡然道:“休息好了?”
  良姜只略一点头,非常敷衍。
  阮决明并不计较,兀自在前面的拜垫上跪下。
  香火缭绕,他们一前一后跪着,离得并不远,却有一道看不清的分界线在之间似的,无论怎么看都很生分。与其说生分,不如说总有种交战前戏的平和。厅堂里的人亦然,以棺椁为界分成两派,有人若不小心与对面的人对视,会十分刻意地避开。
  大约这篇土地总是绕不开南北问题,在阮忍冬南下之时,阮氏就彻底分裂成南北两派。现在两方的人能和和气气共处,只是“五服制度”深入人心,葬礼事大,一切等结束再摆上台面。
  要说良姜与阮忍冬的渊源,得追溯到七十年代末。那时边境战火绵延,良姜的父亲为佛爷而死,良姜原就在莱州寨子生活,因此事被佛爷接过去,住进阮家大宅。良姜与阮忍冬同岁,他们一起长大,情谊比手足还深。
  阮忍冬不在,良姜就成了兄弟们心中的话事人。裴繁缕所说的“这里我话事”不过是强撑面子,她也知道这里的人虽称她“大嫂”、“阮太”,但肯受她差遣的没有几人。
  过了会儿,裴繁缕从隔墙后走进前厅,她披麻戴孝,又是端庄的女主人了。
  良姜照往常一般招呼道:“大嫂。”
  裴繁缕见着良姜好端端的在这儿,稍显惊讶。她意外于阮决明这么快就放了良姜,一时更揣摩不透阮决明的心思了。
  阮决明也招呼了她一声,又说:“三点出殡,是否要开始准备了?”
  各个都客客气气,装作敬重她的样子,真是可笑。她这样想,依然端着严肃的表情说:“过一会儿吧,客人舟车劳顿,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她左右看了看,不见阿梅,便唤来阿惠说:“告诉梅,两点一刻叫裴小姐起床。”
  *
  石英腕表上的秒针安静地转动,裴辛夷倚在床沿,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哪里需得着被人叫醒,她压根儿睡不着。
  两点一刻,叩门声响起。
  “准备出发了?”裴辛夷出声才发觉声音暗哑,不晓得是烟抽多了,还是被人掐狠了,喉咙隐隐作痛。
  “是啊,裴小姐,方便开门咩?”
  “乜嘢?”裴辛夷走过去,手放在门锁上没动。
  “裴小姐,穿高跟鞋不方便,我拿来一双布鞋。”
  裴辛夷打开门,见阿梅拎着一双黑布鞋,大小似乎正是她的码数。是了,上山时阿梅替她拿着高跟鞋,许是那时看的码数。她道了谢,“有阮太这样的阿姊很贴心吧?”
  阿梅正蹲下来将鞋子放在地上,听见此话顿了顿,“太太心地很好。”
  心地很好,绝不会好到给她送鞋。
  裴辛夷穿上鞋,阿梅笑说:“正合适。”
  话音未落,阿梅还来不及起身,手便被鞋底压住。她心口一跳,抬头看去。
  逆光里,裴辛夷眼含笑意,轻声说了句越南话,“你是谁的人?”
  阿梅慌张地摇头,“不是……”话一出就意识到自己言错,发不出声了。
  不会越南话的人忽然说越南话,旁人怎样都该惊诧,她露馅了!


第7章 
  裴辛夷笑意更深,足下力道加重,“船上的那些话是故意讲给我听的?”
