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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朵两生花-唐七-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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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一次将打火机拨开,蓝盈盈的小火苗中,他低声说:“其实前一阵我还觉得这是他不够气量,不够信任你,你们都已经订了婚……但上次见过你之后,我又想了想,当年你到底有多爱Stephen只有我和你知道,Stephen他本人其实是不知道的,也许他从来不确定你对他的爱,你那时候年纪小,除了对他的感情,对什么事都是一天一个想法。人心是世界上最难懂的东西,爱情是世界上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这世界上有多少爱情没有输给时间却输给了距离,可能他心里早有这样的恐惧。我知道他那时候很爱你,归根到底是我们俩干了一件特别二的事,而他被自己的眼睛欺骗了。他的离开让你受伤很深,不过他受的伤,可能也很深。”

    我将杯子端起来又放下去,说:“那时候我应该在询问过他的意见之后,再决定该不该答应帮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帮你。”

    他笑了:“蛋挞,你用现在的智慧去苛责过去的自己,这不公平。”

    我说:“不,我只是,只是有点难受。”

    他关掉打火机轻轻叹了口气,说:“蛋挞,说真的,你那一阵真是祸不单行。”

    祸不单行四个字让人心惊,而这幕刚开始黑白后来变成彩色的文艺片又重新回归到一片黑白。

    秦漠去塞拉利昂跟进某个医疗服务中心援建项目的次月,塞拉利昂首都弗里敦再次爆发反叛军与政府军的战斗,这座位于塞拉利昂半岛北部丘陵上的百年老城没入一片战火与硝烟中。

    不久传回消息,说秦漠失踪了,生死未卜。消息先到美国,而后到秦漠母亲的耳中。

    程嘉木的声音里透出沉重:“这些事情我们是不知道的,只听他们家的保姆张嫂说秦伯母进医院了。当天下午郑靓靓就去你们家找你,哭闹着说你是扫把星,自从和你订了婚Stephen就一直倒霉,斩钉截铁说Stephen死在了西非,是你把他害死的,哭闹得不像话。你们家保姆阿姨吓坏了,怕你被欺负,赶紧打电话给你爸妈。我来还借你的书,先进你们家客厅,正看到郑靓靓疯癫地抓扯你的头发,嘴里胡言乱语说洛伯父洛伯母不是你亲生父母,你是孤儿院里领养来的,亲生母亲是个杀人犯,你流着杀人犯的血,所以你也是个杀人犯。”

    他顿了顿:“那时候你脸上的表情很空洞,任郑靓靓对你胡拉胡扯,我想上去把你们分开,你突然发狠把郑靓靓从楼梯口推了下去。你们家是那种西式风格的楼梯,”他抬手比了一比,“老长一段,还没铺地毯。郑靓靓一路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所幸没摔得多厉害,还能抹着脑门上的血尖叫你欺负她。你爸妈去车库停车,正巧这时候进屋,看到这个阵仗气坏了。你爸爸是个急脾气,当场给了你一耳光,当时太乱了,郑靓靓抹着脑门说头晕,你妈妈慌里慌张送她去医院,你爸爸跟了出去,我那时候傻了,留下来陪你。”

    他抬头看着我:“我一直陪你到深夜,你却一句话也不愿意和我说,我从没看过你那个样子,脸白得像纸片,没有表情,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十二点我给你煮好牛奶,哄你喝了,看你躺进被子里。你突然开口说话,说其实你有感觉,可能自己不是亲生的,又说Stephen不原谅你,不要你了。我安慰你别听郑靓靓胡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Stephen出事儿了,问你你怎么知道Stephen不肯原谅你不要你,让你别多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

    他点燃今天晚上的第二支烟,吸了一口,良久说:“可第二天我再去你们家看你,你已经不见了。那天早上下了很大的雾,天冷得要命,我们到处找你,你却像凭空消失了,家里少了你几件衣服和你的包。我们确定你是离家出走,赶紧去报了警。没过几天,警察拿了枚戒指来找我们辨认,说这枚戒指属于他们正在查的一起抢劫碎尸案中无法确认身份的女尸。我们认出来,那是你的戒指,你和Stephen的订婚戒指。”

