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嫖欧阳老板[主古剑]-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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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阿悠连连点头,“每当买肉时,我都深深地想念着答应把下水全数给我的他。”

“……”

直到此刻,原本萦绕在两人中的陌生疏离感仿佛尽数消散。但其实,他们都各自撒了一些小谎。

比如长琴,他已然知晓,那朵梅花离开树干坠落到他掌心中,虽依旧美好,却也离枯萎不远。

比如阿悠,“等他回来”的执念支撑她度过十七年的光阴,这漫长的等待却也带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当这股仿佛能遮盖一切的假象消失,展露出的真相又何止是千疮百孔。

——她的身体,是真的快要到极限了吧?

——我的身体,是真的快要到极限了吧?

不能说。

才一相遇,就要再诉离别,实在是太过残忍,哪怕终有一天会无法隐瞒,至少在那之前的时光都会是快活的。作者有话要说:哇,上章大家反映好热烈啊哈哈哈,你们对老板真的是真爱啊,跪地。

挠头,其实不是我不更或者更的慢啦(其实现在也差不多日更吧哈哈)……而是发展到这一步,每次发之前都要修很久,比如这章我又先后写了三个版本QAQ关于老板十七年的遭遇……我没有说,但是,因为脑补都是各种惨烈,如果你们非要知道的话,下面我放出一个相对而言不怎么惨烈的,给你们看吧——

太子长琴犹记得离开时,他对阿悠说“等我回来再陪你共度中秋”,渡魂伊始颇为成功,那身体之前因落水之前闭气假死,他也因此才能顺利换身,亦没有忘记她还在等自己。

却到底是失约了。

只因未想到,到底人心丑恶。

这身体原本的“家人”,比起“他”生,更恨不得其死,见“他”死而复生,便勾结道士,说其死后诈尸实乃怨魂附体,需将其封住棺中,再以桃木钉钉住四肢,埋入土下,方能解其怨气。渡魂初始正是他最脆弱之时,微动动手指便如万蚁噬身,更何谈反抗?被草草地搬起丢入刻了些乱七八糟法阵的桃木棺,道士钉好桃木钉后又朝他身上泼满黑狗血,封上棺盖,再用七七四十九根大铁钉封死棺材,深埋入地下。

几乎是入地的同时,那具躯壳便死去了,魂魄却无法离开,棺身上乱刻的法阵,歪打正着地将他牢牢锁在这具棺材中,不得脱逃。

时间渐渐流逝。

视线所及,满是一片黑暗,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活物,什么都没有。

最初,身体慢慢僵硬,血液凝结,肌肤渐渐化为黑色;几日后,身体重又变得柔软,内脏最先开始腐烂,化为黏稠的液体,身体因这变化而浮肿起来,鼻和口中不断冒出满是血液的泡沫,唯一的好处唯有,身体在此时重又变回了红色;几周后,头发、牙齿和指甲开始脱落,偶尔几颗牙砸落在棺中,发出略带清脆的响声,算是这漫漫静夜中一点有趣的点缀;一月后,肌肤皮肉亦开始化为绿色与白色相间的液体,将躯体紧紧包裹住,他记得,这就是所谓的尸蜡。

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在暗夜中腐烂。

不许殴打我!!!我这不是放弃了这个版本么?!还有更惨的版本呢!咳,反正思考了很久,还是没在文中放上这些惨烈的十七年,嗯,太破坏那淡淡的暖意了【你够!】毕竟,对现在的阿悠来说,“他回来了”这件事真的比一切都要重要了。

真的不许殴打我啊!【抱头滚走

59 白兔

天气极其晴好;诱人的花香踏着微风,轻飘飘地顺着窗棂的缝隙直往里钻。

阿悠靠躺在床上;情不自禁地诗兴大发:“春日正是睡觉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日蚊虫冬日雪;收拾被褥好过年。阿然,你觉得这首诗如何?”

“……”手中端药的太子长琴一阵无语,却还得违心恭维道;“好诗,我从未听过如此……咳,特别的诗。”

“那是自然。”阿悠接过长琴手中的汤碗;仰起脖子就壮士地一口灌了下去,年轻妹子撒娇说药苦不肯喝是情趣;老太太要这么做……她光是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这不妨碍她喝完药后在口中含上一颗蜜饯,苦味顿时少了许多,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所以说,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若不是我一年到头就那么睡过去,哪能做……不,改编出如此好的诗句?”

