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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西台记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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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孩儿提到的‘投胎转世’、‘灰飞烟灭’等,他都满是疑惑,如若只是小孩儿与他说,徐竟炎可以的当成是小孩儿爱撒谎,但若是秦鹿陪着一起,总不见得秦鹿也是个傻子。
三人到了客栈门前,秦鹿才与徐竟炎作别,多谢他为自己照了一路的灯。
秦鹿正准备入客栈时,徐竟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秦鹿一怔,回头看向他,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让小孩儿自己先去二楼找梁妄去,小孩儿松开了手,才走到楼梯口,秦鹿又道:“王爷今日心情不好,你乖巧些,省得讨罚。”
小孩儿听她这么说,看向二楼的眼神都胆怯了一些,不过还是低着头,怀里抱着秦鹿买的三包果干,慢慢朝二楼爬去。
小二不在客栈大堂内,堂内地点了三盏烛灯,不算很亮,却掩藏不住任何细微的事物,以及眼神。
秦鹿抽回了自己的手,徐竟炎才察觉自己有些唐突,他握着提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喉咙发哑,犹豫了会儿,想好的措辞却全都在与秦鹿对视的一瞬被打乱,叫他根本不知该从何问起。
秦鹿见他犹犹豫豫,惴惴不安的样子,失声一笑,干脆含着下巴,说:“我这些日子烦心事比较多,恐怕没有心情与徐公子解释一番方才那小孩儿的话了。”
徐竟炎目光一滞,秦鹿又道:“等我解决了小孩儿的事,再等我找到了天香花,如若我还有能留在七夜城的时间的话,我会去找徐公子,为你解惑的。”
徐竟炎一句话也没说,只讷讷地点头,他垂在身侧的手手心又开始冒汗,些许紧张也因为秦鹿说的话而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道:“我信秦姑娘会给我解释,至于天香花……我亦会帮忙寻找。”
“那就多谢了。”秦鹿言罢,便转身离开。
她上楼的时候没回头,不知道徐竟炎还一直站在客栈门前看着她的背影,从昨日遇见直至现在算起,他们相识都还不过十二个时辰,可徐竟炎心中却偏偏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一般。
很熟悉,也很亲近的感觉。
二楼梁妄的房中,白衣坐在凳子上吃着秦鹿买回来的地瓜干,桌上一盏烛火微微摇曳着,靠在床榻上的人与白衣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就连床幔都挂下来了,显然是睡着被人吵醒了。
白衣不敢作声,等秦鹿到了,他才朝秦鹿看去,嘴里塞着过多的地瓜干,口水险些流了出来。
秦鹿看了一眼燃烧了半截的蜡烛,轻声问了句:“王爷,你睡了吗?”
梁妄没应她,不过挂在屏风旁金笼内的天音扑扇着翅膀,于笼中转了一圈,秦鹿便知道,梁妄没睡。
他若睡了,天音不敢吵他。
“我寻天香花回来的途中,碰见白衣了。”秦鹿推了一把还在吃的小孩儿,道:“我见他时他还在哭,说是第三封信没了,珠胎也被毁了,如若这般,那他还有机会投胎转世吗?”
秦鹿问完,等了一会儿,屋内的安静叫秦鹿甚至能听见自己紧张而紊乱的心跳声。
小孩儿咽下嘴里的地瓜干,睁圆了一双眼睛看向秦鹿,悄声问了句:“你惹他了?”
秦鹿瞪了小孩儿一眼,道:“你还不快将你遇见的事儿都与王爷说说?还想不想投胎转世再为人了?”