    就算我现在活生生坐在他面前,这段回忆似乎仍然让他感到不快,眉毛蹙得很紧:“我们为你办了葬礼,现在说这个是不吉利,只是……你爸妈真的很伤心。你妈妈在医院住了大半月,你爸爸问我最后见你是什么样子,他说他那天没搞清楚事实真相就打了你,他都没好好看看你最后的样子,一想到你最后走的时候还生着他的气他就……你爸爸那一阵老了很多。一个月后,他们移民去了新西兰,对他们来说S城是他们的伤心之地。”

    我记不得程嘉木口中的我的养父母长什么样子,但那一瞬间眼角却有些湿润。我有了颜朗,所以如今更能明白这种舐犊之情。即使他们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程嘉木掸了掸烟灰,静默了半天,继续道:“你出事的时候,Stephen在弗里敦的街头冲突中被反叛分子误当做维和人员绑架,二十多天后才脱险,他在二月底回来。可能是他母亲告诉他你出事了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得知那个消息时心情如何,我见到他时是在你坟前。”说到坟前两个字,他又皱了皱眉。

    我握住手里的杯子,尽量使声音平静,说:“你不用顾忌在我跟前提你们给我修的坟,古今中外哪个皇帝不是生前就在给自己修陵,没那么多忌讳。”

    他笑了笑:“对,那个坟我们可花了很多心思,还花大劲从你们家院子里移了两棵梅树过去栽着,你妈说这两棵梅树都是从小跟着你长大的,有这些熟悉的东西陪着你也不至于一个人太孤单。”

    我又有点忍不住眼泪,赶紧低头。

    程嘉木说:“Stephen那时候状态很不好。那天下着特别大的雨,他没撑伞,在你坟前站了一天。那时候我恨他恨得牙痒痒,特想过去骂他一顿,不过看到他半跪在你墓碑前、脸贴着墓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替他难受。他那阵完全无法从你的死当中抽身出来,你可能想不到他会酗酒,因为酒精中毒还进过医院。可能有半年,人才正常回来,大概那时候他终于能接受你的死。他来找过我一次,问我最后一面你是什么样,我那时候还是挺气他的,他不理你的那半月你过得有多苦我是看在眼里的。我跟他撒了谎,说你提都没提他,你对他太失望了,你和我在一起了。”

    我心里疼得厉害。

    我不知道我曾经留下那么多伤痛给别人,秦漠,我的父母,程嘉木,失忆的头几年,我活得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幸福。

    故事到此为止,缺失的那些部分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还原。当年为何我要离家出走?我无法揣测那时的心境不是因为我失忆,而是如今这个我已是长大后的我。程嘉木说得对,我们不该用现在的智慧去苛责过去的自己。那时候也许我敏感又冲动,一时惶惑,家不是家,喜欢的人离开了,突然不知道哪里才能安放自己。也许我是想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也许只是想逃脱这突然天翻地覆的生活,总之我买了车票带上行李出门了,然后遗失了自己的订婚戒指,被某个同龄的女孩子捡到,她却成为了那起抢劫碎尸案的受害者。

    程嘉木拿手轻轻敲一直端端正正摆在桌上的杂志,难为我们换了个咖啡馆这本杂志依然翻在秦漠订婚照那一页。

    我看到秦漠在极暗的灯光下笑,眉目间却有忧郁和沧桑。

    八年。

    八年后他在那个餐厅里再碰到我,那时候,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呢?八年后他和我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想着什么呢?对了,他还知道我曾经爱过林乔,他的女孩将他彻底忘记,开启第二次生命,却爱上了另一个人,那些时候,他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呢?

    八年后的重逢,这段爱情一直是他做得最好,我却再一次做得那么糟糕。

    街对角的霓虹灯突然熄灭,整个世界都像瞬间安静,程嘉木敲着桌子问我:“来,让我们回到现实世界,Stephen要结婚了,新娘不是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我问他:“要是过去的我会怎么办?”

