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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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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盛回到剑桥大学,继续从事理论物理学的研究。
  齐远山跟欧阳安娜一起回国,乘船取道苏伊士运河与印度洋,回到上海已是秋天。
  当轮船驶入黄浦江,外滩鳞次栉比的大厦,在早晨的薄雾中渐渐清晰,仿佛维京英灵殿的诸神与巨人。安娜闭上眼睛,腮边滚下一滴泪水,身着北洋军装的齐远山,紧紧捏着她的手,在耳边说:“到家了。”
  她淡淡回答:“不,这是我的炼狱。”


第243章 奥丁的墓室
  诸位神祇,无论长幼尊卑,
  守护神海姆达尔的后裔!
  阵亡英灵之父奥丁啊,
  你要我讲给大家听听,
  远古往昔的传闻逸事,
  如今从头细说个分明
  ——冰岛埃达《女占卜者的预言》
  但丁《神曲》描述的炼狱如同一座高山,在耶路撒冷相对的地球另一面的大海深处,分为七层,亡灵按照人类的七宗罪——傲慢、忌妒、愤怒、怠惰、贪财、贪食、淫欲,分别忏悔、修炼、涤罪,每上升一层便消除一种罪过,直达净界山顶的乐园。但丁迷失在罪恶之森,喝下忘川水,进入天堂,只见一道电光……
  秦北洋睁开眼睛。
  火红的炼狱,天空布满七种人类的罪恶,自己不知算在哪一种?他觉得自己躺在棺椁中,唐朝的梓木棺材,画满鲜艳夺目的彩绘,仿佛置身于武则天的年代,四周是打猎、宴饮、征战,还有农夫、疾病、劳役,硕大无朋的陵墓……
  他又看到骑着白马的女武神,迷人的处子少女,她们在马背上驰骋,金发像喷发的火山。她们抚摸他的身体,带他穿越三层宇宙,直达诸神的国度。维京英灵殿,独眼巨人奥丁,张开双臂要拥抱战士的亡灵,等待诸神的黄昏降临。但他摇头,转身离去。
  然后,他从天庭坠跌,像无数陨落的星辰与火山灰……
  他看到了九色。
  先是化身为大狗的小镇墓兽,一张似狗非狗似鹿非鹿的兽脸,赤色鬃毛,雪白被毛,头顶长出锋利鹿角,白毛被青铜鳞甲取代,守护地宫的幼麒麟镇墓兽。
  他抚摸九色,又想抚摸一个人,但她不在他身边。
  记忆像被煮开的一锅水,在时光中渐渐冷却清晰。他想起来了,一片北极冰海,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一句警告“千万不要打开维京人的陵墓!”他想起维京英灵殿,想起奥丁大神、雷神托尔、战神提尔。他想起欲望女神的密室,想起欧阳安娜的身体。他还想起巨狼芬里尔,陵墓底部的地宫,埋葬维京人首领的船棺。
  最后,是船棺底下的金井。
  他拯救了欧阳安娜,然后自己掉进火山口,接着是忠诚的九色。
  记忆是在哪里中断的呢?对了,自由落体,谁能抗拒地心引力?他向火山口的沸腾熔岩坠落,几万度高温的火舌,会在瞬间将他烫成蒸汽,肉体重新分解为碳原子,金属则将熔化成铁水。
  最后一秒钟,距离岩浆只剩几尺,他感到一个长条形物体,充满蠕动的鳞片。它像子弹般高速运行,飞过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顺便将他凌空截走。他本能地抱紧这个物体,发现竟是一条黑色的龙——全身数节列车这么长,九色也落在龙的背上。
  这不是梦。
  骑在这道黑色闪电上,耳朵贴着龙的鳞片,闻到刺鼻的毒液气味,并在癌细胞分裂中失去了意识……
  九色唤醒了他。
  秦北洋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不管活着还是死了,九色依然陪伴。