改编……长琴的嘴角抽了抽,改编之后尚且如此……奇特,那原版的究竟是何等奇葩模样?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

阿悠倒仿佛完全没有体察他的想法,低头思索道:“咦?这首诗原来是怎么说的来着?果然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不然我再吟首别的给你听?比如‘阿娘闻女来,自挂东南枝’之类的。”

坐在床边的青年终于忍不住轻咳出声,开口说道:“阿悠,你看今日晴空极好,不若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

“啊?”被打断了诗性的阿悠呆了呆,眨眼问道,“不是要静养?”

“偶尔晒晒日光,对身体也是有益的。”

阿悠低下头,挣扎了几秒后,终于表情不太情愿地点头:“好罢。”心里却偷偷摸摸地笑了起来,被关在屋中好几天,早知道吟诗能让自己解脱,她早就该开始的,何止于等到现在?不过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被阿然发现,否则又要被关在房里啦,哎哎,年纪大了连自由都没了。

长琴先在院中准备好躺椅,而后回到房中,俯□掀开被褥,一把将阿悠抱了起来,直起身的一瞬,身形居然微微踉跄——并非是觉得他重,而是太轻了。

年轻时他曾无数次地抱起她,早已将那重量印刻在内心深处,却未想到,有一天她会苍老憔悴到这个地步。长琴手指微颤,面上却不露声色,快速地定住身形,转过身抱着她缓步行走,如同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怀中的人单薄而消瘦,双臂中轻飘飘空荡荡的,如同只抱了一件轻盈的衣衫,风一吹,便会立刻飘走,再也不会回头。不自觉间,长琴的手臂微微缩紧,旁人也许不知,被他抱在怀中的阿悠如何能不知,抬起头注视着对方年轻英俊的脸庞,她的头正隔着天青色衣袍贴在对方的心房处,这具年轻的身体中,心脏规律地跳动着,每一下,都是她再也不能企及的健康与活力。

阿悠垂下眼眸,注视着自己垂落的手臂,他还是那样的颀长挺拔,而她,却早已成了一把枯骨。

再次抬起头时,她苍老的脸上却重又挂起了笑容:“这阳光果然是好,又暖又不刺眼。”不刺眼,所以眼睛不会酸涩,自然更不会流泪。

长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躺椅上,如同对待一件易碎品,阿悠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心酸又有些囧然——阿然可真笨啊,就算再用力些,她也不会真和那些电视中的骨架子一般顿时碎成几截。

椅背是最合适的弧度,阿悠靠坐在其上,任由青年帮她盖上一条薄被,日光透过桂树洒落在她的身上,暗香于周身浮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惬意而美好,她眯了眯眼眸,仰起头注视着被参差树荫切割成一块块的湛蓝天空和洁白云朵,许久许久,才叹息了一声:“这天,可真蓝啊。”

“嗯。”

“这云,可真白啊。”

“嗯。”

“这太阳,可真像鸡蛋啊。”

“……”

“你怎么不‘嗯’了?”

阿悠一边说着,一边正待扭过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有声音自她脸颊上空传来:“虽日头不刺眼,却也不该多看,伤眼。”

“唔,也许照着照着,能进化能写轮眼也说不定啊。”

“……那是何物?”

阿悠沉思了片刻,嘟囔道:“……不记得了,大概和鸡眼差不多吧。”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上辈子的、这辈子的记忆堆积在一起,每次回想,就如同一个人站在旧物堆中,随手扒拉出一件,却想不起来它究竟是何时何地买回家的。

“……”

暖日融融,暖风习习,再加上捂在眼眸上的那只暖手,即使这几日已然睡得十分充足,阿悠依旧再次开始昏昏欲睡,上一秒似乎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阿然说着话,下一秒便陷入了迷梦之中。

“阿悠?”

“……”

再没有得到回应的太子长琴微微垂眸,掌心下的肌肤虽然如树皮般粗糙,却依旧是温暖的,有浅淡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侧面——她还活着。

他缓缓地移开手,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熟睡的女子,银丝披散,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发尾因得不到充足的养分而略有些枯槁,摸起来也远不如年轻时那般顺滑,从前总是泛着淡粉色泽的肌肤如今早已粗糙松弛,布满了岁月的纹路,枯黄的脸颊凹陷进去,就算笑起,也几乎再看不到从前的酒窝,模样的确变得很厉害。唯有那双眼眸,依旧如过去一般清澈见底,从来不会沉淀着脆弱的沙石。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一句家乡的俗语,意思大约是“目乃心窗”,现在想来,用在她身上倒是极贴切的,从始至终,透过她双眼看到的灵魂,没有改变,如果非说要有什么不同的话,大约是,被岁月磨砺地更加坚强了罢。

长琴伸出修长的手指,一点点理顺着她打结的长发,思绪流转,想起很久前他们在衡山上的谈话,那仿佛只是昨日,转眼却已过了这么多年。

熟睡中的阿悠皱了皱眉,微微侧过脸,他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突而见她勾起嘴角,居然又笑了起来。长琴心中有些好奇——此刻的她正在做着怎样的梦呢?

