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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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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嘎!”
  羽田大树大声咒骂,他也在咒骂自己,怎么会出这种意外?
  嵯峨野,刀光与枪尖,流星般的闪烁,变成桶狭间、姊川、三方原、长筱、山崎、贱岳、小牧山长久手、关原……
  流淌的却不是武士与足轻们的血,而是五名京都大学生,身首异处,命丧雪夜。
  秦北洋不禁庆幸,要是接受山本教授的邀请,到他的实验室做助理,如今自己的脑袋已被砍掉了。面对四处杀人的盔甲,他再次抽出三尺唐刀,保护身后的羽田大树。
  倏忽间,“猴子”丰臣秀吉的马兰后立付兜具足,挥舞滴血的武士刀,冲向数米外的小树丛。
  秦北洋听到一声“救命”,是个细细的小女孩声音。
  雪中蜷缩着一个红衣少女——竹林中偶遇的女孩,她可不是女童怨灵啊。
  丰成秀吉举刀劈向女孩,她彻底被吓傻了,只剩下喊“雅蠛蝶”的力气。
  秦北洋飞奔而去,抡起手中唐刀,奋力阻挡了这一下……
  别看“猴子”的身材矮小,盔甲中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几乎震裂了秦北洋的虎口。
  不过,这把给安禄山陪葬的环首唐刀,恰是日本刀的老祖宗,同时让丰成秀吉后退半步。
  背后响起风声,秦北洋转身躲过了一支七尺长枪。本多忠胜的鹿角胁立兜黑糸威胴丸具足,犹如一头披挂着盔甲的黑色麋鹿。第二枪刺过来前,唐刀已劈中乌黑的筋兜,一边的鹿角被斩断,鬼面具碎成两半,露出并不存在面孔——空无一人的盔甲。
  雄霸战国的真田幸村、武田信玄、上杉谦信、伊达政宗已将秦北洋团团围住。
  秦北洋只有一把三尺唐刀,面对四支锋利的太刀,还要保护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危如累卵。
  红衣女孩抱住秦北洋的大腿,眼泪与鼻涕流了他一裤子。秦北洋暴怒地咆哮,纯粹为借胆而虚张声势。
  秦北洋短暂地闭上双眼,仿佛来到四百年前,关门海峡的岩流岛上。
  而他的对面有六个佐佐木小次郎!
  上杉谦信妖魅的刀锋袭来,秦北洋用唐刀平举在头顶档格。火星四溅,千钧力道之下,双脚几乎被压入雪地泥土。
  没有独眼龙也没有脸的伊达政宗,从斜刺里砍向秦北洋的脖子……
  忽然,一团火球飞过嵯峨野的雪夜。
  京都雪夜,绿色火球,吸引了所有盔甲的注意力,虽然它们都没眼睛,却抬起头盔注视这团琉璃色的火,好像有一百多斤重的灵魂,撑起这身钢铁筋兜与胴甲。
  九色已经变身,化为幼麒麟镇墓兽,头顶雪白的鹿角,浑身甲片闪光,仿佛全身披挂一层天然盔甲。
  琉璃火球烧到丰成秀吉的盔甲,转瞬变成熊熊烈火,仿佛织田信长的本能寺之炎。这具太阳光芒般的盔甲在雪地打滚,即便没有烧到任何人体,也很快成为钢铁渣子与灰烬……
  太阁完蛋了!
  “斯古伊!”
  红衣小女孩完全看呆了。秦北洋趁着战国盔甲们分神,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从这布满鲜血与残肢的修罗地狱救出,转身往茂密的丛林深处奔去。
  九色也跟着过来,他们跑出去数米,被树根绊倒在地。秦北洋一只手捡起唐刀,一只手抓紧小女孩。回头看着嵯峨野的雪地,剩余的五具盔甲,全都乖乖站在原地,仿佛被点穴定住,或又失去了灵魂。
  一队土黄色卡其布军装的日本士兵,头戴大盖帽,手握三八式步枪,明晃晃的刺刀,包围了五具静止的盔甲。
  有个穿着茶褐色呢子制服的军官,腰间佩着军刀,马靴踏过雪地,踢了踢山本教授的头颅。他小心靠近武田信玄的诹访法性之铠,又大胆触摸盔甲顶上的熊毛。
  秦北洋依然潜伏在树林里,灯光亮起,日本士兵中间,跳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远山?