小孩儿哦了一声,道:“那日我在盘沙镇与你们分开,便一路跟着户部侍郎的队伍随他们一并去了七夜城中的将军营帐内,也见到了聂将军。”
见过了身为妖的颜姬,又碰见了颜姬即将要嫁的聂将军,小孩儿自然高兴。他本是魂魄一缕,不必现身,那些人也瞧不见他。
小孩儿便坐在将军营帐的一角,听着聂将军与年侍郎谈话。
年侍郎是文官,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聂将军是武将,不通那些弯弯绕绕,只需年侍郎替聂将军分析颜姬去留的利弊,聂将军就会自己做出决定。
自然最后,聂将军还是将颜姬留了下来,好生招待着。
他的军营里没有女人,只有七夜城城北的一个大院子里有大约二十多个十六到三十六岁之间的女人,那是北漠养的官妓,说是官妓,其实也就是自愿留下来不愿颠沛流离的妇人小姐们,平日里供那些精力过剩的官兵们排遣用的。
聂将军不懂如何对待颜姬,为了给全年侍郎的面子,他让颜姬留在了自己的营帐内,没碰,也没赶走,更没与对方说话,但凡是有饭吃,就让手下的人给对方一碗,多了没有,也无甚可挑剔的。
自始至终,年将军都没正眼瞧过颜姬一次,恐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颜姬是个何等漂亮的女人。
年侍郎见聂将军虽然不亲近颜姬,但也至少摆出了尊重之姿,便放下心来,交代了一番之后返程回燕京去,就在年侍郎走的那个早上,聂将军就将颜姬派出自己的营帐,随便找了个小房子安置下去了。
颜姬知晓自己要离开,似乎没什么意外,反而是云嬷嬷,与聂将军顶嘴,说道:“颜姬郡主是陛下赐予将军做妾不错,可将军也不可对郡主太过怠慢,年侍郎刚走将军便要赶郡主出门,您就不怕陛下怪罪?!”
聂将军当时正在看布阵图,听见这话嗤地一声笑出来,让人将云嬷嬷拖了出去打了二十大板,说是她以下犯上,并且道了句:“记着,日后在我聂彦的军中,就得守我军中规矩。”
他的话,便是规矩。
云嬷嬷虽以下犯上,但聂将军还是让人给了颜姬一个解释,说他聂彦无需小妾,但若她非要恬不知耻地贴着自己,那便住进小妾该住的地方,以如今这情形,便是一院,一房,一日三餐,再无其他了。
颜姬入住了聂将军给她安置的小院,那院子里就一口井,与空荡荡的半边杂草,小屋也只能放下一张床,一方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院子外面还有几个官兵看守着,摆明了是囚禁,他却说得好听。
云嬷嬷为颜姬打抱不平,受了二十军棍,实在吃不消,回到了小院之后也照顾不了颜姬,还得颜姬照顾她。
云嬷嬷年纪大了,受不得这些苦,本来跟着颜姬过来北漠就不适应,上吐下泻了好一会儿,现如今又受了重伤,脸上瞧过去死灰一片,趴在床上整日哎哟,颜姬看得心疼。
她与将军求过两次药,将军给的也只是军中最普通的金疮药,解不了云嬷嬷腰背上的麻烦。
白衣不知颜姬的处境,聂将军将颜姬赶走,军法处置云嬷嬷时,白衣贪玩,心想自己已经没多少时日能看看这片天地了,于是在城中转了一圈,又去了城外看看风沙,回来时天已经将黑了。
他本想先与颜姬接触,问问颜姬是否愿意为聂将军生子,毕竟于妖而言,生子等于重生,必须经受一死一活,如若颜姬不同意,白衣还得磨她。
只是入了聂将军的营帐,白衣没见到颜姬,只见聂将军一人对着架子上端放着的一把匕首发呆。
那匕首是敌国派人送来的,是凌迟聂将军长子的匕首,上面还有未洗净的血迹。
白衣此时不顾察言观色,现了身,又将自己的身份与聂将军说了一遍,他眉飞色舞,告知对方自己已经帮两个人实现了生子的夙愿,只差这一次。
白衣道:“聂将军人中龙凤,颜姬郡主长得也漂亮,你们俩日后的孩子一定聪明伶俐,大有作为!我知她是妖,单凭自己生不了,还得担上要命的风险!但若有我在就不同了,我可护着颜姬郡主,无需她奉献自己的内丹与生命!”
白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面纯白,扁扁一张,等信封打开时,里面却滑出了一粒指盖大小的珠子,珠子为青蓝色,发着幽幽的光,躺在白衣的手心里。
他道:“这是珠胎!别看它小,这可是一条命,将军可以让颜姬郡主先服下,而后再与她行夫妻之礼,珠胎成活后,她便有孕,那我也可功成身退了!”
