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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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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口罩的李隆盛猜测:“也许,九色的身体就是一座化学反应的设备,能将有毒物质转化为能量、空气与水。”
  秦北洋并不忌讳九色有毒,搂着它的赤色鬃毛说:“无论它还是不是真正的九色?但现在,我们必须要修复它了。”
  “把它送进车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朱塞佩·卡普罗尼卷起袖子管,打开一间硕大的仓库。这里停着一架小型飞机,还有两台大功率的柴油发电机,一台高压蒸汽轮机。原材料也不少,有适合做飞机的钢铁、铝材还有航空木板,齿轮之类的小零部件,则装了满满几箱子。
  李隆盛点头说:“这些很好,但还不够,明天一早,我去购买一批实验室和外科手术的器具,要对这里做大的改造,还要一台X光仪。”
  “你有多少修复成功的把握?”
  “原本,我想是百分之一,现在有百分之二。”
  次日一早,这里被改造成了实验室与手术室。每个人都换了衣服,全身沐浴消毒,以免感染到宝贵的千年生命体。
  不再是对表面的弹孔修修补补了,而是要像外科手术那样,打开九色的身体。秦北洋先让它保持安静,依然是头长鹿角身披鳞甲的原始状态,暂时进入休眠,就像做了全身麻醉。他亲自动手卸下几块外壳,白昼般的无影灯下,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九色的体内藏着一头奇形怪状的兽——乍看更像是一个人形物体。
  它有四条纤细的腿,毛茸茸的粗壮身体,最后有一根尾巴,仿佛一头刚出生的小鹿。皮毛呈现复杂的颜色,身上有旋涡状的星星点点,就像梵·高的油画《星空》,煞是好看。
  这头古怪的神兽小鹿,还有一张酷似人类婴儿的脸!
  这张面孔在对秦北洋微笑……


第214章 脱胎换骨
  九色的外科手术。
  在这头幼麒麟镇墓兽的体内,还藏着一千二百岁的生命体。这才是九色的真身,小鹿的面孔酷似畸形儿的怪胎,仿佛还泡在医学博物馆的酒精瓶子里。
  怪胎在看着秦北洋,似曾相识,久别重逢。
  最初的震惊过后,秦北洋给了这张脸一个微笑。他不忌讳昨晚九色吃下大量化学毒物,心想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便俯下来亲吻了这头小怪兽。
  是的,九色认得他,一千二百年前就认得他。
  秦北洋在它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周围所有人都没听清楚。这头小怪兽也变得无比安静,任由手术工具在它的体内游走。
  他们发现了九色的翅膀。
  藏在小鹿背后靠近肩膀的位置,这双翅膀其实不小,只是折叠收缩起来,如果把翼展完全打开,将会超出整个神兽的身长,就像四翼天使。动物翅膀通常分为三种,一是昆虫的轻薄翅面,二是鸟类的坚硬羽毛,三是蝙蝠的骨架翼膜。
  九色的翅膀介于这三者之间,竟然同时具有翅脉、羽毛以及翼膜的特征,让人叹为观止。
  李隆盛看到了灵石,靠近腹部的位置,一大块坑坑洼洼的黑色石头。
  “这是达摩山东海恶龙镇墓兽的灵石。”秦北洋指着镇墓兽的心脏位置,“这才是九色的灵石。”
  借助一小盏灯,他们看到另一块灵石——不同于其他灵石的粗糙表面,这块灵石仿佛经过天然的打磨,竟然呈现鹅卵石般的光滑?几乎有一种金属的光泽,还能放射出耀眼的光。
  “我的妈呀!”剑桥博士李隆盛不禁惊叹,“这是地球上的物质吗?”
  “我也从未见过这种镇墓兽灵石!”
