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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冕之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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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开了她,冷冷道:“把证据交出来。”
  Candy惶惑万分:“什么?”
  她的一再抵赖,让他不禁有了怒容:“磁带、光碟、U盘……管它是什么!”
  不用想就能知道,她身上必然带着录音、录像设备,记录下这场桃色丑闻的罪证。也许就在几天后,这些影音资料便会被公之于众,成为致命武器。不仅将彻底摧毁他十九年来在民众面前苦心建立的形象,甚至还要让他面临建国以来第一起弹劾提案。
  Candy依旧只是摇头:“我没有……”
  他冷冷看她,仿佛看她要装到什么时候。
  “是你自己交出来,还是我叫人进来?”
  他指向她寸缕不着的身体,略略提高了声音:“你想让他们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她颤抖了一下,突然抬起头,同样大声地回敬道:“可我说过很多次了,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随时都要哭出来似的。
  亚当斯皱起眉头,强行压抑住自己的怒意。不仅是恼怒Candy不知好歹,冥顽不灵,也是恼怒自己在这件事上拖泥带水。其实可以处理得很简单,只要一个电话,传唤亲信进来把Candy带去审问。根本不必费这样的唇舌,生这样的气。
  可笑的是,他给了她一次次机会,她却始终毫不领情。
  亚当斯的目光落在床角一只银色手袋上。那只手袋极为小巧,本是晚装搭配,装饰意义大于实用,她只是进来时挎在手上,随即扔在了床角。
  他一把抓了过来,打开,将里边的东西倒在床单上。
  零钱、梳子、纸巾、镜子。
  和一支有着金属外壳的唇膏。
  当他拿起这支唇膏时,Candy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这是什么?”他冷冷质问道。
  Candy说不出话,神色越发慌张。
  他冷笑,旋开唇膏。
  并不是想象中的录音笔,而仅仅只是一支被用尽了的唇膏。
  Candy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忘了去买新的。”她的内疚极为真诚,拿了他那么多钱,却没有买一身对得起他的装备。
  然而,这内疚在亚当斯眼中,纯属避重就轻、故作姿态。他的脸色极为阴沉,用力将手袋一抖。
  一张对叠好的蓝色纸片落在床单上。
  他正要拾起来,不料一直在床角瑟瑟发抖的Candy如蒙电击,劈手就抢。
  猝不及防,Candy将纸片抢了过去。他抬起手,灯光下,几道抓痕凸出了手背,缓缓渗出血珠。
  Candy知道自己闯祸,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却将纸片牢牢藏了起来,一副宁死也不肯交出去的样子。
  他盛怒道:“交出来!”
  Candy脸色更加苍白,却仍旧摇头。
  这一次,亚当斯反而冷静下来。他不再和她纠缠,只从床头柜中抽出手绢,随手缠绕在手背上。
  而后,拿起电话听筒。
  他心里有些自嘲,何必如此失态?这种事本不值得他动手的。
  交给手下好了。
  Candy仿佛知道大难临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却依旧死死攥紧了手心。
  亚当斯拨了两个数字。
  接通电话后只用几分钟,特工就会出现在这个房间。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被带走时的场景——她看着他,碧绿的眸子里满是惶恐而无助的神色,却依旧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求饶。
  他心里一动,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亚当斯止住拨号,将听筒悬在空中,回头看着她,正色说道:
  “Candy,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再一次,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怒不可遏,将话筒狠狠摔在地上。Candy吓得一颤,正要退缩,已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不敢出声,却极力挣扎,不肯放手。终于还是力不能拒,被强行打开了掌心。
  “不……”她跪在床角,哀恳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泪光,求他不要拿走那张纸片。
  他丝毫不为所动。
  联系人名单?行动计划?
