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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_沁纸花青-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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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走,我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另一个人说。
  两人演完了戏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声音了。
  不过是鼾声。
  “妈的……这呆鹅……”


第四章 医生
  李云心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之后觉得精神好了些,左臂上的伤口似乎也好了些。应该不是错觉吧,毕竟小时候除了那些东西之外,还学了不少强身健体的手段。依照父亲的说法,身体好,气血足,才能更好地驾驭那天地灵气。
  然后就该走出去了。
  这算是将计就计。但就算他不走,也会有人赶他走。一个时辰足够耗光那些人的耐心了吧。他觉得最好别“敬酒不吃罚酒”。
  不过出去之后的事,他觉得还是得随机应变。
  虽说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但李云心觉得总不会比被两个道士和九公子追杀更险恶些。说起来那两个道士手底下是有真章的,随便甩出几道符箓来就能将他逼得狼狈。要不是后来一连几天落了雨他想法毁了他们手里的符箓,大概今天也到不了这清河县。
  他起身,屈了屈手指,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活动筋骨。
  然后他推开牢门,走了出去。
  并非像逃狱犯人那样躲躲藏藏畏首畏尾,而是从容不迫地迈步走出去,一边走还一边看看这清河监牢——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牢狱的样子。甚至在走过某处的时候,他特意放缓脚步,向旁边的一扇门里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
  待他走过那扇门,藏在门后的两个皂衣差人才面面相觑。
  “这人……是什么情况?”
  他走得这样淡定从容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逃狱?
  “他看了一眼,莫不是发现我们了?”
  “……邪门。依计行事吧……一会送到邢头那里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忽有一个人说:“他……不会真的是他杀了人,吃了人吧?”
  幽幽的寒意自脊梁上泛起来。
  出了监牢,外面是一块野地。其实不远处就有灯火,大概这监牢是建在城镇边沿的。前面是一片树林,夜风吹散了监牢里潮湿腐朽的味道。李云心停在门口左右看了看,发现身后和前方都有人逼了上来,刀光在暗黑中隐现。
  他能看清走在最前面的是邢立。算上身后的两位,一共是五个人。他自忖自己的手段大概没法儿逃走。官差的武艺应该不会太好,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可也不乐观。
  于是他说:“这件事你办得不大漂亮。你找了我顶罪,怎么知道那妖怪不会再冒出来。到时候再杀几个人,你还得焦头烂额。我是你的话,就想着怎么彻底解决了。”
  “不过妖怪也罢强人也罢,大概你都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们,不想冒险,所以想看看自己运气是不是足够好,也许那家伙杀了几个人就远去了,在别处再怎么样也不关你的事。”
  邢立停在他身前几步远,手里握着刀。他皱眉打量李云心,搞不懂这少年为何为如此镇定,说话的口吻倒更像一个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成年男子。
  因为对方的举动和自己本来的心思,他把原来的计划做了些调整,忍不住说:“彻底解决。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没指望对方回答,仅仅只是因为对方的与众不同,“忍不住”说了这句话而已。
  但听到那少年说:“是啊,我可能有点办法。”
  邢立嗤笑一声。
  听见那少年又说:“你见过那家伙,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找了我——你总该试一试。现在你倒像是被吓怕了。”
  邢立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会,握紧手里的刀,声音里出现一丝复杂的愤怒和悲伤:“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之前说这少年不简单,到此时觉得……自己从前还是看得轻了。
  少年挥了挥手:“走吧,别在这里说话。万一被什么人撞见,也许你就不得不杀我灭口了。对了,你,去把我的纸笔带来。”
  他转身对身后的一个差人这样自然地吩咐一句,就率先往西边的林子里走过去了。
  差人怔怔地看着邢立。邢立皱眉想了一会,低声道:“先去拿来。”
  五个人的气势为他所夺,但主要是因为邢立的心里的确有些事情。他跟在李云心的身后走了几步,又觉得这样子实在不像话,就持刀大步赶上去与他并行。
  到了树林里,李云心停下脚步。
  邢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云心笑笑:“你不说我如今是一个画师。”
  “如今?从前呢?”