  秦北洋心想,这块石头究竟从何而来?就像乾陵底下藏着天子级镇墓兽,会不会是天子级灵石?虽然,镇墓兽的灵石会缩短人类的寿命,让自己命在旦夕,却不会伤害到九色。因为它是特殊的生命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像它能吞吃剧毒的化学物质,而普通人尝一点点就会送命。
  朱塞佩·卡普罗尼发现了九色损伤的核心——几根连接灵石与器官的管线断裂了。
  原来在九色真身小怪兽的表面,还插着好多根细长的管子,难以判断是什么材料?霍尔施泰因博士给九色拍的X光片,并没发现这些管子,也许是跟其他脏器混淆了。这些材料极度坚固,历经一千二百年而不坏。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借助外力苟延残喘。
  逃出凡尔赛机场时,一发炮弹击穿九色的身体,打断了这些管线——就像电线被剪短,电器就会熄灭。当灵石难以提供能量,镇墓兽的生命力将越发衰弱,最后近乎死亡。只有源源不断的有毒化学物质,才能重新激活灵石。
  李隆盛与秦北洋商量了修复方案,用现代材料代替唐朝的管线,将灵石与小怪兽生命体重新连接。他们还要更换一些零部件,彻底修补被打穿的外壳。鉴于九色的特殊性,绝对禁止进行机械化改造,除了原本的灵石,不会提供人造能源,比如内燃机与发电机,确保它的原始性质不变。
  以上工作持续三天三夜,大伙吃住都在仓库,秦北洋熬了三个通宵。只有安娜每晚要回到凡尔赛的中国代表团,但对镇墓兽三缄其口。
  对于李隆盛来说,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已远远超出在剑桥大学所得的知识,恐怕任何一个科学家见到九色,都会像宝贝一样供起来,放在实验室仔细研究,甚至可以得到诺贝尔奖的提名。
  “镇墓兽的传说古已有之,六十年前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西方人就已听说镇墓兽的存在,只是谁都无法一睹真容,就像欧洲有恶龙的传说……”李隆盛也是一脸油污,“有的学者研究认为,随着全球气温升高,以后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关于龙的目击记录。”
  “也许吧!”
  秦北洋想起在日本见到的妖怪博物馆。
  “剑桥大学图书馆,藏有传教士根据盗墓贼的描述绘制的镇墓兽画像,多半是恶魔与野兽的合体,文字解说这些怪物身上有撒旦的力量。”
  “根据盗墓贼的描绘?如果盗墓贼真的看到了镇墓兽,大概生命也走到头了,又是哪来的机会向传教士描述呢?除非是现在用机关枪和炸药盗墓的军阀们。”
  李隆盛一本正经地说:“科学正处于大爆发前夜,昨天认为是神话,或是科幻小说,今天已成为现实。理论物理学与机械动力学,要摒弃一切成见。关于世界本质,宇宙起源,需要大胆地提出假说,再用科学方法小心求证。”
  “比如‘灵魂机械体’?”
  秦北洋回头看着修复中的小镇墓兽九色,还有休眠状态的四翼天使。
  “是,这两年我在剑桥大学研究理论物理学的同时,也在研究中国传统哲学里的一个概念——气。”
  “这可是风水学的说法。”秦北洋想起了《秦氏墓匠鉴》,“气聚而生,气散而死。世界从无到有,取决于气,才能分化为阴阳两仪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我们营造墓穴,首先寻觅龙脉,找到聚集气的位置,所谓点穴。而帝王的万年吉壌,必须开凿金井,连接天地之气。”
  “东汉的无神论者王充说过——天地合气,万物自生。而现代物理学的概念认为,气的本质就是超微粒子及其场。”
  “超微粒子?”
  这已超出了秦北洋的知识范畴,李隆盛充满优越感地说:“这些都是最新科技,还有暗物质、暗能量等等假说。科学虽然严谨,但也需要大胆的想象力。上个星期,我刚在柏林见到了我的偶像——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先生。”
  两人聊到此处,秦北洋辄然无语,心底五味杂陈。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不就是自己在天津的德国学校读书时,日夜梦想所要成为的那种人吗?他的心头一阵绞痛,命不久矣,还在念叨童年时的梦想干嘛?