想要叫醒她询问,却到底按捺住了。遇见她的这么些年,就仿佛做了一个格外长的美梦,被人从梦中叫醒是怎样的滋味,他已然能够体会,又怎能将这样的痛楚施加于她身上。

也许是心有灵犀,阿悠正梦着很多年前衡山上的情形。

她在第二天早晨刚刚睡醒,发现自己缩在他的怀中,长发披散在他的胸前——那时她的发丝还是那样的黑啊,如同回应着她的想法,画面突转,年轻的她被换成了现在苍老的自己,这是多么地不相配啊,正皱眉间,身后的阿然身上突然长出了白花花的绒毛,变为了一只巨大的兔子,驮着它在山间快活地跑着,她伸出手紧紧抱着它的脖子,长发随着它的绒毛一起在山风中快活地飘荡。越过高山,跳过深谷,最终落到了一块广袤的原野上,脚下的青草郁郁葱葱,几只小鸡小鸭在其上快活地打着滚,下一秒,四周突然布满了树木,枝头绽放着大朵大朵的凤凰花,正惊讶间,她瞧见那些凤凰花落下,居然变成了一粒粒细小的花苞,她伸出手接住,啊,怎么会变成了桂花?

阿悠从地上扯起青草,编成了一个巨大的绿环,其上缀着浅黄色的花朵,她伸出手,郑重地将它套到了兔子的脖上,说道:“既然我套住了你,你就是我的啦。”

这只兔儿有着漆黑漆黑的眼眸,它眨了眨眼睛,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阿悠气恼地伸出手拍了下它的脑袋:“笨阿然,活该被人家带回家煮了吃掉!”

被打的兔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伸出前爪在地上扒拉着,阿悠好奇地看去,发现它居然在学她编着草环,而后用它一把将她套住。

“……”阿悠看着与其说是环不如说是绳的物事,耸起肩快活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梦境突然就消散了。

从迷梦到惊醒,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意识已然清醒,嘴角还残留着梦中的笑意。

阿悠缓缓睁开眼眸,下意识便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男子,看着看着,突然笑得眉眼弯弯。

“……阿悠梦见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

“……”

“算了,还是告诉你吧。”阿悠深吸了口气,感觉那沁着淡淡香味的空气顺着这动作流入肺腑,仿佛体内都是甜的,“我梦见了一只又大又白的兔子。”

“兔子?”长琴微微侧首,好奇问道。

“嗯,兔子,它背着我去私奔,我们走遍天涯海角,而后私定了终生。”

“……”长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前几日的屠夫也就算了,这兔子又算是个怎么回事?!

“它的背可真软乎啊……”阿悠眯起眼眸感慨道,而后转头看向突然站起的长琴,“你是要去哪儿?”

“去帮你买个兔皮垫子。”

“……噗!”

60 秋雨

阿悠本以为长琴只是说笑;没成想他出门溜达一圈;还当真带回了一条薄薄的兔毛褥子;垫在躺椅上并不显厚,摸起来也软乎乎毛茸茸;与梦中的触感颇为相似。

也不知这物事触动了太子·文艺青年·长琴的那根神经;他居然也诗兴大发;笑着吟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阿悠一听;乐了,这可是她难得懂得意思的句子;印象中记得还有下文来着;是什么?哦,对了!

“男人如衣服,钱财如手足。”

“……”

“咦?记错了吗?”健忘的老人家挠了挠头,想了又想,“那是——钱财如衣服,男人如手足,你抢我衣服,我断你手足?”

“……”

“咳,阿悠,你可饿了?”

“……你也健忘了吧?”阿悠抬头看了看天,“才下午啊,怎么会饿。”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难道你出门走了一圈,走饿了?”

