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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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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人群纷纷躲闪,不少商贩的摊位被踩得稀巴烂。齐远山吩咐车队镇定,悄悄掏出腰间的大镜面盒子炮。
  但这些士兵如同溪流从车队两边滑过,转瞬就将背后的鼓楼包围地水泄不通。在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小心翼翼地爬上城台,刚要闯入鼓楼之中,里头就响起了枪声。两名士兵应声倒地,子弹鼓楼深处射出,看得出射手的枪法相当精准。
  蓝色军装的士兵们中间,混着一个黑色警官制服的男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那人三十来岁,浓浓的眉毛,嘴上两撇胡子,双目如同朗星,身材挺拔,不怒自威。
  隔着好多人头,齐远山辨认出了这张面孔——京城六扇门传人,名侦探叶克难。
  有人高声吆喝,悬赏一千块大洋,捉拿藏匿在鼓楼上的要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士兵也都是亡命之徒,纷纷端着刺刀冲上去。一时间,古老的西安鼓楼之上,充满杀伐之声,枪弹横飞,血溅五步,不断有尸体被抬下去,再一看全都是士兵。盘踞在鼓楼中的要犯,不知有多少人马?军队甚至抬来了加特林机关枪,准备对鼓楼进行扫射性的破坏。
  大车里抱着孩子的安娜娇吒道:“这帮不肖子孙!要把老祖宗的宝贝都糟蹋干净了!”
  她的声音借着风势,居然传到了叶克难的耳朵里,京城名侦探疑惑地回头,目光正好撞上了欧阳安娜。
  自来卷发,琉璃眼球,就算烧成灰,磨成粉,叶克难也不会认不得她。
  “安娜!”
  叶克难命令暂停进攻,来到大车前,这回也看到了齐远山。
  年轻的北洋少校下马,向北京警察厅的高级警官敬礼。叶克难再看大车里抱着孩子的安娜,已经猜出了结果。
  不是叙旧的时候,他回头望向鼓楼,咬着牙关:“今日里,拼了我这条命,也要逮住那家伙!”
  “鼓楼上有几个要犯?”
  齐远山没有提问,倒是欧阳安娜好奇地问了一句。
  名侦探只伸出一个手指头。
  “犯了什么王法?”
  “杀人!”


第356章 决战鼓楼之巅(二)
  “杀了几人?”
  叶克难拧起标志性的浓眉:“光有登记在册的就上百人!不为我们所知的受害者,更不知有多少人了!”
  “那确实该抓!但这西安鼓楼乃是名胜古迹,更是全体中国人的宝贵遗产,千万不要破坏了这件国宝!”
  欧阳安娜到底是北大历史系肄业的,王家维教授的高徒,颇有文物保护的意识。
  “我追踪这名凶犯,从宣统元年算起,直到民国九年之今日,已整整十二年了!”叶克难抓紧拳头,“不过,安娜,你说得有理!切不可坏了西安鼓楼!”
  说罢,叶克难屏退左右士卒,命令大伙在四面八方围困,谨防通缉犯的逃窜。名侦探孤身一人,手握一支勃朗宁枪,悄悄地爬上鼓楼城头。
  “我也去!”
  齐远山拔出手枪,紧跟在叶克难身后,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按照在日本军校的所学,任何单兵突击都需要火力掩护。而齐远山的枪法是没的说,日本陆军的神枪手也自愧弗如。
  “小心!”