  终于,幼麒麟镇墓兽的修复完成。
  大家聚拢在仓库,九色焕然一新,青铜外壳都漂亮了好多,但它依然像被催眠那样,站在工作台上一动不动。
  欧阳安娜忧虑地说:“就像我在两年前,第一眼看到它的样子,会不会又回到了当时的状态?”
  秦北洋走到九色身边,竟然扑通一声给它跪下。
  他看着九色的双眼,仿佛回到白鹿原大墓地宫深处,十九年前自己出生时的瞬间。刚爬出母亲子宫的小婴儿,在唐朝小皇子的棺椁上,初见这世上的第一双眼睛,就是这尊镇墓兽的眸子。地宫四面的壁画,一时鲜明,唐朝的侍女、武士、文臣、小厮、乐师、舞女们各自有了神情与灵魂,或翩翩起舞,或举杯宴饮,或吟诗作对,或辞别故乡从征劳役,或千里从军埋骨他乡……壁画中的每个人,无论贵贱出身,都有悲欢离合,也不可避免死亡的终点。
  于是乎,壁画又黯淡下来,陷入一千二百年的沉寂。
  他看到了棺椁中的唐朝小皇子的脸——终南郡王,李隆麒,在万古寂静的罗衾之下,轻启红唇,念出一长串唐朝长安音……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混混沌沌的幽暗地底,唐朝小皇子念完这段诗句,秦北洋也在巴黎北郊的森林,面对他俩共同的伙伴,小镇墓兽九色念了一遍。两人相差一千二百年,却异口同声地朗诵《古诗十九首》中的《驱车上东门》。
  人之死,如坠长夜,上穷碧落下黄泉。人生如朝露,太阳下转瞬即逝,一夜间的匆匆过客。此为道家所言的“人生如寄”,不如人生得意须尽欢。武则天定都洛阳,终南郡王是她的孙子,想必也曾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发出过相似嗟叹?
  天下万物,谁能长生不老?唯有镇墓兽九色。
  倏忽间,九色眨了眨眼睛,它被这首汉诗唤醒了。
  安娜应声鼓掌,朱塞佩·卡普罗尼、李隆盛、钱科纷纷展开愁眉。
  这尊小镇墓兽晃动头顶鹿角,脖子微微倾斜,凝视跪在面前的中国少年。它认得这张脸,便从嘴里伸出舌头,舔了舔秦北洋的鼻子。
  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秦北洋紧紧抱住被唤醒的九色,把头埋入它的赤色鬃毛,摸着每一片鳞甲的缝隙,感受镇墓兽体内的温度。
  镇墓兽的心脏灵石正在发热,热的犹如沸腾的蒸锅。
  突然,秦北洋晕倒在九色脚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钱科冲上去摸着他的口鼻,竟已没了呼吸!


第215章 绝症
  六月巴黎,北郊的化工毒气森林,暗夜里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镇墓兽九色活了,它的主人却要死了。
  秦北洋看到一条旋转的隧道,在白鹿原大墓地底蜿蜒曲折。壁画都是活的,开始是绚烂鲜艳的唐朝人,然后变成清淡素雅的宋朝人,再是草原南来的蒙古人,接着变成如坐针毡的明朝人,接踵而至剃光头发留着金钱鼠尾的清朝人,最后是天崩地裂的庚子年……
  欧阳安娜在他身边呼号,拼命做人工呼吸,嘴对嘴,挖心挖肺,几乎要把自己的生命传递给他。马车狂奔入巴黎市区的医院,秦北洋正在穿过鬼门关,踏上黄泉路,渡过忘川水,走上奈何桥。有位老婆婆坐在桥头,就像日本京都妖怪博物馆的老婆婆,老得不知道有几百前几千岁了,递给他一碗浓稠的热汤,散发着前生今世所能嗅到的所有气味……
  当他快要喝下这碗汤,忘记这辈子的一切,忘记九色,忘记安娜,忘记唐朝小皇子时,医生给他打入了一剂强心针。
  肾上腺素注入秦北洋的体内,让他几乎停滞的心脏恢复兴奋。医生说他没救了,但在安娜的强烈请求下,抢救持续了一整夜。
  天色大明,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开始发烫,秦北洋睁开了眼睛。
  安娜埋在他的身上哭泣,搂着他的脑袋说:“乖,你要乖啊,好好地活着!活着!”
