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镀金岁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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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做出某种妥协的那一天,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阿尔伯特又再次确认了一回,但伊莎贝拉知道他并非是在确保自己会告诉他,而是在询问是否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来。
  “Yes, and I promise that。”
  她灿烂地笑了起来,向阿尔伯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小指头。
  “Pinky promise。”
  别担心。抢在伊莎贝拉来得及询问以前,康斯薇露开口了。我记得几十年前大家就已经开始这么许下承诺了,你没有超前这个时代——
  果然,带着一点儿对美国文化的不屑与疑窦,阿尔伯特也伸出了他的小指头,与伊莎贝拉的紧紧相勾在一起。
  我不得不说,这比我原本预料会看到的情形要平和得多。康斯薇露看着他们上下摇晃的小指头,继续说道。
  你原来以为会看见什么?伊莎贝拉好奇地问道。
  我原来以为会看见你们向彼此浪漫地表露爱意——然而,等到第二天早上你起床的时候,前一天的浪漫就会转化为犹如千刀万剐般割在你心上的羞愤。你会如此地难为情,以至于可能会认真考虑搬回美国生活,就此不再与公爵相见。康斯薇露耸了耸肩,说。要知道,你在新年第一天早上醒来,把脸闷在枕头里尖叫了足足十分钟的模样,还栩栩如生地印记在我的脑海里——
  “我很喜欢伊莎贝拉这个名字,”谢天谢地,阿尔伯特突然响起的声音适时地切断了康斯薇露的讲述。这时他们拉钩的手松开了,而他则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己,“也许你该考虑用一个同样可爱的名称来称呼我。”
  “譬如说,可爱的公爵大人(Your lovely Grace)?”伊莎贝拉很高兴话题总算被转到了一个她能够插科打诨的方向上,因此牢牢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免得让康斯薇露有机会提起其他会让她羞愤地钻入皮椅的话,“因为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是我唯一被允许用来称呼您的名称,可爱的公爵大人。”
  “那只是我在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而说出话罢了,如今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曾经告诉我的都是事实,一切都是误会,也许你可以不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了。”
  “但我不明白的是,公爵大人,”伊莎贝拉趁机便将一件困惑她许久的事情问了出口,她一开始以为这不过是因为自己在现代美国耳濡目染的开放作风作祟,直到发现康斯薇露也有同样疑问,才知道原因出在阿尔伯特的身上,“即便一切都不是误会,我也难以理解你当时的怒气——我是说,就以那张康斯薇露与詹姆斯·拉瑟福德亲吻的照片而言,你那时对我没有任何感情,也曾有过一个恋人,为何你会如此介意那是否是我的……我的意思是,你是个贵族,又不是修道院里清心寡欲的教徒,在那之前,你也必然亲吻过其他女孩,我们可以说是扯平了,完全没有必要大动肝火……”
  伊莎贝拉的声音随着阿尔伯特脸上连续变换的精彩神色而逐渐低了下去,直至戛然而止,康斯薇露早就在一旁乐不可支地偷笑了起来,她则挑起了眉毛,竭力控制着自己开始颤抖的嘴角——
  “我的天啊,”她戏剧性地压低了声音惊叹道,“在曼切斯特公爵遗孀夫人的花园里的那一次,该不会是公爵大人你的……所以你才在新婚之夜那么的恼羞成怒……”
  “我想我们快到了,公爵夫人。”
  简直堪比她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的川剧变脸的速度一般,阿尔伯特的神情登时恢复了严肃正经,就如同完全没有听到伊莎贝拉适才说了什么一般,自顾自地开口了。
  “公爵大人——”伊莎贝拉揶揄地拖长了音调。
  “约瑟夫!约瑟夫!”阿尔伯特索性开始用手杖梆梆地敲着马车墙壁,大声呼喊道,“我们快到了吗?”
  “公爵大人,我们还有十分钟呢——”
  “公爵大人——”伊莎贝拉又重复了一遍,她如今已经没法抑制住自己的笑意了。
  “我们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了,公爵夫人,你听见马车夫说的话了。那么,请容许我建议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能够更好的扮演一个男人而不被周围的人们发现端倪——我可以给你的第一条提示是,他们绝不会向你现在这样咯咯咯地笑着。”
  忿忿地说了这么一句,阿尔伯特向后仰去,靠在马车壁上,索性开始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的挤眉弄眼了。
  你说得对。
  趁着他阖上眼的功夫,伊莎贝拉冲康斯薇露狡黠地眨了眨眼,两个女孩都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笑成了一团。
  这的确是一个比与阿尔伯特相互表白要好得多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公爵:我在20章装逼装得那么成功,你为什么要戳破我????