    他愣了愣:“你会哭。”

    我说:“我不会哭,程嘉木,赞助我两张飞机票,我去美国和他理论理论。”

    海边的S城,我在那里长大成人,那里有蓝的大海白的浮云,漫长夏天里阳光清澈透明,窗台上种着野菊花,那是我的回忆。

    我把它弄丢了。程嘉木讲给我的只是我曾经放在他那里的复制品。这世上唯有一份原件,它在秦漠那里。

    我知道我要什么,知道什么是我非要不可。我不想朝后看,我得勇往直前。

    生活是一场战斗,某些时候爱情也是,我的对手当然不是我爱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第二十六章 两生花

 【我听说这世上有种植物,每年会开两次花,一次盛开在萧瑟的深秋,一次盛开在葱茏的初夏,一朵十月花,一朵六月花,世人给它一个美丽的名字,两生花。】

    我开始忙着办理去美国的签证。

    周越越听说我和林乔分手,假惺惺地表示了遗憾,听说我要去美国找秦漠,瞬间从沙发上跳起来,激动得就像红四军在公安县看到了红六军。我心惊胆战地扶住这个上蹿下跳的孕妇,问她:“这事儿,有这么赞?”周越越肯定地回答我:“就是这么赞。”

    当天晚上周越越就帮我搞来秦漠在纽约的住址,我被她的神通广大震惊,她矜持地告诉我,聪明人都是在关键时刻靠谱,她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就是这么的靠谱。

    何大少在那边抢过电话,说出的话令人吃惊:“秦漠走的时候请我们照顾你,我和他一直有些联系。那时候他回美国,我陪越越去送机,临上机前他诚恳地拜托我们,说你要是有什么事,请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他,他不放心你。我觉得这挺难得的,以前这些话不好说,怕给你造成压力,既然现在你想通了,我觉得应该说给你让你知道。”又说,“问秦漠要地址时没和他说你要去找他,只说颜朗有东西要寄给他,宋宋你好好把握机会。”

    我握着电话发愣,本能地跟他道谢,听周越越在电话那边愤怒地抱怨:“何必你就非得……”感觉话筒似乎被捂住,但周越越中气太足声量太大,还是让我隐约听到全句,全句是这样的:“何必你就非得挑明是你去要的地址?你就不能让宋宋崇拜我一下?”

    何必放开话筒,重新和我说:“宋宋,是越越去跟秦漠要的地址,这个办法也是越越她想出来的。”

    我说:“……哦。谢谢周越越,告诉她我们全家都很感谢她,也很崇拜她。”

    程嘉木特地带到咖啡馆给我看的那本杂志被我带回了家,无意中被颜朗翻到秦漠订婚的那页彩图,他惊讶地问我:“这个人是干爹?”

    我说:“对。”

    他说:“他要和这个女的结婚吗?”

    我敷衍他:“大概吧。”

    他偏头想了想,又看看我:“我觉得这个女的没你长得好看。”

    我笑道:“谢谢你啊。”

    他半天没说话,良久,抬眼看我时,眼眶红了一半,轻声问我:“以后干爹还会找我吃饭吗?”想了半天,又取下脖子上的玉坠子拿给我看,“这个我一直戴着,你说他和别人结婚了,不会就把我们忘了吧。”

    我鼻子一酸,却忍住没有表现出来,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去美国能不能把秦漠找回来,如果我让他太失望,他果真已另有所爱,不愿意回来……我不能再想下去。

    我抚着颜朗的头问他:“你想不想让干爹做你爹地?”最近和程嘉木联系挺多,感染得我说话都有点洋派。

    颜朗用了三秒钟反应爹地是什么意思,眼睛一亮:“想!”但又担忧,“可是干爹已经要结婚了。”

    我说:“不怕,我们勇敢一点,我们去把他找回来。”

    去美国的前一天晚上,一个陌生的国际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我接起来喂了两声,电话里却没有声音,正想是不是谁打错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屏着气息问:“是洛洛吗?”

    我本能回答:“是,您哪位?”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她对我用的称呼是洛洛。

    电话里静了许久,慢慢地漏出一点声音,对方像是捂着嘴在哭。房间里只留了小灯照明,一片昏黄,我握紧了手机,几乎贴在耳朵边上。我直觉地知道她是谁。此前我拜托过程嘉木,看能不能联系到我的养父母。

    她果然说:“洛洛,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呀。”短短的一句话,竟有两度哽咽。

    我扶着床边坐下,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我说:“您、您别哭。”这句话出口,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平复了嗓音,轻声说:“我听嘉木说你失忆了,已经忘了我们,没有关系,活着就好,洛洛,妈妈和爸爸明天就回来看你,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的?”说着又开始哽咽。

    我说:“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担心。”

