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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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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就这样,我陪着我哥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火车站买了当天最早一班去哈尔滨的火车票。”

    那一天,正是二零一三年的十二月二十一号。

    已经猜到下面将会发生的事情,梁桔的心里像是被人忽然握住,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沙皮‘啪嗒’一声扔掉手里空的易拉罐,眼角居然凝了一滴眼泪。

    “我大哥出事还是听广播才知道的,当时我和我哥刚下火车,在出租车上听到了新闻。。。”沙皮,一个汉子,硬生生说不下去了。

    他抱着头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梁桔甚至能听到他心底呜咽的声音。

    沙皮永远忘不掉毛东在听到新闻后脸上的表情,那是挖骨般的痛,和懊悔。

    “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大哥被她姑妈关在家里不让回祈海,毛北哥的尸体还是大哥姑妈带着玲姐跟阿元去认的。他们不希望我哥看到毛北哥最后死的样子,就悄悄给火化了。”

    据说,很惨。

    毛北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他是被乱刀砍死,死相凄凉。

    沙皮将头埋在两只手里,梁桔咬紧牙关。

    又是一阵风吹起,将梁桔眼中蓄的泪,刮了出来。

    她心里难受,不知该说什么去安慰他。

    “如果不是我一开始的意气用事,大哥就不会替我们死。。。”

    入秋的夜幕里,凉风习习,梁桔像是看到了那年所有发生的事情,看到了毛东的悲伤,也深刻体会到沙皮此时的心情。

    “凶手没有绳之于法吗?”这样的一件惨案,凶手不会逍遥法外的。

    “抓到了,是一个叫老虎的人。可有什么用,他把所有罪都自己认了。”沙皮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眶红的吓人。

    老虎和毛北毛东兄弟俩无冤无仇,他也只是收了别人的钱,为别人做事。

    而幕后指使人,依然逍遥法外。

    沙皮说:“我不仅对不起我哥,也对不起玲姐。她本来已经跟大哥准备在第二年开春就结婚的,可是大哥的事。。。”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从那以后,我哥就一直照顾玲姐,不让她再受一点气,为了让玲姐过上好日子,我哥曾经一个人去南方打工半年多,挣了钱回来就开了间小酒吧,一点点,才做到如今的北星。”

    梁桔还想伸手去拿啤酒,可惜最后一瓶已经被沙皮打开握在手里。

    她是爽快人,从他手里拿过来直接仰头喝一口,再重新还到沙皮手里。

    沙皮见梁桔的行为,笑着带些宠溺的表情揉了揉她的头,“敢跟哥抢酒喝。”

    梁桔抹了一把嘴,还是决定问沙皮,“听说,北星要被卖了?”

    沙皮收回手,表情重新变得严肃,点头说:“不是要,可能是已经。”

    “为什么?既然北星是毛东那么难才开的,为什么又要卖?”

    沙皮侧头凝视梁桔,直到把梁桔看的有些不自然,他才幽幽开口:“你知道当初北星是为谁开的吗?”

    梁桔摇头。

    “是为了玲姐。北星,天上的一颗星星,就是为了纪念毛北大哥,希望他能看到玲姐现在的样子,也可以安息了。”

    梁桔形容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心里面酸酸的,又有些苦。

    “我不是跟你说我哥前段日子去了南方吗,南方的生意出了事,损失很多,玲姐把北星卖了就是为了给我哥还钱的。”

    “那毛东。。。”

    “我哥说了,他宁愿破产重新去当民工,也不愿意要玲姐卖北星的一分钱。”

    梁桔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玲可以为了毛东付出这么多,而她呢?