  “裴小姐,裴、裴小姐,不是的,不是的。”阿梅说起白话,原就不标准的发音更是偏得一塌糊涂。她再想掩饰也没用了,事情已败露,她完了。
  裴辛夷像是知晓她的心思,捞她站起来,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用担心,他就是想让我发现你为谁做事。”
  裴辛夷后退一步,换了白话说:“多谢,告知阮太,我过一阵就下去。”
  阿梅张了张嘴,“阮太……”
  裴辛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阿梅放宽心,接着掩上了门。
  裴辛夷盘好发,换了衣裳,戴上黑丝绸手套。等走廊听不见一点儿动静了,她提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噼里啪啦的闹声,裴辛夷揉了揉耳朵,走进前厅。
  人们围在院子边上,留出中央一片空地,红纸包裹的鞭炮铺展成红毯,阮决明一手握着打火机,一手捂着耳朵,点着这一响,立即又去点那一响。同样忙碌的还有南星与另一位男人,应该就是良姜。
  裴辛夷虽没见过出殡前会放鞭炮的丧事,也知道这是大陆部分地区的习俗,寻常人家是不会放这么多响的。越南许多文化承自古中国,阮家这么做却不是演化来的越南式,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式。
  据说佛爷祖上不姓阮,其父亲是大陆北方人,不知何故逃到云南,又越过边境去到莱州。想来,佛爷源于“老佛爷”——清朝皇帝的特称,也或许源于北京俚语“佛爷”,由“千手千眼佛”演化而来,意为扒手。
  半个世纪前,佛爷的父亲在莱州扎根,偷了人家的姓氏,偷了人家的农田,靠着种植罂粟过活。中国人向来有“寻根”的传统,这位父亲干着埋没良心的勾当,还不忘祖上是药商,为儿子其取名为商陆。后来,阮商陆“开疆辟土”,成了“割据一方”的佛爷,仍按照父亲留下的药谱为小孩们取名。
  无恶不作称“佛”,白事铺展如红事,颠倒黑白仿佛是这一家人生来就有的本领。
  七七四十九响鞭炮点燃,轰轰隆隆,轰轰隆隆,震耳欲聋,势必要将整座岛的生物都唤醒。
  裴辛夷受不了这声响,放下行李箱,捂着耳朵,面朝墙而站。
  好一会儿,闹声小了下去,耳畔传来一声“喂”,突如其来又这么大声,手抖了一下,她冷冷睇过去。
  阮决明垂眼,弯起单边唇角,“稀奇,你也会被吓到。”
  裴辛夷往他那边偏了些头,呼吸若有似乎的摩挲着他的耳垂,“故意让人送鞋,你就不怕阮太知道?”
  ——为什么让我知道阿梅是你的人,就不怕我说出去?
  阮决明笑说:“点解会怕?”
  ——知道你不会说。
  周围无人听墙角,就算有人听,也不会懂他们的轻声哑谜。
  裴辛夷抬眉,“这么肯定?”
  阮决明只说:“该出发了。”
  他们分开,如同初认识的人礼貌寒暄后分开。
  *
  凌晨三点,鞭炮声渐隐,人们涌进厅堂。裴繁缕抱遗照,由阮决明及过去受重用的七位属下,共八人一起抬棺。前有开路人,举引魂幡,持法器,敲锣打鼓,抛撒纸钱。后有随行者,长长队列朝山下蜿蜒而去。
  裴辛夷走在随行队伍的中上游,前面是拿花圈的佣人们,再前面是抬棺的人。借着浮动的灯火,她看见一点儿他的背影,肩抬棺材,沉稳有力。
  方才人人都在院子里准备出殡事宜,裴辛夷趁机查探了宅邸其余的房间。
  恰如预想,夫妻分房睡,阮忍冬住在一楼,房间宽敞,窗户朝东。逝者的物品在下葬后才会处理,因而房间还保持原状。在裴辛夷看来,这间房实在简陋,装潢寡淡无味,只有红绿菱格的花砖有那么点儿向美靠拢的意思。
  她打开任何可以打开的柜子、抽屉,什么都没发现,不禁感到无聊。之前在裴繁缕的房间,她在书柜的暗格里发现了各式各样的“玩具”,此时期待着更新奇的发现。好像一个非得窥探他人隐私的变态,其实她只是想找到一点儿与阮忍冬的死有关的痕迹。
  无性无爱的婚姻可能是杀人动机,但裴繁缕太软弱,单凭这一点绝不敢杀人。在船上时,阿梅故意透露了裴繁缕遭受家暴的事,裴辛夷无法直接检查她身上的伤,一时不能轻信。
  最后余下床头一侧的小门,裴辛夷转动门把,发现门上了锁。世上所有的禁止都是引诱,越是禁忌越是令人向往,打不开就是让人想法儿打开。她拿出一把钥匙,轻巧地开了门。
  “浴室”暗不透风,借着火柴的光勉强看清。里面至多能并肩挤下三人,一面墙上悬挂着各式皮具与绳索,下方的小桌上整齐摆放着其他的器物,从锥刺到球体应有尽有。BDS…M,她对这个群体有朦胧的概念。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癖好也决计是不该被歧视的。
  裴辛夷与阮忍冬打过交道,清楚他有施虐的倾向,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器具里还有插入式的——他可能喜欢男人。
  裴繁缕知道这个房间吗?还是说这个房间是为裴繁缕准备的,女佣们以为的家暴其实是性…暴力?阿梅故意透露是为了让人以为裴繁缕有充分的杀人动机,所以凶手不是裴繁缕?