  “啊……从前啊。”李云想了想,“心理医生?不过你也听不懂。”
  “现在来说说这件事。我之见过那东西。当时我被两个道士追……”
  他说话的时候邢立依旧握刀警惕地看着他,三个差人持棍围在他附近。他说得声情并茂,讲到九公子杀人吃人的时候,四个人的脸上都抽了抽,显得相当不安。无论信不信,在这种环境里由一个看起来很是高深莫测的少年说出这些,都显得有点诡异。
  待他说完了话,就又对邢立说:“现在说说你的事。”
  这一次邢立思索了挺久,才低声道:“……你真有什么法子?但你只是个画画的……”
  这时候差人将李云心的纸笔带来了。李云心伸出手去,那差人愣了愣,看邢立。可邢立似乎陷入某种情绪无暇分心,并没有说什么。
  于是差人鬼使神差地将东西交在李云心手里了。
  他来得晚,并未听到李云心之前说的话。但他觉得自己手上拿的这些其实交给他也无妨——一个画师而已。他和这类人打过不少交道,绝大多数都是骗子,极少数有点手段的,也仅限于花上几天时间画出一幅所谓的镇宅清心的图画。好看是好看,效果究竟怎样就两说了。
  所以他绝不信这古怪少年得了这些东西就能翻了天。
  “我有法子的。”李云心淡淡地说。他伸手将自己的东西接过来,看了看。该在都还在。
  这种微妙的语调让邢立觉得莫名地安心。他长出一口气,挥挥手:“你们先退开些。”
  等四个差人退远了,邢立说:“我的确见过那妖魔。”
  “要不是你也见过,我说了也没人信吧。五年前。有一天雷雨,风大雨大,那时候我……刚得了一个儿子。儿子……我在自家抱着我儿子……忽然一声巨响,屋顶就被风掀开了。然后就是那爪子……先要来抓我吧,我一退。就那么一退……把我儿子失手落下了。内人……去接。”
  “就将他们两个都抓住了。然后那妖魔……在我家里现了形,当着我面……”
  “那妖魔啊……”邢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后来我只说风雨吹垮了屋顶,两个人都被砸死了……”
  “所以这次你知道自己搞不定。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那种东西,你怎么搞。”李云心理解地叹口气,取出笔用口水润了润,在旁边一块青石上铺开一张纸,“一家人呢,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出了这种事,谁都不想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借着星辰的微光勾勒出一个形体来:“你看看,是不是这家伙。”
  他下笔很快,勾勒出来的形象也传神。
  但其实邢立依旧保持着些许的警惕心。他眯起眼睛看看那张纸,发现的确是那个在五年前,活活吃掉了他妻儿的妖魔。
  “就是他……”邢立咬牙切齿地、声音微颤地说。
  “所以说你怕不怕。”
  “嗯?”邢立皱眉。
  下一刻李云心朝那画哈了一口气。初春的晚上还有些凉意,李云心这口气变成了白雾。
  随即青光暴涨,那画上的人形猛地挣脱了纸张的束缚,膨胀、伸展,陡然出现在了邢立的眼前!
  “喏,人交给你了。早说了我有法子。”李云心丢下这句话,就像一只兔子一样,撒腿就跑。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邢立目瞪口呆,痛苦的记忆与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他盯着五年来从未忘记的可怕面孔愣了一小会,才疯狂地大吼起来:“杀了他!!”
  他自知在这妖魔面前自己跑不掉。既然跑不掉,那他就肯定不要再像那个雨夜时一样,松开手!
  他身后的四个人呆住了。谁都没想到那个区区画师、十几岁的少年能搞出这种情形。
  但邢立的刀已经向那“九公子”斩去。
  含着绝望与悲愤之情的一击,竟然带出了呼啸的破空之声!
  刀斩在了妖魔的身上。
  随后……
  身影晃动几下,消失。
  一张纸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


第五章 杀人夜
  邢立愣了好一会儿。这斩空的一刀让他的手臂险些拉伤,至此时还觉得手指微微发颤,好半天提不起劲。
  他抱着拼命的劲头去砍那人,砍到的却是一张纸。
  四个差人从未见过这种事——其实道士们也可以弄出这样的幻像。但天下道士都号称书圣门下弟子,哪里会闲来无事弄这种戏法。更何况清河县这种小地方,也不常见有道行的道士。
  陡然暴涨的人影和人影消失时的青光令他们目瞪口呆。至少这看起来很像神仙手段。因此差人们直到此刻才意识到,那个画师装模作样地耍了他们一通,然后跑掉了。
  一股怒意从邢立的心中升腾起来。这种怒意源于被欺骗和被了解这两种情感。
  “追!”他手提钢刀迈开大步走出去。
  但差人们有些犹豫:“头儿……那人是真会妖法啊!”
