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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长夜,也是灯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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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捉住她的手腕太久,已然不妥,渐渐落寞地松开。
  温凛心尖一颤,竟然有些难以面对这种场面。
  她和杨谦南的相处全都非常成人,连表白和调情都务必做到长驱径入、有的放矢,从未拥有过这样,连牵一次手都需要再三确认的感情。
  温凛很不合时宜地失笑。她抚了抚自己冰凉的腕骨,几乎想对他鞠上一躬。
  回座位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是怎么发生的呢?
  他们的交集那么少,大多还都是因为顾璃。唯一算得上接触的一次,是她替他结了一次聚会的账单。是那次吗?可是她几年来一门心思用在杨谦南身上,从未将旁人看进过眼里。
  那天柯家宁喝了很多酒,她看在眼里,终于明白了杨谦南对她的无奈。
  他心里一定也有过这样,真诚又可恶的爱莫能助吧。
  后天有一天,杨谦南注册了微博。他或许只是偶然想起她,却发现他们的圈子相互隔离,无处知晓彼此的消息,于是只能上社交网站,搜她的账号。
  这么一搜,搜出这一天的许多照片。
  他们毕业聚会,自然两两合影,互相@。合影的由头千奇百怪,有人拍了许多温凛和柯家宁的合照,说是金童玉女,国奖双雄。这些名词都离他很遥远了,是学生时代特有的幼稚戏码。可是她却还这么年轻,俏脸红扑扑地坐在年轻男孩子身边,好像不过分开寥寥数日,就迅速回到了那种平凡寡淡的校园生活中去。
  杨谦南觉得很可笑。她离开他,就为和人玩这种无聊的过家家?
  他不信她经历过这一程,还能对青菜豆腐感兴趣。杨谦南控制不住地趾高气扬,上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来搬东西”。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打,口吻冷冰冰,好像不耐烦她的存在。
  温凛接到这条消息,好像一下跌进了现实里。
  即使她单方面地想要抽身,他还是顽固地存在于她的生活里,提醒着她,有一部分东西,她遗留在了他那里。
  温凛斟酌着回:“这段时间有点忙。等两天可以吗?”
  就算分开了,她也依然用哄人的语气和他说话。
  杨谦南忽然觉得,他们也不是那么无可挽回。他语气放柔,带几分嗤笑:“哦,那你慢慢忙。我什么时候不等你?”
  她却杳无音信。
  他们很快有了第三次往来。
  那一天是温凛的生日。
  她第一次见到宅门前的桃树盛放,灼灼夭夭,高过院墙。竟然真有游人路过这里,举起相机拍照,好奇里头住的是谁。
  温凛迎着镜头和目光,推开暗红漆的宅门,却是为了彻底搬走。
  到底是,玄都观里桃千树,花落水空流。
  词到最后一阕,零落山丘。
  杨谦南倚在正厅门上,看着她一样样东西打包好。这个画面安静得有些残忍,她甚至不明白他何必要特地抽出一天空,目睹她搬东西。怕她私藏财物吗?可是她这些年贵重东西见过不少,他再怎么允诺她光明正大地讨要,她也从未开过口。
  温凛的东西并不多,要紧物什早就被她借旅行之便放在行李箱里带走,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些衣服和护肤品。
  她的收拾没有进行多久,就告一段落。
  杨谦南心里好像有一只沙漏,计算着时间,又好像有一架天平,和她较着劲。
  终于,他觉得这劲实在没什么好较的,在她走前,揽住她的腰。
  “真想走?”他说。
  温凛怀里还捧着纸箱子,没法轻举妄动。
  杨谦南沉沉地笑:“我们凛凛怎么这么狼心狗肺,嗯?在学校里谈恋爱真的有意思?你觉得那样更有前途?”