    她哭起来:“怎么能不担心,爸爸一直很后悔当年打了你,知道你还活着,我和你爸爸就开始忍不住想,那时候你一定没想过永远不见我们,你一定还回来看过我们,说不定你想回家和我们讲和的时候,才发现我和你爸爸已经离开了S城,你找不到我们该有多害怕,我,妈妈一想到这些,妈妈就……”话语中全是自责,没有一句是数落当年我的任性。

    我终于忍不住落泪,我说:“妈妈。”我并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连她的声音都陌生,可这个称呼却脱口而出。

    我尽量压抑住哭声,其实听起来和正常声音也没什么两样,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做母亲的都有一种特有的敏锐,她在电话那边着了慌:“洛洛别哭,别哭呀,你一定受委屈了对不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艰难对不对?妈妈接你回家,妈妈一直给你留了房间,是你最喜欢的装修风格,妈妈还给你做了一面照片墙……”

    蒙眬的视线里,我看到梳妆镜里自己模样可笑,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捂着嘴,眼眶绯红,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八年,我长大了,历尽艰辛,遇到什么样的事都能够强忍流泪,可是当这样陌生的声音用着这样惶急的口吻在大洋彼岸迫切地询问我,“你一定受委屈了对不对”,瞬间就让我难过得要哭出声来。

    电话那边一迭声地唤我:“洛洛,洛洛,怎么了?和妈妈说说话,是不是被妈妈吓到了?对不起,我忘了你记不得妈妈的事了,妈妈只是太高兴……”

    我握紧电话,中间隔阂的八年时光瞬间都消失,我能想象那是怎样慈祥的一位妇人在大洋彼端握着电话无奈又着急地安慰她的小女儿。我说:“妈妈,我很想你。”

    八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家庭得到了另一个家庭,那时候我害怕去想弄丢我的父母会怎么样,这么多年我一直害怕去想,那是我的懦弱和自私。

    我的离开给他们的生活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他们养育了我二十年,失去我并不比任何一位失去亲生子女的父母少一分悲伤。

    幸好,幸好五年前最艰难的那个时候,我坚持了下来。小说最快更新到:爪机书屋。那是我这一生最勇敢的时刻,我庆幸我这一生有那过那样勇敢的时刻。

    第二天下午,我一手牵着颜朗一手拖着行李箱在机场见到程嘉木,我定睛看了他整整三十秒,说:“好巧。”

    程嘉木拖过我的行李箱:“巧你妹,今天一大早你妈打电话给我,担心你一个人去纽约不安全,拜托我陪你去一趟。幸好这趟航班还算空,好歹订到了机票。”

    我说:“这不好吧,你媳妇儿……”

    程嘉木嘴角抽了抽:“她一听你是要过去抢婚,差点儿自己跟着一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上下打量我,“你穿这一身就去抢婚?”

    我说:“这种事其实主要看诚意。”

    程嘉木打击我:“你要是穿这一身来抢我的婚,我看你这一身打扮,我再回头看看娇艳得跟朵花一样的新娘,我简直能立刻对新娘矢志不渝。”

    我说:“我还有一招。你读过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没有?”

    他点头:“这和你能不能抢婚成功有什么关系?”

    我说:“要是秦漠他不跟我走,我就让颜朗扑过去抱他大腿叫他爸爸。我也扑过去抱他大腿叫他爸爸。”

    程嘉木:“……你会把Stephen搞死……”

    我跟他保证:“你放心,不到绝境我不会使出这一招。”

    程嘉木一路疑虑重重地陪着我们过了安检登了机,我们坐在不同的位置,飞机起飞前他突然跑来问我:“换登机牌前你说的那个打算,不会是说真的吧?”

    我莫名奇妙地看着他:“当然是开玩笑的,我看起来像这么疯?”

    程嘉木扶着座椅艰难地点了个头:“看着……还行。”

    十多个小时的旅程,一万两千多公里,下飞机时我有些恍惚,原来我和秦漠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

    程嘉木好说歹说拖我去某家专卖店买了一身据他所说的抢婚专用行头,看着这堆衣服,眼前恍然一摞一摞的人民币。程嘉木很郑重地将它们交给我:“蛋挞,听我一句,你穿着这身去抢婚,是对新郎和新娘双方的尊重。”

    我说:“……你考虑得真周到。”

    我不得不佩服妈妈将程嘉木找来护送我的高明,有他在,我相当于多了一个翻译、一个搬运工,和一个GPRS定位仪。程嘉木将我送到第五大道秦漠的公寓外,分行李时思考了两秒钟,把颜朗也划拉到他那边。