    她确定钟玲也是爱毛东的,尽管这种喜欢夹杂很多的不被认可,可钟玲对感情的一往情深,却让梁桔有了想退步的冲动。

 第26章 海边畅谈

    毛东在广州那边的生意最终还是赔了钱。

    货全部损失,厂家人跑了,一分钱没追回来。

    这笔生意的钱倒是有一大半没给,但损失最大的,就是毛东要付给合作商几倍的违约金。

    加在一起,总共达到七位数。

    自从那晚以后,梁桔已经有很多天再没见过他了,沙皮说,毛东没带任何人,自己又去了一趟广州。

    合作商派人来拿违约金那天,是阿元出面接待的他们。

    阿元将两三个矮胖操着一口港版普通话的男人接待到vip包间,并且点了最好的酒水。

    梁桔进去送酒水的时候,看见阿元一身正装面带严肃的正在和对方谈判,而对方带的律师正拿着一本合约在读着什么。

    不过,最引梁桔注意的还是,他们面前茶几上,摆着的两张银。行。卡。

    梁桔知道,这卡的分量有多重。

    在换衣间那个八卦的地方,她听到了最新的传闻。

    那笔巨额赔偿金一分不差全部赔偿,自始至终,毛东都没用过钟玲的一分钱。

    ***

    十一的第一天,北星来个新老板,一个戴着眼镜大约有四十多岁的南方男人。

    梁桔跟所有员工在新老板的带领下开了一次生动的动员大会,会上,一些北星的老员工意料之中被以调整公司结构为由,辞退。

    梁桔是实习生,还不一定能再干几天,索性幸免。

    到了下班的点,她和阿娇一起走出北星,阿娇没有被辞退,反而升成了领班。

    “我跟你说,以后少跟她们聊天,这祸往往就是说出来的。”阿娇嘴里的‘她们’指的就是先前喜欢八卦的杨倩和梅梅。

    梁桔轻轻颔首,很失意的模样。

    阿娇今晚有人来接她,她就没跟梁桔一起去车站。

    沿着狭窄小路往前走,一路上,偶尔有几盏路灯将漆黑的小路照的灯火璀璨。

    前面便利店的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丰田车,梁桔瞅一眼也没在意,走过的时候只是随意往车里瞟了一眼。

    便利店的门从两面拉开,清脆的‘欢迎光临’四个字从里面传出,梁桔闻声回过头,陡然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徐徐走出,就这么映在她的眼中。

    已经有几日未见过面了,连梁桔自己都不晓得。

    一身灰色运动服,手拿一盒烟的毛东正从便利店的台阶上下来,看到她,微微一怔。

    “刚下班?”他出乎意料地先跟她打了招呼。

    毛东抬起眼看向梁桔,只见梁桔一身休闲装,怔怔站在路灯下。

    她轻轻颔首。

    他并没有她想象中过的那样糟,只是略微清瘦了一些。

    “你怎么在这?”话一出口,梁桔又敏感地认为她不该这么问。

    “来买包烟。”毛东举举手里的烟盒。

    他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往车边走,也没有站住聊天的意思。

    车门被打开,忽又关上,毛东站在车边抬头看向梁桔。

    “你去哪,我送你?”他一反常态,倒是没有了往日的淡漠。

    “不用了,我坐公交车方便。”女孩子,怎么说也得矜持一下。

    “你回家?”

    “嗯,十一放假了。”

    毛东轻轻点了点头,打开车门就上了车,没一会儿,他开车扬长而去。

    梁桔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忽地,狠狠跺脚。

    他这人可真是木头,一点情商没有。

    祈海市最近几天降温,晚上只有十几度,梁桔叹了口气,提了提肩上的包,抱着双臂低头往车站走。

    十一假期她因为要继续在北星打工,就没有回自己家住,正好表姐又出门旅游,就去了表姐家。

    今晚北星生意很好,因为服务生被辞退了一些新人又没招上来,新老板就让梁桔加班多干了几个小时。

    刚才与毛东交谈又浪费了一些时间,看看表,梁桔发现连最后一班车都快要赶不上了。

    她抓着包就大步冲向远处的公交车站,可身后传来的一阵汽车行驶的声音,让她隐隐感觉不妙。

    最后一班公交车从梁桔身后驶过往前快速开去,眼瞅车子停下,乘客陆续上车,梁桔的步子也加速起来。

    可最后,她还是错过了最后一般公交车。

    眼瞅公交车关上车门,车子重新启动,渐渐远离她的目标。梁桔越跑,公交车似乎就开得越快,大晚上马路上也没多少车,她干脆直接站在大马路上看着公交车最终消失在黑夜的拐角里。

    梁桔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气还没来得及喘稳,就听身后一阵燥人的车鸣笛声。

    梁桔烦躁,心想这大马路那么宽你不走,为什么要把车停到她身后!

    她蓦地回身,快速朝车的驾驶座,竖起中指!