  他几乎要叫出“齐远山”这三个字,怎会变成日本士兵?丝毫不差,就是他的脸,只是从北洋的蓝军装换成了日本的黄军装,大盖帽上的五色旗金星变成了简单的五角星。齐远山的身材仍然是这些日本兵中最高的,鹤立鸡群,却是敬陪末席。
  不过,羽田大树去哪儿了?
  日本军官猛然转头,感觉风中吹来小女孩的气味。他抽出军刀,下令全面搜索,不要放过任何可疑对象。士兵们举着刺刀,向黑暗的森林依次戳过来……


第156章 一道光
  民国八年,日本大正八年,西历1919年,农历正月初一。
  毕生难忘的日子,以后许多个日夜,她会梦回大雪中的嵯峨野,见着鲜血淋漓的夜色,见着武士亡魂,见着被鬼面盔甲烘托出的少年与兽。
  刺刀近在眼前,差点刺穿眼球。她跟着他与它,弯腰逃上山去。身后接二连三的枪声,子弹擦着耳边,心脏要跳出喉咙。少年拽住她的胳膊,手指头几乎勒进肉里。
  一路狂奔,回到野宫神社的竹林。秦北洋用衬衫衣角擦净她的脸,石灯笼氤氲的光里,日本人常见的细长眼睛,泪水在眼角滚动两圈,如珍珠滑落腮边。他脱下自己的学生装,包裹在女孩衣衫单薄的身上。
  “谢谢救了我。”
  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声音虽细,语气却不卑微,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你的名字?”
  “ひかり。”
  女孩说了三个音,为确认没听错,秦北洋用树枝在雪地里写了一个汉字——光。
  “你是火,我是光。”
  “光……很好听的名字!”
  看到秦北洋低头靠近她的脸,女孩却听出他发音上的破绽,皱起眉头后退:“等一等,你不是日本人?”
  “我不是。”
  “支那人?
  听到小女孩的嘴里,竟蹦出“西那进”,秦北洋面色阴沉:“我不知道什么是支那?我是中国人。”
  “我父亲说,支那人,愚蠢,自私,懦弱,不讲卫生,一年都不洗澡,还是胆小鬼。”
  秦北洋没见过这么毒舌的小女孩,看着她阴惨惨的目光,从长柄伞里抽出三尺唐刀。原本只想吓唬她,但这女孩性情刚烈,高傲地仰起脖子:“你砍我吧?我并不惧怕死亡,父亲说得没错,你们支那人最野蛮了。”
  日本人轻生死,动不动就要自杀、殉情,故而打起仗来也不要命。秦北洋不杀女人,不杀孩子,更何况女孩子!他收起唐刀,带着九色一走了之,将小女孩独自留在竹林里。
  刚在雪中走了几步,一回头,小女孩骨碌碌滚下山坡。
  秦北洋下去救她,九色跟着一群滚落,浑身沾满雪球,变成大白狗。名字叫光的女孩,看到这头幼兽就笑了,抱着它简直要骑到背上,才被秦北洋拽下来:“喂,这可不是被你骑的马!”
  “哎呦!脚疼!”
  光站不起来。秦北洋帮她查看脚踝,看不出毛病,光光地裸露在雪里。日本人冬天把腿露在外面是老风俗了。
  秦北洋将她背到自己肩上。小女孩份量不沉,丝毫不成负担,九色还在前头引路。
  子夜的雪籽,穿过树冠的缝隙,细密地落上秦北洋的睫毛。女孩头靠他的脖子,发丝摩擦耳垂,呵出热气,宛如秋霜贴着毛细孔。
  “喂,你多大了?”
  “十二岁。”
  “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她顿了顿说:“东京。”
  “东京?在京都有家人吗?”
  “没有,我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的。去年,母亲死了,父亲新娶了继母,我讨厌他们。”
  “你一个人从东京离家出走到京都?”