  他连连发问,让她不知该回答哪一个。
  她悲哀地想,他笑她幼稚,可他自己才是真正的孩子。他的心里有孩子式的无赖,也有小孩子天性上的自私,从不觉得喜爱的东西有必要放手。像把扑来的蝴蝶封进玻璃罐里,明知几天后它便会窒息,可还是会怀着喜悦留它到最后一秒。
  所以他能坦然地抱着她,眷眷诉说,“你看你要是不闹这一出,今天我就能好好给你过个生日。别人哪会惦记你生日惦记这么久?你回来,我都给你补上。”
  杨谦南缱绻拥她在怀,指着院墙外的树叶,说过两天对街这排杨树就全挖了,四月一来不会再飘杨絮,你也不会过敏。你看你过去有哪里不满意,我心里头都替你记着。
  别人哪会像我这样惦记你?
  他像一个比她成熟太多的爱人,口气无奈又纵容,说凛凛,你乖一点,再陪我一阵子。
  可是她心里竟然再也没了感动。
  面前的迷障越来越清楚,温凛暗自地想,从今往后大抵不会再揪心,不会再有意难平。
  我是时候该长大了,但愿你能永远做个孩子,自私冷漠,一生浪荡,一生自由。
  ——“杨谦南,我就陪到这。”
  佛祖在前,受我一叩。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这章还得再修……
  困死我了。
  下章真的新地图了。
  和过去的一切妥善告别吧。


第45章 
  温凛拉黑了杨谦南所有的联系方式。
  毕业典礼那天; 她父母第一次来到京城。
  温凛鞍前马后地为他们准备衣食住行。观礼当天阳光晒,她在随身的小包里备了清凉油和藿香正气丸,以防身体孱弱的母亲中暑。父母对校园陌生; 母亲一路局促地抓着她的手; 脸上的笑容却和满园子毕业生家长别无二致。
  她穿着黑底粉边的学士服,享用这安静闷滞的夏季光景,好像也和满园子毕业生别无二致。
  操场四周搭了观礼台; 典礼将在这里举办。绪康白站在满操场整齐划一的学位服中间; 尤其醒目。
  他穿衣喜好蓝白,都是纯净如海洋的颜色,飞扬如一面海军旗帜。
  温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绪康白手插兜里,气定神闲:“来看看你。”
  母亲郁秀握住她的手突然意味不明地紧攥了一下; 笑容惊喜又克制:“是凛凛的同学吗?怎么也不介绍一下呀。”
  温凛不好意思地小声解释,说:“不是。只是个朋友。”
  绪康白大方地和她父母打了招呼,用哥们式的力道搂她的肩; 说:“怎么样; 你爸妈是不是要坐进观礼台; 你有没有空陪我逛一逛?”
  她还来不及开口,母亲先放开了她的手,替她做主:“我和你爸爸找得到地方; 你不要担心; 去陪陪同学!”眉飞色舞得,连她刚解释过不是同学都忘了。
  温凛被推搡得有些窘迫。绪康白随她在校园里乱逛,发现她耳根有一点红; 新奇地大笑。温凛正打算解释说是天气太热学士服太厚,就听见他笑声渐落,忽然问起:“听说你甩了杨谦南?”
  蝉鸣忽然安静。
  绪康白一如从前般开玩笑:“你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能耐。”
  温凛的表情无形中变了变。
  分明已然过去了数月,可在旁人耳朵里,或许才只是刚刚听说。
  温凛抬头淡淡一声,不经意地把话堵死:“那你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绪康白被她冷不防问住,在心里感慨,只要一提起那个人,她就如同被触了逆鳞,变得不那么好相与。他打圆场说是我多嘴,唉,我买酒给你赔罪。
  校园里只卖两种酒。
  他用一听啤酒,和她手里淡粉色的鸡尾酒相碰。
  “祝温小姐——前程似锦。”
  温凛:“听说你开会的时候口灿莲花,怎么说起祝福,就这么俗套?”
  “俗套才是真祝福。”绪康白依靠在天台,满目校园翠荫,这是他难得的放松时刻,漫勾着嘴角说诨话,“过年时候祝你龙年大吉,龙马精神,如龙似虎,龙行虎步的祝福还没收够?”