    。。。。。。

    世界在一瞬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梁桔嘴角的讥笑还未完全展开,就已经卡在了希望的田野中。

    天似乎更黑,气温似乎更冷了。

    毛东人生第三次被人竖起中指,就是在这漆黑的入秋深夜。

    ***

    秋天的夜晚空气清冽,街道两边栽种的一颗颗绿树从窗边疾驰而过。

    车内很安静,没有音乐也没有广播,梁桔咽了咽口水,眼睛偷瞄身边正在开车的男人。

    毛东习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只胳膊搭在车窗玻璃上。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的路,一点都未在意副驾驶位置上梁桔的小心思。

    “我没想到会是你在我后面按喇叭。”想起方才车玻璃内毛东见到那根中指,眉眼间瞬间蒙上的一层吃惊,梁桔忽然憋不住地就想笑。

    毛东按了按眉心,有些疲惫的样子。

    “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哦?你不讨厌我了?”

    他今晚对她的态度,真的一反常态。

    毛东淡淡看她一眼,道:“只要别继续说什么还钱的事,话少点,安静点,就可以。”

    “那算了,不让我说话还要我来干嘛,我要下车!”

    话虽出口,可梁桔行动上却没有半点要下车的意思。

    毛东轻笑,“必须得承认,跟你喝酒,确实不错。”

    “承认了?”

    “嗯,承认了。”

    “那还不错。”

    毛东把车开到了他常去的海边。

    秋天夜晚的大海温度很低,两个人陆续下车。

    一阵阵海风将额前的头发吹起,梁桔有些冷,抱着肩膀搓着胳膊,毛东从车后座拿出了一件外套递给她。

    “谢谢。”

    那衣服披在肩上,瞬间感觉有一种温暖,还带着他的温度。

    毛东倚在车盖上,点了一根烟,半仰起头,抽了一口。

    “陪我说说话吧。”他说。

    海风吹起海浪的声音阵阵传来,夜晚的宁静让大海的声音更显动听。

    借着车头灯照起的光束,梁桔看着他。

    她隐约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毛东。

    孤独,寂寥,悲伤,无助。

    梁桔随着毛东走到沙滩上,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尽是月光的照射,坐在沙滩上仰望星空,梁桔明显觉得,这跟沙皮在一起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举着双臂低呼一声,向后仰躺在柔软的沙滩上,“好舒服!”

    毛东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坐在她身边。

    他递给她一瓶啤酒,毛东买的是玻璃瓶的大瓶啤酒,梁桔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低落。

    两个人都是沉默的喝完半瓶,梁桔侧头看着他,他只是望着大海不断地喝酒。

    梁桔咳了一声,道:“我不是纯粹陪喝的,聊两句吧,不然这样会闷死的。”

    “聊什么?”毛东回望她,眼睛黑白分明。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并排坐,这么近距离的两个人互相对视。

    在漆黑的夜里,在月光朦胧的照耀下,她看着他的眼睛,他黑眸如曜石般闪烁,眼中倒映的有灯光,有大海,还有,她的影子。

    “随你,你想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一阵海风迎面拂来,梁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他依旧在看她,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喝了一口酒。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梁桔嘴里的酒差点一口喷出来,她险些呛着,大声咳了几声。

    “你,你说什么?”

    毛东笑着给她拍了拍后背,梁桔见他笑,吃惊地张嘴指着他,“你。。。你居然也会笑!”

    他们见面那么多次,头一次,她看见他笑。

    毛东大笑一声,看着她,眼中满满的全是笑意。“你怎么一喝酒就变傻?”

    “哪,哪有!”

    连续语塞三次,梁桔侧回脸,脸上一阵热意,也不知是不是被海风吹得。

    毛东收回放在梁桔背上的手,继续望着大海,喝手中的啤酒。

    “你还记得我喜欢你?”梁桔怯怯地问。

    毛东胳膊搭在弯起的腿上,抿着嘴低笑,“你还真以为我是块木头。”

    “那你,你是故意给我接近你的机会?”第四次,她语塞了。

    毛东侧脸看着她,目光专注。

    莫非。。。他也。。。?梁桔偷笑,用喝酒来掩饰了自己的小心跳。

    他缓缓地说:“你很像我几年前遇到的一个女孩。”

    “哦?”她诧异。

    “很多年以前了,应该是。。。2009年。。。”他抬头斜斜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目光深邃。

    梁桔依稀记得沙皮说过,毛东的大哥毛北,就是在2009年出的事。

    她想找个话题把尴尬化解,可过了一会儿,只听毛东继续道:“那次我一个人在街上溜达,遇上了个刚和男朋友分手的小丫头,她性格真急,不管不顾就冲到马路上,我看不过,就上去把她拽回来。”

    梁桔手里的酒再也没有喝一口,她怔怔地听他把故事讲完,没插一句话。

    “谁知道那小姑娘不仅没有谢我,还给我。。。”毛东转头,笑着看梁桔,“还给我比了一个你习惯的手势。”

    他笑,问:“是不是很巧?”