聂将军听白衣说了许多,脸色却越来越冷,他扯着嘴角,问了句:“什么珠胎?给我看看。”
白衣不疑有他,将手中珠胎递给了聂将军,他以为聂将军会好好护着珠胎,却没想到珠胎脆弱,下一瞬就被聂将军于指尖捏碎,蓝青色的碎片落地化成了粉末,白衣惊惧,啊了一声,彻底傻了。
聂将军再看向白衣,问了句:“这么说,你是鬼?”
白衣见他面如修罗,又见他拔出腰间的剑,那把剑不知斩杀过多少条人命,上面满是血腥戾气,白衣不敢靠近,只能转身逃走,他是刹那于聂将军的眼前消失的,也印证了他不是凡人这句话。
聂将军握着剑,看向一地被风吹散的珠胎沙,那些细沙很快便失了颜色,与北漠中最普通的沙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营帐中只传来了一句:“你若是鬼,那这颜姬,必定是妖了。”
他正愁找不到如何解决这个麻烦的理由,如若一国郡主,乃是妖孽化身,那么他身为天赐王朝的镇北将军,亲手诛杀一只妖,便理所应当得多。
白衣从聂将军的营帐中跑出,走了许多路才越想越难过,他亲眼见到第三粒珠胎在聂将军的手中粉碎,被他细心呵护了几年、能叫他投胎转世的唯一机会,也从此断送。
白衣走不动了,干脆就坐在街角发呆,不过片刻,心中的委屈与对活着的渴求,最后一丝希望都彻底粉碎,犹如洪水决堤,冲塌了心墙,席卷了他的呼吸,叫他不住抽泣。
而后,白衣便遇见了提灯过来的徐竟炎。
再然后,秦鹿出现。
白衣说完这些,手中握着甜丝丝的地瓜干也变得难以下咽,他咬着下唇,问了句:“道仙,我……我还有救吗?”
第105章 将军之信:十六
入夜的一卷风吹进了窗户缝隙, 带入房中,将屋内正燃的烛火吹灭了一瞬, 又迅速燃烧。
屋外的风沙又起了,楼下木板门发出了剧烈的咯哒咯哒声,若非有锁拴住,恐怕早就吹飞了。
窗户的缝隙里偶尔还顺风飘进来了几缕细沙,落了窗后矮桌上薄薄一层。
白衣静默了许久,久到就连秦鹿都快有些坐不住了, 梁妄才道:“今夜不平静,恐死伤多人。”
他的话有些突兀,完全没往白衣的身上带, 白衣垂着头,将手里的地瓜干扔到了桌上, 嘀咕了一句:“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那我活不活其实也无差别。”
说完这话, 白衣转身就跑出了梁妄的房间,秦鹿哎了一声没拦住, 心想这小孩儿脾气还是有些冲的,屋外风沙大, 他就算是个鬼,也未必能完全安全。
就这战乱之地,到处都有漂泊的魂魄在,白日里碰不见多少,晚上走夜路难免能看见一两个一闪而过的, 秦鹿怕他想不开,当真一个冲动跑去干什么坏事儿,早早叫自己灰飞烟灭了才好,干脆跟出了房间。
屋外马上就要起风沙了,小二将所有的窗户都钉得死死的,秦鹿就看见小孩儿穿墙而过,等她追上去时,已经没法儿跟着了。
小孩儿是魂魄一缕,本就是鬼,哪儿都拦不住,秦鹿不同,她虽然也早就死了一百年了,可毕竟是附在肉身上的,与活人无什么二样,自然不能从墙面上穿过去。
一楼楼梯口下的小房间里,小二披着外套提着油灯出来,见秦鹿在撬窗户的木板钉,顿时吓得险些把手里的油灯给摔了。
小二冲了过去,要拉秦鹿,问她:“姑娘这是在做什么?我这才刚钉好,今晚风沙大!是从北漠那头吹来的,今年头一回!依我看街上不能走人,否则也不知道能给吹到哪儿去!小房屋都能给吹倒咯!”