第81章 ·Louisa·
  “这看起来似乎不太妙。”
  路易莎小心翼翼地俯身去看她面前的那一份报纸; 轻声说道,注意不让任何一寸布料垂到纸张的表面; 免得染上油墨的印记。玛丽·库尔松的管家也许会声称他们十分仔细地熨烫了这份报纸; 但她可不想冒任何风险。
  今天她身上这一整套点缀着层层叠层层细闪蕾纱的淡粉色长裙; 是一份由杰弗森从巴黎沃斯定做送来的名贵礼物。完整的搭配除长裙外还包括镶嵌着细钻吊袜带,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丝袜,流苏上缀着珍珠的披肩。以及杰弗森为她购买的几件精致的粉钻珠宝首饰,是一套即便参加皇家宴会也不显得逊色的美丽服饰。
  近来; 由于她借住在菲尔德家族伦敦宅邸的缘故; 她几乎没有收到任何的社交邀约。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出门的机会,她有心要炫耀,但玛丽·库尔松看也没看一眼她的装扮; 只在她走进会客厅的刹那; 面若冰霜地将一份报纸狠狠地摔在了茶几上。
  “政治斗争升级——库尔松勋爵疑为雪山事故幕后阴谋策划者。
  ‘意外’疑点重重; 苏格兰警察被控贪腐无能,罗克斯堡公爵欲拟重启调查。”
  这是《每日邮报》的头条标题,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上面刊登的照片竟然分别是玛丽·库尔松与康斯薇露的大婚照片; 让玛丽·库尔松在对比之下显得黯然失色; 下面还有一行字体稍小一些的副标题:
  “斯宾塞…丘吉尔家族正面反击; 在补选中对抗库尔松家族所扶持的候选人普威尔先生; 详情请见第三版。”
  路易莎的目光落在了两篇报道共同的撰稿人名字上,玛德·博克,不自觉地轻轻皱了皱眉头; 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说不出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等你看了第三版的报道以后,再来告诉我这一切看上去怎么样。”玛丽·库尔松冷笑地回答了一句。
  这倒是出乎路易莎的意料。
  “我以为,这篇头条报道将你列为那场‘意外’的嫌疑人,会比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参加补选更令人感到棘手?”她瞥了一眼对方,轻声问道,捏着报纸的边角翻过去了两页。这句问话是有风险的,当她策划那一场谋杀的时候,她就知道即便有一天她的计划暴露,所有的踪迹——至少表面上而言——都只会将人们引向玛丽·库尔松以及她的丈夫,为了万无一失,她又与艾略特勋爵定下了协议确保她能从这件事中脱身。不必说,她的小把戏会严重影响与玛丽·库尔松之间的合作。她这么问,只是在试探对方的怒气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这个。
  “我很惊讶你会问出这句话,路易莎小姐,鉴于这场‘意外’完全是由于你的一意孤行造成的。不过,回答你的问题,是的,相比起第二篇报道中提到的问题,罗克斯堡公爵想要重启对那场事故的调查简直不值一提,读读那篇报道,你就会明白了,路易莎小姐。”
  玛丽·库尔松的责备对路易莎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只意味着尽管她的丈夫被在一家主流媒体头条上指控为谋杀凶手,后一篇报道仍然能在这个前提下获得她大部分的注意力,这的确使得路易莎好奇了起来,没有再询问更多的问题,而是按照对方的吩咐,仔细地起了文字——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对于那些追寻着我的文字作品的读者而言,这个名字会惹起一些熟悉的回忆。倘若你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的话,以下是两个提示——他不仅曾经在布伦海姆宫的慈善晚宴上给予了一场极为出色的演出,还在艾格斯·米勒案件中担任了被告的辩护律师。是一个前途无量,大胆自信,风趣优雅的年轻人,也是马尔堡公爵的表弟。如今,他正在自己家族的支持下,准备作为保守党在伍德斯托克选区的候选人之一,参加即将到来的补选。”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路易莎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抬起头来,“我从未听阿尔伯特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他不会向我隐瞒任何来自于他的家族的事情。我不认为这个名字在这个家族的族谱上。”
  “他的确不在,”提起这个名字,玛丽·库尔松的脸色在霎时间变得严肃了不少,这一点引起了路易莎的注意,“我很早便已经派人打听过了他的身世——”
  “多早?”这两个字引起了路易莎的注意,即便阿尔伯特从未向她提起过这个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也直到今天才让她有所警觉,那么,玛丽·库尔松又是凭借什么在一开始就认定这个男人值得她耗费力气?难道说玛丽·库尔松知道什么她还不曾了解过的,与阿尔伯特家族有关的事情?