  “嗯,我从家里偷了点钱,想来京都看看。”
  “你胆子真大!”日本也有很多黑社会,秦北洋忍不住说,“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不怕被坏人卖到妓院吗?”
  “那你是坏人吗?”
  “我不是。”
  “嗯,我家就是开妓院的。”
  怪不得这女娃性情乖张,不好相处。秦北洋真想立即把她放下走人。她将两只小手缠绕着他脖子:“你可不要扔下我不管啊!是你让我的脚受伤的。”
  秦北洋无奈地背着她,一直走到岚山脚下,渡月桥头。正月初二的天已蒙蒙亮了。
  前头出现两个警察,光趴在他的肩上说:“快点走!他们是来抓我的!”
  “送你回家不好吗?”
  “他们会以为你是诱拐小女孩的变态!”
  “纳尼?”
  “因为我会这么告诉警察的!”小女孩嘻嘻一笑,“你是支那留学生吧?要么关进监狱,要么赶回支那——你自己选吧,警察是相信我的话,还是相信支那人……”
  “你可真是个恶女孩!”
  她像骑马一样拍着秦北洋的脑袋:“快带着我跑啊,被警察抓到就完蛋啦。”
  秦北洋被这道光牵着鼻子,慌不择路地跑向岚山侧后方,躲入一片密集的民宅区。
  “喂,你要是再敢对我说‘支那’两个字!我就揍扁你。”
  “你不会打小女孩的。”
  “谁说不会?”
  秦北洋是真的不会,说话声音都在发虚。
  “对不起,我只是故意气气你。我答应你,再也不说那两个字了。”
  “你发誓!”
  “好,我发誓,如有违背,立刻像武士剖腹自杀。”
  看着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表情,秦北洋刚一抬头,就见到一块墓地。他在唐朝古墓中出生,在皇陵地宫中长大,看到坟墓就有莫名的亲切感。
  这片雪中的墓地,隐匿在民宅小巷深处,像个小小的天井。门口有块石碑,刻有“阴阳博士安倍晴明公嵯峨御墓所”。
  “安倍晴明大人的墓所!”
  光大声叫起来,简直要把坟墓里的阴阳师吵醒了,秦北洋堵着她的嘴巴:“小声点!真是安倍晴明的墓吗?”
  “嗯,路过嵯峨野,就想来看望安倍晴明。”
  说得好像这位大阴阳师还活着似的!阴阳师,源于中国诸子百家,齐国人邹衍的阴阳五行学说,万物生成法则。阴阳五行传入日本,演化为阴阳道。天皇设立阴阳寮,成为官方信仰。阴阳师须懂星宿、相面、测位、占卜、画符、念咒、幻术,驱邪除魔、斩妖灭怪。上到皇室公卿,下到贩夫走卒,都离不开阴阳师。
  墓碑石上,有颗大大的五芒星——这是安倍晴明的标志,阴阳道的祈祷咒符,象征宇宙万物阴阳五行之无灾无邪。
  “安倍晴明大人在世时,风姿绰约,遗世独立,远离繁华喧扰,独居桔梗庵。他的墓所选在岚山脚下,嵯峨野旁,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在他守护一生的京都,从平安时代至今,已近千年了啊。”
  光说得半文半白,用词文雅隽永,不是普通小女孩所能说出口的。
  秦北洋这才发现,小女孩可以自己行走,脚踝并无任何问题。
  “原来你是装的?”
  “哦……只是想要感受一样被哥哥背下山的感觉。”
  光用了“欧尼酱”这个词。
  “你叫我什么?”秦北洋看着她细长的眼睛,“你有哥哥吗?”
  “有,在我小时候,他死了。”
  走出安倍晴明的墓所后门,又见到一块招牌,意思是“妖怪博物馆”。
  “耶!”光毕竟是小女孩,扯着秦北洋的裤腰带说:“哥哥,带我进去玩玩好吗?”
  “看妖怪?”秦北洋对“妖怪”也颇为好奇,难道还有比镇墓兽更妖怪的存在吗?九色却咬着他的裤脚管,提醒主人不要进去,他蹲下来说,“九色,我们进去捉妖!”