  温凛笑了两声。
  绪康白也笑。他讲笑话犹如学生时代的老教授,在课堂间穿插几个笑料,学生如他所料哄堂大笑,然而教授也许已经把同一个笑话讲了半辈子,笑容清淡而慈蔼。
  他把半罐啤酒搁在楼顶的石栏上,看了眼腕表,好像刚刚想起来似地,说:“我待会儿还真有个会要开。”他俯撑着两肘,神情有一丝惘然。
  “大忙人啊。”温凛喝一口甜滋滋的鸡尾酒,淡淡一句揭过,收敛住眼神。
  那是新闻学院大楼的天台,是她和顾璃第一次学会抽烟的天台。灰扑扑的苏联式建筑从五六十年代起就矗立在湖边,仿佛不为光阴所动。
  江湖好像永远不会老,老去的总是江湖儿女。
  走道上踢踢踏踏,传来女孩子们的脚步声。
  顾璃穿着同样宽大的学士服,和好几个同学说说笑笑,一起上天台拍合照,见到他们,讶然道:“你们躲这儿凉快呢?”
  温凛看了眼绪康白,说:“我们马上就要下去了。”
  那几个同学识趣地去另一边拍照。
  绪康白潇洒地抛了一罐啤酒给顾璃:“一起来喝两口?”
  那是2012年的七月四日,艳阳高照,顾璃双眼眯起,兴奋地拉开啤酒罐,用力和他们相撞:“祝我们——前程似锦!”
  绪康白走时,温凛陪他从校园的林荫道,一直漫步到校门口。
  他的车就停在那一排礼宾车辆中间。
  绪康白说:“我记得你说过,这条路很适合散步。”
  温凛说:“是啊。”
  他笑了笑,眼里仿佛吹来海风:“哪天回国了,记得来找我。我这里总有个职位留给你,不需要一面二面。”
  温凛真诚地笑,说:“那真是谢谢绪总。”
  她背倚着茂盛的花树,在烈烈日光下,向他挥手。
  从今以后,相隔万里。
  *
  那个明朗的夏天,人们一场一场地告别。
  她没有告诉绪康白,那天晚上她父亲悄悄地问她,白天那个男孩子,是不是就是为你妈妈献血的那个?
  父亲在医院里远远地见过那人的车,很是气派。身为人父心底里对女儿和那人的关系不无忧虑,只是女儿素来乖巧本分,捕风捉影的怀疑说出口未免伤了父女感情。
  如今见到绪康白,他心里的顽石好像落下了地。
  温凛不忍心辜负父亲期许的眼神,极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杨谦南。
  这个名字,好像是这个夏天的背阴面。
  她竭力去除他在她世界里的影子,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刻意忽略他们真正的那场告别。
  那是八月初的上海。
  温凛已经在苏州城里待了半个暑假,八月拎着最大号的行李箱,从上海过海关,前往曼哈顿。
  她买的是最早的一班飞机,送别她的只有隐忍泪水的母亲。夏日里的城市刚刚苏醒,她已经坐在了冷气充足的机舱里。
  空姐确认了两遍安全带和遮光板,终于播报起飞,飞机甚至已经隐隐地,将要滑动出去。可是突然之间,一切停止,乘务长用中英文播报,机组故障,请旅客们稍安勿躁。
  ——“怎么都要起飞了,还能出故障?”
  机上的乘客们不得不重新打开行李架,用各国语言自叹倒霉,坐上摆渡车,回登机口等待下一架飞机。
  温凛坐靠窗的座位,等人群走了大半,才悄然跟上队伍。
  接待他们下摆渡车的是两个空少。其中有一个拿着旅客名单,反复核对,轮到温凛时突然拦住她,问:“请问您是温小姐吗?”
