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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有信-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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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胖的额上、脸颊上、颈项上统统都挂着汗水,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很明显,他是拼尽了体力一路跑来这里的。了解王胖的人都应该明白,这应该是出了大事了,你要知道,能让一个胖子不怕吃苦不惜跑这么远的路跑来这里,一定是大事。
    “唐,唐信……”王胖气喘如牛,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陆凉风出事了!”
    闻言,唐信脸色一变。但他没有动。从和陆凉风分手开始,唐信就明白,以她的为人和她的工作,她是一定会落入这样那样的困境的。正因为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和她分手,可是最后,他仍然是和她离散了。
    陆凉风不要他,唐信没有办法。问题就是,她已经不要他,他应不应该继续为她负责?
    唐信脸色很差,放在桌上的拳头攥得很紧,骨节分明,那曾经刻着“风”字纹身的左手无名指,也仿佛感应到主人的痛苦,伤口处的皮肤渐渐变得狰狞。
    唐信低垂着头,额前的发垂下来,遮住了视线,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他阴冷地说了一句:“都给我出去。”
    各位无关的人纷纷退避出去。一时间,一片寂静。
    “王先生,”付骏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走过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了几句话,“陆凉风小姐和唐信先生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相信你一定有所耳闻。如今连当局者陆小姐也已经放弃了这一段关系,那么信少爷想怎么做,想不想继续和陆小姐的关系,我们旁观者都是无权置喙的。”
    平信而论,付骏这段话说得合情合理,唐信和陆凉风之间的关系确实不似一般的情侣那么简单,根本就是两个利益集团的倾轧,这些年唐信可以容忍陆凉风不纯的动机并包容之,从旁观者的角度讲,确实仁至义尽了,总不能人家陆凉风都把他甩了,唐信还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吧?
    可惜,此时在场的听众不是别人,是王胖。王胖是谁?是风雨里来刀剑里去、和陆凉风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江湖汉子。
    “放屁!”王胖怒目。他没读过什么书,一向看不起知识分子,此时在他眼里付骏刚才那一套逻辑更是如同狗屁:“你长得挺有个人样的,说出话来怎么都跟狗似的!”
    “……”付骏长这么大就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批评,一时间涨红了脸,居然连骂回去都忘记了。
    王胖一步走到唐信面前,怒目圆睁:“唐信,一直以来老子都把你当成个人!所以我今天才来这里。否则陆凉风那臭丫头的事,老子才不想插手!”
    没等唐信有什么反应,王胖已经一拳砸在了会议桌上。“砰”的一声,似砸在唐信心里,留在空洞的呼啸。
    “唐信,你认识陆凉风这么久,她其实是什么样的人,你敢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好,没关系,你不了解,我了解。陆凉风左手上有一道刀疤你见过吧?我告诉你,那是她十五岁的时候被夜巷酒吧场子里的老板弄伤的,怎么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好,我告诉你。就在她十五岁那年,酒吧里的侍者指控她偷了一瓶酒,她不承认,无论他们怎么威胁她,她都不承认。”
    “可是后来你猜怎么了?她被扣留两小时后,承认了,承认了偷盗的罪名,承认得轻描淡写,悉听尊便。夜巷有夜巷的规矩,陆凉风当场被酒吧老板一刀砍伤了左手,只说要她记得偷东西的下场,念她还是孩子就放她一马。那晚以后,整个夜巷整个圈子都把‘小偷’两个字扣在了陆凉风的头上,她也不辩解,但是唐信,你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那瓶酒是我偷的;那一晚在酒吧做小偷的人,不是陆凉风,是我。陆凉风刚开始被抓时死也不承认是她偷的酒,因为她确实没有做过;后来她无意间看到我偷溜出门口,她就明白了,这件事是我做的,我是她的朋友,陆凉风把王胖视为朋友,所以陆凉风替王胖顶了这罪名,陆凉风替王胖挨了那一刀。”
    “这些日子人人都在疯传陆凉风害死陈叔、向她父亲示忠这件事。唐信,你信吗?我不信,我一点点都不信。即使我没有证据,即使陆凉风和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有关,我都不信。那不是我认识的陆凉风,我只信我认识的那一个陆凉风。”