  欧阳安娜将女儿放在大车深处,自己探出头来观望,为丈夫捏了一把汗。
  鼓楼位于西安城的闹市区,全城的百姓都蜂拥而出,将西大街与北院门、南院门围得水泄不通,小报记者们纷纷出来拍照片。
  枪响了。
  子弹从叶克难的头顶划过,但他动如脱兔,擦着城砖翻滚,闪身抢入鼓楼内部。这里有一面硕大的鼓,每日击鼓报时,与近在咫尺的钟楼,同为西安全城人的计时器。
  齐远山冲入城楼的另一侧,通过眼神与手势与叶克难交流。黑魆魆的楼阁之中,有个人影躲在大鼓背后。叶克难趴在地上一步步靠近,齐远山向大鼓背后射击。对方立时还击,子弹擦着彼此太阳穴飞过。
  对方居然不会转移,始终保持在原地。叶克难凭经验推断,此人要么已经中弹,要么腿部有伤,否则也不会轻易被包围。
  在齐远山的掩护下,叶克难觑准对方痛点,不断转移方位靠近,抢占到最有利的位置。可惜光线太暗,否则以齐远山的枪法,对方早就被一枪爆头了。
  忽然,逃犯的手枪哑火了,弹药用罄,已成瓮中之鳖。
  尽管如此,名侦探仍不敢贸然靠近,用枪口对准逃犯,高声叫唤:“你已无处可逃!把双手举起来,乖乖投降。不然,我先一腔打碎你的膝盖,第二枪爆了你的肩膀,让你手脚俱断,下半辈子只能被人放在陶瓮了做个人彘!”
  叶克难放了狠话!对方非但不投降,反而在地上翻滚,拖着伤腿到了城楼边缘。
  “站住!”
  名侦探最担心的一幕发生了,这名逃犯竟宁死不屈,宁折不弯,飞身跳下“声闻于天”匾额下的鼓楼。
  啪……
  空中姿态分外优雅,显然练过轻功,以后背着地的姿势翻滚,躲过最严重的冲击,避免重要部位的伤害,但仍能听到骨头碎裂之声。
  几十把刺刀对准了逃犯,只要稍微动弹一下,他就会全身被戳满血窟窿。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口鼻都在流血,右脚有严重外伤,包扎着绷带还有夹板。面对刺刀与枪口,此人毫无惧色,发出痛苦的狂笑。他的眼里藏着一个魔鬼,所有士兵们胆怯后退。
  而在他的右脸,缀着一道蜈蚣般的刀疤。
  叶克难与齐远山奔下鼓楼,他们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刺客的脸。
  他叫阿海。
  到底是身怀绝技,即便伤了一条腿,阿海依然能施展“刺客道”轻功,若是换做常人,早就粉身碎骨了。
  名侦探从犯人身上搜出一把匕首,象牙柄上镶嵌“白虹贯日”的螺钿图案,显然比起十二年前升级了。
  刺客阿海被五花大绑,塞进一辆英国进口的装甲汽车,前后左右军队护送,浩浩荡荡前往北院门另一边的陕西督军衙门。叶克难命人去请外国大夫,务必给予逃犯治疗,不能让他因伤重而死。
  北院门恢复了秩序。叶克难回到安娜的车队跟前,正了正大盖帽,瞧了一眼帘子里的女婴说:“别来无恙!”
  “叶探长,您在跟谁说?”
  欧阳安娜下了大车,穿着蓝色棉布裙子与短袄。即便做了年轻的妈妈,身段却未曾走样。
  “跟你们所有人。”叶克难注意到她左手上的玉指环,那是秦北洋送给她的,没想到如今还戴在中指上,他回头对齐远山说,“谢谢你提供了火力掩护,否则我可能已被打穿了。”
  “我有愧于您!叶探长。”
  不消说,齐远山意指自己跟安娜的婚事。
  “罢了!”名侦探拍了拍齐远山的少校肩章,“我看你也是很有出息啊!”
  “探长,此番怎会来到西安?”
  “说来话长!你们知道,十二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天津徳租界灭门案的追查,为秦北洋的养父母报仇,也为抓获那伙杀人如麻的刺客,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最近的一年,我历经北京、南京、广西等地,最后来到了陕西!”
  “这里是刺客们的基地?”
  “太白山!刺客教团!”叶克难回头望着鼓楼说,“今天,有线人密报,从太白山来了一个人,藏匿在鼓楼之上。我猜就是刺客们的一员。要知道太白山刺客教团,那是历代陕甘总督与陕西巡抚的眼中钉肉中刺。陕西督军也不例外,立刻向我拨付人马,前来鼓楼捉拿刺客。”
  “没想到,他就是那个阿海,右脸上有刀疤的家伙,当年亲手杀害了秦北洋的养母。”
  名侦探长出了一口气,就像他每次破获大案要案那样:“这次抓获此人,待到审问清楚,必然对其严惩,也算是代替北洋复仇了!”