  我只剩下活着了吗?死里逃生的秦北洋,默默问着自己。
  尚未脱离危险,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拍摄X光片,结果让人绝望——他的肺部长了恶性肿瘤,已不具备手术条件。即便通过积极的治疗,寿命最多维持两个月。
  结果无法隐瞒,秦北洋全知道了,他在病床上淡然一笑:“比我想象中好一点。”
  欧阳安娜伏在他的胸口,又怕压到他的肺,起身贴着他的脸颊:“北洋,无论结果如何,我会陪你走下去。”
  “谢谢你我相识一场。”秦北洋握着她的手掌心说,“不要管我,安娜,你的前程似锦,而我快进坟墓了。”
  “放屁!我会一直管你下去的,你就算是只孙猴子,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以为你是如来佛祖?可孙悟空可以在五行山下被压了五百年,而我只剩下六十天。”
  安娜噙着眼泪,手指堵住他的嘴:“别说了!”
  “我要出院。”秦北洋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医生说了,住院也无济于事,只要每天吃药就行了,可以帮助我减轻痛苦。”
  “你要去哪里?”
  “回森林里去找九色。”
  “不,你的癌症就是因为太靠近九色了!李隆盛说了,他认为镇墓兽心脏的灵石,具有对人体有害的天然放射性,九色的灵石尤其强大,你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
  “李隆盛?”秦北洋语气酸酸地说,“对,他是剑桥大学物理系的博士,天才少年,他说的当然有道理了。”
  “你不准再接近九色!我会代替你照顾好它的。请记住,两年前,如果不是因为我,要找个工匠来修补镇墓兽,你也不可能认识九色。”
  秦北洋痴痴地说:“那你什么时候把它还给我?”
  “直到你痊愈的一天。”
  “那就是下辈子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就往外走,安娜搀扶着他说:“如果你真要出院,那我可以给你找个住处。”
  第二天,欧阳安娜叫了一辆马车,带着秦北洋离开医院。带不走小镇墓兽九色,但他带上了父亲送给他的安禄山唐刀。
  来到巴黎的拉丁区,走上一处位置绝佳的公寓楼。三层的楼梯拐角,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正在恭候他俩。
  小郡王在巴黎的日子,认识了一个法国姑娘,在医学院读书的护士生。他过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忍受不了中国代表团的狭窄客房。反正口袋里有的是法郎与英镑,他在拉丁区租了一套公寓,与法国姑娘共筑爱巢。安娜对小郡王从不客气,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让出一间富余的客房,并让法国小护士照顾秦北洋。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备好药物与输液器材,窗外正对绿树成荫的卢森堡公园,养病休息的好环境。安娜是中国代表团的法语翻译,必须住在凡尔赛,她说每天都会来看望他的。
  “骸骨半死,血气中绝,四支萎堕,五官欹缺……”秦北洋照着一面大镜子,竟已不认得自己,“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灭。”
  “你在说什么?”