  温凛愣神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
  空少于是从制服口袋里,小心地取出一枚玉佛。
  难以复现她当时的心情。
  温凛见到它,错愕,荒谬,动容,可笑。她猜她当时的神情,一定复杂得众望所归。
  那位空少礼貌地朝她笑了笑,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指了个方向,说有人在等她。她有犹豫过吗?连她自己都忘了。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平静异常,说我就不去了。
  旁边的乘客看见他们的对话,已经暗暗生疑。
  长相奶油的空少好像被她为难住了,挠挠头,一身训练有素的架子垮个没影:“……那我怎么说啊?”
  温凛笑了声,不正经地打趣,“你就说,我们没有缘分。”
  路过的一个年轻姑娘听到这话,没头没尾,竟也笑了一声。所有人轻松地看热闹,没人联想到,所谓的机组故障究竟是如何发生。
  平凡渺小的人们,迎来一个平淡的清晨。
  空少说他公事公办,怎么也不肯收回玉佛,希望她能随他走一趟。然而温凛头也没回,匆匆登上下一架飞机。
  温凛后来想起这一天,会觉得隐隐愧疚。杨谦南这人很寡情,可他在绝情上的造诣,远没有她深厚。
  机翼飞上天际,再也看不见地面上人们的喜怒哀乐。
  她手里攥着那块冰凉的玉石,屡次低头确认它在手中。
  那些阳错阴差,像在做梦。
  故事终究画不完。杨谦南是怎样发觉她关注列表的异样,又是怎样要回这块玉,动用难以想象的权威澄清一场误会,这些真相她都不再想要探究。
  巨大的轰鸣声里,陆地渐渐离她远去,人,树,高山,海洋,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色块。
  她飞向三万英里的高空,怀揣着一个无法与他人分享的秘密。
  故事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人,曾为她截停过一架飞机。
  可那个人啊,终究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
  漫长的一年终于迎来它的秋天。
  这一年的九月,国内一档模仿《荷兰之声》的音乐类选秀节目横空出世。第一季播出时盛况空前,凡有井水处,皆有人在讨论这档节目。非但节目邀请的嘉宾和选手名声大噪,就连选手翻唱的冷门歌曲,也一首首冲上排行榜巅峰。
  2012年秋,钟惟大红大紫。
  她的一首原创歌曲偶然被选秀歌手翻唱,红遍大街小巷。那个季度她身价大涨,各大音乐节邀请她作嘉宾,商演不断。
  温凛在异国他乡,见证了她奇迹般的走红。
  钟惟的音乐和八卦一起,如一场鹅毛大雪,顷刻间飞遍网络。
  他们说她走红的那首歌是写给她的同性情人,他们说她特立独行,不上任何电视节目。甚至有人挖出了她当年在红场驻唱,惹怒某权贵子弟的陈年秘辛。
  但最为人称道的,还是那一年年末的跨年演唱会。
  2012,这个被玛雅预言为末日的年份。
  冬至那一天,无数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互相捉弄:“反正今晚就末日了,这个PPT就明天再做吧。咱们出去吃个火锅?”
  也是同样的一天,钟惟戴着顶多此一举的鸭舌帽,和庄清许在影视旁边的大望路上,吃着平价火锅。
  她往清汤里下蔬菜,煮到土豆都酥烂,才开口说:“我现在挣了点钱,能搬个好房子了,你还和我一起住吗?”