  这不可能。如果玛丽·库尔松对他的了解达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她也不需要前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了。
  “大概就在慈善晚宴的前后。”库尔松夫人含糊其辞地回答道。“为什么?”路易莎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但表面的语气仍然保持着冷静,只是恰到好处地泄露出了一丝好奇,“是什么让你想要去调查这个男人,库尔松夫人?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认为有任何我也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我去调查他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玛丽·库尔松解释着,不知怎么地,路易莎总觉得她此刻的镇定有些不自然,一旦谈起这个名字,玛丽·库尔松的语气总有一些奇怪,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是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物一样。
  “就跟你一样,我只是对这个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家庭成员感到了几分好奇而已。我派人去调查了他,而那些无能的侦探什么消息也没能给我带回来。这个男人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也许这正是玛丽·库尔松想要达到的目的,路易莎猜测着,但是因为对方提起这个男人时的特别表现,倒是让她有些确信玛丽·库尔松的侦探们的确没有挖到任何的情报,才会让对方的语气里充斥着对这个男人的真实性的质疑。不过,她知道对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告诉自己更多的消息了,因此便继续浏览着那篇报道。
  “而笔者则有幸对他进行了一次采访,了解到了不少隐藏在这一次的补选后的真实内幕,而其中又许多,都直接指向了库尔松家族——
  “‘普威尔市长向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对伍德斯托克地区尽职尽责的市长,我的意思是,感谢他的功劳,伍德斯托克地区如今已经没有属于自己教区的公共小学,倘若不是因为公爵夫人及时插手,为学生们建立了范德比尔特学校,普威尔市长对接下来几代伍德斯托克人的伤害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弥补的。’
  “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先生如是告诉笔者。
  “‘因此,当他决定参加补选后,他并没有寻求我的家族作为他身后的支持力量,而是直接站在了库尔松勋爵那边的这一点,倒也不那么令人感到惊讶了。毕竟,他还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知道他的竞选理念绝不会被我的家族认同。伍德斯托克——乃至于整个英国,都需要一个真正明白人民需求,真正听到了弱势群体的请诉的候选人成为他们的声音,而这就是我参选的理由。’
  “随即,笔者还在更进一步地与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先生的采访中了解到,支持一个显而易见不会为促进伍德斯托克选区利益的候选人,并不是库尔松家族唯一做出的,针对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行为。很显然,这似乎与从今年夏天开始的,一系列隐藏在看似无关紧要的八卦与风波中的阴谋有关——
  “‘很明显,嫉妒,即便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也一定在这些行为的背后扮演了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
  “在谈到库尔松勋爵与库尔松夫人可能的动机时,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先生是这么说的。
  “‘从任何一个方面而言,马尔堡公爵与马尔堡公爵夫人都有值得令人妒忌的资本——我想,谁都不会否认,马尔堡公爵是同样想要在外交领域闯出一片天地的库尔松勋爵道路上最大的对手。而倘若库尔松夫人希望成为英国上流社会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么比她更美貌,更年轻,经济实力更雄厚,也更具有时尚品味的,同是美国女继承人出身的马尔堡公爵夫人显然比她更有胜算。’
  曾经被笔者报道出对马尔堡公爵夫人有着不伦之情的艾略特勋爵,在近日再次接受采访时透露出——”