  亚当斯一声冷笑,将纸片打开。
  纸片展开的瞬间,他听到她发出一声低沉的哭泣。这声音是那么凄凉,仿佛一只处身绝境的小兽,在夜晚绝望无助地呻吟。
  那一刻,她的倔强、她的坚持、她的尊严仿佛都随着那张纸片被无情地掠夺而去,展开在别人面前,肆意践踏。
  她趴倒在床单上,恸哭出声。

  9。破碎的玻璃 Shattered Glass
  那是一张补办出生证的表格。却已经被填坏了,索性拿来做练习用。
  年龄一栏写着十八,名字写着Candy。但出生地、住址等都只写了几个字母。稍长一点的单词拼写错误百出,打着补丁。旁边写着正确的拼写,却似乎是向别人问来的,字迹、墨色都不一样,还用各种乱七八糟的符号注着音。
  原来,她是不识字的。
  亚当斯沉默了。过了良久,才轻声问:“你不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
  Candy也没有回答。
  她将脸深埋入床单中,像是在哭泣,更像是要将心一起呕出。她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赤裸的身体如细瓷般无瑕,在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痛的战栗。
  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仿佛夜色下的藤蔓,在两人之间悲怆滋长。
  自他认识她以来,她似乎从未哭泣过。哪怕满身伤痕,哪怕身陷窘境,哪怕被嘲弄被践踏,她都始终倔强地仰着头。
  而如今,她伏在床上,哭得那么伤心。
  她的谎言中或许有一件是真实的:她的确在申请补办出生证。她身上没有任何间谍装备,有的只是廉价的粉盒、唇膏和无力完成的表格。
  他已经肯定,无论她是否满了十八岁,都不是被人指派而来。多年来的政治风云让他随时保持警觉,而长久以来身居高位又让他过于武断,向来对自己的推想深信不疑。却只在这一次,他猜错了她的心。
  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在这个世间无所依靠,只有依恋他,爱慕他,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他却误会了她,也伤害了她。
  这让他心底深处有一丝愧疚。但真正令他动容的,是这个女孩一直掩藏的东西。
  当她的无知与粗鄙被揭穿、任由人肆意嘲笑时,她是那样倔强而自矜,从不刻意掩藏生活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卑微印记。
  当她打开身体,将童贞交给他,交给一个数面之缘的男子时,她亦真诚而无惧,没有遮掩一分一寸。
  但如今,当那张纸在他眼前展开时,她的目光却是那么绝望。宁可被特工带走,承受不可测的后果,却也要死死隐藏着她曾不识字的事实。
  他轻轻扶起她:“Candy。”
  Candy抗拒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挣扎,被他揽在怀中。
  她的身子僵硬而冰冷,心里有着无限委屈,但又不敢过分表现出来,只得转开了脸,不去看他。
  他解下手上的丝绢,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刚才发生的一切,我真的很抱歉。”
  Candy依旧啜泣着,并不理睬。
  他微笑逗她:“你再不抬头,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哭肿了眼睛?”
  她干脆捂住了脸。
  他笑了笑,拿出一张空白支票,放在她面前:“好吧,这里是一张空白支票,你可以填上任何你喜欢的数字。”
  果然,她止住了抽泣,霍然抬头,对他怒目而视。
  他见她上当,微微一笑,故作认真地解释道:“这并不是补偿什么,只是让我好过一点。要知道,绝大部分可恨的政客都有失眠症。钱越多越难以心安。只有当最后,他们把支票送到别的要人手中时,才能睡得着觉。”
  她几乎被他自我调侃的话逗笑了,却又赌气般地板起了脸:
  “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什么要人……”说着,她却又不知不觉地心酸起来,一把将他的手上的支票推开,“更不会写字!”
  他并不生气,从抽屉里拿出笔,递到她手上,而后握住她的手,温柔而决断地拉到纸面上:“我和你一起填。”
  “不要!”Candy哼了一声,将支票挥开。她嗔怒地看了他一眼,指向那张表格:“除非你教我填这个。”
  这时,他耐心出奇好,拾起那张表格,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借着灯光,他握住她的手,一笔笔教她描出自己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出生地。
  Candy的身体依旧赤裸着,柔软而光洁。她顺从地蜷缩在他怀中,任他的拥抱温暖自己微凉的肌肤。这一刻,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却不再有肉欲之想,他们安静地等着天明。
  她认真地随他描画着,看着一行行稚拙的字迹从笔尖缓缓流出,心中仿佛也涌动着奇妙的暖意。
  不知不觉中,她已止住了哭泣。
  他在一处空格停下:“父亲的名字?”
  Candy擦了擦眼泪:“不知道!就连我妈妈也不知他是谁。但她说他是一个大浑蛋!”
  他于是笑了笑,半认真地在那一栏填下:大浑蛋。
  Candy皱着眉看他写:“你写的是什么?”
  “如你所说——大浑蛋。”
  她生气了,抢过笔,在这行字后画了一个潦草的头像,又用一个箭头将字和头像连在一起。
  这一次,轮到他看不懂了:“这是什么?”