  庄清许目光闪烁了片刻,吞吞吐吐道:“不了吧,我最近……交了个男朋友。”
  钟惟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泰然自若地说:“那好啊。我月底有场演出,你带他来看。”
  她的喉咙曾经被玻璃片鲜血淋漓地撕裂过,可是真正体会到痛觉,却是在那一天。
  12月31日夜,寒潮降临,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度。庄清许脸颊都被寒风冻红,却还像从前一样,在人群中为她呐喊。可是西风呼啸,舞台上光芒耀眼的那个人却低头弹着吉他,深埋在迷蒙冷光里。
  ——“当日弥散的哪是夜星
  是我尘情
  把酒对洋一盏伤心
  当茶饮”
  温凛在太平洋对岸,看见的只有褪色的八卦。
  帖子里放着这首《夜星》,主楼模棱两可,说着那一年的故事。钟惟在醉里走下台,亲吻了故事里的恋人。朦胧夜色,熙攘人群,低像素的照片噪点斑驳,模糊了往日。
  在她大红大紫的第一年,她们决裂,就此各奔东西。
  过往的故事在这里,悄然收上帷幕。
  那档音乐节目如火如荼,连续热播了四年,终于热度消退。2016年,最后一季收尾,已经迎来一片倒彩,下一季呼声寥寥。
  四年的热闹,终归于尘嚣。
  温凛时常在想,人究竟是如何参与时间这个维度。
  四年有多久?
  是一夜成名,经年尘土。也是一晌酣眠,大梦方醒。
  二十一世纪的资本洪流空前汹涌,四年间创业热点一茬接着一茬摧枯拉朽,民航与城际交通早已成为时代布景,打车软件轰轰烈烈占领公共领域,共享单车清算都市的最后一公里。
  人只要推开门,就被时间无情地裹挟。
  2016年,温凛忽然意识到,她离开杨谦南的日子,已经比相聚的日子更多。


第46章 
  其实那四年间; 他们见过一次面。
  16年初; 概念迭出的互联网公司把虚拟现实一度炒得火热; 杨谦南奔赴上海一个科技秀场,和温凛有过一次短暂的照面。
  那天他迟到了。
  入场的时候,秀场灯光半暗,嘉宾和媒体早已就位。杨谦南在稀薄的白光里独自落座; 好像是会场里无足轻重的一份子。
  温凛并没有注意到他。
  当天秀场的主题是水喷淋3D全息动画,所有人头顶悬挂着一个类似《生化危机》里生物培养皿的巨型水箱。杨谦南拧开秀场配备的赞助商饮料,抬头一瞥; 观赏这只容器。
  彼时温凛坐在T台另一端; 正聚精会神地望着里面浅蓝色的硫酸铜溶液。那水箱里漂浮着四根呼吸管一般的黑色塑胶管道,像剧毒的水草; 在她眼窝的深海里浮沉。
  他们相隔两米,眼里是同一种蔚蓝神秘色泽。
  舞台上,主持人播报的声音告一段落。
  灯光就在此时彻底熄灭; 舞台两侧的发射器射出两道相对的强光; 照彻秀场。配合着节奏感极强的心跳声,水装置启动; 密集的水滴呈一面光幕,在舞台上流动; 中英文男声传到秀场的每个角落——
  “欢迎来到A390智能运动手环发布现场。”
  那是温凛回国之后做的第一个策划案,每个环节都经过严密的测算,在她心里了如指掌。她审视着舞台效果,时而疏离地拍两下手; 显得分外冷肃。
  效果意料之中的成功。
  她的甲方老总早年是做运动饮料发家,很喜欢发布会最后那个液体小人的创意——水喷淋形成的人体在T台上奋力向前奔跑,两片光幕自空中荡曳而来,助跑到此的“水人”腾空纵跃,穿透虚无的空间。
  银白色光幕解体成漫天繁星,一道道锋利如刀刃的碎片布满穹顶,突然静止。3D投影造成的逼真效果让它像一条欲坠的银河,像恒星爆炸后的璀璨宇宙。
  音乐骤止,光线收束,星辰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银环。喷淋系统转换文字,用下降的雨滴在巨型手环旁边打上一行立体slogan——Run ahead of the times。