  直到看到这里,路易莎才突然意识到她为何会觉得“玛德·博克”的名字如此地熟悉——那是在阿尔伯特的婚礼的第二天早晨,她那时还在芝加哥,与杰弗森的家人们待在一起。当她起身下去餐厅用餐的时候,杰弗森已经让管家买来了所有在芝加哥有销售渠道的报纸,放在了餐桌上,因为所有人都预料这些媒体会不吝赞美地用大片大片的篇幅报道着那场豪华至极的联姻。
  她知道杰弗森的这个做法只是出于幼稚的妒忌与占有欲,想要让她明白昔日的情人如今已是他人的丈夫。
  那时还以为自己仍然拥有着阿尔伯特的她只是一笑置之。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大部分的报纸都将他们的头版头条让给了另一篇文章——
  《童话落入凡俗!公爵阁下与范德比尔特家的财富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马尔堡公爵夫人背后的另一个男人,艾略特勋爵。》
  作者便是玛德·博克。
  这一点也大出杰弗森的意料。她还记得他那时迷惑地在桌边坐下,以为管家多买了五十份同样报纸的模样。他对玛德·博克这个名字有印象,说自己的家族曾经与她的父亲做过生意,而对方的女儿似乎在年轻时曾经让自己卷入了一场自杀的丑闻之中。
  想不到她如今竟然会为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卖命。路易莎暗自想着,如果她能让杰弗森查出过去的丑闻内容,也许这支锐利的笔有一天会成为自己手里悄无声息刺入康斯薇露脊背的刀刃。
  顺着这个思路想了几秒,心满意足地在大脑中品尝到了血腥的滋味,确认这或许的确会是一个好计划后,她又继续了下去。
  “——当时,他之所以会对公爵夫人产生不应有的感情,全都是因为库尔松夫人假借公爵夫人的名义,向他写了多封有着露骨暗示,情意绵绵的书信,才导致了这一误会的产生——”
  “在你询问我以前,不,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就在路易莎因为这个句子而诧异地抬起头向玛丽·库尔松看去的同时,对方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一般,阴恻恻地开口了。路易莎享受着她音调中带出来的那一点仿佛用指甲在玻璃上抓挠会发出的锵声,直到对方正咬牙切齿地恨着康斯薇露,比起看对方发怒要有意思得多,“但我敢说他们现在一定已经伪造出了相关的信件——所有一切细节都将会与我寄给王子殿下,如今又被我想法设法拿回来了的那张纸条一样。这样,即便他们手上没有我果真写信给了王子殿下的证据,他们也能通过这件事情辅证我的确是会使出如此手段的女人。”
  “这听上去像是阿尔伯特的招数,”路易莎悠闲地评价道,在玛丽·库尔松面前,她没有必要掩盖自己对阿尔伯特的欣赏,“他向来十分擅长以牙还牙。”
  “究竟是谁想出的方式如今已经不再重要了,这篇报道是一个对面特意放出的警告,是在警告我们他们随时有能力与我们开始一场旗鼓相当的战争,警告我们他们已经做好的准备。而且,既然我们说到这个话题,我的确希望你如今这事不关己的模样可以一直保持下去,路易莎小姐——”
  玛丽·库尔松的语气突然变得冷酷十足。
  “因为一条在苏格兰场的小狗告诉我,有人似乎已经盯上了你的堂哥,恩内斯特·菲茨赫伯先生。”


第82章 ·Albert·
  “谢谢您; 公爵大人,我会帮您向汤普森太太转达不让任何仆人打扰您的这个指示; 稍后我能自己找到路出去; 就不麻烦其他仆从送我了。”
  “祝你有愉快的一天,摩根。”
  “您也是; 公爵大人。”
  尽管客套话是如此说; 但彼此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祝愿。
  木门轻轻地被掩上,斯宾塞…丘吉尔家族的律师走了。
  阿尔伯特转过身,所谓英国贵族的平静; 冷淡; 自持,镇定; 沉着; 理智; 全被他从自己脸上撕碎; 狠狠地扔在地上。他喘息着,他蹒跚着,此刻,他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打碎一个花瓶; 一个名贵的烟灰缸,或者任何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扯下所有的窗帘布;狠狠地捶打几下墙壁;抑或仅仅只是发出毫无意义的嚎叫,任何简单,直接,粗暴; 有效,能够让他发泄此刻心中愤怒的行为,哪怕那让他看上去像一个毫无教养的粗人,也无所谓——
  最终,他只是倒在了小会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手臂无力地摊开,与壁炉上方悬挂着的一副画像对视着,此时,此刻,看到那张阿尔伯特熟悉无比的面庞,就像一把剑突然插进了他的胸膛——
  那是他的父亲。
  油墨上的他穿着接受爵位时的猩红华服,将年近中年的他衬托得温和俊雅,神情仁慈而又高贵,向下睥睨的目光带着一丝贵族中难见的谦卑,然而在阿尔伯特的眼中看来却是如此的冷漠高傲,既不屑又恶毒,好似也在嘲笑他的儿子的失败与无能。
  就在这儿,十分钟前,海伦·米勒,坐在她这辈子从未得以享受过的柔软沙发上,环绕着她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的金碧辉煌的装饰,讲述了这些墙壁,这些油画,这些虚伪繁华的一切从未得以聆听过的故事。