  “叶探长,北洋还活着!”
  安娜低声提醒一句,声音里带着某种愧疚。
  “什么?”叶探长的表情复杂,但最后大笑起来,“好!我就知道,吉人自有天相!这小子有九条命!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忽然,大车里的孩子哭了,安娜将女儿报出来哄着。
  “这孩子叫什么?”
  “九色。”
  “秦北洋的小镇墓兽?”
  “嗯,就起这个名字。”
  毕竟是名侦探,目光锐利,能从表面现象看出本质。他仔细观察小女孩的五官、眉眼与轮廓,低声问安娜:“难道是……”
  “叶探长,你猜得不错,是北洋的孩子。”
  看到欧阳安娜面有难色,齐远山干脆代替妻子回答了。
  “天可怜见!我明白了,为何你们会匆忙结婚,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啊!远山、安娜,我原谅你们了。”
  “这个秘密,请勿对任何人说!我不希望对九色的成长,造成任何的困扰。”
  “哪怕秦北洋本人?”


第357章 决战鼓楼之巅(三)
  欧阳安娜犹豫片刻,咬着嘴唇点头。
  “真是一段孽缘!”叶克难长吁短叹,再看小九色,却又喜上眉梢,“我能抱抱这孩子吗?”
  “当然!”
  安娜将孩子交到名侦探手中,他用手指头逗了逗小姑娘。想不到,九色竟很喜欢这个大男人,反而伸出雪白粉嫩的小说,触摸了他黑黑的胡子。
  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电流贯穿叶克难的身体,让他亲了亲九色的脸蛋。
  与此同时,九色在他的怀里撒了泡尿。
  名侦探感觉身上一片热流,警服完全被童女尿湿透了。他不但不生气,还嘻嘻笑着将孩子还给安娜,就当炎炎夏日消暑了。
  “这是好兆头啊!今天抓住了十二年前的凶犯,又被九色尿了一泡,简直运交华盖!”
  大车顶上的黑猫,怔怔地凝视叶克难的双眼,让他总有些不舒服。
  这一夜,齐远山与欧阳安娜带着孩子,在陕西督军衙门旁的客栈盘桓一日。
  安娜还是分外小心,每次住在外头,都会格外注意门窗。枕头底下放把小刀,免得被歹人或妖怪窃走心爱的宝贝。
  窗外,月光明亮,还能闻得到羊肉泡馍的香味。她哄着孩子入睡,想起数个月前的除夕夜,女儿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那一夜,转眼间,竟然重新见到秦北洋,她又是肝肠寸断!她好想扑倒秦北洋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她做不到!秦北洋也做不到。
  他走了,不知去向,生死两茫茫。
  秦北洋,他从出生之日起,就在颠沛流离,即便活动今天,不是住在墓穴,就是被人追杀,或者在大漠与深山中流浪,他根本无法胜任父亲的责任。
  尽管,错不在他,错在命运!
  如果现在,她带着女儿回到秦北洋身边,真的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人生?女儿又会有一个怎样的童年?像他一样在地宫里长大?每天抱着一只小镇墓兽?小学只读到三年级?同时全家被杀光?
  不!
  九色是秦北洋的女儿,但也是欧阳安娜的宝贝,上天恩赐给她的礼物,或者说,是维京人陵墓中的奥丁大神恩赐给她的礼物!