  “是你啊!”
  她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补充了一句:“你才是大浑蛋!”
  说完后,她偷瞄着他的神色,见他仍然笑容不改,才禁不住破颜而笑。
  他认真打量了那个头像几眼,然后郑而重之地在一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还不忘称赞说,她画得比路易·古柏好多了。
  她问路易·古柏是谁,他说是给自己画肖像的画师,全特区挂着的那张过分严肃的油画,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他戏说要把这张纸上的Candy大作保留起来,拿给这位不开窍的画师参考。
  Candy也禁不住破涕为笑,把纸拿了过来,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撕掉了。
  他问她为什么,她认真地说,上面有他的字迹,千万不要被泄露出去。
  他释然一笑。这真是孩子气的想法。这张纸上的几笔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从影星时代起,就不知多少次签下自己的名字。
  Candy是认真的,她虽然不懂那些政治阴谋,但真诚地担心他,不想因自己而给他带来麻烦。
  他轻轻将她拉入怀中。
  只在这一刻,两人仿佛忘记了很多事,只是单纯地相拥。
  这一刻,在他的人生中,或许只是岁月中的一点涟漪。无伤大雅,却也值得偶然想起,付之一笑。而对于她,却是史无前例的重要,仿佛她十七年人生最温暖明亮的一瞬,就在此刻定格——那是要放在心底,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忆的。
  好在,他给的这一点,正好是她要的全部。
  仅仅这一瞬间的契合,也足以让他们安然相处过一段时光。
  Candy在剧团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不是为了改善居住环境,而是为了保密。她细心选择了公寓的档次,并不大,却有南向的落地窗户,温暖整洁。租金是她努力打工就能负担得起的,不会引人过分怀疑。房间已自带了全套家具、床品,甚至碗碟。她唯一添置的,是一架有南亚风情的描金雕花衣柜。这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旧物,柜门上有飞鸟和莲花的图案,带着锈色斑驳的铜质大锁,看上去就让人联想到香艳而幽暗的东方传说。她将买来的香水、珠宝、服装等奢侈品通通锁在里边,平时从不打开。
  这些都是为他准备的,只为他。
  然而电话响起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大概两周一次,地点是不同的五星级酒店套房,正午、深夜、凌晨。每次见面不过几个小时,缱绻之后,他会立即派人送她回来,不会多留一刻。
  但即使这样短暂的相处,她亦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因为有他,她局促狭窄的生命仿佛被突然推开了一扇窗,投下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亮色。之前十七年粗鄙暗淡的时光顿时自惭形秽,匆匆退避到记忆的角落里,化为灰土,让位给新生的一切。
  那是奢华富丽的羽衣霓裳,优雅精致的生活方式,温文从容的言谈举止。
  还有,不可言说的床笫之欢。
  早在童年时代,她就已知晓男女之事的含义,却只是觉得滑稽和可笑。记忆中晦暗的房门后,母亲彻夜的呻吟是那么矫揉造作,和恩客的调笑里夹杂着最污秽的字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可怜亦可厌。记得有一天中午,当她推开房门,一股郁暗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禁不住皱眉。在那污迹斑驳的床单上,母亲慵懒地坐起身,毫不遮掩赤裸的身体,只是向她挥手,让她把桌上那个肮脏的水杯递给她。
  这是房间里唯一的水杯,曾被不同客人粗暴地使用,杯壁上已被碰上了缺口,里边盛着半杯隔夜的汽水,泛着稀疏的泡沫,应该是某位客人剩下的。
  她强忍着恶心递去了杯子,却在母亲低头喝水的瞬间,夺门而逃。她有时不禁在想,母亲就和那个看不出底色的玻璃杯一样,脆弱、卑微,却偏偏要承受着一切暴力与污渍。母亲是已经麻木,坦然接受,但正是这份坦然让Candy感到莫名惶恐。她仿佛看到了阴暗的未来,发出狰狞的笑,等她就范。