  阿尔伯特无法在回想海伦·米勒的讲述的同时还注视着自己的父亲那讥讽的目光,那仿佛腹背受敌,前后夹击,在他内心的震惊愧疚上又狠狠地踩上一脚,那把插入他胸膛的剑又深深地推进几分,将他的心一分两半。
  他闭上了眼睛,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获得想象中的安宁。
  随着黑暗一同降临在他眼前的是约莫年少一些的自己,正站在自己面前,愤怒地瞪视着他,用一个人的灵魂所能发出的最振聋发聩的声音怒吼着——
  为什么!阿尔伯特!为什么你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
  为什么!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张开了嘴,什么声音也无法从喉咙里发出,内疚钳住了舌头,拔掉了牙齿,剪断了喉管。在他的妹妹死去的那个夜晚,他向这个少年保证,他会承担起他的父亲没能做到的责任,他会照顾好这片土地,照顾好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向他们提供应得的生活。由此,他妹妹的悲剧不会再在任何一个伍德斯托克的居民身上重演。
  可他没能做到这个承诺。
  你不是自诩对伍德斯托克的居民无所不知吗,阿尔伯特,为什么你却对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遭遇一无所知?
  为什么你没能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你没能阻止约翰·米勒弓虽女干艾格斯·米勒,没能阻止他虐待自己的妻子,没能阻止他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女儿,没能阻止他的儿子模仿自己父亲的行为?
  天知道在那些你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多少黑暗潜藏在伍德斯托克?
  你答应了我,阿尔伯特,你以你妹妹的坟墓向我起誓。
  你的荣誉在哪里?你的尊严在哪里?你的承诺在哪里?
  为什么,阿尔伯特,为什么?
  够了!阿尔伯特猛然睁开眼睛,年少的他消失了,在他面前的只有他冷笑着的父亲。他站起身,走到了小会客厅的窗前,将那张他恨之入骨的面庞挡在背后。
  够了!不要再质问我了!这不是我的错!
  他在内心呐喊着,放在窗台上的拳头捏得死死的,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一旁的花瓶也发出吱吱声响。窗外,平静的布伦海姆公园一如既往的美丽,远处若隐若现的村舍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天气又一次转晴,就像昨晚的狂风大作,昏天黑地不过都是一时的错觉。
  如果伍德斯托克学校没有削减学生人数,得以接受教育的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或许就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或许她们就能有一个渠道求救。
  如果伍德斯托克医院没有关闭,能够接受免费医疗的艾格斯·米勒或许就能在医院生产,她或许就不必背负上谋杀了自己孩子的嫌疑。
  如果教会没有贪污用来救助孤儿寡母的慈善资金……
  如果……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声音却越来越小,像断了车辕的马车,起先还能歪歪扭扭地向前滚去,最终只沦落得陷入了路边的泥潭,所有响声都归于沉默,再也无法继续前进。
  你打算把这些错误都推到我的身上吗,阿尔伯特?
  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又带着悲哀,从他的背后传来。
  你想说是我的不作为,我的懦弱,我种下的苦果才导致了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悲剧吗,阿尔伯特?
  难道不是吗,父亲!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张开你的耳朵听清楚,然后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阿尔伯特,你是马尔堡公爵,你许下了诺言要保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不分男女,无论老少。他们是你的责任!
  我尽了我的一切努力去照顾他们了,父亲!我不像你,我真真正正地做出了实事,真正对伍德斯托克有益的实事!
  你没有!你只对那些能为你带来利益的人感兴趣,你只了解查理,墨菲一家,这些租赁了大片土地的佃农的真实情况,艾格斯·米勒又算得上是什么,她不过是一个寡妇的女儿,穷苦的要依靠村庄里人们时不时的接济和教会的施舍,她能为你带来什么?