  走进这座日式房屋,虽说是博物馆,门脸却毫不起眼。一大清早,恐怕还没开门。正要离开,门缝里传出个老婆婆的声音:“弟弟、妹妹,欢迎光临妖怪博物馆。”
  光兴奋地鞠躬,脱了鞋进去,北洋拽着九色说:“它也能进去吗?”
  “多么可爱的狗狗啊,也请一起进来吧。”
  老婆婆的声音就像锯木头,跪坐在阴暗角落,满头白发,脸上布满褶子,牙都掉光了,穿着江户时代的和服,挽着那时候的发髻,仿佛古画里下来的人物。
  她该有八十岁了吧?甚至一百岁?老婆婆在前头引路,像龙虾佝偻后背,比十二岁的光还矮,几乎只到秦北洋的腰间。九色跟在最后,穿过一道幽暗长廊,空气弥漫某种腐烂味……


第157章 妖怪博物馆
  “当然,妖怪博物馆嘛!”光嘻嘻笑着,“妖怪的气味。”
  果然,她看到了妖怪。
  九色的赤色鬃毛炸起,女孩尖叫一声,秦北洋扶着才没摔倒。
  严格来说,她看到的是妖怪的尸体。
  一个庞大的妖怪,长着硕大的脑袋,血红色脸庞,光秃秃的头顶,只有几撮短发。它有五个犄角,十五只眼睛,腰部系着兽皮,绝对是个可怕的恶鬼。
  “这是酒吞童子。”
  老婆婆阴惨惨地在他们身后解释。光拍着心口说:“不对,婆婆,酒吞童子不是世上第一的美男子吗?”
  “酒吞童子是一只恶鬼,他只是变幻成英俊少年的模样,诱骗像你这样美丽的处女……”老婆婆笑盈盈抚摸光的脸颊,“再把她们吃了!”
  光缩到秦北洋身后,九色蹲伏在地上,对老婆婆虎视眈眈。
  下一个妖怪,上半身是个赤裸的美女,无论胸还是脸,那都没得说,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至于她的下半身,居然是一只金色的狐狸,还有九条尾巴,发出浓浓的狐臭气味。
  “九尾狐玉藻前?”
  老婆婆点头道:“妹妹,你真聪明!”
  “其实啊,这个九尾狐,原本来自中国,《封神榜》里的妲己就是她。”
  “这个妖怪专门变成美女来诱惑君王,后来被安倍晴明所斩杀。所以啊,妖怪博物馆,就要开在安倍晴明大人的墓所之后,才能托阴阳师的福气庇佑,压住这些妖怪的邪气,不让它们作乱人间。”
  “我听说,安倍晴明的母亲就是一只白狐,养育安倍晴明直到五岁才显出原形。”
  秦北洋故意插了一嘴,不让光的注意力被老婆婆勾去。
  第三个妖怪,不出所料,就是日本三大妖怪之首的大天狗了。
  天狗的尸体已经萎缩,只剩下个骨架和皮囊,仍能看出大红色脸庞,高而直的鼻子,长臂猿似的体型,原本应极为高大。旁边有团扇、宝槌、修验僧服、高齿木屐……
  光看得津津有味,不再有刚开始的恐惧,反而缠着老婆婆问这问那。下一个房间,越发幽暗。九色的琉璃色眼球,发出绿色闪光。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赤裸的女人,皮肤已经干瘪,近似一具干尸,却有一双大乳房,肚子鼓胀,仿佛身怀六甲的孕妇?这又是什么妖怪?光才发现,女人背后长着大鸟的翅膀,下半身披满羽毛。
  老婆婆搂着光的肩膀说:“妹妹,别害怕,她是姑获鸟。”
  “姑获鸟?”秦北洋想起来了,“中国古籍里有,又名‘夜行游女’、‘天帝少女’或‘鬼鸟’。姑获鸟为产妇鬼魂所化,常在夏夜活动,披上羽毛变成鸟,脱下羽毛化作女人,最爱偷取别人家的孩子抱养。”
  光的嘴唇皮哆嗦着问:“她会来偷我吗?”
  “不会,她死了,这是妖怪的尸体。”
  “妖怪会死吗?”
  秦北洋问。老婆婆阴沉地回答:“会!”