    程嘉木语重心长:“我们就住附近的酒店,你和Stephen好好谈谈,实在不行你就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美色去……他最吃你这一套。”考虑到颜朗在,中间的“……”部分他使用了一个语焉不详的留白,话罢过来大力拍了下我肩膀,严峻道,“蛋挞,马到成功。”

    颜朗也有样学样想拍我肩膀,可惜够不着,只好拉着我的手拍了拍,严峻道:“妈妈,马到成功。”

    这座灯火通明的不夜城,霓虹灯闪闪发光,照射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行走其间,就像在穿行一座摩登的水晶宫。这是我不熟悉的城市,秦漠住在这里。

    我告诉公寓守门人自己是二十七楼秦先生的朋友,他露出笑意:“哦,秦先生,他回来没多久,我和他打过招呼。”

    心里第一块石头落了地。因为电影里遇到这种桥段,为了艺术冲突,基本会安排女主角空跑一趟。如果片子是喜剧,当女主角拖着行李箱孤苦无依行走在街头时,会突然偶遇同样在街头徘徊的男主角;如果片子是悲剧,就会出现一个黑屏粗暴地告诉你已经两年或二十年后了,接着画面将出现的就是男女主角各自结婚生子或男女主角天涯永诀一生一死。谢天谢地老天没给我安排这种艺术梗,我没有空跑一趟,我会在他的公寓里找到秦漠。

    刚踏进电梯,一个女孩子踩着高跟鞋紧随而来。我没太注意,一心在按键上寻找“27”,手刚按下去,听到她失声道:“颜宋?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头看她,卷发的亚裔美女,画柔和淡妆,穿蓝色连衣裙细高跟凉鞋,手里提一个保温桶。

    我点头:“好久不见,苏祈。”

    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能够让我们继上回在C市T大附医住院部的电梯发生一场奇遇后,又万里迢迢在纽约曼哈顿第五大道一座公寓的电梯里发生另一场奇遇,我们真是和电梯特别有缘。

    苏祈去按电梯楼层,突然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也到27楼?”

    我被她搞得莫名其妙:“这是个很特别的数字?”

    她没说话,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却一直目光灼灼地打量我。电梯到27楼,叮的一声,我礼貌让她先出去,她咬唇看着我:“你先。”

    她难得有礼貌一次,我懒得再谦让,拖着行李箱出了电梯,开始找门牌号。2702,我站在棕色的防盗门前,深呼吸一口,按响门铃。

    我在飞机上想了很多次我和秦漠将如何会面。和他分手时我说的那些话一定伤他很深。我看到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明白我的悔恨?我甚至在想,按照那些误会重重的小说套路,门打开他身边应该还站着一个女孩,我伤他一次,不对,我伤了他无数次,他最好也伤我一次。

    我看着自己的鞋子,短短十多秒却想了很多,手心里都冒汗,门啪嗒一声打开,入目一双拖鞋,浅色长裤,深蓝色的宽松亚麻衬衫,略显疲惫却依旧英俊的一张脸。我有九个多月没有看到他。我一直很想他。

    我们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却谁也没有说话。

    我试着笑了一下:“不准备让我进去吗?”

    他看了我半天,忽然一把搂住我狠狠地吻过来,身上有酒精的气息,他吻得极其凶狠,就像我们分手那个刮风天。我们站在门口拥吻,我不知道他这个吻是为了什么,是思念还是惩罚?我无法辨别,只是尽力地配合他,迎合他,他咬着我的嘴唇,将我抵在门框上,门框将背硌得生疼,我不小心疼出声。他微喘着放开我,却仍将我圈在门框和他的手臂之间,野兽重新蛰伏进他的身体,他的神色像有些清醒,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是真的?”又皱眉,“我喝了点酒,可能脑子不太清楚。”

    我知道他疑问的到底是什么,平复了喘息说:“嗯,真的,能不能先把行李拿进来,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抬头看他,“秦漠,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

    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在温水下淋了好半天,我混沌的思路终于清晰起来。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我要和他说清楚林乔的事,告诉他我知道了我们的过去,还要告诉他我爱他,我们订婚了九年,他欠我一个婚礼。

    我换好睡衣吹干头发推开浴室门。

    客厅里开着两盏小灯,茶几上放着一盘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秦漠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只威士忌玻璃杯,酒杯里有琥珀色液体,他皱眉像是在想什么。

