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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十七夏-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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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紧急的时刻,省会城市面临着被洪水淹没的风险,有内部人士说为了保住省会,必须找一座下游小城开堤泄洪。那段时间整个云西人心惶惶,谁都不想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而小孩子们眼里,并没有感觉到紧急的气氛,看着长江漫到堤坝边,近在咫尺,江水滔滔,特别壮观。他们觉得兴奋又好玩。而且,还有很多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叔叔。
  云西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但大部分时候,他们是不被允许靠近堤坝的。那个夏天,所有小孩子都不准出巷子,不准在没有大人允许的情况下四处乱跑。
  梁水和苏起仍在闹矛盾,巷子里也没了往日玩闹的气氛。
  那个暑假变得格外漫长,苏起好像回到了幼时搬着小板凳望天空的时候,她的世界忽然又只剩头顶那一方天空了。
  那个夏天,她开始思考,男生是什么,女生又是什么。
  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七月中旬。
  午后的烈阳从木棱玻璃窗外晒进来,知了在榆钱树上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两只豆芽菜儿似的细手臂兜着一团印花连衣裙搂在腰间,下边光着两条腿,分叉站在便池边。
  一条白色的小内裤挂在她干瘦的两只膝盖上,像两根发育不良的小树杈上扯着一面三角旗。
  三角旗的主人一头热汗,头发丝儿打成了卷儿。她抬着下巴,茫然张口,望着水泥墙壁上爬过去的一只壁虎。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这里是位于法国巴黎的圣·丹尼斯法兰西大球场,我们现在为您现场直播1998年法国世界杯决赛,对阵双方是东道主法国队和四星巴西……”
  隔着一扇单薄的塑胶门,电视里放着昨晚的世界杯决赛重播录像。
  她发了一会儿呆,蹲下去,脑袋猛地往下扎,盯着自己的小妹妹看。这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小妹妹,嗯,颜色粉粉的,但长得真奇怪,像一只贝壳。她觉得它一点儿都不好看。
  她知道,她的这里是和男生不一样的。男生都有小鸡鸡,她看过苏落的,也看过梁水李枫然的——他们很小的时候在一起洗过澡。
  就因为这里不一样,所以女生蹲着尿尿,男生站着尿尿。
  但她也可以站着尿尿,她站起来试一下,差点儿没尿到内裤上。
  苏起在厕所里磨蹭了快一个小时,没能成功地站着尿尿,她失望地走出来。
  客厅里吊扇呼呼转动,弟弟苏落四仰八叉露着小肚皮躺在凉席上酣睡。矮柜上摆着一台24寸熊猫电视机,重播着世界杯。
  她坐在凉席下吹风,看了眼苏落的小鸡鸡。
  真不公平。她想。于是,她凑过去把苏落的小鸡鸡狠狠捏了一下。苏落嗷呜哼哼一声,转身又继续睡了。
  她看了眼电视。数不清的妙龄女郎身着奇装异服在全世界观众面前展示着妙曼身姿和精美服饰。
  电视里的人们生活在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里,像是花丛中的仙子。那是一个和苏起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有个女郎浓妆艳抹,穿着抹胸的裙子,露出性感的胸部,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展示女性的风情。
  她呆看片刻,心中涌起一丝飘忽的情感,又有一丝轻微的疼痛。那时她不知道,那种情感叫憧憬和羡慕。
  她忽然发现,她们比她更像花仙子。她们才是生活在仙国里呢。
  她有些难过,去找林声。
  出了门,盛夏的阳光像洒满了白盐的海洋。天气炙热,没有风,南江巷里静悄悄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倦懒地午睡着。
  苏起恹恹地往斜对门一户墙面斑驳的砖瓦平房里走。
  几只苍蝇停在蓝色的纱窗门上,人靠近了也不飞走,大概也被烈日晒昏了头。
  吊扇在天花板上打转,林声趴在凉席上呼呼大睡。
  苏起敲纱窗门把她叫醒,林声睡眼惺忪爬起来开插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白净的小脸上还印着凉席的花纹,咕哝:“怎么了?”