  他们看到了第五个妖怪。
  貌似三四岁大的小孩,全身覆盖坚硬鳞片,浸泡在一个大玻璃缸里,像被泡酒的死胎。它长着一副鸟嘴,青蛙四肢,猴子身体,还有乌龟壳,头顶有个小碟子。嘴里四对尖牙,细胳膊细腿,只有四根手指,并且连着蹼。秦北洋趴在玻璃缸边细看,竟还有三个肛门。
  “难道说,这就是……河童?”
  光已目瞪口呆,老婆婆微笑着说:“对啊,对啊,这就是妖怪河童的尸体。”
  小女孩接着问:“世界上到处都有妖怪吧?”
  “嗯,妖怪太多了。但是呢,最厉害的一种妖怪,是躲藏在古墓里头的。在日本,几乎已经见不到了,但在中国还有很多。它就叫——镇墓兽。”
  老婆婆神神叨叨说完,笑眯眯地看着九色,伸出干枯如树根的手,要抚摸这头幼兽。
  就当秦北洋要把九色拽开,它竟凶猛地张开嘴巴,咬掉了老婆婆的两根手指。
  光开始尖叫,秦北洋也心惊胆战——九色从来不咬人的!
  然而,老婆婆居然没倒下,甚至伤口都没流血,从原来断裂的手掌上,又长出两根新的手指——并且是少女般的葱玉白嫩。
  她向九色伸出另一只手。小镇墓兽也不客气,干脆把她的整只手都吃了。结果,老婆婆长出了一只新手,羊脂白玉似的光滑,仿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然后,老婆婆笑眯眯地把头伸到九色的跟前。
  就当九色要把她的脑袋整个咬下来,秦北洋猛然将它拖回去。一旦九色咬掉老婆婆的脑袋,她就会长出一个妙龄少女的人头,恢复青春豆蔻的容颜!
  老婆婆才是妖怪博物馆里的第六个妖怪,也是唯一活着的妖怪。
  “为何不咬我?”
  她伸出少女的手,冲向秦北洋和九色的跟前,十二岁的光在尖叫。
  突然,房间四周长出许多藤蔓,结结实实地捆住了秦北洋与光。老婆婆的头发竖直,渐渐变成蔓延的根须,犹如三千烦恼丝,铺满整个房间,从门窗到天花板……
  小镇墓兽开始呕吐,痛苦地在榻榻米上翻滚,吐出刚才咬下的东西,竟然是一团污秽肮脏之物,变成蜈蚣和蚯蚓钻入缝隙。
  九色变身了,头顶长出雪白鹿角,白毛化作青铜鳞甲,在这幽暗如同地宫的环境,恢复为幼麒麟镇墓兽。
  老婆婆妖怪看着它,目光贪婪地闪烁:“你就是镇墓兽!我等了整整九百年……我等你把你我吃了,等你让我变成少女,等你把我带走……我要你!”
  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妖怪,疯狂地扑向九色,就像前世的情人。她虽老,动作却如闪电,骑在镇墓兽的后背,把头凑到九色嘴边,想要让它把自己吃了!
  秦北洋拼命挣扎,却难以逃脱坚硬的藤蔓,徒劳地越绑越紧。
  “我要你……我要你……我要你……”
  老婆婆骑在九色身上呢喃,声音越来强烈,也越来越年轻。最后,她变成少女的娇吒,任谁也抗拒不了。眼看镇墓兽就要把她吃掉,秦北洋狂叫着“不要”,九色一旦吃掉这个妖怪,就像吞下几百年积累的毒药,反而会损伤镇墓兽的脏器与功能。而新鲜的美女头,一旦替代了老婆婆,不知又要兴风作浪害死多少男人?
  忽然间,这间妖怪博物馆的密室里,传出一个真正的小女孩的歌声——
  あるはなくなきは数そう世の中に
  あわれいづれの日まで歎かん
  声音悠悠扬扬,穿透墙壁与屋顶,与旧历正月的雪融为一体,似乎召唤出沉睡在大门口的安倍晴明大人的灵魂。
  这是一首古老的和歌,五句三十一个音节,按照五七五七七的顺序排列。秦北洋竟然听懂了大概意思——
  在这生者永别、逝者数增的世界上,叹己何时辞世?