    “唐信,知不知道陆凉风从小到大一直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她经常说,多可惜,她没有多少亲人,如今连她的朋友都不多了。做卧底有多痛苦,只有她明白;做卧底有多自欺欺人,也只有她明白。”
    “唐信,你敢指天发誓你没有碰过陆凉风?像她那样的人,你以为她真的会为了卧底这件事而被你碰?当年陆凉风十七岁,走投无路穷困潦倒她也只是去卖血,连梁姐都开玩笑地劝她去卖身,她都没有肯。所以唐信,你以为陆凉风对你,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那一夜她眉目间轻艳的水光,是他刻意忘记都不能够忘的。收起了平日的锋芒,她一记轻喘,如玉似水,令他惊觉这些年他的情劫原来一直在这里:他想占有她,却始终不得。
    惊艳的故事通常都带一点血味。好故事很狠。往往出其不意,留一个空洞的结局,如同在你心上画上了一个镂空的句号,从此失去了一个圆满的下落。
    唐信听着,脸色一点一点泛白,听到最后,几乎没有了血色。半晌,他才像是陡然清醒般抬眼回神,“呼”的一声站了起来,整个人站得笔直,目光森冷:“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王胖唇色苍白,“我只是预感。今天我收到了一笔钱,五万块,送钱的人只说是陆凉风预先寄给我的。我问了另外一些人,都是陆凉风的朋友,也都收到了她的钱,数量不多,有的两万,有的一万,但只要是她的朋友,都收到了她的钱。……”
    “唐信,陆凉风那个人,我明白的,她那个工作,那个人,做的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根本不可能存多少钱,我们这些人收到的这些钱,加起来,差不多就是她这些年所有可以存的钱了。陆凉风那个家伙,把她所有的钱一夜之间都散尽了,根本没有要想留给自己一点,你想,她是为了什么这么做?”
    散尽千金,毫无留恋。这样她才可以,独自一人,赴一场鬼门关的邀约。唐信脸色瞬间煞白。
    这些年,王胖已经很少再会说当年的事,也很少会说这么多,以至说到最后他眼里几乎有些水光:“……唐信,陆凉风是什么样的人,我懂;我一直以为,你也懂。”
    当陆凉风的顶头上司老方,在警方的秘密监控地点看见忽然闯入这里的男人是唐信时,他就有预感——唐信终究是知道了。
    唐信全无平日的冷静和风度,开门见山,来意很狠:“相信方警官你也明白,我一向不喜欢和官方的人打交道,这些年各位对风亭、对我唐信是什么样的人,应该也清楚。我有一句话,今天提前放在这里。官方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唐信要查,绝不会是难事。方警官昔日功绩辉煌,日后前程不可估量,相信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老方看了他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问:“风亭的唐信如此兴师动众大驾光临,不知是为了什么?”
    唐信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带着杀气,使得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再加上干警察这一行的人大都神经敏感,“怀疑”二字是他们的本能,这就更令屋内的气氛火上浇油,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唐信。
    唐信站定,说了一个对双方而言都极为敏感的名字:“……陆凉风。”
    老方镇定地看着他。唐信直视眼前这人的眼,一字一句,终于问出了一句话:“陆凉风,是不是,在为你们警方做卧底?!”
    问出这句话时他其实比谁都恐惧。因为他太明白了,“卧底”二字对于陆凉风来说意味着什么。
    过去那么多日子,每每他看见陆凉风那一双带雾气的眼,他就会想,这人应该是有许多伤心事的。一个人,只有经历了太多的伤心事,才会在快乐的时候都不会有太多笑的表情。
    她曾将在被亲人背叛的情况下,做了此生最痛的一次卧底,唐信几乎不敢去想,她哪里来的勇气,再去痛这第二次?
    老方沉默。半晌,他说了一句:“你知道了。”
    唐信闭上眼。他想起那一夜,月光正好,树影斑驳,有白色香花飘散在肩头,她对他偏头一笑,说,愿望这回事,我有的,我想做一个简单的好人。
    回忆好美,叫撕心裂肺般的揪痛席卷他全身。她竟然,心甘情愿去为警方做卧底。
    “她只有二十多岁……”唐信握紧了拳,冷不防上前一把揪住眼前人的衣领,前所未有的恨意,“为了你们警方对陆正风的归案计划,你们竟然舍得,拿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去牺牲?!”
    “唐信,你对陆凉风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你自然会感情用事。换一个角度看,站在警方的立场,陆凉风这一步,是把伤害降到最低也最安全的方法,”老方态度镇定,相信唐信会懂得自己只是太爱她承受不了她的失去,“陆正风这些年做过什么,相信你也明白。要把这样的人拿下,是需要布局杀阵的。从古至今只要有战场,就必然会有牺牲,陆凉风进了这一个战局,她就没有办法再卸下肩上的担子。”
    唐信脸色煞白,声音几乎有些尖锐:“陆凉风在哪里?”