  全场报以掌声。
  灯光重新亮起,温凛膝上摆着一本褐色封皮的记事本,侧身和一旁的甲方CEO交谈,白皙的耳垂上珍珠吊坠柔光熠熠,闪着十字光芒。
  她瘦了许多,本子上写着“首次实现”“3D全息”“水喷淋动画”之类用作媒体宣传稿的几个关键词。明明长相没怎么变,可气质使然,看上去有种凛然的漂亮。
  粼粼波光映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盛装打扮的女人们身着小礼服,妆容淹没在密集人潮里,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可黑暗与人群,无一能将她吞没。
  那两个小时,杨谦南一直坐到了最后。
  他身边是有人作伴,时不时和他攀谈几句,但他很少应答。
  杨谦南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留了下来——或许是那片闪耀群星,太像记忆深处某个夜晚,他曾经错过的银河。
  人必须要对自己的记忆坦诚。时间会让所有东西麻木,当初的许多细节,他早已记不清了。情绪难以名状,他只是在地下车库提车的时候,多抽了一根烟。
  温凛就在这支烟的时间里出现,短暂地路过他,把一辆红色奔驰从停车场C区倒出来,从他面前开走。杨谦南瞟过一眼她的车牌号,只看清开头的沪B。
  那是她回国的第三个月,谁也没有认出谁。
  这城市无疑是美好的。项目成功之后,引爆科技论坛,微信疯狂震动,工作群里表情包横飞,欢欣鼓舞,但没有一个人提议聚餐。
  温凛回想起大学创业的时候,取得一点小小的成就,热血得男男女女恨不得一起喝酒拥抱。如今所有人都只想换下通勤装,回家的回家,泡吧的泡吧。下了班之后,不记得自己的同事姓甚名谁。
  也许是受在外念书那阵子影响,她很适应这里的土壤。
  近几年她成了很少开口说话的人。她读的学校不是什么party school,坐落在北美乡村,中国人不多。她不住学校提供的学生公寓,独自在外租房,深居简出,一天中和人交流得最多的时刻,是半夜火警把所有人轰下楼,站在人群中听此起彼伏的英文谩骂。
  所以她很少怀恋过去,很少再做梦,每晌安眠都分外珍惜。
  温凛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杨谦南了。
  那天气温很低,夜幕降临,南国的都会寒气逼人,那种完成一项大任务之后倦怠的空虚感又霸占了她的身体。她只想快点穿过外滩隧道,回对岸的家里。
  她想起过他吗?有过一瞬间吧。
  是在驱车经过南苏州路的时候。在这个路口的一盏红灯前,北京城里那条交通混乱、灰扑扑的苏州街又如浮风一般,再度卷过眼前。
  分明是相似的地名,上海的苏州路文艺气息浓郁,从英国领事馆官邸,到老石库门里弄,扑面而来一个华洋杂居,浮华绮靡的十里洋场。
  那个在风雪天遭窃,身无分文站在街头等人认领的小姑娘,到底是上辈子的事了。
  *
  这天之后没多久,老周找到她,说又有新案子。
  温凛坐在自己的办公椅里,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解,甲方是个多么有实力的汽车公司,对他们又是多么信任。温凛惊讶自己确实听说过这家车企的名字。但更惊讶的是,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会找上他们公司。
  老周被她气得一屁股坐下来,用不在调上的普通话质问她:“Lynn,你能不能对公司有点信心?”