  我知道她们的困苦情况,我想过要做点什么,但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我不可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包揽进我的怀中,并且全部一起解决!
  撒谎!你从未在意过她们,你从未在意过村庄里任何其他像这样的人家过得好不好,你从未想过要做任何事情去保障她们的权益,是你任由这样的悲剧产生了,是你任由艾格斯·米勒被弓虽女干而无动于衷,是你任由海伦·米勒遭受虐待而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如果我发现了——我绝对不会对此坐视不理,我会让那个畜生得到他应得的惩罚!我会保护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她们是我的责任!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的儿子,不是吗?
  那副画像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着他,句句声声像是从坟墓深处发出的一般沉闷,又像是从内心发出的一般的清晰。
  你令我失望,你令你的母亲失望,你令你的人民失望,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住嘴!”
  阿尔伯特抓起花瓶,转身狠狠地向他父亲的画像扔去,随着玻璃与陶瓷的破碎声响,画像从墙上跌落,第八代马尔堡公爵随即被遮掩在了木板与地毯之间,即便如此,阿尔伯特仍然能感受得到他的父亲的目光,永恒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一层一层地烧掉他的谎言,烧掉他的借口,烧掉他的虚伪,烧掉他的傲慢,烧掉他的自尊,直到他不得不将最后剩下的真实抓在手中,烧灼后剩下的粉红鲜嫩让每一下触碰都变得疼痛的让人难以忍受——
  “我恨你,父亲,我恨你……”
  他低声喃喃地说着。
  “我永远也没法像母亲希望的那样,成为如你一般的马尔堡公爵。”
  怎样的人,阿尔伯特,我做了什么?
  你做的那些事情,那些没有效率,没有用处,对布伦海姆宫毫无帮助的行为!你会去拜访每一位伍德斯托克的居民——至少是那些居住在斯宾塞…丘吉尔家族土地上的人,聆听他们的苦衷,了解他们的情况,从而做出各种各样的决定——减免租金,或者替他们向教会申请救助,或者向市政府反馈失业人数,以便政府为他们安排一些工作,种种这些。可是这些不能真正的帮助到他们,不能真正地改善伍德斯托克的情况,他们需要钱,他们需要指导,你若是有时间能够悠闲地去村庄中散步一整天,为何不能将精力投入到政治生涯,抑或商业投资之上,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能够真正带来益处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来收拾你的烂摊子!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你的选择的后果!
  “我痛恨着那样的你,父亲。”
  你错了,我的孩子。
  我没有,父亲。
  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打着肩负责任的幌子,实际却抛下了所有对你无用的事物。想想看,阿尔伯特,被你视为当务之急的竟然是布伦海姆宫漏水的屋顶,破旧的窗户,查理的农场,还有保守党内的任职——
  你敢否认说这些没有用吗,父亲,你敢说这不正是你刻意忽视,刻意逃避的责任所在吗!
  那你真正做到了任何事情吗,阿尔伯特?你比牧师艾萨克还要提前知道伍德斯托克学校的难处,但你什么也没做。你知道伍德斯托克没有本地医院意味着什么,但你什么也没有做。你知道教会正在贪污用来救助的慈善资金,但你什么也没有做。你知道村庄中有许多贫困的寡妇家庭——她们丈夫去世的原因多多少少都与医院的关闭有关——但是你还是什么也没有做!没有资金,没有时间,不算紧急,无关紧要,有碍名声,你为自己的不作为找了成千上百个借口。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对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不幸一无所知吗!
  一颗眼泪从阿尔伯特的眼角滑落。
  他明白了,他知道了,他懂得了。
  跪倒在父亲的画像前,阿尔伯特颤抖地伸出双手,扶起了那副画像,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膝盖,他的小腿,他的双手,鲜血蜿蜒爬过成千上万的玻璃碎片,里面反射出了成千上万个阿尔伯特·斯宾塞…丘吉尔,每一个都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忏悔着,然而成千上万的悔意在这一刻又有何用?
  对不起。
  阿尔伯特闭上了眼睛,悄声对年少的自己说道。
  没能做到我的承诺。
  可是,阿尔伯特,有人想到了,有人想要去做这件事,不是吗?
  他听见年少的自己这么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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