  既然阿梅是阮决明的人,那么这一切都是他故意掀给她看的,甚至可能包括那间房。
  为什么?
  有太多谜题。
  “裴小姐,望乜嘢?”
  狭窄的下坡路上,南星与裴辛夷肩膀就快要挤在一起。听见他发问,她从那背影上收回视线,说:“看我的帽子还在不在。”
  来时她戴了软呢帽,却因为有的人弄丢在山路上。
  南星听出她话里带刺,笑说:“我替刀哥赔你一顶?”
  “不必。”
  “还是我帮你拎行李吧?”
  裴辛夷这回好好看了南星一眼,“你们是不是以为女人做乜都要依仗男人?”
  南星无言。昨夜去送药,他就知道裴小姐很难搞,可刀哥偏要让他好好照顾裴小姐。大哥,白话里是“大佬”,大佬的话不能不听。
  他说:“我只是睇你受了伤,不方便。”
  “方便。”
  南星彻底无话,拎着油灯,仔细看路。
  *
  重重灯火映照,简陋的码头亮如白昼,人们依序上船。先坐船去西贡,再乘专机飞往河内,最后换车往莱州走。全程一千多公里,由南向北。
  西贡到河内就有七百余公里,裴辛夷庆幸这一段不走陆路,否则这一趟真成了倒回的故地重游。
  一九八六,越南政府下令改革…开放。海峡那边,关于“船王”正房的新闻登上当地娱乐报纸头版头条。
  裴家长子在法国里昂因车祸去世,长女痛失爱子,大太病逝。
  记者不知道没有写的是,大房幺女孤立无援,几度自杀未遂,最终被父亲“空投”到河内的良叔家中。
  木槿花盛开的夏天,少女结识了一位少年,他们离开河内,由北向南。
  不管是否迷信,中国人办红白事向来遵照老祖宗的规矩。下葬不得在阳气正足的时候,因而最后一段车程,他们专门走最绕的路,拖了好些时间,终于到达莱州。
  莱州位于越南西北边境,边境往北就是中国云南,往西就是老挝,属于泛金三角地带。二战后,法殖民者重返“印度支…那”,在越南西北部的苗人地区教农夫广泛种植罂粟,更公开合法贩…毒,将西贡变成二十世纪最大毒…品集散中心。
  裴辛夷知道越南在北回归线以南,属于热带季风气候。南部几乎只有夏季,北部有四季,但夏季更长。但直到那年冬天,她才知道原来越南也会下雪。
  越南西北境内有黄连山脉,其中的黄连岭以南北走势分隔莱州与邻省老街;其中的番西邦峰就在老街境内,是中南半岛第一高峰,海拔三千多米,被称为“印支屋脊”。
  冬季,山脉一线的森林银装素裹,南国飞雪,胜似北国。而夏季,森林里有珍鸟奇兽出没。
  无论以地理还是历史角度来说,这里都是偷…渡、走…私、盗…猎等犯罪的巢穴。阮氏确是靠山吃山,佛爷得以坐享莱州龙头“荣耀”。
  此时离山脉一线还有好远的距离,几辆军式卡车往山区里开,尽量缓行,仍是颠簸。
  裴辛夷望向窗外,这里还保留着半个世纪前的村庄风貌,梯田阡陌纵横,零星的房舍升起炊烟,房舍的院坝里,正在淘米的苗人抬起头,远远打量经过的卡车。
  石砌的小屋里走出一位着呕欠(苗族传统衣装)的小男孩,仰头同大人说话,又看遥指向卡车。
  裴辛夷不自觉弯了弯唇角,出声说:“我以前来过这里。”
  这一路,南星生怕她烦闷,时不时就闲话两句,可她怎么也不接话。头一次听她主动说话,他连忙搭腔道:“几时来过?”