  温凛哂然一笑。
  老周大名叫周正清,是个新加坡人。
  这行的老板大多不是大陆籍。广告业最鼎盛那几年,4A公司的楼里都是一层外国面孔,一层新马泰。如今每个人都明白,这条衰老的虬龙早已盘不上云天,应届生薪酬年年走下坡路,有想法的一拨人早就辞职做起新媒体。
  相比下来,老周对行业显得太过乐观。半年前他还是美国某广告公司巨头的高层,由于娶了个中国老婆,毅然决定来大陆单干,做自己的创意热店。
  温凛那时还是他的同事,周正清看中她的履历,忽悠她做他的合伙人。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Lynn,传播绝不是一种商业,它是一种艺术。拿着几个既定概念违心地写策划,再看着策划案被实现得面目全非,多么浪费你的创造力?你有你自己的风格,有你自己的理想,应该有一个地方让你大展拳脚。和我一起回国,我们做自己的品牌,做能被称作艺术的产品!”说得热血沸腾。
  换作其他人,可能会给他预约精神科医生。
  但温凛考虑了一个月,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绿卡,随他回国创立了现在的公司。
  国内大环境对创意产业并不友好,温凛担着一个合伙人的名头,薪资远不如在美国的一半。但她前几年把自己餐厅的股份转让了出去,做了几笔成功的投资,终于不再需要依靠工资过活,可以真正去做一些一看就不赚钱的营生。
  周正清也是偶然有一次,听说温凛在衡山路有一套三居,回家后和太太连连感叹,说时代真的变了啊,就是有一群聪明又能拼的小年轻,让他们这群老骨头都坐不住。
  那是春雨时节,好风里吹来多少喜讯,万物生长,生机焕发。
  也是同一天,绪康白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彼时温凛和他还没有重新熟络起来。
  出国那几年,温凛和国内所有朋友都保持着只有逢年过节会相互祝福一次的联系频率。尤其是绪康白那几年事业颇为成功,意味着联系更少。
  温凛没料到他会给自己发请柬。
  她略显疏离地参加他的婚礼。睽违多年的老友,竟一时想不出祝词,温凛词穷地祝了一句“早生贵子”,绪康白笑了好一阵。好像别人说这句话都正常,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不懂衰老为何物的小孩子拱着手祝人寿比南山,有种别样的天真。
  他拍拍她的头,说:“你呢?决定来上海了?在哪里高就?”
  温凛点头,说自己在和人一起做公司。
  他们是从她去参加婚礼之后,才重新开始频繁联络的。
  那年春天,温凛在上海刚刚站稳脚跟,绪康白几乎是她唯一的私交。她休假出国找不到伴,绪康白把老婆贡献出来,说:“反正她上哪都是买东西,你们一起玩。”
  他们仨拉了个微信群,旅行期间他老婆每天在里面分享购物清单。绪康白几乎不吭声,百忙之中出来冒个泡,说:“你别带坏人家温凛。”他老婆嗔怪:“哎呀人家温凛做广告的,轮得到我带坏伐啦?”
  林夕在大陆出版过一本杂文集叫《曾经》,扉页上写道:“可待成追忆的当时,都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温凛后来回忆这段没有杨谦南的日子,心里还是会留有一丝温情。
  那时一切都是平静的。
  不像他出现的每个日夜,日子复又动荡流乱。
  *
  那个十月的一切动荡,是从绪康白开始的。
  温凛有时怀疑,每段关系奔流到海,是不是都会溃决千里。
  而她和绪康白的那场溃决,始于一个莫名其妙的起因。
  一开始的大半年,温凛和他老婆的来往比和他还多。
  绪康白的另一半姓孙,有个很秀气的名字叫亦漓,但大部分朋友都只知道她的英文名Queena。她是那种典型的出身优渥的千金小姐,勤更ins账号,度假旅行种花养狗。单看她的朋友圈,根本窥不到已婚痕迹。
  温凛第一次知道她的大名,随口说起自己大学室友也是上海人,名字里也有个璃。Queena自来熟地大笑,说,“那真是多谢她啦,让你和我有话可聊。”
  在温凛的印象里,她每次见到Queena,她都是一脸热情夸张的笑。
  Queena朋友很多,喊每个人都是“sweetie”,“甜心小宝贝”,丝毫不觉得肉麻。温凛习惯了一阵子她的行事作风,逐渐也变成了她的宝贝之一。
  所以十月的某一天,她收到Queena喊她一起吃晚餐的邀请,没有多想就赴了约。
  Queena当时在一个聚会上。
  她被品牌邀请参加一个Pop…up Shop店的开幕式,同样受邀的还有微博上一群美妆博主、各□□红。这种活动结束后,自然要去高档餐厅聚一聚,餐后会有一张经过七八个当事人检验的精修合照流传到微博上。
  现场人多且杂,同一桌互相有所耳闻,却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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