  相比较于秦北洋的人生,女儿拥有一个像齐远山这样的父亲会更好。他虽是个军人,却无需上阵打仗,还有一份稳定的俸禄,会带给九色一个完整的童年。他也很爱这个孩子,视若己出,满满的父爱。有时候,让她也心生感动。
  安娜已做了个决定,等到九色长大吧,当她年满十八岁,再告诉她亲生父亲的秘密,认祖归宗。
  此刻,她还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去隔壁的督军衙门,去找京城名侦探叶克难,一同审问刺客阿海。她把女儿托付给了齐远山,让他今晚好生照看。万一刺客去隔壁劫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黑夜独行的女子,仿佛回到当年的夜上海,回到东海达摩山,跟着秦北洋肆意汪洋,鲜衣怒马,夺宝历险……督军衙门口,安娜与卫兵纠缠许久,叶克难才露了脸,将她带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小楼。根据这里的老规矩,有个健妇搜了她的身体上下,确认没有携带武器。
  这是个单人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张病床。刺客阿海浑身包扎绷带,右腿打着石膏,手上插着输液管,外国大夫已给他看过病,惊讶于这个男人野兽般强壮的身体。数条锁链捆绑着阿海,以免他轻举妄动。
  安娜看到他右脸的伤疤,眉头不禁一跳,厉声道:“四年前,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就是你杀了我的父亲?”
  “是。”
  阿海淡淡地点头,目光有股若有若无的轻蔑,仿佛他杀死的只是一条虫子。
  欧阳安娜向他吐了一口唾沫,立即被叶克难拦在后面:“冷静!”
  “对不起,叶探长……”
  “审问还没开始呢。”
  “叶克难。”
  被绑在病床上,浑身是伤的阿海,说话依然中气十足,果然有练家子的风范。
  “你知道我的名字,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叶探长,你是京城六扇门的传人,自康熙朝就在刑部衙门当差。你的祖父叶行客,在英法联军入侵北京之时,战死于正阳门前;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你的父亲同样战死于正阳门。你可谓是忠良之后,只可惜,你家世代效忠的却是个腐败无能妖魔当道的朝廷!”
  “你知道的挺多啊。”
  叶克难耐住性子,准备套出阿海更多的话。
  “呵呵!我还知道,戊戌变法,是你父亲抓获了六君子,也是你父亲押送他们上了刑场。”
  “住嘴……”说到了叶家的痛处,名侦探几乎扇他耳光了,“在六扇门当差,免不了要做这种龌龊事。父亲跟我说过,他心里头很窝囊,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还是刑部候补主事,父亲的顶头上司,也是他最敬佩之人。行刑当日,父亲暗自买通了刽子手,刘光第受的那一刀,干净利落,最为痛快!”
  “光绪三十一年,你子承父业,考入了北京的高等巡警学堂,教官是日本浪人川岛浪速,你接受全套的日本警察教育,三年后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毕业。”
  “第二年,我就奉摄政王之命,调查皇家工匠秦海关丢失的幼子,结果在天津徳租界发现了这孩子——当时叫仇小庚,本名秦北洋。”
  “我脸上的这道疤,也是这孩子送给我的。”阿海停顿片刻,叶克难看他口干舌燥,竟然给他喂了一小杯水,“多谢!叶探长,我还知道您很多事。比如,您结婚多年,却尚无子嗣,问题出在女方身上。但你并不纳妾,与夫人相敬如宾。”
  “这你也知道!”叶克难倒吸一口冷气,“既然如此,那么多年来,你为何不来取我性命?”
  “我们刺客只听主人之号令,决不擅自行动。”
  “不说这些了,你怎会躲藏在西安鼓楼,你的右腿又怎会受伤的?”
  这个关键问题,却让阿海闭上眼睛。右脸的刀疤如同蜈蚣八脚,在灯光下蜿蜒爬行。安娜刚要催问,却被叶克难拦住,不准她接近犯人。
  三天前,太白山叛乱失败,在秦北洋的逼迫之下,刺客阿海从山崖顶上坠落……尽管有秘密武器铁骨伞,但落差高度远远超出极限,强大的重力加速度,即便在有轻功护体之下,依然摔坏了他的右脚。
  地狱谷。
  果然是片地狱,白骨累累,布满几万年来的人类与动物残骸,甚至还有古时候的衣服、书册、刀剑……阿海发现一头刚摔死的大猫熊,便用匕首割下猫熊的生肉,便塞入自己口中,补充体力与热量。他知道,太白山上忠于阿幽的人们,很快会下来搜索他的。
  他拖着一条伤腿,逃出了地狱谷和太白山。
  晓行夜宿两日,阿海秘密潜入西安。原本在破败的鼓楼之上,藏有他的据点。埋藏在西安的线人,会给他送来食物和药,还有骨伤的夹板,还准备找外国大夫来给他治疗。
  但没想到,就是这个线人,出卖了他。
  看阿海保持沉默,叶克难索性跳过前面的问题,继续审讯:“阿海,请你告诉我——太白山刺客教团,究竟是什么来历?”