  邢立头也不回地往铺满枯叶的地上啐了一口:“真会什么妖法早把我们杀了!这叫障眼法!今晚让他跑了,你们怎么向县尊交代?!”
  实际上他现在想的并非都是县尊这个问题。他更想抓住那小子然后将他的手脚打折——他怎么敢,怎么敢用他最伤最痛的那件事来做饵,先给他一点希望然后就马上戳破了它?!
  追捕持续了半个时辰。四个差人或许没什么经验,但邢立是老捕快了。他曾经是个猎户,后被县尊沈知墨赏识,才成了公人。
  因此李云心留下的踪迹在他看来清晰无比,又知道他受了伤,本该很快便可捉到他。但事情出乎意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那少年竟然在带着他们兜圈子。
  就在这一片树林附近,始终都没有向更远处逃,看起来像是迷路了。
  照理说一个三四天的时间里只吃了一顿饱饭、手臂还受了伤的少年不该有这样的精力——怎么能在五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的追踪下坚持这么久?到此时邢立开始怀疑他交代的自己的身世——来自定州某个山村——这件事是不是有蹊跷。
  他渴望快点儿捉到那个家伙,这渴望越来越急切,于是他决定兵分三路。四个捕快分两路,他自己一路。那少年既然迷路了走不出去,总有一路人能逮到他。
  这个决定被贯彻下去。因为差人们也意识到既然这少年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都毫无作为,大概真像邢捕头说的那样——只是会些障眼法而已。
  于是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们分兵了。
  大概一刻钟之后,邢立意识到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西边传来了一声痛呼。很短暂,戛然而止。那四个捕快都是他的心腹,平日早熟了。他知道那惨呼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人。
  捉到他了。
  他冷哼一声,向惨呼发出的位置飞奔。等他穿越密林、灌木、疯草,抵达那里之后,终于冷笑起来。
  李云心似乎被打翻在地,此刻靠着一颗一人环抱的树,捂着左臂。
  四个捕快将他围起来,手里提着齐眉短棍。
  邢立长出一口气,握紧手里的刀走过去。
  那少年原来没他之前想的那么轻松。眼下在大口喘息,胸膛起伏得像是一个风箱,显然到了精疲力竭的边缘。
  邢立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跑。你能往哪里跑。”
  李云心捂着手臂,靠着树干歪了歪头,有气无力地说:“你看起来挺生气。”
  “你敢骗我,小杂种。”
  李云心很光棍地嗤笑一声:“神经病吧你。我没惹你没得罪你,路过贵宝地就被你们抓了,然后就要杀我顶罪。从头到尾都关我屁事——现在因为我不肯乖乖被你杀,你就玻璃心了?你以为举世皆你妈啊。”
  他的某个词儿邢立听不懂,但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可他也不想再跟他谈,怕夜长梦多。这少年也许没别的本事,真功夫大概都在一张嘴上。于是邢立默不作声地横了刀上前一步,抬手就往下劈。
  这时候那少年忽然叫起来:“你可算来了!”
  邢立发现他的眼光在向自己身后看。他的心里一惊,随即意识到这少年的拙劣手段——虚张声势要他回头而已。因此这一刀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子,依旧斩下去。
  但这一下的犹豫终究给了李云心反应的时间。他一歪头,刀斩在树干上了。
  邢立冷哼一声,拔刀再斩。
  随后听见什么东西撕裂身体的声音、沉重的麻袋落地一样的声音。
  警兆在他心中飒然而过,他立即横刀转身斜着跳开一步,看见身后的景象。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身后的四个人都倒在地上了。身体已经不成样子,或者头颅落在一旁,或者躯干被撕成两半。鲜血像泉水一样往外涌,很快浸透一大片地面。
  只不过……一息的时间而已。
  这不是人类能办得到的事情。
  莫大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他得强迫自己不闭上眼睛、抬头、集中精神,才有勇气看去此时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夜色里他能看到一张英俊的脸,面如冠玉。云纹大袍,负手而立。衣袂在夜风里微荡,不沾一丝血腥气。
  邢立认得这张脸。这辈子都不会忘。
  这张脸的主人在五年前,当着他的面吃掉了他的妻儿,然后一拂衣袖,从云而去。
  是那妖魔……
  噩梦成真,汗如雨下。内衣在一瞬间就被浸透了。往日的情景不断在脑中中闪现,头脑一片混沌。邢立瞪圆了眼睛喉咙咯咯作响,但求生的本能终究占据上风,他立即矮身闪到李云心旁边,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过来。”他哑着嗓子说,“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了,我就杀了他了!”