  作为女子,在这件事上似乎注定只是痛苦的承受者,被侵犯,被凌虐,被玷污,却无能为力。
  直到今天,她才豁然明白,原来女人可以被如此温柔地爱抚,亦可以被如此沉静地侵凌。
  是的,在他身边,即便是侵凌也是沉静的。无论身体被如何对待,哪怕是无法呼吸,哪怕是即将破碎,她的心底深处,仍是安全而餍足的,不必担心受到任何伤害。
  只用将自己完全打开,交到他手中。安享无尽欢乐,也安享那一份痛楚。
  乐与痛,都是他赐予的,因而沉静而安宁。
  她是眷恋他的。他的款款温存,他的独断与专横,他衬衫上的香水气息,他肌肤上五色缤纷的温暖,一切都让她感到沉醉。
  在床帏中,他是最好的老师,温存又不容抗拒地教会给她一切。而她则是个无比聪明的学生,迅速地学会了未曾经历过的新奇,再加倍地回报给他。不是曲意承欢,而是真心的回报,只求换取他同样的欢愉。但他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享受着她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沉迷其中。
  至少不像她那样沉迷。这让Candy感到惶惑。
  从一开始,他就拒绝了爱情游戏,将这段关系限定在肉欲交易上。但她实在没有信心,不知自己的表现在这场交易中是否合格。她时常在浴室镜前,触摸着自己青春稚气的身体,怀疑它是否真的性感、魅惑,能带给他足够的肉欲之乐,让他长久地迷恋,无法放手。
  又或者,哪怕他只是单纯索取,视她为仅供宣泄的地下情人,她也许反而会安心一点。正如对溺水者而言,不断堕入深渊的过程才是最恐怖的,当双足真正踏到布满淤泥的河床时,反而会得到一种绝望的安宁。从此卑微地安守本分,不存希望。就像她母亲一样。
  但她连这点保障都没有。
  他并不爱她,却给了她那么多快乐。
  这越发让她觉得受之有愧,惶恐不安。
  她不明白他要的到底是什么,自己能够给他什么。
  因而也无法肯定这段关系能维持多久,一旦失去后,自己是否能重新回到过去阴暗粗俗的生活中。
  在等待的时候,Candy会偶然怀疑这段关系是否真实存在过。有时午夜梦醒,她赤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仿佛看着另一个世界的霓虹闪烁。每当这时,她就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害怕这一切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梦醒来,她会惊觉自己仍然蜷缩在落满灰尘的储藏间里,枕下是一盒磁粉零落的磁带,那里记录着一段二十年前的“春闺风月”,和一个叫做加里·亚当斯的年轻演员。
  她虽然没有看过那部电影,但能想象出剧中场景:黑白分明的大荧幕上,光影流转,水晶灯在丝绒地毯上照出金色的影子。他站在楼梯上,一身黑色礼服完美烘托出英挺的身姿。他正向她伸出手,展颜微笑。
  这时的他仿佛从荧幕里走出,少年英俊,意气风发,似乎和二十年后那个优雅、沉稳的男子并不能完全重合。这种不同不是来自于岁月,而是其他更微妙的东西,让这一切变得亦幻亦真,难以捉摸。就像一场经典的早期电影,拷贝都泛了黄,却在人们的回忆中一遍遍上映着,每一遍都被染上新的色调,最终定格成一幅织满浪漫传说的古老长卷,永刻心底。
  对于Candy而言,每一次五万美金的支票,便是这段传说唯一的实证。只有当她注视着账户上那串长长的数字,才能相信这一切曾经真实发生过。
  她继续回剧团练习声乐。团长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再分配给她琐碎杂务,偶尔还推荐给她几个还不错的角色,其他人的态度也越发客气。渐渐地,她的待遇不像学徒,倒像是来此处进修的小明星了。Candy却越发学得认真,每次都换上以前的衣服,按时上课。而那些分派给她的角色,她每一个都认真地完成。
  只是和以前的舍友们却渐渐生疏起来。她主动找她们说话,还偶尔带去一些小礼物,或课后请她们吃饭。大家依旧说笑着,却感觉心中越来越疏远。
  而在Candy这个年纪,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恨不得每一步都有人陪伴左右。
  但她不能。
  没有家人,没有女伴,也没有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陪伴她的只有日益增长的巨额存款,可以让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她徘徊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名店中时才发现,这曾经艳羡的一切都是苍白而脆弱的。金钱是一个称职的奴仆,却不是一个称职的陪伴,当那个人不在身边时,它的陪伴只能让寂寞更加深沉。