秦鹿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慌,虽然知道小孩儿是魂魄,不会被风沙所伤,可小二也说了,这风沙是从北漠吹来,魂魄如轻烟,恐怕其中带着不少战争场上还未完全离开的鬼魂来,到时候与小孩儿相撞,就怕出事!
秦鹿拉着小二道:“麻烦小二哥替我开门,我有要事出去一趟!”
小二一听,连连摇头:“别别别!姑娘我劝你还是留下屋中,不要出去!今夜这风沙当真不是玩笑,出去了十有八九是要死的!人人都要往屋里跑,生怕房子不牢固,你怎么还想着往外走呢?”
“我……”秦鹿一怔,急忙道:“我弟弟方才出去了,现下还没回来,他才几岁大,我怕他有危险!”
“哎哟!这孩子还真是不省心!”小二犹豫了会儿,见秦鹿转头又要去撬窗户上的木板了,干脆一跺脚,从腰间掏出了钥匙往后院的门上锁孔里头戳,他一边开门一边道:“姑娘,我放你出去,可就不能再开门放你进来了,我也是怕死的。”
“我知道!”秦鹿见他开了门,急急地往外走,小二又道:“后院柴房没锁门,只是那处不怎牢固,也不知能不能经得住今夜风沙,姑娘你若找到你弟弟,便去柴房里避着,兴许能留一命!”
小二的话音未落,就已经看不见秦鹿的人了。
屋外风大,到处都是细沙,只说话这一会儿,小二便撇过头呸了两声,结果肩膀被人掀开,他脚下踉跄,哎了一句,便见一个身穿蓝袍,银发的男子也朝外走了过去,眨眼便不见了。
小二一愣,揉了揉眼,觉得自己怕是生了幻觉,干脆关上客栈通往后院的门,就这么一小会儿,门槛边上已经覆了一层沙了。
住在北漠的人,都能根据天上的云来判断接下来要刮的风,尤其这个月还是天气不怎么安宁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儿异象都会被拿来作为风沙判断。
朗月客栈的小二说得没错,今夜这场风沙,当真是能死人的,而梁妄亦说准了,七夜城的这个晚上,死了太多人。
谁也没有料到,因为风沙双方休战由北面入侵的异国,居然会选择在今夜沙尘时动手。
这一夜的风沙尤为可怕,小二说今年都没出现过,实则低估了这场风沙的危险,恐怕风暴过后,此场沙尘将划入历史。
梁妄与秦鹿虽未来过北漠,但住在北漠上了年岁的人都知道,这一夜的沙尘暴百年难遇,北漠的沙土被风席卷,便是夜里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却因为这风沙刮得人身上满是砂砾,有的锋利石头碎屑甚至能将人割伤。
城墙在外,并未坚守多久,风沙越过城墙而来,如同一个浑浊又巨大无比的吞天兽,张开了风沙的血盆大口,将守在城墙上的人一并吞没。
狂风几乎卷起了城中树木的根,连带着屋顶上的瓦砾片片飞离,有些不够坚固的房屋轰然倒塌,被风肢解成无数片卷上了天。
城中有两万将士,尚且还有屋棚遮挡,而扎根于七夜城外的四万将士,却无处藏匿。
秦鹿出了客栈后没多久,便被风吹得有些走不动路,她的口鼻都被捂住,此时就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更别说是在这种情况下喊小孩儿的名字,能奢望他听见了。
如她所料,魂魄轻如鸿毛,风沙稍大都能顺着风走上几里地,更别说是这种能杀人的风暴,那漂浮在空中于夜里哀嚎如同鬼泣的魂魄成千上万,天赐的有,异国的也有,一道道鬼影在风声里现形,如同千军万马踏尸而来。
天灾跟前,众人皆渺小如蝼蚁,风沙之中除了顺风而来的魂魄之外,还有被撕扯开的守城兵。
呼啸而过的声音,掩盖了城中惊慌失措的人声。
七夜城虽说不大,却有上百条街巷,出了客栈小孩儿不管是不是有心想躲,秦鹿也没那么容易找到他。
贸贸然追出来,秦鹿有些后悔,反正小孩儿又死不掉,这般冒失冲动的性子,就让他吃吃亏也好!可自己的身体却不是铁打的,一旦损坏,梁妄修复起来便有苦头吃了,自己疼了先不说,还耗损梁妄的精力。