    “她回不来了。”
    唐信身形一震:“你说什么?!”
    “她回不来了。”老方面无表情,只重复这一句话。他的指尖掐进手掌的肉里几乎掐出血来,不让心里的痛外露一分,“从陆凉风为警方做卧底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已经明白,她回不来了。”
    千里之外。陆正风的大宅内。整整半个小时,场面森冷,无一人说话。陆正风不愧是在这么多年风雨中屹立不倒的反派巨头,在最短的时间内,手下的几个软件专家就把陆凉风用的那一款窃听器分解得头头是道。
    “刚才的谈话内容,应该是全部被偷录进去了。而且,还即时传送到了别处。另外,因为这个窃听器刚才有了一定程度的损坏……”一个专家模样的人小心着措辞,看了一眼方才把窃听器踩烂了的陆正风,“……所以它到底链接着哪一头、窃听的内容被传到了哪里,我们还需要时间去调查。”
    陆正风面色阴冷。他忽然站了起来,直直走向陆凉风,居高临下,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用力,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说,你把刚才的谈话内容发给了谁?!”
    到了这一步,陆凉风倒也不像被捕的共产党员那样一句正义凛然的“不知道”,她承认得很爽快,毫不隐瞒:“警方,媒体。”
    陆正风脸色煞白。五秒之后,男人扬起巴掌,重重打在了陆凉风脸上。
    陆凉风应该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所有这一巴掌重得让她的齿缝渗出了血,她也没有偏头,仍是直直迎视着他。
    陆正风急怒攻心:“好,好。陆凉风,你好得很啊,潜伏了这么久,连我都骗了过去,居然是在为警方做卧底!我,竟然养出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教我的,不是吗?”她忽然淡淡地开口:“父亲,当年我信你,你却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利用我;唐信和你素不相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容不下他;陈叔是你的兄弟,为你做过那么多,你却怕他断了你的私欲,而不惜借我的手除掉他。”
    她看着他,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些些的失望,以及一些些的悲哀:“父亲,您知道您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您将我从过去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救出来,给了我希望,却让我走上了一条更没有未来的路。这些年您让我明白的,无非就是这一件事,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未来的,我做不了一个好人,甚至做不了一个人。”
    一席话,让陆正风更是怒上三分:“行,陆凉风,如今你是本事了,能讲出这么多的鬼话来联合外人对付我,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是抬举不起的低贱之人!”
    陆凉风眼中闪过厉色。下一秒。被制住的人忽然出其不意地出手。身形快如闪电,身后原本制住陆凉风的两个男人根本没有看清她的身手,只觉得双手一痛就被她挣脱了开,一秒之后就只见这样的局面已经形成:陆凉风站在陆正风身后,手里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分毫不差地紧紧贴着他的颈项。
    “父亲,告诉您一句话,”陆凉风声音很淡,令陆正风明白,这些年她终于蜕变成了一个不会动怒只会动手的危险之人了,“这世上,没有低不低贱的人,只有够不够快的刀。”
    一刹那,整个场面陷入僵局。死一般寂静。
    陆正风怒极反笑:“陆凉风,不要太高估自己,有些事,你过去做不到,现在一样做不到。”
    “我没有想过我会活着回去。”陆凉风语气很淡,是一种全然不担心自己的口吻,“证据已经传给警方,您逃不掉的。我知道这里离警局很远,他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赶来支援,但我还是想试一试的,是您低估了我,还是我高估了自己。不试一试的话,我走这一遭,就太没有意思了。”