    梁桔完全怔住,没有一点反应。

    他举手在她眼前摆摆,“你怎么了?”

    梁桔微窘,低头讷讷地问:“她,是不是还是个高中生?”

    “你怎么知道?”

    “你觉得我长得像她?”

    毛东点头,轻笑,“你怎么又知道?”

    “那你。。。是喜欢她了?”梁桔抿抿唇,很认真地问。

 第27章 第一步的跨越

    梁桔紧盯毛东,毛东依旧面朝大海。

    一阵海风将他脚边的塑料袋吹得沙沙响,良久,他才回答。

    “不是喜欢,是羡慕。”

    “羡慕?”

    “嗯。她的无拘无束,让我羡慕。”

    梁桔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也没问,只是低头喝了一口酒。

    该不该告诉毛东,那个女孩就是她?告诉了,他会什么反应?

    “谢谢你。”梁桔手举酒瓶,道:“谢谢你救了我。”

    毛东以为她说的是酒吧那次,也举起酒瓶跟她相碰,“举手之劳。”

    仰头喝光了酒,末了,梁桔擦擦嘴,“谢谢你,没眼睁睁看着我去撞车。”

    拿酒的手一顿,毛东转头细细打量梁桔嘴角的笑容。

    梁桔转过身子,正面面对他,道:“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原来我活着这么无拘无束。”

    她歪着头,巧笑回应毛东的视线,毛东眼眸黝黑,渐渐出现一闪而过有惊讶。

    “你是。。。”

    “怎么样,我的变化还不是很大吧?”

    梁桔张开双臂让毛东打量自己,毛东笑着看她。

    几秒种后,他了然地笑道:“太巧了。”

    “看来咱俩还是蛮有缘分的,来,为了我们的缘分,走一瓶!”

    “你行吗,别喝多了,喝多了我还得扛你上楼。”

    看他眼中偷笑的笑意,梁桔扬起下颌,“谁抗谁,还不一定呢!”

    酒瓶又被‘咔嚓咔嚓’打开两瓶。

    梁桔仰躺到沙滩上,两只胳膊枕在脑后,“缘分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是。”毛东对着酒瓶喝了一口。

    梁桔瞧着他,问:“你不是问我喜欢你什么吗?”

    见他回首看她,她说:“是因为我喜欢你长得帅,又觉得你很男人。”

    毛东嗤笑,“我男不男人,你怎么知道?”

    梁桔一愣,知道他这是玩笑话,故意呛他,“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毛东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沙滩上回荡。

    梁桔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笑声,这么好听。

    不知喝了有多久,两人脚边摆着的,倒着的,全都是酒瓶。

    海浪声一浪高过一浪击打声着海岸,梁桔躺在沙滩上,枕着胳膊,看着辽阔无边的天空,和点点的繁星。

    毛东支着双腿,胳膊撑在膝盖上,盯着漆黑的海面遥遥出神。

    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用脚踢踢他的脚,“跟你提个建议,别生气啊!”

    “你说。”

    她撑着胳膊从沙滩上坐起,拍了拍黏在掌心上的沙子。“以后心思别那么重,会给身边人带来压力的。”

    毛东不语,似是认真聆听,又像是在仔细思考她的话。

    “我们算是朋友吗?”梁桔挑眉问。

    毛东沉吟一刻,颔首。

    “那行,咱们要是朋友。。。”

    “是朋友,就别提还钱的事。”他截住她的话。

    梁桔一愣,大笑,伸手轻轻给了毛东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够意思!”

    他看着她,眼中笑意渐浓,伸手把掉到地上的外套又捡起递给了她。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今晚能陪我聊天。”

    “既然是朋友,那就别这么客气,大不了下次你再请我吃饭!”

    “没问题。”

    梁桔心中窃喜,这轻而易举又多增加一次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

    毛东拿出手机,道:“我喝酒开不了车,叫车回去吧。”

    梁桔问:“那你车怎么办?”