秦鹿眼见风沙第一次席卷街巷,铺天盖地而来的风沙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街巷对面的小屋瞬时四分五裂,秦鹿转身,缩在了小巷的一角,遮蔽了大半风沙,口鼻里却尽是沙尘,她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喉咙像是被刀割过一样干痛。
她背后倚靠着的房子摇摇欲坠,几片黑瓦落了下来,一个重重地砸在了秦鹿的肩头上,还未等她痛呼出声,手腕便被人抓住。
秦鹿猛地睁眼,风沙大到她只要睁眼便得流泪,模糊的视线就连自己的手脚的看不太清,更别说是看清对面的人是谁。
然而握住手腕的温度分外熟悉,紧接着她便被人抱在了怀中,一头撞入了对方的心口。
鼻子被灰尘堵塞,便是如此,她也能闻到梁妄身上淡淡的墨香,还有落在自己眼前的几缕银发。
秦鹿腰上一紧,梁妄将宽大的蓝色袖袍盖在了她的脸上。
他自己靠外,把秦鹿小心翼翼谨慎地护在了怀里,让秦鹿背靠者墙壁,面对着自己,完全包裹于长袖之下。
饶是如此,风沙也没有要停的迹象,风中的鬼哭狼嚎声越来越大,被风沙席卷过一次的街道房屋全都歪斜,如同一片废墟。
入夜时分,阴气重,而这一夜城中的死气,几乎是平日里的数倍。
待到风沙稍稍停了些,不再那般可怕了,秦鹿才拽着梁妄心口的衣服,余惊未了,如同死过一次般,张口声音沙哑难听,伴着喘息问:“主人,我们回去吗?”
秦鹿才刚出声,梁妄便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抓着秦鹿背后衣服的手几乎颤抖,双臂用力到让她都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勒得疼了。
秦鹿正欲抬手抱回去,后脑却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她哎哟一声,梁妄的声音便道:“你是疯了才会想要追出来!不过是个小鬼,死了便死了,灰飞烟灭了又如何,你怎不想想你自己,可能经受住这般大的风沙!”
梁妄的声音比任何一次吼得都大,就在秦鹿的耳边,震得她心里发紧,甚至有些痴了。
“本王爱你率真热情,可有时真是恨极了你的冲动多事!凡是救人,必得先学会自保,你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吗?你的命是本王!”梁妄扯过秦鹿的头发,叫她看见自己。
秦鹿望着梁妄的那双眼,能看清他的眼眶都红了,面部狰狞,像是一头随时能扑过来咬人的野兽,银发凌乱,不再潇洒,气息不稳,也不够淡然,一切脆弱的情绪,尽写在了他的眼眸中。
梁妄道:“下回不许再这般了,听见没有?”
秦鹿想点头,可头发还在对方手里,扯得有些痛,动也动不了,于是只能应话:“知道了。”
风未停,只是暂时从这条街道走过,城门那处的哀嚎声还未褪去,接下来的一波风沙依旧会再度席卷七夜城。
梁妄将秦鹿拉起,对她道:“来时路上无门开,凡是高房皆成危楼,矮屋也早就塌了,随本王回客栈,客栈柴房位于厨房偏角,不容易倒。”
“那白衣……”秦鹿的话还未说完,梁妄便瞪了她一眼,抓着她的手紧到秦鹿的手指都变形了。
他几乎是呵斥道:“本王管他死活!又非三岁小儿不懂权衡生死利弊,死了也是该他的命!”
梁妄都这般说了,秦鹿便不敢再开口提话,过了两条街,秦鹿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缩在街巷转角的小孩儿,她头一回发现自己居然有当人娘亲的无奈感,隔着老远便喊了一声:“白衣!”