    一时间,双方都静默了一会儿。
    “凉风,”陆正风忽然唤了她一声,眼中带笑,“我都告诉过你了,不要太高估你自己。”
    陆凉风眼色一冷,心下掠过一道危险的预感。然而就在她来不及转身的一刹那,左肩已徒然受袭,一记精准而重的劈杀落下来,落在她肩头,力道恰恰好,令她负痛掉落手中的武器,就这样失去了威胁陆正风的唯一可能性。
    陆凉风从地上缓缓起身,当她终于看清眼前偷袭她的人是谁时,陆凉风依然明白,她失去的不仅是一个逃生的机会,她更失去了一个永远的朋友。
    “这么巧,”她看着他,反而是淡淡地笑了,“是你。”
    程峰面沉如水,沉静得令人不禁去怀疑,记忆中那个笑闹有活力的少年究竟还活着没有,有没有活过。
    “凉风,很抱歉,我没有想过伤害你的意思。”他静静地开口,语气和表情都符合一个杀手的身份,“不过只是,各为其主。”
    陆凉风骇笑。现世报啊,她想。当年她就是这样,自以为十分有立场也十分有原则地对唐信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未曾料到短短时间过去,就轮到她自己来承受这样一句话的后果。
    程峰看着她:“你并不惊讶。”
    “这些年可以让我惊讶的事,越来越少了。”有时连她自己都怀疑,她会不会有一天连感觉都没有,“陈叔过世的那天我就在想,怎么可能会有人在那样的境地下近得了我的身,对我讲父亲的传话。睁眼时我就看到了你,我是怀疑过你的,不过没有怀疑太久,说到底,是不愿意怀疑你。”
    她终于明白,当年唐信面对她的背叛时,为什么还能以那样的表情给她那样的机密。她记得他说,这一刻,你仍然是我的妻子,保护你以及成全你,也依然是我的责任。很多日子以后的今天,陆凉风才明白,为什么有感情的人通常都活得不易,因为这样的人宁可辜负自己的性命,也不舍得辜负感情。
    陆正风看着程峰,冷漠地丢下一句“我把她交给你解决”,就在下属的保护下率先离开了这个已暴露的地方。
    程峰冷不防一个近身,咬牙对陆凉风忽然说了一个字:“走!”
    陆凉风震惊,但是没等她有太多的时间震惊,只见程峰背后一个暗影悄然欺近,陆凉风心里一沉,陡然出手,硬生生以单手为程峰挡下了一记绝杀。程峰从震惊中惊醒,一声嘶吼,将身后偷袭的人一脚踢翻在地,怒吼道:“你们什么意思?!”
    “我爸他不信任你,想连你一起解决,”陆凉风抚额,内心甚为惆怅,“你跟了他这么久,连这一点老规矩都没有懂,能活到现在你也不容易啊。”
    程峰像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这打击看上去就像是被偶像抛弃的感觉。陆凉风觉得这孩子单纯得真要命,连累她为他受伤的手也痛得很:“我知道你为他做事是迫不得已,你也没有要我的命,否则当初就不会偷偷让唐信找骆名轩来医治我。所以这一次,我也救你一次。你不用感动,我只是不习惯欠人情。”
    
第十章 位卑未敢忘忧君,事定犹须待阖棺

    场面顿时重新洗牌,敌我分明,二十对二。陆凉风惆怅得很,她一直以为这些年她读了几年书也能往文人那条路上挤挤,没想到走到最后还是走上了武斗这条路。
    看着眼前这局势,陆凉风挺忧伤,但人总要给自己找点自信活下去吧,于是陆凉风大度地信任起了身边这唯一的同伴。“你打群架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行。”
    陆凉风“嗯”了一声,多少是有底气挺直了点腰板。她心想程锋这句话的可信度应该是比较高的,毕竟曾经为他爹办事的人按理说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下一秒。身后有人猝然偷袭程锋,程锋反应不及,以肉搏的方式死死地抱住了对方,一声巨吼之后,程锋毫无悬念地…被打趴在地上。
    陆凉风“……”陆凉风同学心里那个惆怅啊!看着两三下就被打趴在地上的程锋,陆凉风前所未有地学到一个道理:人怂这回事,真的是一辈子的伤……
    在场的小青年们群情激昂,二十对一,这样的局势根本不用再打。
    陆凉风低头,缓缓卷起自己的衬衫袖子,眼神专注得如同对待一个情人,淡淡地问了一句话:“夜巷知道吧?”
    各路江湖豪杰的聚集地,古往今来都是好汉们神之向往的圣地。
    小青年们热血澎湃:“当然知道!陆凉风,你已经无路可逃,还想做什么?”