  静默片刻,她说:“阿星,我够不够格做你大嫂?”


第8章 
  这、这这简直是平地一声雷。
  南星惊诧道:“裴小姐钟意我大佬?”
  裴辛夷轻轻叹气,“看来冇资格。”
  南星不知道说什么好,忽见她噗哧一笑,说:“讲笑啦,你个一碌葛。”
  南星再度怔住了,倒不是听不懂,“一碌葛”指憨头憨脑,大哥常拿这个词笑话他。他怔住是因她的笑,这么长的时间,虽见她笑过多次,却不是这样完完全全无顾忌的笑。
  于是他说:“裴小姐,你就该多笑。”
  裴辛夷已收起表情,淡然地说:“中国人讲‘笑一笑,十年少’,笑多了就活得长。”
  “那么你不想活得长咩?”
  “我再同你讲一句中国古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你要当祸害?”
  南星朗声一笑,“我本就是祸害咯。”
  “有道理,大佬是祸害,细佬才会是祸害。”裴辛夷点了点下巴,“转述给刀哥听的时候,记得一字不漏。”
  南星讪笑:“裴小姐好会讲笑。”
  南星想,裴小姐除了太会戏谑人这一点外,无论是相貌还是家世,与刀哥恰好合适。但刀哥的……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否真的钟意刀哥,他要先讲吗?免得待会儿失落。可讲了不就更早失落?
  正在南星兀自踌躇之时,裴辛夷问:“那是乜嘢?”
  天色阴沉,远处一片红如洒落了舍不得隐去的余晖,让人生出这是傍晚的错觉。那一汪嫣红的花儿往山麓铺去,在天地间自由徜徉。
  瞧清了,是恶之花,恶之花海。
  不等南星回答,裴辛夷说:“好巴闭,这么大片罂粟田。”(好了不起)
  “花田那边是我们的地。”南星说。
  裴辛夷明白,这个“我们”指的是以阮决明为首的北方一系。既然他们的地盘在花田之后,看来不知不觉中已进了阮氏的寨子。
  无怪乎当地政府不作为,这深山老林轻而易举就让人失了方向,看着荒无人烟,实际处处都可能潜伏着盯梢的人。
  少顷,车辆陆续停泊。裴辛夷提着行李箱下车,先活动了脖颈,转身就看见阮决明从前一辆车上下来。
  短暂对视一眼,她从外套兜里拿出烟,他却下令即刻出发。
  他故意的,连吸烟的时间也不给。她放回烟盒,轻声骂了句,“好鸩巴闭。”(好几巴了不起)'7'
  “吓?”南星愣了一下,以为听错。
  裴辛夷睨了他一眼,“要汇报,这句也一起。”
  *
  众人还原成来时的队列,往山上走去。
  半山道上候着好些人,见着来人先鞠躬,“刀哥。”
  其中有位戴墨镜的女孩,站在高处,平静道:“二哥。”
  阮决明颔首,示意他们让开路,抬棺而上。
  竟无人招呼裴繁缕这位大嫂?
  裴辛夷思索着,就听身旁的南星说:“这是夏姑。”
  阮法夏排行第三,是佛爷的小女儿,虽才十七岁,但因身份,底下的人敬称其“夏姑”。
  裴辛夷此前听裴安胥说过这个小孩,年纪尚浅就被佛爷送去了金三角的缅甸一域,与那儿的毒…枭定了婚事。
  这还是裴辛夷第一次见她,不免稍加打量一番。
  阮法夏个子娇小,有着均净的蜜色肌肤,露在无袖黑布筒裙外的手臂还有漂亮的肌肉线条,自然阳光,一看就是南国的孩子。
  阮法夏似乎察觉到目光,透过墨镜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交汇一瞬,裴辛夷确信,她绝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孩,那是一种狩猎者独有的审视,虽然还太青涩,不懂收敛锋芒。
  *
  一行人进了家族墓园,两旁的松柏修剪整齐,最上方正中的墓碑是佛爷父亲的,其妻子及一座空墓以“八”字型立在左右。空墓大约是佛爷留给自己的。
  阮忍冬的墓坑在几级台阶之下的一“丿”。下棺之前,良姜问:“还是再去请一趟吧?”