  他的背后压着安禄山的三尺唐刀,和田暖血玉在发烫。胸口之下,肺叶深处,灼烧的疼痛还在。但只要疼,就说明自己还活着。
  一年前,北京的春夜,秦北洋同样从高处坠落。当他从不知多久的昏迷中醒来,却发现来到“天国”,在神仙居住的高山白云之巅,别人告诉秦北洋——他死了,必须在死后世界的“天国学堂”,跟一群小孩共同修炼。
  那不是梦,这也不是。
  身体的疼痛正在减弱,不像在坠落火山口前,肺叶疼得像要爆炸,高烧让人头晕欲裂。
  这是一间墓室。
  玄武岩条石砌成的墓室,高大的穹隆顶,这是在哪里?又是谁的墓?反正不是白鹿原唐朝大墓。
  没看到什么陪葬品,整个墓室空旷、干净而死寂。秦北洋抓了抓九色的脑袋,向着墓室深处走去,那里亮着一盏灯,还有一口石棺。
  三层台阶之上,石棺被千年不熄的灯火照亮。这盏灯没有热量,也没有火,而是某种荧光物质,像深海里发光的生物体。他感到脚下冰凉,冒着氤氲的冷气,就像在屠宰场的冰柜里。这不是石棺,而是冰棺,千年寒冰雕凿而成,也许构成冰的液体,不是普通的水分子,而是储存更低温度的某种物质。表面泛出灰色,给人以石头的错觉。没有任何金银财宝的装饰,你要是贴着石棺表面观察,就能发现是半透明的。
  他看到石棺里躺着一个人。
  这座冰块做成的棺材很长,起吗有四米长,高度和宽度都接近两米。石棺里的人也很长,几乎有两个秦北洋的高度——绝对已超出正常人类的高度。
  贴着半透明的棺材往里看,冰冷的寒气透过皮肤,缓慢渗透到毛细血管,几乎让他也冻僵凝固。秦北洋看到一个男人。黑头发的男人,胡须介于西洋人与东方人之间。墓主人很强壮,宽阔的肩膀和胸膛,野兽般发达的肌肉,一层浓密的深色汗毛。
  他没有腐烂……
  因为棺材用特殊的冰块做成,也许低于零下三十度,在亘古冰雪的环境中,任何有机体的外形可以长久保持下去。冰块保存的木乃伊最为天长地久,至少比古埃及人靠谱得多。
  棺材里的人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寒冰中。秦北洋感到困惑。通常古人会穿上最好的衣服下葬,以示身份尊贵。但能享受躺在这种墓室千年不朽的待遇,绝非泛泛之辈。
  他的下半身不是人——而是真正的野兽。
  墓主人的腰部以下,竟是两条兽腿。无法分辨是何种野兽?虎?豹?狼?熊?或者说,大型猫科?熊科?犬科?似乎都不像。
  某种早已灭绝了的动物?
  他回头看了一眼九色,就像这头小镇墓兽体内隐藏的生命体,某种从未被发现过的鹿科新物种,只存在于上古时代。
  秦北洋预感到了什么,他大胆地爬上两米高的棺材顶部。就像自己也是个死人,或是个盗墓贼,趴在冰棺上往里偷窥。盖子没有侧面那么厚,冰块几乎是全透明的,可以清晰俯视墓主人的正面。
  正面全裸的男人。
  看到他的正脸了,也许有三十岁?四十岁?难以判断年龄。种族特征并不明显,但肯定不是金发碧眼的维京人,黑头发下是浅棕色皮肤,中等高度的鼻梁,宽阔的嘴唇,一圈咖啡色胡须。他的眼窝不怎么深,还有些高颧骨,像西洋人与中国人的混血儿。
  他是个独眼龙。
  右眼是瞎的,有道可怕的伤疤。再看他那魁梧的身材,秦北洋心头闪过四个字——独眼巨人。
  奥丁?
  就像神话的记载,他是个瞎了右眼的巨人,拥有神的力量——因为他的一部分并不是人类。但奥丁会出生也会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奥丁并不是神,而是一个半人半兽的战士。
  上古时代,人类种族尚未分化。或者说,只有同一个种族,刚刚走出非洲,呈现黑黄白混血的特征,而非神话中的金发碧眼。
  棺材里的奥丁大神,究竟是一具长眠的遗体?还是万古冬眠的活人?就像在日本吉野古坟里发现的长生不老的徐福?抑或只是一尊雕像?