  “天国!”


第358章 天国志(一)
  西安以西二百里,秦岭太白山顶,阿幽也在向秦北洋说故事。
  “哥哥,请跟我来。”
  十八岁的阿幽,牵着秦北洋的手,攀上月光下的顶峰,打开一个隐蔽的山洞大门。
  他看到无数的书架,每一排都有十几层高,目测有几万本藏书。秦北洋仿佛进入布满金银财宝的古墓,而自己是个盗墓贼。
  “天国图书馆?”
  三年前,秦北洋被“鬼面具”老师禁闭在这间图书馆中。依然不是梦,他足不出户,颠倒日夜,沉浸在浩瀚无垠的书海中,疯狂地掌灯阅读,就像回到光绪帝的地宫。至少有漫长的三十天,仿佛跟千千万万个古人在一起,甚至有熙熙攘攘摩肩擦踵的错觉。
  书架背后画着鲜艳夺目的壁画。既有花鸟虫鱼,也有山水风光、飞禽走兽。比起白鹿原大墓的唐朝画风,眼前更有明清文人画的风骨。
  秦北洋在一幅江天水阔的画前驻足——五层望楼,江面白帆点点,江边兵船林立,远方山峦相接,动静相宜,色彩厚重、气势磅礴,似是亲眼目睹过的景象。
  “这……不是南京的长江吗?”
  秦北洋曾经两次横渡长江,烟波浩渺的扬子大江,两岸风光正与壁画吻合。
  “不错,这幅壁画名叫《防江望楼图》。”
  阿幽为他介绍每一幅图:《云带环山图》《江天亭立图》《孔雀牡丹图》《柳荫骏马图》《鹤寿图》《鹿鹤同春图》《鸳鸯荷花图》《绶带蟠桃图》《双鹿灵芝图》……“等一等!”
  秦北洋盯着壁画中的《双鹿灵芝图》,岩石古松下,两头梅花鹿,一头大鹿长着漂亮的鹿角,还有头小鹿趴在地上,必是一雄一雌,双鹿面前长着一株千年灵芝。
  这头雄鹿酷似小镇墓兽九色,正面盯着秦北洋,露出浑圆的双眼,面孔更像某种食肉的野兽——难道就是九色体内的上古神鹿?
  往下走,壁画风格又为之一变,出现大量西洋教堂里的《圣经》故事,秦北洋在上海与巴黎的天主教堂可都见过。
  “阿幽妹妹,你是太平天国的后代?”
  “哥哥,你终于猜对了!”
  “天兄诞生后第1814年,天父次子诞生在中国广东省花县福源水村。”
  “天王洪秀全?”
  阿幽柳眉倒竖:“不得擅说天王名讳!天王生于耕读世家,却三次考秀才失败,随即大病一场,死去七日,升入天国,面见天父天兄后还魂,复活后俱讲天话……”
  “我读过历史,无须赘述。清朝覆灭,民国建立,孙文先生已把太平天国定性为革命运动,是为历史的反正。”
  “让我说!太平天国甲子十四年,西历1864年,天京被湘军围困告急,老天王因病升天,幼天王洪天贵福即位。不久,天京沦陷,湘军屠城,男女老幼被杀十余万人。所幸忠王保护幼天王杀出重围。忠王将自己的坐骑让给幼天王,被俘就义。”
  秦北洋知道因为这出大变乱,中国损失了数千万人口,东南富饶之地,尽化瓦砾。
  “坊间流传一本《李秀成自述》,不知真伪,有人说他已变节,有人说他是诈降……”
  “诈降!”阿幽斩钉截铁地回答,“忠王有约,以诈降迷惑清妖,用离间计劝说曾国藩叛乱清朝。幼天王经湖州、广德州进入江西,遭到清军围捕,身边只有一名少年侍从,长相却与幼天王酷似。他们在山上藏了几天,饿得不行,下山到一户唐姓人家,不幸撞上清兵。少年侍从冒充幼天王被俘,真正的幼天王趁机逃脱。”
  “这么说来,历史书上所说的,幼天王洪天贵福在南昌被凌迟处死,其实是个替身?”