    “明天我过来取。”

    ***

    梁桔白天没事的时候就带着多多回家吃了顿饭。

    正逢十一过节,家家户户都有不少亲戚走来走往相互窜门,梁妈说要去外婆家看看,梁桔有些累晚上还得去北星打工,就带着多多先回表姐那了。

    吃得有些撑,梁桔牵着多多沿着表姐小区的花园转了几圈,这几日不像前几天那么冷,正逢晌午,阳光直射在头顶,梁桔用手挡在眼前,抬头环视一圈整个小区的楼房。

    毛东的家跟表姐家只有几栋楼的相隔,不知不觉,梁桔和多多就徘徊在了毛东家楼下。

    楼前不见毛东的那辆黑色丰田,或许是出门不在家了,梁桔想着想着,就沿着小道往回走,可没几步,她又重新返了回来。

    多多走累了,耍赖,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小屁股一个劲地往后使力。梁桔看着小家伙,弯腰把多多从地上抱在怀里。

    “真是个小祖宗!”

    梁桔干脆坐在毛东楼前隔着一条小路的花坛台阶上。也不记得毛东是住在几楼,窗户是不是朝正面的,梁桔就仰着头一层层的看,觉得这家不像,那家也不像,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看时间长眼睛都看花了,迎着阳光闭上眼睛,她眼中全是带着窗户阴影的黑框框。

    等梁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忽然看见穿着白色针织衫的钟玲从小区门口进来,路过花坛,走进了毛东那栋楼的入口。

    ***

    对于钟玲的到来,毛东没有感到意外。

    “进来吧。”他身让出道,让她进屋。

    毛东的房子属于独居一室,客厅很大,米色的沙发上干净的连一个靠垫都没有。

    钟玲换了鞋,进了屋,坐在沙发上,毛东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她眼前的茶几上。

    钟玲抬眼,打量毛东。

    自从上次告诉他她擅作主张把北星卖了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毛东穿了一件灰色的短袖衬衫,可能是才睡醒不久,眼睛布满红血丝,整个人有些沧桑。

    她伸手握住杯子,水是温的,握在手里,温度正好。

    毛东沉默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睛半垂着喝着水,没有去看她。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在整个客厅成了一个很大的光圈,客厅的窗户半开着,时不时落地窗帘被风刮起,窗帘随意轻轻飘动。

    钟玲还是从包里将一张卡放在毛东的水杯前。

    “我希望,你能收下。”

    毛东没有丝毫动弹,连目光都没有挪移到卡上。

    钟玲咬着下唇,低着头,“对不起。”

    良久,她说。

    “钱你拿回去吧。”他淡淡开口。

    “为什么?这笔钱明明对你来说很重要。”

    “北星对你来说就不重要了吗?”

    毛东从沙发上起身,背对钟玲走到客厅的玻璃窗前。

    钟玲不愿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她宁愿他骂她,哪怕是破口大骂,她也都接受。

    钟玲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站在阳光里的他。

    “如果你哥在,我现在就是你的大嫂,你一直说你在替阿北来照顾我,可现在,我也正是替他去照顾你。如果现在他还在,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相信他也宁愿放弃自己的梦想去帮助你。阿东,听我一句,北星没了我们可以再开,只要人还在,志气还在,我们就不怕完成不了阿北的心愿。”

    窗户前的毛东纹丝不动地站在那,虽然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可一提到毛北两个字,钟玲的心也会忍不住的一揪一揪地疼。

    钟玲深深呼吸一口,逼回眼眶里打圈的眼泪。

    充满阳光的客厅到处都充满着光线,可她却看到被阳光包围住的毛东,身上热度劲散,他的背脊看上去那么寒冷。

    毛东和毛北有很多事情,钟玲其实并不清楚。她只是知道他们哥俩感情深,也理解同为亲兄弟,失去哥哥的滋味,可钟玲并不了解,毛东对毛北的愧疚不仅仅是因为他代他而死,还有,毛北从出生就被迫成为了弟弟毛东成长的牺牲品。

    “我哥走的时候,我这个弟弟,还从没有为他做过一件事。”

    “钟玲,你并不知道,我哥曾为了我,辍学去打工,他放弃自己的宿舍,花钱去我们学校附近租房子。他每天早上四点,就起床给我做饭,为了不让我倒公交车上学,他只睡几个小时每天跨越大半个城市去上班。。。”