  苏起张张口,发现她其实也没怎么,就说:“找你玩。”
  林声从厨房水盆里抱起冰镇的半只西瓜,又拿了两只勺子。
  苏起接过勺子,大喇喇在西瓜正中心挖了一大勺,刚要放嘴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回去,说:“给你。”
  “你吃呗,我觉得都一样呢。”林声笑得温柔。
  苏起也不跟她客气,一大口下肚,心情舒畅了,刚才的一丝不快瞬间就抛到脑后。
  吃完西瓜,林声想起来了:“早上枫然说,下午一起到梁水家看决赛重播。”
  家长不允许他们熬夜,昨晚没能看世界杯决赛。大家特意约好了,不看新闻,不看比分,等着看重播。
  林声说:“他们好像都去了。”
  苏起不吭声,正要说什么,
  “林声声!七七猪!”路子灏的声音清澈嘹亮,穿过一个巷子的烈日和蝉鸣,穿过林家的纱窗门,落到木桌旁。
  苏起细眉一皱,蹭地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推开纱窗门朝巷子里嚎:“路子灏你是狗!”
  林声在她后头推她出门:“走吧,去吧去吧。”
  两个小姐妹往梁水家走。
  梁水家门口那株栀子花树开得茂盛极了,在夏日照射下绿油油的。树梢上,是红色的瓦屋顶,和他家白色的阁楼。
  盛夏午后的风吹来,很是燥热。
  巷子尽头,男孩子们聚在一起欢闹的声音从梁水家传来,路子灏的叫声格外明显。
  苏起忽然停下脚步,说:“声声,我不想看世界杯了。我不去他家了。”
  林声诧异:“好多天啦,你们还不讲话呀?”
  这个“你们”自然是指苏起和梁水。
  苏起抬起下巴,问:“那个球,你看得懂吗?”
  “不懂。但是……”但是他们向来都在一起玩。
  苏起接着说:“什么罗纳多多外星人,我才没兴趣。”
  “是罗纳尔多。”林声纠正。
  苏起纳闷:“耳朵?”
  “……”林声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想去江堤上看解放军叔叔!”
  “爸爸说不准去江堤上。再说,你昨天不是才偷偷去看过吗?”
  “那我今天还要去,因为他们太帅了!长大了我要嫁给解放军叔叔!”
  “可你之前不是说要嫁给乖乖虎吗?”
  “……”苏起沉默了一会儿,说,“小虎队解散了,这能怪我吗?”
  林声:“……不怪你。”
  “声声?”
  “嗯?”
  “你说你记性这么好,为什么语文书总是背不得呢?”
  林声:“……”
  她说:“七七,你跟水子和好呗?”
  “和好?我们没吵架啊,我们只是不讲话。”苏起一本正经抱着双手,表情宛如大人,“声声,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成天跟男的混在一起。那不像样子,懂吗?”
  林声心想,可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呀,再说,你就是跟梁水闹脾气了。
  苏起见状,又说:“声声,我们才是最亲的朋友,晓得吗?你,”她戳戳她,又戳戳自己,“和我才是最亲的好朋友。我们都是女生,女生和女生最亲,晓不晓得?”
  林声又想,那以前是谁天天跟在梁水屁股后面跑哟。
  苏起终于使出杀手锏,说:“你还要不要我把暑假作业给你抄的?”
  林声立刻点头:“晓得了。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苏起满意地笑了,咧出一口细牙。
  “路造你快点儿!”阁楼上,梁水推开纱窗门,走上阳台,朝楼梯间里喊。
  “来了!”路子灏在叫。
  梁水一转身,目光穿过树梢落下来,看见了巷子里的苏起,苏起也看见了他。
  苏起笑容瞬间退散,翻了个白眼。
  梁水懒得搭理她,跟见了空气似的。
  路子灏捧着满手的甜水冰袋爬上楼,正准备进屋。
  苏起突然朝上头喊了声:“比分3:0,法国赢了!”