  “嗯,这位少年,被绑在凌迟的柱子上,代替幼天王,接受千刀万剐的酷刑,至死都没说出这个秘密!”
  “这就是你们的‘升天祭’——用假人代替少年,重现西元1864年,发生在江西南昌的凌迟酷刑!历史书上,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标志着太平天国的彻底灭亡。”
  “只要太白山上的天国后代尚存,我们就会世世代代祭奠这位少年。”
  “因为替身的牺牲,清朝对太平天国余部搜捕有所松懈,真正的幼天王,趁机逃亡到了的太白山?”
  “天国败亡之前,遵王赖文光奉命西征,自安徽、河南攻入陕西汉中。”
  “汉中!”秦北洋频频颔首,“汉高祖刘邦成就霸业的基地,也是三国蜀汉的重镇。”
  阿幽指向壁画中的一副古地图:“遵王预感到了天国的危机,决定在秦岭深处开发一处避难地,亲自登山找到这块福地。”
  秦北洋自小对一切图纸敏感,中国地图更是如数家珍:“这是好地方!太平天国定都天京,想要步朱元璋之后尘,可惜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自己这边,最终败亡,殊为可惜!”
  “古往今来,都是成王败寇。”阿幽摸着腰间的匕首说,“清妖说我们是长毛贼,儒生说我们是西洋邪教,洋鬼子说我们是异端敌基督,革命党说我们是民族英雄,还有人说我们是农民革命……”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失败者往往被描绘为恶魔!”
  “哥哥,而你眼前的壁画,就是由失败者描绘的……你看这片牡丹花,开得如此鲜艳,其实是用人血画成,我们捉拿了清妖大臣上山,以血祭祀天国牺牲的兄弟姐妹。”
  “这是你们行刺的开始!”
  阿幽不以为然:“六十年前,不少太平天国残部流亡海外,成为职业刺客,加入刺客联盟。太白山刺客教团,成为刺客联盟在中国的分支,专门刺杀满清要员。”
  “‘天国学堂’就是借鉴了阿萨辛的天国花园?”
  “不错,太白山上的孩子,从小学习刺杀,告诉他们已是死人,视死如归,才能回归天国。只有十分之一的孩子成功毕业,其余都会被淘汰。刺客老爹,就是太白山培养的第一批刺客。庚子年后,我们一度与同盟会秘密合作,干过许多刺杀大案。”
  秦北洋恍然大悟:“怪不得革命党也如此热衷于暗杀。”
  “老天国是造反是战争血流千里;新天国则是无声的刺杀血溅五步。当年,幼天王登上太白山,发誓要在山上再造一个天国。假以时日,推翻满清,在人间重建天国。”
  “大清已经亡了!”
  “小皇帝还在紫禁城里呢,北京城头的黄龙旗降下了,人们心中的黄龙旗还在飘着呢!哥哥,我叫洪天幽。”


第359章 天国志(二)
  她叫洪天幽。
  秦北洋顿首道:“阿幽妹妹,我第一次知道你的真名。”
  “幼天王洪天贵福是我的祖父。自从天国败亡,他便隐居在太白山上,也是太平天国的第二代天王,一直活到到庚子年,寿终正寝而升天。”
  “那也是我出生的一年。”
  阿幽淡淡地一笑:“庚子年,我的父亲,幼天王的独子,成为第三代天王。三年后,我和我的孪生兄长出生了。我们是天国最后的继承人。六岁那年,天国出现叛徒,清廷调遣新军精锐,突袭太白山,用炸药打破城堡。我和哥哥被俘虏,运送到北京。”
  “那是宣统元年,西元1909年。”
  那是秦北洋的命运被彻底改变的一年。
  “我们双胞胎兄妹,被一个老太监送到北京的摄政王府。那是个春天的午后,摄政王很年轻,喜欢逗笼子里的鸟玩。我从小受的教育是,所有满清官员贵族都是妖魔鬼怪,要么长着恶狼脑袋,要么拖着狐狸尾巴,没想到却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摄政王起了恻隐之心,下令把哥哥送去后宫做太监,把我送去做娼妓。”
  “老太监?”