  “‘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五悲文》,形容自己贫病交加,正好可以用到我身上。”
  “胡说八道!你命那么硬,不晓得被你克死了多少条命。等到全世界都死绝了,你还活着呢。我必须要走了,小郡王会像照顾亲爹一样照顾你的。”
  安娜丢下这句话,吻了他的脸颊告别。
  她去了趟巴黎北郊的毒物森林,牵出化身为大狗的九色。四翼天使镇墓兽留在原地,意大利人卡普罗尼与钱科,对凡是会飞的东西都感兴趣。
  欧阳安娜带着九色回到凡尔赛,为免引起注意,他们一起住在地下室。九色分外想念秦北洋,每每发出奇怪声音,直接传递到她的脑壳里。
  晚上睡觉,九色自动远离安娜。它把自己当作一个灾祸,一个诅咒,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宁愿自生自灭。但当她半夜惊醒,看到九色的琉璃色眼球,变得像头凶残的野兽……
  天亮时分,安娜听到一阵喧哗,镇墓兽也翻身而起。她穿衣来到门厅,只见一群风尘仆仆的中国人,多是北洋政府的高官。
  队伍最后,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三十多岁的男人,绸缎长衫,镶黑边白礼帽,浓黑眉毛深入鬓角,唇上两撇浓密的小胡子,京城小报竞相采访的名侦探范儿,他是叶克难。
  叶探长身边还有个男子,不到二十岁,身材高大挺拔,双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像个少年军人。他的腰间鼓鼓囊囊,怕是藏着手枪,警觉地扫视每张面孔。
  “齐远山。”
  安娜冲到他跟前,用拳头捶了捶久别重逢的老友,感觉胸膛比过去更结实了,必是在日本锻炼的结果。
  “一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齐远山惹女孩子开心的本领突飞猛进,安娜却想起濒临死亡的秦北洋,板下面孔:“少睁眼说瞎话了,我这些天来啊,食不能寝,夜不能寐,都变丑八怪了。”
  说话之间,叶克难干咳两下:“安娜小姐,别来无恙。”
  “叶探长,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呢。”
  “嗯,你可别忘了另一个人呢。”
  叶克难是在提醒她别忘了秦北洋。自从走进凡尔赛宫,面对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各国外交官纷纷向她搭讪,不乏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邀她去拉丁区共进晚餐,或上酒吧喝一杯云云,但都被婉言谢绝。
  “您说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巴黎。这里人多,晚上再说。”安娜愁容惨淡地说,“你们怎么来了?”
  “北京闹得不可开交,上海的工人都罢工了。我们这些警察,天天都要上街维持秩序。大总统与国务总理,里外不是人,焦头烂额。不过,对这些官老爷来说,就是一次出国旅行的机会。”叶克难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坐在旅馆一楼的沙发上,仿佛名侦探现场办案,“我奉内务总长之命,保护中国代表团安全,上个月这里不是有人被匕首割喉而亡吗?”
  “您是来抓刺客的吗?”
  “如果中国代表团平安无事地离开巴黎,就算烧高香了。”
  叶克难说完,楼上传来命令:“诸位同仁,代表团全体开会,请上二楼会议室。”


第216章 外交奇迹
  五位全权代表——外交总长陆徵祥、驻美公使顾维钧、驻英公使施肇基、驻比公使魏宸组、南方军政府代表王正廷,坐在最重要的位置。正对面是万里迢迢而来的大总统特使。安娜做会议记录,齐远山在窗边警戒,名侦探叶克难守在门口,如临大敌。
  清点与会人数,唯独缺席一位——国会议员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
  “纨绔子弟,不堪大用!”
  陆徵祥的面色难看,他不知小郡王正在拉丁区的温柔乡里逍遥快活呢。
  大总统特使抢先开腔:“总长阁下,本人带来一个坏消息——大总统罢免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位大人。”
  “什么坏消息?分明是天大的好消息!”顾维钧公使击节叫好,“此三人,是为勾结外国出卖民族利益的国贼,新交通系也该寿终正寝了。”
  “少川,适可而止。”
  陆徵祥是官场老手,提醒年轻气盛的顾维钧注意分寸,不要在会上添油加火。
  特使一本正经地说:“陆总长,大总统已决议,必须在凡尔赛条约签字,这将极大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乃是民国外交的一大胜利。”
  “山东怎么办?”