  九公子站在那里真的没动,饶有兴趣地看看邢立,又看看李云心。然后抬手点点那少年:“是你搞出来的?”
  “没办法啊。”李云苦笑着摊开手,“不然我就死了。我现在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再说,我们不是朋友嘛。”
  “朋友?”九公子奇奇怪怪地笑起来,“那是什么玩意儿?”
  “就好比说……雨夜相逢,你救我一命,相谈甚欢。然后今夜我又记起你,虽然还是不大熟,但是觉得或许你可以帮我,就喊你来了。”李云心毫不在意一边邢立颤抖的手,眼带笑意淡然道,“虽然也怕你吃我,但是还是愿意相信你。这就是朋友了。”
  九公子想了想,在夜风里笑:“看起来没吃你算是对的。你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
  李云心咧了咧嘴。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来了。
  大道无形,万物有灵。画师以天地万物入画,将那一点灵气融入丹青之中。灵气这东西,在某些存在看起来应该是极其敏感的。他之前试着将将九公子入画,于是借了他一点灵气。
  不管他是人还是妖魔,既然看起来神通广大,必然极其敏感。这些事情父亲同他说过,但今夜第一次做,竟是做对了。
  两个人说这些话,将邢立晾在了一边。他自然感觉到形势不大妙,且有些诡异。于是狠心将钢刀一压,在李云心脖子上勒出一条血痕来:“你们是一伙的……老子果然没看错……”
  李云心微微皱眉看了看他:“多亏心呐这话。你说你这人吧,说你狠还是孬呢?杀妻杀子的仇人就在对面,你跑来跟我抬杠。你这是能忍,对自己真是狠。所以就抓着我撒气,被我摆了一道小心脏受不了,暴跳如雷。”
  他一拍地面,喝道:“想想你老婆孩子!死了!当着你的面!今晚你就算像条狗一样继续怂下去也活不成了!你杀我——杀了我,你还得死!你媳妇儿子死的时候你就看着,到今天还没长进还要拉个人陪葬?!你今天反正都要死!你是想当一条狗去死,还是想爷们一点,试一试挥挥刀?你媳妇儿子都看着呢!”
  邢立的喘息声加重,手里的刀也在发颤。
  九公子歪头看着,似乎越来越感兴趣。
  “你现在怕不怕?怕不怕?是不是很怕?是不是一想,自己可能会死,就更怕?是不是还在想逃想跑想活命?我告诉今天没戏!你死定了!你有种,就现在,你深吸一口气,对,就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什么也别想站起来冲过去杀杀杀杀——现在就去啊一二,三!去!”
  “我杀了你——!!”
  邢立像一匹红了眼的狼一样从李云心身边蹿起来。
  李云心数到三的时候,邢立的刀挥向了九公子。
  噗嗤一声响。邢立的人头冲天而起。


第六章 人心
  “有趣。怎么办到的?”九公子挥了挥手,将指缝里的一点鲜血甩掉,“我知道你说的每句话都和他呼吸的节奏一样,最后数了三次也压得准。但是……怎么办到的?”
  李云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伤口不是很深。
  他摊开手:“说了你别杀我。”
  九公子嗤笑:“你这小东西还想同我讲条件。你不知道我本该生气的么?”