  “哥哥,你想起来了吗?老太监违背了摄政王的命令,秘密将我们押送到清西陵,想用水银做成童男童女,给光绪皇帝殉葬!”
  “是,在我刚到地宫的第一夜,我将你从老太监的魔掌中救出来,可惜没能救出你的孪生兄长。”
  “那一夜起,我就把你当作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
  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秦北洋听得有些脸红。
  天国图书馆有个后门,深入太白山中的石头甬道。绕过几个弯,迎面又一间密室,门上刻着“真神殿”三个字。
  阿幽推开殿门,鲛人油脂点亮的长明灯前,供奉着鲜花、水果、还有露水。
  重重帷幔深处,端坐一个男孩,身穿明黄色长袍,胸口绣着团龙,头戴圆筒形金冠。男孩不过六七岁模样,脸上似乎贴着银粉,看起来相貌如生,却又有几分诡异。
  秦北洋认出了这个男孩。
  “哥哥,他也是我的哥哥。”
  阿幽上了三炷香。当年的童男童女,原本要为光绪皇帝秘密殉葬。如今,童女已长成十八岁大姑娘,童男却永远被禁锢在六岁,成为太白山上的神,刺客们顶礼膜拜的对象。
  “他为何在太白山上?我记得,十二年前,他不是被陵墓监督下令埋在西陵围墙外吗?”秦北洋后背心凉飕飕的:“他的身上与体内都是水银,别说十二年,就算一千二百年,也不会腐烂。”
  “哥哥,五年前,袁世凯称帝时,我被脱欢从鄂尔多斯草原救回太白山,加冕成为刺客们的主人。我率领大伙儿,赶到清西陵的围墙外,掘出当年被埋下的哥哥。因为水银,他没有腐烂,被送回太白山,永生永世供奉在真神殿。”
  “如果我没有救你,那么供奉在这里的,便是一对童男童女。”
  阿幽抓着秦北洋的手说:“哥哥,救命之恩,阿幽必要相报。”
  “妹妹,我俩童年时的相遇,这是命中注定之事,不是我对你的恩德。”
  “哥哥,我的童年到六岁为止——我亲眼看着爸爸被清军乱枪打死,妈妈被十几条大汉轮奸,从悬崖跳下地狱谷。我看到太白山血流成河,我和哥哥被关在铁笼子里,像牲口一样押送到北京。我必须保护自己,不能泄露身份,我是天国最后的传人。从那以后,我的童年是在北京的大宅门里,关在内务府陵墓监督的后院里度过的。”
  秦北洋同病相怜道:“阿幽妹妹,你没有童年,地宫中长大的我,一样没有童年。”
  走出真神殿,打开秘道尽头的窗格,望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云海上。
  “青龙头,白龙尾,小儿求雨天欢喜。麦子麦子焦黄,起动起动龙王。大下小下,初一下到十八。摩诃萨……”
  阿幽对着月亮高歌一曲,她与秦北洋初遇时唱过的求雨儿歌:“其实,这首《摩诃萨》就是刺客教团的联络暗号。”
  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隔十二年,再看十八岁的阿幽,惊觉她的内心,更像个饱经风霜的女人。
  “我做梦都想把你们这些刺客都杀尽……”
  “对不起!”她探出窗外,望着漆黑一团的深渊,“哥哥,你若想要为父母复仇,为自己复仇,请把我推下去吧。阿幽不会有任何反抗,更不会有一句怨言。”
  “别犯傻!”秦北洋将十八岁的姑娘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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