  在神兽的年代,出现了像奥丁那样的半人半兽、半人半神的英雄,兼具兽的力量与灵性,人的智慧与情感。东方也必然有类似的神兽与英雄,保护了孱弱的婴儿期的人类。甚至把文明的火种传递给人类,从而成为人类心目中的神,世世代代加以崇拜。
  奥丁睁开了眼睛。


第244章 神兽博物馆
  左眼。
  奥丁大神只有左眼。
  秦北洋没有慌张,也没有逃窜,而是怔怔地趴在冰棺上,与奥丁的左眼对视……
  三目相对,奥丁又张开了嘴巴,吐出一连串奇怪的语言,秦北洋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仿佛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
  但他听懂了。
  或者说,是这种声音所传递的奥丁的思维:“继续行走。”
  面对奥丁的左眼,秦北洋闭上自己的双眼,在脑中反复回响这句话。突然,有道光从墓室顶上射来,劈开秦北洋的脑子。
  他从奥丁的棺材顶上爬下来,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向这位上古英雄磕头表示歉意,又高声道:“皇天后土在上,奥丁前辈在上,请受晚辈秦北洋一拜!教诲谨记,至死不渝!”
  依靠九色吐出的琉璃火球,他发现奥丁的墓室之大远远超出想象。这里才是冥界,被九色杀死的地狱守门犬嘉尔姆,要么是冒牌货,要么是看错了大门。
  他看到了陪葬品……
  不是黄金,不是珠玉,也不是青铜器,更不是坛坛罐罐的陶俑,而是骨骸。
  秦北洋吃力地仰起脖子,看到一尊曼哈顿摩天楼般巨大的骨骸,单单脚趾骨头就比自己整个人更高。无法描述这尊骨骸的样子,却想起小时候在天津的德国学校,看到过铜版画里的古生物化石,好像叫……Dinosaurier,这是个德语单词,意思是早已灭绝的古代爬行动物,既有温顺的食草动物,也是凶暴的捕食者,更会在天上飞,在海里游,曾经通知过整个地球,在三叠纪、侏罗纪与白垩纪。
  这就让他几乎要跪倒,接下来还有上百尊这样的骨骸,如同庞大军阵,排成高耸入云的两列,守护着墓主人的冰棺。
  就像两个闯入自然博物馆的小学生,秦北洋牵着九色战战兢兢地走过,一路瞻仰数万年乃至数百万年前的巨兽,无限敬畏。
  有的骨骸呈现猛虎的体型,有的长着硕大的象牙,还有的脖子高耸入云,甚至盘踞在地面上的长龙骨骼,有的甚至长有翅膀,这就是西方世界里的龙?Dragon。
  秦北洋走到腿肚子酸痛,直至最后一尊巨兽的骨骸,在同一根脊椎骨之上,竟然长着七个颈椎骨,七个头颅骨,总共十个犄角。
  这不是十角七头吗?
  原来《启示录》里的怪物真的存在,安禄山的镇墓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神兽的真身原型所制作。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它们是已经灭亡的“史前巨兽”;但从人类文明的角度,他们就是“上古神兽”。
  站在“神兽博物馆”的深处,秦北洋闭上眼睛,像小时候那样,脑海凭空勾勒出无数线条,这次不再是机械图纸,而是几千到几万年前的画卷——
  人类的蒙昧时代,神话刚刚萌芽,人与神兽共处的世界。但人类(严格来说是智人)只是一小撮双足直立行走的动物,没有獠牙利齿,没有庞大身躯。在疾病、野兽、饥饿、灾难面前,人类是朝不保夕的弱者,随时可能灭绝,就像无数已经灭绝的灵长目直立人同类。
  那个年代,地球上真正的统治者是神兽。它们有各种强大的力量,在草原在沙漠在大海上纵横驰骋,飞越关山万里。神兽与天同寿,与地同春,按照大自然的生存法则繁衍生息。人类在神兽面前如同虫子般渺小,只能顶礼膜拜,并将它们想象为人类文明最古老的“神”。
  神兽就是“神”,反之亦然。
  先是神话,然后是宗教,再到文学和艺术,人类一点点发现了“神”,也一点点遗忘了“神”。
  几千年后,当人类统治了世界,神兽却在地面上灭绝,成为泥沼里的骸骨,博物馆里的化石,孩子们的神话书里的英雄。
  神兽中的幸存者,躲藏在地底深处千年,比如维京英灵殿下的地狱犬嘉尔姆、巨狼芬里尔……
  还有,小镇墓兽九色。
  神兽的共同特点是有现代动物不具备的特殊智力,寿命极其漫长,新陈代谢缓慢,甚至可以千年不进食不饮水。它们还能与极其危险的物质共存,比如带有放射性危害的灵石,重金属剧毒化学品等等。
  秦北洋蹲下抚摸幼麒麟镇墓兽的鹿角,想象藏在它体内的那头幼年动物,至少已活过一千二百年,不知等到它长大成熟,会是怎样的形象与大小?就像这座“神兽博物馆”里的骨骸们一样惊人吗?