  外交总长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会议室沉默了半分钟。
  “我们先签字,山东问题,青岛归属,留待日后谈判解决——这是大总统的意见。”
  “日后再议?”陆徵祥捻了捻唇上两撇拿破仑三世式的胡子,让安娜想起死去的父亲,“这句话,在我三十年的外交官生涯中,听到过无数遍。所谓的日后,便是没有日后,或是等到九十九年以后。就像香港新界,那个日后是1997年,二十世纪都快过去了。现在才哪一年?1919年。”
  老成持重的外交总长,终于说了一番有血性的话,守门的叶克难差点鼓起掌来。
  大总统特使擦拭冷汗:“总长阁下,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国内也有很多压力,我们可得要考虑全局,切不可意气用事。”
  “特使大人,我做过几天国务总理,明白大局的重要。四年前,日本人提出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袁世凯派我负责谈判,我用一个拖字诀,给日本人上茶点烟磨时间,他们来了最后通牒,要我在48小时内签字。老袁服软了。我跟夫人长谈。你们知道,我的夫人是比利时人,她骂我没骨气,说中国那么大,碰到日本竟像老鼠见了猫。我说,夫人啊,就算我不签,下一任外交总长也会签。夫人又骂我像太监般无能,真是嫁错夫君!第二天,我代表中国在‘二十一条’签字。以后每逢此日,我和夫人就要抱头痛哭……”
  陆徵祥竟然当着众人掉下眼泪,没人胆敢靠近,唯独安娜递上一方手帕。
  “多谢安娜小姐。”外交总长狼狈地擦去眼泪鼻涕,“抱歉,失态了。谁愿被后人做成铜像跪在岳王庙?弱国无外交,我等尊奉上意行事,而这卖国贼的骂名,只能由外交官承担。”
  鸦雀无声许久,顾维钧拍着桌子起身:“6月28日,巴黎和会闭幕,将签署凡尔赛条约。只剩最后两天,我会继续跟三巨头交涉,争取一个折衷办法。不到最后一刻,少川不会放弃努力,也许会有奇迹。”
  巴黎,拉丁区,卢森堡公园绿草如茵,孩子们在草坪上嬉戏,碧蓝的天空上飞着风筝。这是残酷的世界大战后的长久和平?还是下一场大战来临前的短暂安宁?
  C'est la vie。
  秦北洋站在窗口,他刚睡了一整天,吃了三种不同的药片,小小年纪竟成了药罐头。小郡王和他的小护士女朋友在照顾他,给他做病号餐,各种营养丰富的食补。他的精气神竟有了起色,不再是前几天奄奄一息的样子。小郡王严格遵守安娜的指令,禁止秦北洋出门,生怕他出去伤风感冒甚至自寻短见。中午,帖木儿和法国女友去丽兹饭店喝鸡尾酒去了,秦北洋独自在房间里无聊得发闷,只想着自己还能活几天的问题……
  有人敲门。
  秦北洋开门,没看清来人长相,就被紧紧抱住。不是安娜,对方是个男的,有着坚硬的胸膛,宽阔的肩膀,还有沉重的呼吸声。秦北洋想要拼死反抗,可是体力不济,这些天体重轻了十几斤,只能被乖乖地抱起,甚至脸贴脸般的亲昵。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瞬间闪过无数面孔,最后定格在一个名字上:“齐远山?”