  说完拉着林声就往家逃,梁水抢过路子灏手里一只冰袋,扬手朝她砸过来。她溜得太快,没砸中。
  甜水冰袋砸在地上,哐当响。
  苏起竟还返回来捡起冰袋,说:“谢谢!我正好口渴啦!”
  她得意地看着梁水气得冒烟的脸,冲他疯狂扭屁股摇晃小身板,吐舌头做鬼脸,还翘起屁股冲他打了个“屁”,这才唱着“够够够~啊嘞啊嘞啊嘞~”跑回了家去。


第6章 你是男孩,我是女孩(3)
  头顶的吊扇呼呼转动,林声躺在凉席上,还是觉得炎热。
  苏起打开冰箱在冷冻柜翻找。冰箱是去年夏天买的,成了解暑利器。程英英会煮好浓稠的绿豆汤放进模具,冻成绿豆冰棍,牛奶冰,红豆冰。
  程英英每天都做六七个小孩的分量,昨晚她发现有剩的,奇怪:“咦,今天没跟水子他们分着吃?”
  苏起含糊一声,不说话。前些天的冰棍都是她一个人吃完的,昨天忘了。
  程英英也没多想,现在大人们脑子里全是洪水的事儿。
  苏起盘腿坐在凉席上,吹着风,和林声一起吃冰棍。窗外知了鸣叫,绿叶在蓝色的天空上招摇。夏风涌过青蓝色的纱窗,莫名就变得轻柔了。
  熟睡的苏落翻了个身,小狗一样趴着继续睡。
  苏起拿脚丫戳了下他屁股,软弹弹的,说:“他像一只猪一样。”
  林声:“……”
  苏起又不说话了。
  林声看她刚才还活蹦乱跳,但似乎心里并不是那么快乐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路子灏推开纱窗门跑进来:“七七,声声,去打游戏吗?水砸跟凡在打超级玛丽,可好玩啦!”比分被剧透,他们不看比赛了。
  林声吸着冰棍,没表态,眼巴巴地看苏起。她想玩超级玛丽。
  苏起有些难受,故作大方:“声声你去玩吧。”
  “你呢?”
  “七七你也去吧。”
  “我要看着我弟弟。”苏起给自己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路子灏一脸遗憾,又绽开笑颜:“对哦,原来你一直在照顾落落。我怎么没想到,我还以为你和水子在赌气呢。”
  苏起:“……”
  林声:“……”
  最终,林声走了。超级玛丽那个在绿色背景板上跳来跳去的小人儿对孩子们的诱惑是致命的。
  那是梁水的爸爸梁霄买给他的,梁霄是个酷爱玩乐的爸爸,所以梁水家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大人小孩都喜欢跑去他家。
  苏起叹了口气,有些无聊,她转头看着台式扇,张开嘴巴,冲着电风扇“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被电风扇吹得变了形,变成了波浪。
  “啊——”她跟电风扇玩了了一会儿,觉得更无聊了。
  世界很安静。
  天还是那么蓝,树还是那么绿,吊扇,凉席,冰棍,叫人恹恹欲睡却又睡不着的粘稠的热量。
  知了还在叫,巷子里悄悄的,偶尔传来一阵阵突然爆发的小孩子们玩游戏的欢叫声。
  好像和曾经的每一个夏天一样,没什么变化。
  可苏起忽然感受到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感受到的一种情感,有点儿痛,却又不是太痛,有点儿懵,却又还能思考,怎么说呢,很安静,对,很安静。那种感觉她后来才知道,叫做孤独。
  孤独的苏起躺在凉席上,让风扇吹着她的薄衣服起起伏伏,她看着窗外的蓝天,天光一会儿变朦胧阴暗,一会儿又变得刺眼透亮,她知道,一定是薄薄的云从太阳下飘过了。
  她看了一下午,一直看到太阳落山,天空从湛蓝变成橙红。
  傍晚,大人们挖了一天的沙包,筋疲力尽地回来了。苏勉勤和程英英没回。康提跟苏起说他俩今晚有重要任务,让苏起和苏落去她家吃晚饭睡觉。
  苏起一手牵着弟弟,一手被康提牵着,进了梁家门。
  梁水还在阁楼上玩游戏,苏落吵着闹着要上楼找梁水哥哥玩。苏起不放心他一个人爬楼梯,只好牵他上楼。
  梁水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一眼,对上她的眼神,跟看见空气似的淡淡移开,却友好地对苏落笑了一下。苏落那个小叛徒立刻挣脱姐姐的手,乐颠颠地扑去梁水身上。
  苏起懒得理他俩,见李枫然也在,问:“你不回去吃饭么?”