    毛北迁就了毛东一辈子,却辜负了自己一辈子。

    “出事前一星期,他还笑着跟我说,‘毛东,等你毕业工作有钱了,咱哥俩一起开一间酒吧。。。好好扬眉吐气一番。。。’现在,你让我用卖北星的钱去救我自己,可你知道,那是我哥他一辈子的梦想。。。”毛东缓缓转头,钟玲看到他赤红的眼眶时,她几乎要痛哭出声。

    钟玲双手死死捂着嘴蹲下,她真的没法再继续听毛东讲有关毛北的任何事情,她受不了。

    呜咽的声音冲破口中,钟玲将脸埋在臂弯里,大哭出声。

    第一次,钟玲在毛东面前如此失态,第一次,她看到了他无法掩盖的伤痛。

    毛北曾经对毛东说:“爸妈在世的时候最大愿望就是希望咱们哥俩将来能有出息,我不是读书的料,念书也是浪费钱,可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比我聪明,只要你用功读书成绩肯定都是排在前几名,现在咱妈尸骨未寒,你就跑来跟我说你不想读书了?”

    那是在母亲刚入土不久,毛东坐在家里门前的一处土坡上想了一晚上,一大早就对哥哥说他不想读书了。他想跟毛北一样,去城里打工,可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毛北的一记狠狠的耳光。

    那是第一次,毛北动手打了他。

    毛东现在还记得,高一下学期的第一次模拟考试,他排在了全班倒数第三,毛北拿着卷子一言不发,毛东倒是觉得无所谓,可还是不敢看哥哥。毛北只是叹了口气,就将卷子还给毛东,自己开门走出了家。

    那是毛东第一次,透过没关严的大门,看见毛北背对他蹲在堆满砖块的走廊上抽烟。毛北佝偻着身体,整个后背看起来骨瘦如柴,那一幕,即使毛东多年后躺在床上阖上眼睛,都还能回想起。

    毛北这个人像父亲,没有多大的野心,只希望能安安心心过踏实日子。他希望弟弟能有出息,不想让他像父母那样穷苦一辈子,因为没有文化受人欺负,所以,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把毛东培养出来。为了毛东,毛北死都愿意,而最后,他也真的做到了。

    毛北性格温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窝囊,他有些胆小,毛东永远都不敢想毛北死前的最后一幕是什么情景。他后背上带着伤,大冬天的晚上被那么多拿着刀和铁棒的人追杀。。。

    他一定害怕死了。

    毛北是跑了好几条街最后才被砍死在一处雪堆里,那他当时的求生意志该有多强?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当新郎了,再过几个月,他们就要攒钱开个小酒吧了。。。

    一次意外,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命运。

    深深呼吸,他感觉肺里都是多余的呼吸。

    死的人应该是他,毛东,而不是整天话不多就知道笑,就知道为别人着想的毛北。

    毛东常常期盼,如果那天他没有去哈尔滨,没有听毛北的话离开祈海,那现在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五年过去了,他思念毛北,思念的希望他可以永远都活在梦里,梦见他们一家四口围着老家的热炕头,吃着母亲包的热乎乎的饺子。

    如果爸妈和大哥都在,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过得这么孤独。

    钟玲让毛东用卖北星的钱去还债,无疑就是在毛东的伤口上撒盐,他会窝囊的无地自容。

    伸手抹去留在嘴边的眼泪,钟玲站起身子。

    毛东背对着他依旧站在窗口,她看见他放在两侧的手紧紧攥着。她了解,他是在气他自己,怨他自己。

    “阿北把你这个弟弟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如果现在他还活着,我相信他也会这么做。”钟玲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卡,“这笔钱是这几年你打给我的,我一直替你存着,如果你实在不想用北星那笔钱,那这些。。。你该留着。”

    门轻轻被关上,茶几上的两张卡还是被放在那,没人动。

    毛东还是一直站在那,就像外面有什么风景在吸引着他,他动不了,动一下,就感觉浑身像裂开似得疼。

    有些伤口,他始终要亲自揭开,从伤口中冒出的血,也是他这辈子最难逃脱的罪名。

    毛东肩膀上,有比常人更重的担子。

    ***

    梁桔一直坐在楼下的花坛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守着什么。

    看见钟玲从楼里出来,她有了上前的冲动。。。

 第28章 他的体贴

    看见钟玲从楼里出来,梁桔有了上前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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