  脑中的画卷越发清晰——从蒙昧的远古渐渐回到文明初期,回到铜石并用的尼罗河畔,回到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回到克里特岛的米诺斯的迷宫,回到黄河流域用青铜装饰的殷墟宫殿,最后神兽仍然活在甲骨文的世界里……
  那是秦氏墓匠族起源之地,也是镇墓兽的起源之地。
  神兽的秘密,就是镇墓兽的秘密。
  秦北洋搂着九色,心中豁然开朗,一个千回百转的死结,从白鹿原到达摩山,从吉野古坟到巴黎,终于在北极墓穴中挥剑斩断。
  但要真正打开这些秘密,必须回到中国,回到白鹿原,回到女皇武则天的乾陵……
  继续行走——耳边响起冰棺里的奥丁大神的关照。
  “九色,你能告诉我,如何才能逃出去吗?”
  秦北洋看着它的琉璃色眼睛,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忽然,奥丁墓穴的尽头,“神兽博物馆”的边界,亮起一束幽暗的光。
  他发现有道窄窄的石门,越靠近那束光就越刺眼,让他不由自主地遮挡眼前——他可不想变成奥丁那样的独眼龙。
  穿过这道门,就像穿过一道光。
  秦北洋看到了一棵树。
  他确信这是一棵树,而不是一座陵墓,哪怕树干如此粗壮,直径犹如白鹿原的唐朝坟冢。他牵着九色走了不知多久,堪堪围绕树干走完一圈。到处是盘根错节的根须,也许延伸到方圆几十公里,甚至在奥丁墓室的地下。树枝在头顶数百米处徐徐展开。最底下的枝干粗壮如同房屋,向斜上方自然生长,几乎可以覆盖好几公里。不计其数的树叶,五彩缤纷的色泽,最多的是翠绿色,但也有枫叶般的红色,银杏般的金黄,冬天凋零时的枯黄,甚至咖啡色、深紫色与天蓝色,好像梵·高在梦中或精神病院所作的油画。
  至于树梢?这棵大树的顶部?秦北洋完全看不到,太高了,高到巴比伦塔似的,接着一片混沌虚空的世界。
  树冠完全覆盖了天空。
  光,从密集的树冠缝隙间坠落,如同北极黑夜的星光,耀眼夺目。
  他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是不是已经到了真正的冥界?或已经不在地球。
  脑中闪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人家桓温是慨叹岁月流逝年华老去,秦北洋则是慨叹相比这棵大树,人类的短暂与渺小呢。
  树干背面传来某种声音,就像锯齿的撕咬。秦北洋驱着九色绕过去,趴在一连串根须背后,发现星星点点的光束下,藏着一条黑色的龙。
  秦北洋忍住不叫出来,就是这条巨大的黑龙,在千钧一发的火山口,横空出世救了他和九色……
  黑龙盘踞在地下,鳞片散发有毒的恶臭——倒是让九色的双眼放光,仿佛见到一盘硕大的美食。自从在巴黎毒物森林里起死回生,这头小镇墓兽就好这口了。