  老婆婆妖怪,立时陷入深思,似被和歌所打动……
  她嘤嘤地说:“我不是妖怪,我本来自中国,徐福东渡日本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一。我是徐福大人身边的侍女,偷服下他的长生不老仙丹,修得千年不死之身。”
  “三千童男童女,竟还有人活在这世上?”
  其实,秦北洋根本就不相信,这是妖怪给自己编织的一个“好出身”,就像《西游记》里的妖怪都是佛祖菩萨身边逃出来的小宠物。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老婆婆为证明自己来自中国,徐福率领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一,竟然念出《诗经·齐风》中的一首,用秦汉时期的音韵,秦北洋勉强才能听懂,光则听得云里雾里。
  “九百年前,小女子漫游京都,偶遇安倍晴明大人。虽然,我已活了千年,却头一回知道——爱。”老婆婆妖怪的眼角眉梢,竟露出少女的羞怯,“而对晴明大人而言,我却是个千年女妖!阴阳师本应驱魔扶正,怎能与我这人不人妖不妖,长生不死的怪物相恋?”
  “婆婆,你说得我都要哭了……”
  十二岁的光,到底是小女孩,已被感动得泪水涟涟。
  “安倍晴明大人,发乎情,止乎礼,终其一生,我们都未能行夫妻之实。他在弥留之际告诉我:长生不老的女子,一旦爱上一个男子,千年道行即破,必将慢慢老去。九百年后,将会有一头年幼的镇墓兽,从大唐渡海而来,伴着一个中国少年,一个日本少女。只有你们二人,才能赐给我第二次青春。”
  “然后,你就变老了?”
  “妹妹刚刚唱的《题名不知》和歌,女诗人小野小町所作,我亲口唱给晴明大人听过。听到此歌,蓦然回首,竟已解开心结。生者当永别,唯有逝者在地下永恒。何必贪恋易逝之青春?纵然活过两千年,又能换来一个用心爱你的男子吗?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妹妹,多谢你呦。”
  老婆婆优雅地说出平安时代的语言,陷入对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依恋怀念。
  倏忽间,幼麒麟镇墓兽的雪白鹿角,如同锋利的宝剑,悄然刺破她的心脏。


第158章 北洋与光的流浪
  这是秦北洋的命令,也是他们求生的唯一机会。
  妖怪的心脏,流出蓝色的血,渐渐弥漫整个房间。老婆婆的脸孔,竟然一下子变得年轻,头发变得乌黑,倒在榻榻米的篾席上,宛如散开一朵黑色罂粟。原本捆绑秦北洋与光的藤蔓,自动脱落断裂。
  九百年的妖怪,终于恢复青春——十六七岁少女模样,浅笑倩兮,美目盼兮,来自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徐福的三千童男童女之一,惊艳到无法描述,浑身透着令人窒息的光。
  光也在看着她,好像看到几年后的自己。
  难怪啊,意志坚定如安倍晴明大人,也无法消灭这只千年妖怪。他们必然相爱过吧,但阴阳师是人,是人终难免一死。而妖怪,则将慢慢老去,老得再也直不起腰,老得红颜化作灰烬,只为那一人守墓,独自度过九百年的尘埃。这是生不如死。
  “帮她解脱吧!”
  秦北洋一声令下,九色吐出琉璃火球,将这只美艳动人的妖怪,瞬间烧成灰烬……
  他知道,她不会怨恨他的。
  左手牵着光,右手牵着九色,秦北洋冲出这间妖怪博物馆,告别了河童、姑获鸟、大天狗、九尾狐、酒吞童子。
  雪,又下了。
  经过安倍晴明的墓碑前,再次鞠躬合掌,九色已变回大狗。
  九百年来,大阴阳师能容许妖怪博物馆,一直开在自己身后,大概也是对不能终成眷属的妖怪恋人,最后一点点情义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秦北洋用汉语念出卓文君的诗,送给在地下相会的安倍晴明与千年童女。
  小女孩拉着他的衣角说:“你说的中国话真好听!可惜我听不懂,什么意思?”