  李枫然说:“我妈妈还没回来。”
  最近抗洪救灾,他爸爸李援平医生天天在医院加班。妈妈冯秀英老师也在组织学校的军人慰问活动。
  苏起:“你妈妈回来了诶,刚才我看见了。”
  “噢。”李枫然扔下游戏机,从席子上坐起身,穿上凉鞋下楼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了。苏起忽然后悔刚才跟李枫然说这些。她站在那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苏落那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跟他的梁水哥哥玩得正欢畅,丝毫不知姐姐还站在这儿呢。
  红色的夕阳透过纱窗洒在他俩的后脑勺上,纱窗上挂着两只蝉幼虫,背上开了口,里头的蝉成虫若隐若现。等到明天,它就会蜕壳而出了。
  他们每个夏天都会从地上的小洞里抓出蝉幼虫,很好抓——戳一根树枝进洞,幼虫就会傻乎乎地抱着树枝出来。梁水喜欢把它们挂在纱窗上,等蜕了壳挥舞着蝉翼飞走,留下琥珀色的透明的壳儿。
  苏起忽然感觉自己像那只裂了口的蝉幼虫,不能进不能退,难受死了。
  她望了一会儿,觉得站在这里没什么意思,扭头下楼去了。
  梁水听见开门关门声,回头看了一眼。
  苏起才下楼,听见康提在厨房里跟梁霄低声说话,
  “苏勉勤那病不要紧吧?”
  “不好说,是个大手术呢。”
  “说是肠子大出血,得切掉一截?”
  “对。应该是本来长了个东西,这段时间又劳累过度。”
  “那合伙人是怎么回事?”
  “最近城里不是乱成一团么,都在抗洪,也没精力管生意上的事儿,他那合伙人卷钱跑了。”
  “啊?这狗日的!”
  “你在广州找的合伙人也得盯着点儿,做生意……”梁霄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苏起在发蒙,立刻笑起来,“七七,叔叔带你骑自行车好不好?”
  苏起茫然:“我爸爸怎么了?”
  “生了点儿小病,医生一治就好了。”梁霄蹲下来,笑容温暖而令人信任,“你看,你上次生病,是不是去医院打针就好了?”
  “噢。”苏起点点头。
  那天夜里,苏起忽然醒来,她听见了大人们出门的声响。趁着月光,她看见床头梁水的孙悟空闹钟指向夜里十一点。
  她盖着一条小毯子睡在梁水的床上,苏落和梁水睡在床的另一头。
  大人们一定去医院了。她睡不着了,也想去医院。
  她想了好久,大着胆子坐起来,悄悄从床上溜下去。她蹑手蹑脚走到床尾,却见黑暗中,梁水的眼睛亮晶晶的,安静看着她。
  苏起吓了一跳,但没叫出声。两人大眼对小眼。
  梁水说:“你要去医院?”
  苏起别开眼睛,瞟向一旁,墙上贴着乘法口诀表,汉语声母韵母拼音表,和整体认读音节表。“Yi”这个认读音节的表格上画着医院。
  她听到黑夜中传来一声叹息,是小男孩的叹息,并没有多少无奈,听上去还很稚嫩且装模作样。
  梁水坐起来了,静静在床边坐了几秒,似乎醒了一下觉,又狗狗爪子似的飞速揉了揉一头的毛,跳下了床。
  苏起愣了一下,说:“你要去吗?”