小孩儿抬头,他依旧保持着被徐竟炎撞见时的姿势,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再将脸埋在手臂里,听见秦鹿的声音抬头,像是又哭过一回了。
小孩儿冲动,一气之下跑出了客栈,没脸回去,却又不敢离得客栈太远,走出两条街后瞧见风沙,于是又绕回了客栈这边,就蹲在客栈旁的巷子里,秦鹿跟出来时他还未回,他回来后秦鹿已在几条街外,两人错过了。
见了秦鹿与梁妄,小孩儿动了动嘴,乖巧又可怜地站起来。
梁妄见他的脸,像是要杀人,秦鹿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过来!”
小孩儿几步小跑跟到了两人身后,走到秦鹿身边时,他伸手抓着秦鹿袖口上的束袖带子,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秦姑奶奶。”
秦鹿见之气极,抬腿先踢了一脚,将小孩儿踹一边儿去了,等他爬起来了又说:“今晚先去客栈柴房里等风沙过去,风沙过后我再收拾你!”
小孩儿一边抹着泪,一边跟着秦鹿与梁妄走。
三人入了客栈的柴房,连火折子都没燃起,屋外的风沙又卷起了第二次,这一次比方才那次更要吓人,柴房的门缝里不断有沙被吹入,窗户哐哐直响,就连地面都在震动。
千百只鬼魂从门窗前飞过,有些残留意识的,见屋内有人,趴在窗口朝里探瞧,被梁妄一道黄符打去,柴房才得以安静片刻。
小孩儿缩在柴垛边上,见那些鬼魂,多少有些惧意。
若是他们迟来一步,若是秦鹿没见到小孩儿,怕是这满城鬼魂飘过的场景,够他吓疯了。
第106章 将军之信:十七
风沙不停, 鬼泣不断。
柴房顶上的瓦片不知被吹去多少,漏出了一角, 有风将黄沙往里头直灌,吹得人满脸干枯,不得不缩在柴火堆里头,背对着风沙,还能勉强吸两口干净的气。
秦鹿手中的火折子点了许久才亮,叫这黑暗中提了些许光明。
明火远柴堆, 秦鹿不敢将火燃得太大,只能点燃一根柴火,杵在地上, 三个人面对面坐着,背靠着两垛柴堆, 小孩儿在对面,秦鹿贴着梁妄。
这夜风大, 不知是否是因为城中鬼多,今夜死伤无数, 阴气重,还是因为方才才经历过一次生死擦肩般的惧意, 所以叫人有些发寒,贪图温暖。
小孩儿在火堆对面蜷缩着,万分害怕梁妄的双眼,然而梁妄没有看向他,反而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 看向秦鹿。
秦鹿的脸上有些脏了,马尾辫不知是被梁妄扯过一次,还是在风中被吹乱了,半散落下来,银簪都歪着。
梁妄将她的银簪扶正,犹豫了会儿,又用手将她脸颊上的黑灰擦去,伸出的手还有些颤抖,指尖冰凉,贴上秦鹿的脸时,秦鹿有些愣住,似乎从梁妄的眼里看见了险些失去的后怕,带着几分温柔缱绻,贴上脸的手摩擦了片刻,忽而用力捏了一下。
秦鹿吃痛,哎哟了一声,梁妄似乎嫌不够,又对着她另一边脸也用力捏了,几分怒气未消,道了句:“本王许久没有惩罚过你了,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禁闭的小黑屋中满是黄符,一夜销魂噬骨的疼痛折磨可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早年秦鹿跟着梁妄时被罚过几次,后来学乖巧了,梁妄也显少会罚她了,再然后无非就是让她抄书练字一类。
听梁妄这般说,秦鹿有些记不起那些疼痛,然而心里一酸,还有些委屈地伸手扯过梁妄的袖袍,道了句:“明明是我先生你气的,怎么到头来,又是你生我气了?”