    “我不喜欢和水货打,所以今天,算我吃亏一点好了。”陆凉风卷好袖子,偏头一笑,“给你们一个机会,群挑一下——夜巷单挑排名第一的人。”
    打群架是一件寂天寞地的事。陆凉风时常想,这世上没有比打群架这件事来得更寂寞的事了。这话听上去有些违心,毕竟经常“虎背熊腰”地横行在夜巷的人就是她陆凉风,但陆凉风自己晓得,她不是爱打,她只是太闲没事做。陈叔曾经教她筋骨是锻炼出来的,于是陆凉风多少是把打架这回事当成了日常锻炼,这么一锻炼,就锻炼成了如今夜巷单挑排名第一。
    一记过肩摔,当第七个人被打倒在地,口中凄凄再站不起来时,场面上的气氛开始渐渐变得微妙起来。人都是惜命的,生死面前再无惧地高喊“老子不怕”也禁不住那一两秒的犹豫,但陆凉风不是,她从小活在这个环境里,走到如今这一个境地完全是一步脚印一步血地走出来的,以至内心对生死这件事早已经看得很淡,她知道自己活不长,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了。
    人与人近身搏斗,最怕遇到陆凉风这样不惜命的人。她什么都不怕,就什么都干得出来,人越豁得出去,底线就越淡,突破自身底线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身后两个男人依靠身高优势牢牢制住了陆凉风的手,另外两个男人见准时机,从正面直直攻向陆凉风的胸口。陆凉风一声怒喝,双脚用力一蹬离地而起,躲过胸前一记劈杀的瞬间狠狠落下左脚连踢两个男人的头部,面前两个人痛呼失声。身后两个男人见状,刚要发难,却只见陆凉风拿捏住了两个犹豫的那仅仅的一秒钟的时间,暴喝一声挣脱开了被制住的双手,转身就是回旋踢。
    身后两个男人猝然受袭,奋起抵抗,试图用男性的体力优势制住她的攻击。陆凉风生平最烦这种“打不过你我就累死你”的娘娘腔式打法,心下当即暴怒:“就凭这种烂身手,也敢跟我陆凉风动手?”
    四个男人接连倒下,无一不在地上痛苦呻吟,全场震惊。
    陆凉风眼中杀气盛放,意识和杀意都达到了一个巅峰,在这种精神状态下,陆凉风对自身受伤程度根本没有了感觉,也不晓得痛,也不晓得累,如同战场上接下军令只等最后那一场厮杀开始的战将。她等这一场狂欢等了这么久,等到她的左臂都浓浓艳艳地流满了血。
    九个,她想,还有九个,她就可以结束了。
    身后,一个面沉如水的男人悄然欺近了。
    冷意从她手边猝然泛起,陆凉风感知危险的意识突然觉醒,霎时转身,却已来不及躲开那一道落下的刀光。
    袖里刀惊艳。悠远而长情,从衬衫袖管中落出,连刀锋都带着温柔的曲线,一刀落下,寒光拂过肌肤一如桃花拂过飘零的水,会令人想要以身试刀,试那一道温柔的曲线如何画出带血的光。
    一刀收回,陆凉风的左手鲜血淋淋,手背肌肤硬生生被削去大片。
    陆凉风的唇色刹那白,但眼色依然狠,不动容,捂住左手以衬衫止血,已毫无血色的唇间吐出六个字:“刀好,刀法也好。”
    “再好,也不如你的身手好。”
    那男人把玩着手里的刀,温柔地擦拭了下刀面上的血,血是温热的,他想,真可惜,她果然是一个血太热的人。这种人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会死得比较快而已。
    “方才那一刀,寻常人都躲不过的,我的目标是你手腕上的动脉,却不料竟然被你躲过了。”男人微微一笑,“陆凉风,你真是,好俊的身手啊。”
    如果这一场厮杀赌的不是她的命,那么她想,遇到这样一个对手,她一定会有闲情与他会一会。
    陆凉风额间因剧痛渗出的冷汗一颗颗地滑下,痛久了,她反倒有了兴致笑敬他一句:“我父亲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令一个真正会用刀的人为他拼命,也算是他老来的福气。”
    那男人颇有闲情地接了下去:“命要拼的,和你陆凉风拼命,更是要的。”
    “哦?”
    “你不知道吗?你很有名,有名到……人人都想踩在你倒下的身体上扬名天下!”