  梁水扭头,反问:“你要一个人去吗?路上有抓小孩的哦。”
  “那……落落一个人在这里吗?”
  梁水也思考了一下,说:“那我们睡觉吧,都别去了。”
  “……”苏起无言了一会儿,低声坚持,“我要去找我爸爸。”
  梁水又思考了一下,毫不客气地一撂脚,将床上酣睡的小苏落给踹醒了。
  苏落跟小团子似的颠儿了一下,抬起脑袋:“唔?”
  苏起:“……”
  夜风微凉。
  苏落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被梁水牵着手,迈着小短腿哒哒走在巷子里,脑袋时不时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梁水拿着手电筒照路,苏起跟着他走出巷子,上了堤坝。
  黑暗铺天盖地,他们像走在黑色的锅盖底下。坝上堆着绵延千里的沙包防洪壁垒,壁垒外装满了一望无际汹涌的江水,仿佛随时能漫涌出来。
  夜空低沉,压在江面上,江风呼号,像原野上的野兽。
  风刮着孩子们薄薄的衣衫,一会儿推着他们踉跄向前,一会儿仿佛要将他们卷进浪涛。苏起有些害怕,不自觉靠近梁水,抓住他的手臂。
  梁水也并非不紧张,紧握的那束灯光像狂风暴雨海上的一叶扁舟,微弱而破碎,在大坝上漂流。
  只有苏落懵懵懂懂,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时不时“啊呜”“啊呜”打哈欠。
  风声很响,却又很安静,他们踉跄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是如此清晰。
  好不容易,他们走过长长的堤坝,到了城区。路灯光穿透茂密树丫,洒在凌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江风江涛抛在身后,苏起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梁水的手。
  坝上那么大的风,她手心背后却已大汉涔涔。
  走着走着,苏落越走越慢,小家伙坚持不住了,太困了。
  梁水把手电筒递给苏起,把苏落抱了起来。苏落搂着他脖子,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脑袋往他瘦瘦的肩膀上一歪,就睡着了。
  梁水一声不吭,抱着苏落的屁股,吭哧往前走。
  “水砸?”
  “嗯?”
  “你累么?”
  他不说话,只有喘气声。
  ……
  深夜的医院,日光灯照亮走廊。
  走廊尽头家属休息区里,南江巷的几个女人们聚在一起守夜,男人们去外头抽烟了。
  程英英困倦地揉着眼睛,对康提说:“谢谢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从哪儿筹手术费。”她悲哀道,“他太天真了,总是轻易相信人,我早就跟他说要防着,这下好,工程款全被那挨千刀的卷走了。家里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
  康提说:“你就别怪他了。你家那位还想着做点儿事,我家这个才头疼呢。成天只晓得玩儿,孩子的游戏他也能玩上瘾。我广州那边联系厂家、找货源,云西这边看商铺、招工……多难啊,他帮不上忙就算了,成天跟一帮酒肉朋友瞎胡闹,没点儿正形,还跟没长大似的一天到黑只管玩乐。再这么下去,水子要被他教坏了。”
  “我家那林家民还不是一样,成天嘻嘻哈哈,鬼主意一大堆,就没见多挣些钱来。”沈卉兰跟着诉苦,“我看呐,还是李医生好,工作体面,脾气又好,对人也耐烦。”
  这下,轮到冯秀英老师了:“唉哟,你们是不知道我的苦。他是对病人周到,可没有一点的精力分给家里头。家里累死累活全都靠我。他家啊,是医院。”
  “哎,你们就记着吧,老话说得对,成事的男人不顾家,顾家的男人不成事。”路子灏妈妈陈燕道,“我家那个出去打工,直接当甩手掌柜,家里全丢给我一个人。你们要诉苦啊,先让我讲上三天三夜。”
  姐妹们停住,对视几眼,同时笑起来。
  康提道:“这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别人家老公好,自家孩子乖。”
  众人笑成一团,又想起这是医院,互相使眼色压低了声音。
  这时,走廊上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两个小小的人影出现了,
  梁水抱着熟睡的苏落,腿脚累得在打颤。他喘着气,满头大汗,额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小男孩的表情因疲累而有些呆滞,但眼睛又黑又亮。苏起揪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旁,也是浑身的汗,像跋山涉水而来。
  “我的乖乖诶!”康提和程英英同时站起身。
  “妈妈!”苏起跑过来,扑进程英英怀里。
  康提大步上前,从梁水手中接过苏落。梁水松了手,整个人都在打抖。小男孩已经力气耗尽。
  冯秀英老师蹲下来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叹道:“你把七七和落落护送过来的?”