秦鹿这话声音说得低,犹如一根木刺,猝然扎进了梁妄的心里,就像是扎漏了缸底的醋,丝丝酸意淌遍了心口的位置。
梁妄抓着秦鹿扯自己袖子的手,满心怒意全被绕指柔给化解了,这人多懂得拿捏自己啊……只要服个软,梁妄就没有不妥协的时候。
安静了许久,梁妄道:“我不生你气,你也不许再吓我了。”
秦鹿抬眼朝他看去,肩膀蹭着对方,略微靠近了点儿。
若不是对面还坐着个小孩儿,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俩,秦鹿觉得自己应当会主动亲过去。
再看向白衣,秦鹿心里依旧有些气,就算对方是个小孩儿,她也想狠狠地甩两巴掌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没出生就死了的孩子,爹娘也都不在世了,孤苦无依地长大,在市井混了七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心智早就不是普通人家养大的孩子那般单纯,遇事偏激再所难免,说到底,就是没人管。
秦鹿问小孩儿:“你跑出去时,脑子里想什么呢?”
小孩儿抿着嘴,眼睛怯生生地垂下,也不说话,秦鹿替他说下去:“是觉得自己没人要了,不能投胎转世了,活着也没意思,所以无所谓了?”
被秦鹿戳中了心事,小孩儿的眼眶微微泛红,两只肉手纠结在一起,小动作不断。
秦鹿叹了口气:“这世上每日死的人不计其数,也有一些如你这般还未出生便丧命的孩子,你能见一见世间风貌,经历过这些,与活下来其实没有二样,不过是遇到些许挫折便自暴自弃,你也不想想其他人见了会担心。”
小孩儿道了句:“没人会担心我。”
秦鹿问:“若我不担心,跟着你跑出来做什么?这么大的风沙,我要是被卷了进去,身体早就四分五裂不知被吹到何处去了,还能完整地坐在这儿教训你?”
小孩儿抬眸看向秦鹿,一双眼泪汪汪的,因为长得好看,所以越发显得他可怜,他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反问秦鹿:“你担心我?”
“你这个人吧一点儿也不讨喜!”秦鹿直言:“从第一次见面便是骗人,后来又缠人,满嘴谎话,还总是说些与你年龄不符不着调的话,言语冲撞不顾他人情绪,像你这样的小孩儿若被生下来,定是给爹娘打大的!”
小孩儿肩膀一缩,秦鹿又道:“可你也会主动帮忙提东西,说好听的话哄人,能在我困极时帮我驾车,从不喊累,过分地坚强,学不会依赖别人。你也是有优点的,无非就是缺爱长大,导致浑身是刺,意图保护自己罢了。”
极度渴望被人关心、在意、疼爱,便越发对自己向往的感情表现出不屑一顾,嘴上说着不需要,不稀罕,实则便是得不到的借口。
便是他想活,想要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投胎转世后,重新面对这个世界,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不再孤苦伶仃地漂泊,才在第三封信中珠胎被毁后,偏激地说自己不想活了,也不再喜欢这个世界。
唯有被人抛弃过,才会如此敏感。
秦鹿道:“生死有命,既然无法更改,不如欣然接受,每个人的命运皆不相同,不顺心、不如意、磕磕绊绊十有八九。白衣,你有名有姓了,何不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只要不破道间秩序,不做坏事,依旧可以以一个人的身份度过一生。”
或许不能成亲生子,或许不能享含饴弄孙之乐,可人世间的感情远不止这些,读书、交友、经商、远游,都可以实现。
秦鹿的话,点到为止,她也怕自己说多了,梁妄会怪她多管闲事。
一般这种漂泊着的魂魄,等到了一定时间了,必然会破坏道间秩序,能守住自己底线,不贪图人间乐趣,不牵扯爱恨情仇的少之又少。
乐一时是乐,乐一世也是乐,苦一时是苦,苦一世也是苦,皆看他自己如何想,如何做。
风暴之后,便是雷雨,次日一早天依旧是灰蒙蒙的,轰隆一道雷电劈下,惊醒了秦鹿,她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趴在梁妄的怀中睡了一夜。
小柴房损了不少,不过如梁妄说的那般,因为是在角落,所以并未坍塌,只是柴房内一片风卷残云后的凌乱,灰沙也因为早间落下的大雨,泞成一团。
昨晚的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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