  它在啃噬一条树根,犹如风水术里的龙脉,想把庞然大物的树根咬穿,就像在月宫中砍伐桂树的吴刚,每一斧子下去,树根都会自动痊愈……东西方总有相似的神话,无论黑龙的牙齿如何锐利,都无法撼动这条树根。因为树根永远生长,啃噬造成的损伤,根本赶不上愈合的速度。这是一棵不死之树。
  尼德霍格。
  秦北洋想起一个名字,李隆盛说起过——北欧神话中的黑龙,浑身散发毒液,盘踞在世界树的根部,一门心思要把它弄倒。就像给奥丁陪葬的“神兽博物馆”里的骨骸,这条黑龙是上古神兽,秘密地存活到了今日。
  小镇墓兽九色,黑龙尼德霍格,它们都是活着的神兽。
  至于这棵大树——萌生于“过去”,繁盛于“现在”,向无限的“未来”蔓延。它的树叶四季常青,枝干支撑整个宇宙。
  世界树。


第245章 攀登世界树(一)
  据说奥丁杀死巨人伊米尔,从巨人尸体上长出这株大树。世界树有三条主脉树根,一条伸向人类世界“中庭”,一条伸向“巨人国度”,一条绵延到“死人之国”,黑龙尼德霍格就在此啃噬树根。
  秦北洋与九色正在死人之国。总有一天,黑龙将咬断这条树根,导致宇宙的崩塌,诸神的黄昏。
  另外两条树根呢?
  他悄然离开,从千百万根须之中,慢慢摸出一条粗壮的树根。他沿着这条根走啊走,不知走了好几里地,终于看到一口水井。
  所谓的“命运井”,由三位女神看守,她们的名字分别叫过去、现在与未来。女神们用泉水浇灌世界树的根须,将生命赐予人类,指定每个人命中的劫数。
  秦北洋把头探入井中,大口饮用甘冽的井水,充盈自己的身体,肺里的疼痛减弱了。他心满意足地倒在地上,犹如沙漠中遇到绿洲的旅人,仰望枝繁叶茂的世界树,仿佛心脏也在变绿。
  九色帮他找到另一条树根。这条根脉通往巨人国度。他们行走了不知多久,突然见到一个巨人。小镇墓兽刚摆出战斗姿势,秦北洋就让它消停吧,那是一尊高耸入云的石像。但这尊石头什么时候会动?就像维京英灵殿里的神像,谁知道呢?石像脚下喷涌一眼泉水。
  智慧泉。
  奥丁为喝这一口泉水,穿过迷雾森林,找到守护世界树的智者弥米尔,不惜失去一只右眼,把自己吊在树上九天九夜,思考宇宙奥秘,最终发明了鲁尼文,给古日耳曼人带来文明。
  还用得着犹豫吗?秦北洋脱下衣服,整个跳入智慧泉。泉水包裹全身每寸皮肤,渗透每个毛细孔,就像母亲腹中的羊水,让他从一粒小小的受精卵细胞,分裂成一颗小螺丝,又长成一条小鱼儿,再变成一个小怪兽,最后是胎儿期的人类。
  人类……
  他像个人类的婴儿,出生在白鹿原大墓的地宫,唐朝小皇子的棺椁。他又像个孩童,走在天津的海河边,进入光绪帝的地宫,发现自己背后的胎记和使命。
  回到世界树的树干下,仰望从树叶缝隙间泄漏的星光,他做了一个决定。
  还是奥丁大神的那句话——继续行走。
  他要逃出这个世界,回到人间,安娜还等着他呢,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首先,他得爬到世界树的顶上,才能看到世界的全貌,到底出口在哪里?
  爬树!