  梁水点点头,没说话。
  他还剧烈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亮亮的眼珠盯着她。
  “真是好孩子啊。”
  那天晚上,苏起,苏落和梁水三人挤在医院的病床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的世界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苏勉勤病好了,苏落蹦蹦跳跳。苏起和梁水凑在一起玩水圈圈机。谁先把水里的彩色圈圈套在杆子上,谁就赢了。
  他们什么也没说,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没过多久,洪水退去。云西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大人孩子们围在街道两旁欢送解放军,夏天就那样热烈地过去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只是——
  四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苏起的橡皮擦掉在两人椅子中间的地上,她弯腰去捡,梁水忽然使坏,拿手压住她脑袋不让她起来。她翻腾半天才爬起来,辫子都弄乱了。
  梁水得意地哈哈笑,从打赌的同学那儿拿到了五毛钱。
  苏起“哗”地重新划了道三八线,谁再超过谁是猪!


第7章 我们前途无限(1)
  小时候,苏起最爱过的节日,绝对是春节。春节不仅有好吃的好玩的和新衣服,还等于特赦令。无论她如何调皮捣蛋,爸爸妈妈都不会责怪她。哪怕她吃饭打碎了碗,家长也会说“碎碎平安”,摸摸她的头。
  除开春节,“喜欢榜”上排第二的当属儿童节了。
  儿童节不用上课,上午文艺汇演,下午放假。学校还会给每个小朋友都发放一袋糖果、饼干和果冻。
  说来,儿童节却是她最像大人的一天——她会穿上艳丽的裙子,还会像大人们一样化妆。
  文艺汇演要排练舞蹈,老师会给跳舞的孩子化妆,额头中央点上红圆点。头发上夹着蝴蝶发卡,蝴蝶的翅膀还会振翅,一副翩翩欲飞的模样。舞蹈很简单,都是些幼儿动作,无非是《小螺号》《澎湖湾》《妈妈的吻》之类的。
  三年级那年儿童节,老师加大难度,为她们排练了《山路十八弯》,半个班的人一起跳,很有气势。
  汇演赢得了无数掌声,下台时,班主任特别高兴,拍拍苏起的肩膀,说:“真棒!我们苏起很有舞蹈天赋呀!”
  苏起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她深受鼓舞,回家跟程英英说,老师说了,她有天赋,以后会成为舞蹈家。
  苏起说:“妈妈你支持我吗?”
  程英英说:“我支持。”
  苏起扔下书包想往外跑:“那我去练跳舞了。”
  程英英揪住她衣领:“先把作业写完!”
  苏起:“……”
  她不满地“哼”一声,乖乖写作业去了。
  程英英却对这事上了心,晚上跟苏勉勤说:“我们家孩子是不是得学一项特长?”