  仅仅在购物中心和各种奢侈品店闲逛了几天后,她就失去了兴趣。原来,女人并不是那么喜欢购物的。她们喜欢的是身边有一个人,看她购物,看她装扮自己,再心甘情愿地为她付账,由衷地赞美她的美丽。
  这是作为女人的胜利,荣耀而辉煌,与指挥若定、决胜沙场的将领没有什么不同。
  但他是不可能在的。
  他出现在报刊上、广播里、屏幕中、人们敬畏的议论里……就是不会出现在她身边。
  于是,她放弃了这种无聊的闲逛,依旧存起大部分的钱,拿出一部分报了补习班,从识字学起。她学得很刻苦,只几个月后,就能借助字典阅读报纸了。后来她还报了法语和中文课程,再往后还有电影史、艺术史。
  填满自己的时间,这样就不至于过分孤单。
  也为了更接近那个梦想中的未来。

  10。霓裳马戏团 Circus
  夏日的午后宁静而慵懒,天鹅绒窗帘垂下,隔绝了炫目的阳光,让屋内的光线变得晦暗不明。
  Candy伏在大床上,睡得很熟。
  这是一个电话响起的日子,亦是她的节日。
  这一次的等待格外漫长,她心里充满了委屈。若是早一天见到他,她必定要有满腹的埋怨要说。但恰恰是等到了今天,却已经耗尽了力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见面,她就投入他怀中,赌气似的缱绻缠绵,直到筋疲力尽,才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本能地扭头向一旁望去。
  幽微的光线中,她看到了他的背影,那袭格子睡衣的领口上,还有她揉皱的痕迹。
  她禁不住破颜微笑起来。
  睡着前,她依稀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却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装睡。因为她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外乎派人送她回家。
  这样困倦又宁静的午后,她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何况,多少天的等待才有这一刻的相聚,她不舍得太快地与他分别,只要待在他身边,能多赖上一刻也是好的。
  但没想到,她一沾枕头,就真的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几分钟,或许一个小时。好在,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留下一张支票便不告而别,而是还在她身边。
  或许也是同样疲倦,或许是今天恰好没有别的安排。
  Candy揉了揉眼睛,一面为自己的诡计得逞感到得意,一面悄悄坐起身来。
  他依旧没有动,似乎是睡着了。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调皮,想探过头去,窥测他的睡容,但最终还是不敢惊动他。
  犹豫了一会儿,她如猫咪般轻手轻脚地溜下了床。
  房间中的空气有些轻寒,她赤裸的肌肤上迅速起了一层寒栗。她皱了皱眉,从椅子上拖下他的衬衫,随意套在身上。
  Candy踮着脚尖走到窗前,借着窗帘缝隙的光线,伸展了一下肢体,而后做出一个颇有些滑稽的姿势:
  她在空中挥着双手,似乎是在模拟抛球的姿势,脚下却是舞蹈动作,踏着无声的节拍,在地毯上悠然旋转。
  那袭白色衬衣对她而言本已过于宽大,再加上只扣了当中的一颗纽扣,行动时便向一侧滑落去,露出玲珑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浑圆双峰。衬衫下摆只能勉强遮住大腿根处,那双笔直而纤长的腿完全裸露出来,时而轻盈盘起,时而在空中交叉,时而从地毯上轻轻划过。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仿佛一幅唯美的舞蹈油画。
  “你在做什么?”
  Candy惊讶地止住了动作,回头见他正微笑着望向自己,不免有些尴尬。
  “你……你没有睡着啊?”
  亚当斯淡淡一笑:“我从不在自己房间以外的地方入睡。”
  Candy反而高兴起来,跑到他身边,紧靠着他坐下:“那太好了,我正想告诉你,我得到新角色了。”
  “什么角色?”
  她的神色颇有些炫耀:“这可不是一般舞剧,而是黄金时代的经典电影改编的呢。你猜猜是哪一部?”