    话音落,刀重出。陆凉风霎时抄起身旁一根木棍迎头挡住,刀棍相交的瞬间,陆凉风心底已然了然了一件事:打完这一场,她就真的结束了,可能活下去,也可能会死。
    人这一生,或快或慢,总是会走到这样的境地的,你不知道结局是好是坏,你也不得不去做。没有情不情愿的结局,只有强不强的人。这是道理,你得认。
    场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陆凉风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脸上,手上,肩上,腿上,无一不伤,有些是小伤,有些是重伤,她知道她的后脑勺可能也在流血,方才被那男人从后面给了一闷棍,她闪得再快多少还是被击中了。
    当然,那个击中的人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他失去防备,像是没有料到怎么会有人在受到重击的下一秒就有力量反击,就在这一秒钟的时间内,陆凉风的拳头迎向他的正脸,重拳之下打得男人鼻血,嘴里的血流了一地,非但很痛,卖相也很不好。
    通常来说,面对长相英俊的男人,一般女生下不了手挥拳打人家的正脸,但陆凉风不是,她身边常年围绕着一个唐信,俊美而清秀,使得陆凉风对男人的审美度也一下子被提升到了一个高水平,以至面对眼前这中等姿色的男人,陆凉风不仅下得了手,她下得还都是重手。
    可是,她真的有点累了。不是痛,是累。
    博命这回事怕的不是别的,只怕是累,这就是好比做私募,资金量做到一定程度时其实大家智商都已经差不多了,拼的就是“努力”两个字:搏命也是这个道理,能坚持到现在不倒的人,身手其实都在差不多的水平,再打下去靠的就是体力。
    陆凉风一个失神,男人已经一步蹿至她近身,扬手一刀。陆凉风身形急而避,险险闪过,刀追至,陆凉风护住了要害却护不住缝隙,右边脸颊,“咝”的一声与刀尖紧密滑过,锋利的金属光毫不留情,毫厘相滑,血光立现。
    陆凉风暴怒回敬,手中长棍直直甩出去,甩向男人的挡部,严格说来,这种回敬的打法是比较下流的,但陆凉风显然不这么想,既然你敢暗算我一刀,那么我回敬你一棍也实在应该。陆凉风下手是出了名地快狠准,一根长棍直击男人最弱处,毫不手软。
    任何男人面对这种威胁都会害怕,会害怕就会慌乱分神,陆凉风见准时机右手猝然收回长棍改变方向,狠狠砸向男人的头部。男人像是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的战斗力和持续力可以到这种不像女人的程度,一个慌张,露了弱点,被陆凉风一闷棍而下,抱头倒在地上。
    男人倒地的瞬间,陆凉风如同火线般紧绷的神色一下子崩下来。她好累。真的好累。
    她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前方的画面了,后脑挨了一棍,脑震荡的威力渐渐显现,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抬手揉一揉眼,却越揉越看不清,低头一看,才发现手里都是血,连眼睛都被揉得带上了血。 
    背后有一只手。陆凉风却没有看见。她在弯着腰喘气,尽力平复视线模糊带来的眩晕感和恶心感,当她的警觉感惊醒时,已经晚了。一个早已被打垮的小个子男人在渐渐恢复体力之际,抓起了掉落在手边的刀,对准了她的后腰,徒然发难:“陆凉风,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一道沉闷而重的声音。含着水声。是鲜血与刀身交锋的声音。
    “噗”的一声,尖锐的刀锋从背后没人她的腰部,足有数寸,陆凉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晃了晃,她的牙齿,手指,心脏,足下,都随着那一刀开始狠痛,痛足了五脏六腑,也痛足了她这一生,居烈的疼痛让陆凉风这一条铁骨铮铮的性命,都在一刹那间痛得弯下了腰。
    这一个变数,令倒在地上早已爬不起来的两三个小青年也蠢蠢欲动,试图再战。
    她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些人手上?
    这种对于命运的不甘心令陆凉风咬牙,暴怒,硬撑着最后的力气抄起手旁的木棍反身就是力道惊人的回击:“滚!”
    刺中她一刀的小个子男人当即被打得昏死过去。陆凉风缓缓站起来,左手握住刀,刀已没人她的体内,右手柱棍“砰”的一声,长棍立地,她椅棍而站,沉声下了生死战书:“谁想再上,来——!”
    一人一棍,如同杀神。陆凉风早已把生死视作一种狂欢。战死沙场是莫大的痛快。
    几声凌乱的嘶吼,地上不甘心的几个小青年挣扎着朝已身负重伤的陆凉风扑过去。
    陆凉风虽已重伤,仍应战,回击一次,腰部中刀部位的血流就加重一分,地上滴滴答答猩红铺满了一地,如血腥玫瑰,用性命换一场绽放不止。
    如果不是互为敌手,他们敬重她。不是所有女孩子,都会有勇气选择这一条路的。即使选择了这一条路,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坚持到现在这一步的。
    忽然,屋外,警笛长啸,由远及近。这令屋内的男人方寸大乱。
    方才那一位擅长用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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