“……是,我饿了。”

“那就去做饭吧,这里用不着你了。”阿悠大手一挥,相当潇洒。

“……”

注视着对方离去的颀长背影,阿悠垂下眼眸,一点点抚摸着那白色的绒毛,低低重复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没想到随意间做的一个梦居然还有着这样的含义,是巧合,还真的是她内心深处的诉求?每个女人心中,大约都隐藏着一个名为“白首如新”的愿望,而后用一生等待着那个人去实现。

她是幸运的。

他向她许下的承诺,从未有不践诺的,比如这个,又比如十七年前的那句会再她一起共度中秋。

只可惜,这一年的中秋,从傍晚起居然下起了绵绵细雨,天公如斯不作美,阿悠仿佛能听到千家万户传来的叹息声,却未想到人们对于美好的祈愿压倒了一切,华灯初上之时,白日外出了整日的长琴居然说要带她去逛街市,她怀着好奇,伏在他背上趴好,手中撑着一把杏黄色的油纸伞,就这么被他带出了门。

“……这是……”

白发苍苍的女子渐渐瞪大眼眸,染上惊讶色彩的瞳孔中倒映着灯火辉煌的市集。

在这漫天飞舞着雨丝的中秋夜里,居然还真的有灯市,街边的摊位顶上一个个都撑起了布罩,明明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布料,却不可思议地成功遮挡住了漫天的雨帘,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街舞——就如同彩虹坠落了人间,整条街道都变成了七彩的。

这些彩色的摊位中高高低低地悬挂着各种样式的彩灯,夜风拂动间,灯笼微微摇摆,灯火摇曳,点燃了整条街的喧闹。

出来观灯的路人们有与他们一般打着伞的,也有披着蓑衣的,孩童们脚上踏着木屐,在各个摊位间快活地跑来跑去,你追我赶,踩出欢乐的节拍,而后被身后的父母呵斥几句,仿佛是被这欢庆的气氛壮了胆,小小的孩子不惧反笑,跑过去扯住家人的衣角,求这求那。

“喜欢吗?”

“嗯?”阿悠回过神来,点头,“嗯,好漂亮。”

而后她感觉身下的男子微微用力,将她往上托了托,缓步行走了起来。

不是没有注意过,其他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都露出了夹杂着些许敬畏的神色;不是没有想起,其他人说过“下雨天无法举行灯会”;不是没有听到,路边人的窃窃私语。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阿悠举着雨伞,仔仔细细地观赏着眼前难得的美景,再将其深深地印刻在心间。

“阿悠可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小镇涝灾,城郊的屋舍尽数被淹。”

“当然记得。”阿悠低低笑起,回想起很遥远很遥远的从前,“好不容易置办下的家什,一场水来就全都没了,身上只剩下几个响叮当的铜板。偷偷告诉你,其实那时候我悄悄哭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那么久的努力一下子烟消云散,嗯,用句诗来形容的话,大约就是——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下回到解放前。”

“……解放?”

“别在意这个,这种时候你只要说‘好诗’就成。”阿悠微微转动伞柄,一些停留在其上的水滴纷纷滑落,“虽然我知道自己作诗的水平真的很臭。”

太子长琴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倒真不知晓你曾哭过,只记得你匆匆跑回来,一把抱住我就往高处躲,什么都来不及拿。”

“是啊,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逃过一劫后,大水终于退去,屋舍却无法再住。”长琴再次将她往上托了托,接着说道,“你就如此刻一般,背着我淌水离开。”

“你还记得啊?”阿悠“噗嗤”笑出声来,“那时你才两岁,我是说,那个身体才两岁,软软小小的,背起来一点不费劲,我背着你在漫过膝盖的水里走啊走,漫天漫地都是浑浊的颜色,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悠,走着走着却想开了。我失去的,比起别人也许只是一个零头,何况两个人都没事,难道还不算好运吗?”

“阿悠总是这样豁达。”

不是豁达,是现实逼得人不得不豁达,若不这样,人生究竟能有多么不开心啊……

阿悠却未把这句话说出口,只说道:“那时,是我背着你,现在,终于轮到你背我啦。怎么样,我重吗?”