  两人初见时,他曾让她说出三部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电影作品,她却一再猜错,闹了不少笑话。
  亚当斯微微一笑:“我猜不到。”
  她并没有过分卖关子,兴奋地道:“歌舞剧《金刚》的女主角!其中有一段戏,是女主角抛球给巨兽金刚看,把它逗笑了的场景。”
  亚当斯点了点头。
  《金刚》这部电影的情节再熟悉不过。女主角是在马戏团表演杂耍的金发少女,由于经济大萧条,戏团倒闭,不得不流落街头,却意外邂逅了准备远赴亚洲拍摄冒险片的导演,便被领着踏上了去骷髅岛探险的旅程。在这座保留着史前文明的孤岛上,女主角被巨兽金刚掠走,她在害怕之余,却不忘自己的特长,表演杂耍给金刚看,逗它开心。孤独的金刚被善良乐观的女主角打动,不仅没有伤害她,还保护她免受其他怪兽捕猎。最终它追随她离开孤岛,来到文明世界。最后一幕中,金刚带着女主角爬上了当时最高大的人类建筑——帝国大厦的顶层。人类为了捕杀怪兽,出动了当时最先进的空军力量。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主角,金刚与人类的科技对抗,最终殒身于帝国大厦。
  这的确是一部经典之作,曾被改编过多次,女主角的善良可爱更是深入人心。每一任的金刚女郎都饱受关注。虽然这次是改编歌舞剧,影响力不能和电影相比,但毕竟是她第一个主要角色。
  “很不错的角色。”
  “这可是我第一次做女主角呢!”她索性横躺在他身上,缓缓伸了个懒腰,垂下头仰望着他,等着他的进一步赞美。
  在她舒开手臂的瞬间,衬衫的纽扣崩开,衣衫向两边退去,露出甜美的胴体。房间中光影明暗不定,精心雕刻着她的曲线。从纤细的锁骨、浑圆的双乳、盈盈一握的腰肢到修长笔直的双腿,都流畅得宛如琴键,散发着引人弹触的光泽。
  他的目光有些调侃地扫过她的身体:“我以为导演还不算有眼光——以你的柔韧性来看,更适合演那只猩猩。”
  她怔了怔,明白过来,他是在讽刺她此刻的样子:她正百无聊赖地横躺着,向头顶舒展开双臂,颇像一只吊在树梢的猩猩。
  Candy恼怒地哼了一声,不依不饶坐了起来,将胳膊缠过他的脖颈,报复地向下坠去:“这样才像是不是?”
  他却笑了笑,将她扶起来:“好了,Candy,这幕戏很重要,你可要好好练习。”
  这番提醒却颇有几分认真。的确如他所言,这幕戏是全剧的灵魂场景之一。女主角在抛球的时候,天真,无惧,而又带几分孩子气,逗得残暴的怪兽也转怒为笑。这是金刚与女主的关系的开篇,亦是全剧剧情的转折点。尤其在舞剧中,没有了电影的如画风景作为烘托,这一切全靠女主角肢体语言表现,极为考验演技。
  Candy也知道他说得有理,停止了嬉闹,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杂技基础,总是抛不好这几个球,只好不断地练习。”
  “你带道具了?”
  “是呀,随时带在身边,一有空就拿出来。”
  她看了看他,补充道:“刚才是害怕打扰到你才空手练习的。”
  说着站起身,想要去拿自己的背包。
  他轻轻地拉住了她,摇头道:“一开始就拿道具球,很难练好,欲速则不达。练这种技艺,初入门时必须用橘子。”
  虽然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Candy却依旧半信半疑:“橘子?橘子怎么可以?”
  她心底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这种优伶杂耍的事,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明白?
  他指了指茶几上那盘水果:“你不信?拿几个橘子过来试试。”
  她听话地跑了过去,从果盘里选出三个橘子,捧到他面前。得到他首肯后,就依照动作要领,向空中抛了起来。
  果然,橘子的重量、手感都比道具球要好控制得多。一开始还经常掉到地上,几次之后就渐渐顺手起来。
  她惊讶地看着空中上上下下的橘子:“真的呢,你看!”
  亚当斯笑看着她,并没有回答。
  他知道,这个女孩的稚气里,有七分真实,也有三分做作。但这种做作,也恰好是她这个年纪的真实。只有当少女真心爱上一个男子,才会在他面前装痴作傻,把自己原本的聪明藏起,将八分稚气表演到十二分。这点小小的伎俩是有意,也是无心,所以浑然天成。是这个年纪女孩子特有的风情,以后无论多么成熟妖娆,万种魅惑,都不可代替。
  而她又有比同龄女孩更成熟的内心。粗粝的生活让她习惯了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也就格外善解人意。她的心思远比她的表现更敏感,更容易受伤,却不会轻易在他面前流露。她仿佛天生知道该表现什么,不该表现什么。知道该和他分享自己的哪些情绪,不该分享哪些。虽然是个孩子,她已什么都懂得了。懂得自己要带给他的,只能是快乐,而不是烦闷忧伤。懂得如何去引诱他,如何让他开心,又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如小猫般发一次脾气,挠上一爪子。却又是有分寸的,不至于真的触怒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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