  “没跟你谈条件。是在求你。”李云心说,“要吃人有的是,但是像我这么有趣的不多。”
  “其实说起来挺简单。人都会害怕也都会有勇气。一个人搏杀一只老虎肯定怕,十个人搏杀一只老虎就不怎么怕,一百个人的话,就成了娱乐了。老虎还是老虎,自己心里的念头不一样了。其实从之前我就在做准备——要他说他家里的事,耗光他的耐心,又是晚上。这种情况下人就容易激动。说起来简单,但是一字一句都得斟酌,慢慢引导暗示。到最后,你说得对,我每句话都压在他呼吸的节奏上,最后一二三给他一个指令,要他去,不给思索的机会。他之前被我暗示了现在跟着我的节奏走了,一切水到渠成。”
  九公子想了想:“听起来挺容易。”
  “但是做起来难。”李云心说,“不经过系统训练普通人办不成这事儿。所以你瞧,我多有趣。”
  “有趣倒是有趣……”九公子皱了皱眉,用淡黄色的眸子不怀好意地打量他,“那么我现在觉得你有趣,不想吃掉你,也是因为你这么办了?”
  李云心一摊手,坦诚地一笑:“也许吧。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你这么强。你这么强,杀人就像玩闹一样,哪怕我是心机婊,也伤害不到你。所以……”
  他诚恳地说:“别吃我,好不好?”
  九公子看着他,想了一会儿,大笑起来:“好。”
  “不过心机表是什么?”
  “呃。”李云心想了想,“……类似武功秘籍一样的东西吧,就好比说,是我这门技艺的秘籍。”
  “倒是听说过《出师表》和《伐周表》。”九公子似乎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挥挥手,“你欠我一条命。嗯,你欠我一条命。”
  他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对他而言很新奇,很有趣,甚至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无趣了就来找你。倘若你也让我觉得无趣了我就吃了你。”
  说完这话,原地陡然生出一阵云雾。他的大袖在云雾里一展,鳞片的冷光乍现,那云雾便腾空而去,消失在夜色里了。
  待到一刻钟之后,李云心才真正地长舒了一口气。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九天。嗯。”他一边靠着树慢慢恢复体力,一边自言自语,“就发生了这些事儿。我这是要展开波澜壮阔的人生了。”
  九天前他还在定州。定州的一个山村里。
  那天是晌午,他坐在院里树下的藤椅上小憩,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来,在身上变成圆圆的光斑。
  父母是在一年前过世的。对此他感到悲伤。哪怕是两个陌生人对自己悉心照顾共度十二年的时光也会生出割舍不了的情感,更何况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生身父母”。
  因此,尽管他总觉得自己这一世不该就在这个山村里懵懵懂懂地度过一辈子,也还是暂且留了下来。大庆朝的风俗是父母去世守丧三年,对于他来说这时间原本过于漫长,但在如今的情况下,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他才十四岁。虽然因为从小强身的缘故看起来已经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了,然而他还没想好自己该去做什么。
  就如同他熟悉的另一个世界的某些历史一样,大庆朝有读书人。在世俗人的眼中读书做官算是上品,其他皆为小道。但父母似乎对于读书做官这件事有着超然物外的优越感,总不将这条“晋身之路”放在眼里。
  虽然在这个小小山村里他们一家三口人是被公认的、唯一的诗书之家,但李云心从小就知道,父母曾经走过的那条路,应该是比读书做官,更加神异莫测些的。
  经史子集他都涉猎过,但没用心。更感兴趣的是父亲曾经露过的那一手——在他两岁的时候——画纸成盐。
  然而等到父母觉得他要记事之后,就没再展露过那样的“神通”。
  他觉得或许,是父母打算在他再大些之后再同他说出某个令人心跳不已的秘密,所以便也不急。他的心性本就不是十几岁的孩子,纵然做不到心如止水,但再世为人的经历也能令他沉得住气了。
  只是没想到去年春天,两个人就突然死掉了。
  李云心记得那是一个雷雨夜,他在西屋沉睡。一声接一声的炸雷将他惊醒,抬头向窗外看的时候,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闪电将屋里映得纤毫毕现。滚滚雷声持续了大概两刻钟。等他再睡去、再醒来之后,发现东屋的父母已经成了两截焦炭。
  悲痛地查找了将近一个月的线索,他得出一个结论。
  这似乎是个意外。
  这种事情在这种时候,似乎骇人听闻,甚至会引发不好的联想,但是在他曾经所处的那个时代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比如说也会有人被球状闪电击中,或者被雷劈中,这样死去。
  事情在村里所引发的议论没有持续太久。毕竟他的父母生前与人为善,村里的人也受了不少好处。
  李云心曾经有一丝不安,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但一年过去,那丝不安也就慢慢烟消云散了。
  直到这天下午,两个道士到了门外。
  这是李云心第一次见到道士。他知道这类人也有些神奇的手段,因此心里生出些奇特的亲切感来。因为他同样知道自己的父母也并非寻常人。甚至连他自己,也是有些把戏的。
  道士看起来十八九岁,唇边的胡须还很柔软。面容和善,穿青布道袍。说行脚路过此地,村里人说他家有空房且清净,问能不能落个脚,还有银钱补偿。
  李云心自小在这村子里长大,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多来自于他的父母。双亲诚然学识渊博见多识广,但他到底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人,更不要说像这两位一样,看起来和自己年纪仿佛的青年人。
  所以他当时,的确是很高兴的。
  到了第三日他和两个道士在院中树下闲谈,吃去年冬藏的松子。松子盛在小篓里,小娄摆在四方木桌上。桌角随意绘了些云纹,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两个道人一名赤松子,一名亢仓子。这名字倒是正是应和今日的情景,三个人少不得说笑一番。
  “这么说两位真人原本是在襄州,是为了出门历练来的。”
  赤松子笑:“真人称不上,我二人尚未得道。历练倒是真。须知修道先修心,修心其实就是修神魂。”
  父母在世的时候没有特意提起这方面,因而很多事李云心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就虚心求教:“修神魂……这怎么说?”