  “以后慢慢教你吧,对了,你小小年纪,怎会唱平安时代的和歌?又偏偏是这一首……关于死亡。”
  光摇头晃脑地说:“因为那是追悼逝者的哀伤歌,我想到自己也快要被妖怪吃掉了啊。”
  “不会的,我和九色会保护你的。”
  光蹲下来看着九色的琉璃色眼睛:“我说,你的这个九色,到底什么东西啊?刚才妖怪老婆婆说,它是镇……镇墓兽?”
  秦北洋只能编故事,这是中国的一种神犬,可连续多日不吃东西,依靠呼吸露水存活。
  “你在骗小孩子吧?”
  光说完大笑起来,她忘了自己就是小孩子。
  她打开贴身口袋,还有厚厚一叠钞票。当时日元币值高,秦北洋提醒:“那么多钱,不要被别人看到!你一个小姑娘,太危险了。”
  到了京都的商店街,光挑了一件白色长袖水手服,小黑裙子,像夏季的女生制服。秦北洋说你会着凉的,她又买了羊毛斗篷披上,不伦不类。这姑娘在妓院长大,也就不奇怪了。
  一块儿吃了京都拉面,光打着饱嗝说:“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秦北洋。”
  他用手指头沾水,在桌上写下自己姓名。
  “秦始皇的秦,北方的北,海洋的洋——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你读书还不错嘛。”
  她俏皮地微笑:“哥哥,我们去火车站好吗?”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
  秦北洋心头暗叫:冤家!
  他带着小女孩与九色,买了两张去姬路的车票。坐上车,女孩靠在他肩头呼呼大睡,沉入黑漆漆的雪夜……
  正月初三,经过大阪与神户,到了濑户内海边的姬路。光拉着秦北洋直奔姬路城。这座巍峨的城池,有白色外墙与无数飞鸟般的屋顶,又名“白鹭城”。
  “传说宫本武藏少年时,曾被关在姬路城天守阁的楼顶,闭关修炼三年,阅尽中国与日本的书籍,成就一代剑侠。”
  秦北洋仰望天守阁之巅,想起自己年幼时,被禁闭在光绪帝地宫,只能借着烛火阅尽天下文章,跟宫本武藏同样的经历。人家是一代剑侠,自己又是什么?
  坐山阳线西行,每到一地,光就买新衣服,去最好的酒楼食肆。到了下关,上春帆楼吃河豚,欣赏关门海峡的无敌美景。秦北洋冒死吃完河豚,才知这里是《马关条约》谈判地,立刻吐得一塌糊涂。
  渡海到了九州,经过用甲午战争赔款兴建的八幡制铁所,直到福冈,古时的博多,光摸摸口袋说:“我的钱花光了。”
  “我不是让你省着点花钱吗?”
  “那你打我吧。”
  女孩把脸颊贴过去让他打,秦北洋却厌恶地带着九色离开。
  “哎!等等我啊?”
  “十年前,我救过一个女孩,她也叫我哥哥。可她欺骗和背叛了我。你也会那样吗?”
  秦北洋抱着九色,心想这世上没有比镇墓兽更值得信赖的伙伴了。
  “我不会,我发誓。”
  “你在说谎!你家不是开妓院的,你的背景不简单。”
  “对不起,哥哥,我骗了你。”
  “我真蠢,总是被女人欺骗!你的第一句话就是假的,叫我背你下山也是假的,看到警察逃跑也是假的!”
  小女孩一脸委屈:“但警察真是来抓我的,如果你被他们抓到,一定会倒霉的。”
  “你的父亲是谁?”
  “我不想说。”
  “那我走了,你自己保重。”秦北洋没走几步,光已哭得梨花带雨,一抽一抽发抖,他终究狠不下心,回头帮她擦拭鼻涕,“你要我走吗?”
  “以诶!”
  她说了个“不”,来到福冈的海岸边。隆冬时节,沙滩上布满松树,古石垒边有“蒙古冢”,元朝大军登陆日本的古战场。天际线苍茫,望不到大海对岸。九州已是日本最西边,难道要渡海去朝鲜或中国吗?
  “我想去米国!”
  小女孩任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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