  “嘿嘿!是我啊。”
  果然是齐远山,他穿着白衬衫,背带裤,头戴鸭舌帽,在巴黎也是鹤立鸡群的少年。
  再次相拥,虚弱的秦北洋重心不稳,两人一齐摔倒,面对天花板喘息着大笑。
  数月前,齐远山在神户码头送别秦北洋。他回到东京振武学校,再次考取第一名,刷新了蔡锷、蒋百里以来最好成绩,收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这已是破格,只等新学期报到。齐远山在暑假乘船回国,到了北京的陆军部,先被升为中尉军衔,再措手不及地接到去巴黎的命令——协同北京警察厅的叶克难,追捕来自中国的刺客。
  临行前,他拜访了下野的“北洋之龙”王士珍,前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老谋深算:“北洋政府派遣一名在日留学的高材生,这是向日本军部示好。侄儿,你要把握前程良机!”
  齐远山意气风发地登上轮船。第三批代表团取道印度洋与苏伊士运河,以最快速度抵达马赛港,再乘火车到巴黎。
  六月的拉丁区高级公寓,齐远山搂着秦北洋说:“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也这么想过。”秦北洋爬起来,咳嗽一声,幽怨地说,“可我快要死了。”
  “安娜告诉我了,我俩在太行山上发过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北洋,你若死,我也死。”
  两人坐在窗口,晒着暖洋洋的太阳。看小郡王迟迟未归,齐远山说要陪他出去走走。闷了两天,秦北洋也是心痒,出门到街上,跟兄弟勾肩搭背。
  巴黎艳阳下,一路心情大好,逛到塞纳河左岸,巴黎圣母院的对面,看到新开张的莎士比亚书店,主要卖英文书。书店对面有家旅馆,竟然飘扬德国国旗,原来是德国代表团驻地。各国代表团多驻在凡尔赛,唯独德国是战败国,因此被赶到拉丁区,也是因祸得福。


第217章 三国志
  巴黎,拉丁区。
  一辆汽车停在德国代表团门口,有个德国官员下车同时,侧后方穿出来一个风衣男子,举枪射出几发子弹,瞬间打爆德国人的脑袋,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枪声回荡在塞纳河边,行人一片混乱。齐远山保护着秦北洋,退回到莎士比亚书店。街道两边都有警察站岗,刺客只能冲进书店。
  秦北洋顺手抓起一本厚厚的词典,直接砸向刺客的脑袋,把他砸得晕头转向摔倒在地。刺客是个皮肤苍白的欧洲人,刚要举枪射击。旁边横出一个书店顾客,猛然踩中他的手腕,手枪应声掉落。警察们冲进书店,当场擒获刺客。
  德国代表团里出来个年轻人,跟秦北洋差不多年纪,身材高大修长,满头金发,标准的日耳曼长相。他代表德国政府,向协助警方捕获刺客的两名市民道谢。然而这两人都不是法国人,一个是来自中国的秦北洋,一个是英国财政部首席代表约翰·梅纳德·凯恩斯,正是他猛踩刺客的手腕,救了秦北洋一命。
  更让德国外交官惊讶的是,莎士比亚书店里的中国青年,竟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
  “请问您是在哪里学德语的?”
  “天津,德租界,德国学校。”
  “威廉二世小学?”德国青年双眼发光,上下打量秦北洋,“我也是那所小学毕业的,我叫赫尔曼,你叫什么名字?”
  “赫尔曼?我是马蒂亚斯!”秦北洋不会忘记自己的德语名字,“我记得你!我们是同班同学,经常一起下国际象棋。”
  “天哪,你就是马蒂亚斯!我记得你总是赢我的棋。”
  赫尔曼热烈拥抱了秦北洋,十年不见,当年流鼻涕的小男孩,都已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整条街都已被封锁,巴黎警察局的沙维尔警长赶到。十九世纪遗风的老警长,面色冷酷地走近被擒获的刺客。十分钟前,这名刺客开枪射杀了一名德国高级外交官。警察从他的身上,搜出一块五芒星形状的金属牌,刻着一行字母“Assassins”。
  “又是Assassins!”沙维尔警长怒不可遏地抽了刺客一耳光,“告诉我,你们大会的地点?”
  刺客嘴角流出鲜血,颤抖着用法语说:“波兰没有灭亡!”
  然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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