  赤松子看了亢仓子一眼,摸摸唇边的绒毛,笑起来:“看起来小兄弟也是向道之人,那我就讲一讲。”
  “人人都有神魂,或强或弱。我等修道之人呢,需调动那天地灵气为己用,所以神魂要强。神魂够强,才能使得大法力,萃取天地之灵。至于修神魂的法子,呵呵,实际上听起来挺简单——就是渡劫。”
  “……渡劫。”李云心一愣。
  赤松子笑:“没有听起来那么可怕。大道无形,太上忘情,其实世俗中人也在渡劫,大多数在渡情劫。你看那市井间的好勇斗狠之徒,一言不合就怒发冲冠面红耳赤。再看那些才子佳人,因情生恨因爱而伤——总也逃不过七情六欲。但我等修士,修的是天心正法,体悟天地大道,若神魂不够强,总为外物所动,又哪能做到心思纯净,洞彻万物?也许施法降魔的时候心思一岔,就反噬自身了。”
  “嗯……所以说神魂够强的意思,其实就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太上忘情咯?”
  赤松子眼睛一亮:“小兄弟好聪慧,正是如此。那太上忘情之境,正是我等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所以说修神魂,弃六欲——你首先得知道那七情六欲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大多知道的吧?”
  赤松子摇摇头:“非也非也。譬如说情爱。男女之间有情爱,或喜或悲。喜的,甘愿沉沦下去,不求解脱。那悲的,尚未痛彻心扉,总还有希望。这两种,纵使知道了情爱是什么滋味,却也渡不得劫。”
  “要等你因爱而喜而悲,盛极而衰,烦了,腻了,才会明白情爱这东西不过如此。从此心中放下,就清净了。”
  李云心剥开一颗松子点点头:“哦。就是吃到想吐,不想再吃。可是吧,我觉得感情分好多种啊。比如说你喜欢小猫小狗和喜欢一个女人不同的。你因为丢了钱难过和被人甩了一耳光难过也不同的。这么多种类,历劫得历到什么时候啊?”
  “唉。所以说人生苦短哪。”赤松子望天叹了口气,十八九岁的脸竟然有老成的模样,“因此我修道之人先得求长生,才好历劫。当然若是哪人有机缘造化,得到了……”
  他看了李云心一眼:“得到了古时高人的名卷,那就容易许多了。”


第七章 通明玉简
  “啊。”李云心面色如常地眨眨眼,“怎么说?那是什么?”
  倒是赤松子和亢仓子的脸色,都有了些微复杂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放在普通人眼里,大概是看不出的。
  “小兄弟可听说过画师?”这一次是亢仓子,忽然出声。
  李云心挑了挑眉:“哦,家父提起过的。”
  亢仓子道:“哈,令尊也知道这些事?真是见多识广。那令尊生前是——”
  赤松子向他使了个眼色,哈哈一笑揭过去:“画师嘛,世俗中人当中见得多了。不过我们说的不是那些人。我们说的是古时的高人。”
  “如今市井间那些画师,已然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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