“极轻,仿若天边云霓。”

阿悠笑弯了眉眼,连连摇头道:“你倒比年轻时更能哄我开心。”

然而,比起十岁那年的经历,她倒更加记得,离开小镇前,和他一起去看的那场灯会。

记忆中,也是与现在一样的美好。

那时,她对他说——活着是多么得好。

那时,她对他说——等解决了难题,我们再一起回来看灯吧。

那时,她对他说——到那个时候,我一定要从街头吃到街尾,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半途而废。

他从未对她失约,而今,失约的人却要变成她了。

活着,是多么好。

可以一起回去看灯。

可以再从街头吃到街尾。

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

62 曲尽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自从秋去冬来;便是连场的鹅毛大雪;万物凋零,院角的几丛菊花被层层冰雪覆盖;虽仍挣扎着露出些许盛开的色泽;却再也看不出从前那生机勃勃的模样,蜷曲的叶子在寒风的吹拂下微微颤抖,仿佛溺水的人伸出求救的手,却无人问津。

从前也有过这样的雪天,但那总是兴致勃勃地将它们从雪地里扒拉出来的女主人,今年却不见了踪影。

因为几日前;她就陷入了极深的昏迷;仿若是征兆;雪突然停了,暖融融的日光自厚厚的云层后钻出来,普照大地,屋檐和树梢上的冰凌一点点融化,“滴答滴”的微弱水声响彻了整个院落,时而声音微大,原来是它们坠落到了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坑。

长琴站起身,走至窗边,打开了极小的缝隙,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屋内。

仿若是被这清晨的第一缕夹杂着阳光的风惊扰,阿悠眼皮轻颤,从深深的沉睡中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静站在床边的寂寥背影,她不自觉地伸出手,也许是想要抓住,也许是想要安抚,费劲全力,却只微抬起几根手指,又虚软无力地落下。

这微弱的声响几不可闻,却被长琴敏锐地捕捉到,他惊喜交加地转过身,正对上她的目光。

“阿悠,你醒了?”

“……嗯。”阿悠想点头,却觉得身体沉重到仿佛不是自己的,无法感知无法操控,只能气若游丝地发出这样一声回应。

青年的身形渐渐靠近,他俯□,手伸入被中,握住了她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来。

仿佛从这温暖中获得了能量,阿悠觉得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再次开口时,声音比之前要有中气了许多:“雪停了吗?”

“……阿悠如何知晓?”

“我闻到阳光的味道了。”阿悠勾起嘴角,微笑间突然觉得身体也有了力气,紧接着,就是每一块肌肉每一个骨头中传来的酸涩感……啊,她究竟躺了多久啊,身体就如同生锈的机器般,稍微一动便传来“嘎吱嘎吱”的磨损声,她挣扎着想要坐起。

长琴注视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面容,心中剧痛,勉强压抑住这股疼痛,他弯□,帮她坐了起来。

即使有着夫君的帮助,阿悠依旧费劲了全身的力气,无力地靠在床头上微微喘息着,好一会,才重新打起了精神,抬起眼朝静默无声地注视着她的长琴微笑:“阿然,你再帮我梳一次头发,好不好?”颤抖的声音早已如她的面容一般苍老,涵盖着很深很深的诉求。

“……好。”

长琴拿起梳子坐到床榻上,阿悠面朝着他,缩在他怀中。

她还活着……

长琴感受着胸前传来的微弱呼吸以及淡淡的暖度,放下了心,又揪起了心。

他伸出手,一点点绾起那些苍白如雪的发丝,不知为何就想起了窗外铺满天地的银白,太阳升起,它们便开始融化,阿悠也醒了过来,莫非,她也要如那雪一般消逝了么?

手不由紧了紧,却又连忙松开,害怕弄疼她。

“阿然,你可记得,成亲那天,头发也是你给我梳的。”

“自然记得,你费了好大功夫都未盘成,急得几乎扔了梳子。”

阿悠低低笑起:“我一直那样笨,哪有成亲当天丈夫给妻子梳头的呢?那日,也是这间屋子,我坐在梳妆台前,瞧着铜镜中的你一点点帮我梳着头发,心中学着媒婆的话,悄悄地念——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太子长琴的手颤了颤,片刻后顿住,将最后一缕发丝挽起,而后插上簪子,依旧是多年前他送的那支,时光流逝,棱角早已磨平,其上的纹路变得圆润而光滑,他注视着自指尖中诞生的漂亮发髻,闭了闭眼眸,终究还是道,“阿悠,对不起。”

“……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呢?”阿悠同样闭了闭眼眸,“你许我心心相印,你许我白首如新,你许我一世安宁,你都做到了,还又有什么对不起我呢?”