  苏勉勤离开规划局后,成立了一个建筑设计施工队,这一两年慢慢走上了正轨,家里经济不像曾经那么拮据。两人一商量,决定等暑假了给苏起报个班学跳舞。
  不巧的是,那年暑假碰上百年一遇的洪灾,苏勉勤劳累过度生了大病,合伙人又卷款跑了,家中经济再遭重创。一直在家带孩子的程英英不得不去找康提帮忙,打点儿零工。
  话说当初康提从麻纺厂辞职时,程英英准备跟她一起干,但那个关口她二次怀孕,就给耽误了。后来两个孩子没人照顾,她就当起了家庭主妇。如今康提开的超市和电器店都开业了,程英英也没那个道理再去合伙。
  不过她也看得挺开,自己没有康提那么果敢,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家中经济过渡时间,苏起的培养计划自然就搁置了。不过,苏起的“天赋”很快转移了阵地。
  洪水过后,苏起上四年级。那个秋天,一部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火遍大江南北。南江巷的孩子们每天中午捧着饭碗,排排坐在梁水家的堂屋里看彩色电视机,等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音乐响起。
  苏起开始以小燕子自居。每天上学路上,她都要和小伙伴们角色扮演,林声是紫薇,路子灏是尔泰,李枫然是尔康。梁水是五阿哥。
  但梁水不肯当五阿哥,他要当皇阿玛。他还说苏起不是小燕子,而是恶毒的皇后,或者是给人扎针的容嬷嬷。
  苏起气得要死,上学路上也要追他打一路。
  苏起将她很有“跳舞天赋”的事情抛去脑后,转而对演戏产生浓厚的兴趣。她决定长大了当演员,只可惜她的小伙伴们并不怎么配合她演出。
  林声最配和她,可林声是女孩子,不能演男孩。苏起需要演爱情对手戏,但路子灏的兴趣一阵一阵儿,又没个正行,说句台词就哈哈大笑,很是缺乏专业精神。而李枫然不爱开口,说句话就脸红地把脑袋别过去,然后怎么劝他都不张嘴了。至于梁水,属于顽固叛逆份子,完全不受她掌控。
  她也曾好声好气地请梁水帮忙。
  梁水特别大方,说:“可以演啊。”
  “真的?”苏起狐疑,他怎么忽然那么好说话。
  “你得听我的安排。我说让你演什么,你就演什么。”
  “好。”
  “从现在起,你演哑巴。”
  苏起:“……”
  要不是忽然上课铃响,她真想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哎,一身演艺天赋不能得到充分的施展和培养,着实叫她遗憾又惋惜。
  她叹了一口气,蔫蔫儿地翻开数学课本,托腮沉思。
  窗外天又蓝,鸟儿又叫,这美好的时节最适合出去玩,让小学生专注听课,简直是违背天性。
  她往身边一瞟,隔着一条走廊,林声正在课桌底下偷偷编手绳。
  学校正流行这个,小卖部里挂着各式各样的绳子,细绳的,空心软管的,编出来的手链形状有扁平的,圆形的,螺旋的……
  最初是谁起的头,没人记得了,但一个人开始编,整个年级的女生都加入进来。
  不过苏起没兴趣,小燕子才不会编手绳呢,她想。
  她想成为所有像小燕子一样快乐的人儿。
  那时她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叫徐怀钰的美少女,眼睛大大的,笑容很灿烂,穿着短裙欢快地又唱又跳:“——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爱哭的女生——”
  苏起决定,等长大了要当像徐怀钰一样的美少女歌手。她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叫“苏怀钰”,并将这个名字郑重其事地写在她歌词本的扉页上。
  课间在操场玩双杠时,那里就是她的mv取景地,她坐在高高的双杠上,伸开双臂拥抱蓝天,假装自己在拍MV。
  学校大扫除时,她把金黄的落叶捧起来洒向天空,在落叶里转圈圈——这也是拍她的MV拍摄情节。
  梁水早就习惯了她的白日梦,不搭理她。他跟路子灏拿着长扫帚练武侠,变换招式打来打去,一会儿降龙十八掌,一会儿秋风扫落叶。
  只有林声跟李枫然在认真扫地,一边扫一边还得防着撒落叶的苏起,和练武打的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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