  秦北洋摸了摸树皮,拔出背后的唐刀,试着用尽全力插入树干。尽管世界树无比坚硬,但是唐刀带着安禄山的力量,立时没入一尺多深。借着唐刀支撑,他攀上粗壮的树干。纵横交错的树皮,形成天然沟壑,足以让他把手掌插进去。癌症让他体重下降,不会给树皮造成太大压力。他一边用唐刀,一边用手掌,交替插入树干深处攀爬。除了没有绳子和钩环,倒是颇像攀岩运动员。
  当他爬上去几十米高,回头看到九色。小镇墓兽恢复大狗的姿态,脚底长出锋利的爪子,牢牢勾住树干,像只善于爬树的豹子,速度比秦北洋快多了,很快就与主人并驾齐驱。
  秦北洋和九色爬到第一根分岔的树枝,粗得就像硕大的屋顶,足够在上面睡觉和跳舞。他摸了摸胸口,喝过命运井水,洗过智慧泉水,疼痛再一次减轻。
  树干分出多如牛毛的树枝,间隔不过一两米,向着四面八方延伸。他和九色连续攀爬七八根树枝,再看头上的树冠,丝毫见不到顶呢。
  再要往上爬时,他感觉饿了。
  饥饿说明这不是阴间,也不是做梦,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他再没力气向上走了,倒是九色跃跃欲试。秦北洋撩拨一下树叶,发觉每片叶子虽然颜色不同,却都是五芒星的形状。怪不得古时候的通灵者,都把五芒星作标志。小心地拔下一片叶子,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舌尖的滋味古怪,开始有些苦,很快便有回甘,一如上等的茶叶。当他一口气撕扯好多嫩叶下来,突然被什么重重砸到脑门。
  是谁在袭击他?
  秦北洋挥舞环首唐刀,惊慌地注视头顶……又一个暗器袭来,正好砸在九色的头顶。
  苹果。
  他从树枝里摘回来,青色苹果大小,仔细看又不太一样,长得有棱有角,质地分外坚硬。他试着用牙齿去咬,竟有脆脆的坚果感觉,味道非常好!三两口就全部吃完了,并且没有果核。所以啊,世界树只此一棵,别无分店。
  这不是牛顿的苹果,而是世界树的果实,也许已结了几千年?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偷吃的也是这个吧?再一细看,更像《西游记》里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人参果!
  不可能只有这一颗果实。依靠嫩叶和果实补充了体力,他和九色继续攀爬,经过十多根大树枝,终于在一片茂盛的树叶中间,发现上百颗沉甸甸的新鲜果实。他像花果山的猴子爬上爬下,将果实们一扫而空,大快朵颐,直到打出几个饱嗝。
  树冠遮蔽了天空,世界树下没有白天与黑夜,永远只是星光点点。尽管害怕闭上眼睛就不再醒来,但他还是决定在树上睡一觉。不必担心会掉下去,因为树枝足够宽阔,他捡来许多五芒星的树叶盖在身上,并不避讳九色灵石的力量,依旧像旧日时光,抱着小镇墓兽入眠……
  一觉醒来,太平无事,秦北洋深呼吸,就像清晨的空气,树叶间的气息清新,犹如给充满癌细胞的肺叶做了一次深度洗涤。低头往树枝下看去,不知不觉,遥遥已是万仞之高。
  他惊觉住在树上的种种好处,其实人类的祖先啊,不也是住在树上的吗?
  树枝开始剧烈摇晃,难道刮起了大风。不,摇晃的树枝从单独一个方向而来,必有异物在树枝上奔走。他和九色做好战斗准备,却见到一匹硕大的雄鹿,四蹄轻巧地踩在树枝上,仰起脖子咀嚼新发的嫩芽,又挑最嫩的果实大口吃下。
  原来在世界树的世界里,还藏着其他动物呢。
  雄鹿器宇轩昂,顶着硕大的鹿角,在树枝间奔跑如履平地,也许就是树生动物?比如树懒之类,只不过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
  九色心有灵犀地长出鹿角,变成幼麒麟镇墓兽,仿佛对面那头吃树叶和果实的动物,就是自己最亲近的同类?