    鉴于这次谈话的正式和重要性,我想还是坐在他隔壁的沙发上好些,走近了却不由自主脱了鞋,赤脚盘腿挨在他身边,我就是控制不住想和他亲近。膝盖碰到他的腿,他没有挪开。我拿起牛奶喝了一口,说:“秦漠……”却只能叫出他的名字,第一句话不知该怎么才能说出口。

    他等了我片刻,轻声说:“宋宋,我其实很害怕你说有什么事要和我谈谈。”

    他笑了笑,是看不出情绪的一个笑,他说:“上次你说想和我谈谈,却是拒绝我的求婚,告诉我你从来没爱过我。你说你不爱我,你也没有办法,逼我放开你,和我分了手。”

    他揉了揉额角:“回纽约后,我控制不住给你打过很多次电话,你从没有接过。那时候我终于相信,你没有爱过我,只是感激我。”

    他抬头看着我:“宋宋,我有点害怕这次你想和我谈什么。”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口中的话却一句一句刺得我心脏生疼,这是我种的“因”,但我没想到这“果”会让我们彼此都这么痛。

    被橘色灯光包裹的温暖寂静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重的,悔恨的,深情的,我问他:“秦漠,如果我说我后悔了,那些都是我的违心话,我从来没有不爱你,你还、你还要不要我呢?”

    他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我鼓起勇气,要把自己的心说给他听,我说:“秦漠,你听过一个关于海妖的故事没有?”不等他回答,已经接着道:“传说塞浦路斯的大海里住着金色的海妖,爱好将自己喜欢的少年掳到海中,可人类不能生活在海底,这些少年全在她身边死去,少年们直到死去的前一刻都痛恨着海妖。”我勇敢地看着他,和他表白:“那时候我就像一只海妖,但我置身的地方却是一片深海,我爱你,可我不能让你淹死在我身边,我想你过得好。我离开你,是因为我找不到和你一起在陆地上生活的办法。”

    房间里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座钟秒针行走的嘀答声。

    他深深地看着我,许久,道:“现在呢,现在你找到了吗?和我一起在陆地上生活的办法?”

    我重重地点头。

    他撑着额头:“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恐惧蓦然袭来,前一刻的勇敢与淡定一瞬间化为灰飞,我想我的声音一定有些绝望,我颤抖着问他:“已经、已经晚了吗?”

    他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安抚我:“没有晚,你和我说这些话,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我的头埋进他胸膛,他下巴抵着我的头顶,轻声问我,“离开我你也很痛苦,是吗?”

    我想起那些和他分离的梦,忍不住红了眼眶,再次重重地点头。想到他看不到,“嗯”了一声,又不放心地和他确定:“我们已经和好了,对不对?”

    他说:“对,宋宋,我们和好了。”他过来吻我的额头,又吻我的脸颊,我偏过头去,让嘴唇承接住他的吻。他模糊地笑了一声,温柔地在我的嘴唇上亲吻。

    躺在沙发上的那一刻,我看见落地窗外的人间灯火通明,这是纽约,不夜城,所有人的大世界。而这小小的空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昏暗却温暖的小世界。

    适度运动大概能够促进调整时差。六个小时前我才在飞机上睡了将近十小时,六个小时后竟然再次睡得不省人事。半夜模糊醒来过两次,一次是饿醒的,秦漠起来给我烤土司。第二次是渴醒的,秦漠起来给我煮了一大杯牛奶。我将他折腾得不轻,可能折腾完了吃饱喝足终于找到满足感,再次沉沉睡了过去。所有的重负都卸下,这是九个多月以来唯一一个没有梦的长睡。

    睡饱了起来一看手机,已经是早上十点。

    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秦漠却不在房中,饭厅的餐桌上留了早餐,旁边压了一张纸条,说他有事需要出门,让我好好休息,中午会有一位墨西哥大婶过来给我做午餐,右下角留了一串数字,是他的手机号码。

    我洗漱完毕叼着面包圈给程嘉木发短信,让他帮我把颜朗送过来。

    虽然后续还有一些小问题,那场谈话中途被打了岔,我还没告诉秦漠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过去,但既然我们和好了,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告诉他。

    正要将短信发出去,眼睛一瞟,却看到了客厅里的空衣架。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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