  阮法夏说:“不必等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爸爸不忍送行。”
  裴辛夷站在人群最边上,听了此话很是漠然,更不消说起恻隐之心了。当初大哥离世,父亲也没有送行,小报记者写的正是“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忍还是无颜面,只有这些老头子自己清楚。
  下棺盖土之后,又一阵冗长仪式要进行。
  裴辛夷走去篱笆旁吸烟,在烟雾里眺望远景。墓地周围这些人的关系,她已看出七八分,无需再观察。
  裴繁缕与良姜离得不远,分发香烛时却让阿梅代为转交,可不是心里有鬼。但较之昨晚,她显得很泰然。如果良姜消失了一阵儿确实与她有关,那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不对,阮决明不可能让他们达成协议,除非是故意的。
  裴辛夷思及此,转头去寻找阮决明的身影。
  阮决明弯着腰上香,而后同南星说了句什么。南星拿着一沓纸钱往阮法夏那儿去了,阮法夏拉下墨镜瞧他一眼,佯装不悦,可唇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还是小孩们可爱,裴辛夷暗自一笑。
  正巧阮决明转身,见着她笑,眉尾一抬,朝这边走来。
  他走近了说:“裴小姐,闷不闷?”
  裴辛夷掸了掸烟灰,回说:“阮生以为呢?”
  “毕竟是大哥的葬礼,事事繁琐,还请担待。”
  “能不能尽快把货交给我?”
  阮决明眯了眯一只眼,“做乜问我?”
  裴辛夷笑,借他的面颊挡住口型,低声道:“多谢阮生送我这份‘推理游戏’,只可惜不够巧妙,谜底就在眼前,用不着我解谜。”
  阮决明笑笑,故作不解道:“乜意思?”
  “阮太做的,阮太助良姜上位,自己重获自由,而你收拢阮太身边的人,得到足够证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后就是真少东,事事归你管,我不问你还问谁?”
  阮决明模仿她的语气说:“这么肯定?”
  “阮生,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你讲。”阮决明侧身一步,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
  裴辛夷直直望着他,望进眼底,“不管你怎么打算,不要让她轻易脱身。”
  “世上有这样的好事?谁肯平白为帮你。”
  “你知,这笔生意乜都走,入药的、有毒的、兽皮兽角,甚至来路不明的古玩。这么大的利润,佛爷会放弃?但是,船往哪里开,能不能开,我说了算。”
  阮决明作恍然大悟状,语调却无丝毫惊讶,“怪不得前一阵这条线的船被港岛海关清查了好几次,大哥发愁骂裴五不中用,原来背后有裴小姐做手脚。”
  “阮生,你考虑清。”
  “你找错人了,我捅鬼佬做生意,只等他们来收货,他们的船要往哪边开就往哪边开。”言下之意不需要裴家这笔小小生意,但需不需要不是他说了算,显然在一本正经开玩笑。
  裴辛夷很有些不耐烦,停顿片刻,轻声说:“阿魏。”
  阮决明一怔。
  …
  闷热的空气忽而袭来,这里是背街的窄巷。
  “巧克力大盗,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吚吚呜呜说不明,用英文说:“放开我!”
  少年一怔,用英文问:“不会讲越南话?你是中国人?”
  “Bloody hell(该死的)!Yes!”她急得讲方言,“痛啊,放开我啦。”
  他终于放开她的辫子,惊喜地说起白话,“你是哪里人?”
  她上下打量他,犹疑地说:“广东佬?”
  “是呀,你叫乜名?”
  她阴沉着脸,警惕地说:“问别人名字,先自报家门。”
  他笑说:“我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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