  雄鹿看到了九色与秦北洋,它被吓到了,立刻转身离去。雄鹿跳上另一根树枝,片刻间,跳上去百米之遥。秦北洋决定追赶,他不再从树干直线往上爬,而是选择雄鹿的路线,在树枝之间跳跃攀援。不过鹿有四条腿,人类的双手双脚不能比拟。
  突然,秦北洋不巧踩中一段细窄的树枝,无法承载体重而断裂了。
  坠落……


第246章 攀登世界树(二)
  他从世界树上坠落。
  惊险的自由落体,穿过无数细枝与树叶,却正好被一棵粗壮的树枝拦腰挡住。
  好险!还以为自己会在世界树下摔成肉泥。九色也跟着下来了。再往下看,依然层层叠叠的树枝和树叶,就算不慎坠落,也不会有危险。
  他再次攀爬,穿过一根根树枝,嚼过层层树叶,吃过无数果实。日出而爬,日落而息,不知多少个昼夜,依然不见世界树的顶部,连看到天空的迹象都没有。刚开始,他还用枝条绑在九色身上做标记,过一天就绑一根,直到密麻麻无处可绑,索性放弃了对时间的记录。
  又见到了鹿。但不是之前那一匹雄性,而是一匹纤细的雌鹿。世界树的生态环境中,生活着一个鹿科的树生种群。它跟九色一样,也是千年神兽,或许具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异能。他还遇到一只松鼠,快速地在树上攀爬,像一道灰色闪电穿过树干,他与九色都望洋兴叹。
  秦北洋学会了如何与神兽共同相处。
  它们没有人类的语言,但可以表达复杂的思维。九色教会他发出鹿鸣,无需通过耳膜,可以直接递送到大脑皮层。他感受到鹿的善意,也有对人类的恐惧。他问鹿,以前有没有见过人类?鹿说在无数个轮回之中,人类无数次来到世界树下,想要砍倒树干,摧毁树根,捕杀神兽……
  无数个轮回,必定不是此世,这就是佛教所说的劫?
  人寿由八万四千岁起,每一百年减一岁,减至十岁;再每过一百年增一岁,增至原来的八万四千岁,一减一增,为一小劫。
  这是个漫长的时间概念,二十世纪的文明早已荡然无存,当下一个小劫轮回来临之际。
  秦北洋的劫并没有来,他的癌细胞正在消失。没有医生,也没有X光片,但他能清楚地感受身体的变化。他在一天天强壮起来,脸色开始红润,胸膛变得坚硬,再无灼烧般的疼痛。他压在树枝上的感觉,明显比过去沉了很多,也许已恢复或接近原本体重。
  想起在巴黎的时候,当癌症病入膏肓,他连走路都倍感吃力,但一进入巴黎地下墓穴,断头国王路易十六的墓室中,身体状况却改善良多,以至于没有九色协助,也能生龙活虎地跟狮鹫镇墓兽打斗,为他赢得阿萨辛的金匕首。按照医生的诊断,秦北洋早就该一命呜呼了。可他却在维京英灵殿下活动,甚至在欲望女神的密室,跟欧阳安娜共赴巫山。
  因为古墓里有某种气场,能帮他遏制癌细胞的生长,减少镇墓兽的灵石放射性对身体的伤害。只有长久地处于古墓之中,他与九色才能共存。
  秦北洋不是没想过,是否永远留在世界树上?风餐露宿,树叶为水,果实为粮,树枝为华屋,树皮为锦缎,神兽为友伴,多少人羡慕的神仙日子。不知人间悲苦,跳脱凡世恩怨,或许将长命百岁,羽化登仙……
  世界树就是他和九色的天堂。
  但他摇头,哪怕人间即是地狱,他也要与九色继续攀登这棵大树。
  时光流逝,秦北洋终日攀爬,不知已登了多高?终于,遥遥望见苍穹,从树冠的缝隙间渐渐显露。
  树干已收窄到只有水桶粗细,树枝也变得脆弱易折,树叶鲜嫩而稀疏。他让九色小心,生怕枝干无法支撑镇墓兽的重量,免得在冲顶前功亏一篑。
  距离世界树的巅峰,还剩最后一尺,他看到了一只苍鹰。
  苍鹰盘踞在世界树的顶端,它注视秦北洋的眼睛,俯瞰整个宇宙。
  存活了数万年的飞禽神兽,用心灵向他提问:你是谁?
  秦北洋用心灵回答:我是人。
  苍鹰问:你从哪里来?
  秦北洋答:人间。
  苍鹰再问:你要到哪里去?
  秦北洋再答:地狱。
  他知道,如果自己答不上来,或者答非所问,苍鹰就会吃了他,或啄瞎他的眼睛。
  苍鹰点点头,振翅高飞,消失在世界树之上的苍穹。
  然后,他爬上世界树的树冠之巅,再往上是诸神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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