“我……”

长琴才要张口,却被一只干枯而消瘦的手捂住了嘴,阿悠微微摇头:“不要说,不要说……”

其实,她都知道。

都知道。

他与她白发齐眉,就算不能儿孙满地,她也知足。

说不在乎,肯定是假话。

直到现在她都有些不明白,他这个人,到底该说是成熟还是幼稚,到底该说是善良还是残忍,他对她那样好,却不愿意她生下他的孩子……最开始,阿悠怎么都想不明白,后来渐渐就不再想,再后来,突然就想通了。

——他希望她只有他一个人。

哪怕在他不得不离开的岁月里,也只想着他一个人,不愿意她将这份情感转移到他人的身上——哪怕那是他们的孩子。

多么强烈而可怕的独占欲,然而,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孤独岁月,才会养成这样扭曲的想法。

不是不怨,但,爱远比怨多。

她还知道。

他对她的身体做了手脚,刚回来时,那绵延病榻的一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梦见这一生的事情,仿佛要将其刻入她的骨血中一般。

她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阿悠知道,他绝不会害她。

这就够了。

所以,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阿悠……”太子长琴他轻抚着对方背脊的手微顿,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中浮现——她其实都知道。

不让她有孩子,以及,在她魂内种下那件得自太渊的物事,从今以往,生生世世,不论她投胎为何,总会记得他,记得他们的这一世,她永永远远都忘不了他。

他们不止只有这一世。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很多世。

怨他……恨他,都不要紧。

他只要她记得,而后循依着那份铭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他身边。

“长琴。”

“你……”

“你为何这般惊讶?”阿悠撑着青年的胸口,抬起头来,“我这一生,第一次如此唤你,原来比我想的还要顺口。你不喜欢我这般唤你么?”她怕现在不唤,将来就再没有机会了。

“不,这样……很好。”

“长琴,”阿悠再次唤道,“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在被子下面悄悄藏了雪颜丹。”对方眼中浮起的惊讶似乎取悦了阿悠,她笑了起来,脸上浮出的表情中依稀带着几分年轻时的狡黠,“我本来想,什么时候快不行了,我就吃下它,让你再看一看我年轻时的容颜。”

“……”

“可是,我现在又不想这样做了。”阿悠颤抖着手指,抚上青年俊美的脸孔,一寸寸摩挲着,她抬起头,注视着青年漆黑眼眸中自己苍老的倒影,“记住我,记住我现在的模样,记住我这一生。从总角之年到年华正好再到白发苍苍,不要忘记我们这一生,你要记得,要记得,人没有那样好,也没有那样坏。”

“我这个凡人,就这样陪了你一生。”

“将来……将来……即使我不在,总还会有另一个人像这样陪伴你。那个人可能比我漂亮,可能不会;那个人可能比我年轻,也可能不会;那个人更可能姗姗来迟,所以你要有耐心,找着找着,她总会来到你身旁。”

“然后,你再也不会孤独。”

“到那时……就将我彻底忘掉。”

“一丁点头发丝都不要记得……”

“阿悠,”长琴伸出手,与阿悠一般抚摸着她的脸孔,漆黑的眼眸中泛着不知名的神采,仿若喜又仿若悲,仿若惊又仿若怒,氤氲雾气间看不太清,他一边微动着手指,一寸寸勾勒着她让他记住、却又让他忘记的容颜,低声问道,“你求我忘记你?”

不,她不想。

只要想起他会忘记她,只要想起他会爱上其他人,只要想起他与另一个女子心心相印白首不离,她的心脏痛得几乎要裂开。

阿悠不自觉地急促喘了几口气,话到嘴边,却又变为——

“我这一生,已经很幸福很满足了……”

是的,她该满足了。

水满则溢,贪求太多,必然折损福气。

她要留着这份福气,将它全数送给他,惟愿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福寿绵长。

“长琴,我突然有些困,但又想听琴,你再弹一次给我听,好不好?”阿悠突然哀求道,一边这样说,她一边觉得自己那样任性,但是……放任一次吧,就这样放任一次吧,以后也许再没有多余的机会。

“好。”

“给我弹一支又长又好听的曲子,好不好?”

“好。”长琴勾唇笑起,“等我弹完,你也要醒来,如从前那般,夸我棉花弹得极好,可好?”

“……好。”

长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重又扶着她靠躺在床头,取出多年前与她一起拾到的那张琴,微微拨动。

时逢冬季,多日未动,琴弦初始有些艰涩,之后重又变得悠扬动听。

阿悠微微侧过头,注视着抚琴的青年,她不是第一次见他鼓琴,却总觉得那样神奇。古琴在他手中就仿佛获得了生命,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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