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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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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经》文约义深,成佛之指南,利生之法宝。”洞窟中年纪最长,留着辫子的老头说话了,“这金仙洞,据说是为供奉唐朝金仙公主而开凿。”
  “金仙公主为唐睿宗李旦之女,武则天与高宗李治的孙女,唐玄宗李隆基的妹妹。不堪忍受宫廷黑暗,公主十八岁出家为女道士,在终南山金仙观修炼成仙,骑鹤升天。”
  “公主尊崇佛法,奏请兄长唐玄宗将大唐新旧译经四千余卷,送到远在幽州范阳的房山云居寺,推动石经山洞窟开凿,才有山顶的金仙公主塔,更有了这座金仙洞。此生有幸得见云居四宝之一,辜鸿铭死而无憾。”
  秦北洋微微一颤,原来这位留着辫子的老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辜鸿铭!
  刺客“老爹”看到众人已被第一宝所吸引,微笑着取出第二宝——
  “唐朝吴道子所画终南郡王李隆麒像。”
  终南郡王,李隆麒,听到这七个字,秦北洋心头又一惊,九色都把头凑来看了。
  七个学问家屏息静气,看老刺客小心翼翼展开卷轴。又是唐朝的黄蜡笺,防蠹又防潮,保存千年而不坏。
  木案上露出一幅完整画像,穿着唐朝服饰的少年,犹如闪电击中秦北洋的双眼。
  李隆麒的脸。
  霎时间,石经山上的洞窟,仿佛成了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宫。
  就像古墓壁画中的人物,十三四岁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中正高挺的鼻梁,丰厚的嘴唇,清癯的脸庞轮廓。未戴冠冕,头顶挽着发髻,只插一根簪子。不着唐朝贵胄服饰,只一袭宽松白袍,宛如山野樵夫家的孩子。历经一千二百年,李隆麒的皮肤色泽鲜艳夺目,眼神历久弥新,呼之欲出。
  秦北洋竟有一种幻觉,仿佛画像里的小皇子向他眨眼,同时传音入密……
  这幅吴道子的真迹,确是终南郡王李隆麒的真身。因为九色在颤抖,赤色鬃毛扫过秦北洋脸颊,头顶鹿角都要出来了。他只能尽力安抚,不要惊动到洞窟里的人们。
  秦北洋看到了自己的脸。
  当他少年时候,住在光绪帝崇陵的地宫,偶尔出来照照镜子,所见到的就是这张脸。
  他摸着自己下巴、嘴唇还有眉眼。十八年前,天崩地裂的庚子年,父母坠落白鹿原大墓地宫,而他诞生在小皇子棺椁上的缘故?
  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又热了起来。
  唐朝画像上的小皇子胸口,同样挂着一枚玉坠子,只是表面没有血色,而是纯色的羊脂白玉,但形制与大小完全相同。
  这是九色送给秦北洋诞生的礼物,既然来自唐朝小皇子的地宫,必是同一块玉!
  至于暖玉表面的一腔碧血,则是在小皇子死后才产生的。
  七大才子,俱是啧啧惊叹,辜鸿铭捂着自己的嘴,以免口气唾沫沾染画卷:“亲眼见得吴道子真迹,三生有幸!”
  “这幅画像中的终南郡王李隆麒,也是睿宗李旦之子,少年夭亡,死后葬于白鹿原。这位小皇子的死,有过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可惜后世不传。”精通唐朝音韵的钱玄同,操着浙江湖州口音补充道,“云居四宝的第一宝是金仙公主手抄《心经》,第二宝是吴道子手绘终南郡王画像。金仙公主与小皇子李隆麒,同为睿宗李旦的儿女,武则天的孙辈,同父异母的姐弟,唐玄宗李隆基是他们兄长。”
  秦北洋这才明白,九色为何跪拜在金仙公主塔前,只因此塔供奉唐朝小皇子的姐姐。
  金仙洞中,老刺客收起小皇子画像卷轴,放回石壁。七大才子等待“云居四宝”第三宝时,秦北洋听到秘道另一边,雷音洞里传来声音……


第133章 秘密交易
  “我已等候多时!你家主人若再不现身,小徐就要撤了!”
  石经山,雷音洞,徐树铮已在佛像前烧了三炷香,刺客阿海微笑道:“我家主人来了。”
  忽地,石壁深处开了一道小门,走出个身材娇小的身影,乍看似乎是个姑娘家?
  小徐有所诧异,待到来人站到灯光下,露出十五岁少女的容颜,身边别无第二个人。
  “主人,这位便是小徐将军。”
  阿海毕恭毕敬地向少女鞠躬,俨然是奴仆对主子的态度。
  而这被称作“主人”的姑娘,一身朴素的衣衫,脑后梳一根粗黑的大辫子,犹如街头随处可见的寒门女孩。容貌倒是出众,苍白削瘦的脸上,镶嵌黑幽幽的双眼,摄魂夺魄般直盯着你。
  雷音洞正上方,透过秘道缝隙偷窥的秦北洋,惊得几乎大喊一声——阿幽!
  不错,刺客们的“主人”,正是九年前在崇陵地宫边上,被秦北洋所救的阿幽“妹妹”,也是跟欧阳安娜以姐妹相称的“欧阳安幽”。
  秦北洋捂住自己嘴巴,又惊又惧,想起去年在绍兴会稽山,营救钱科父亲,顺便营救了被绑架的阿幽——当时脑中闪过个念头,怎地如此巧合?或许有所蹊跷?但想想与阿幽“妹妹”重逢的喜悦,顷刻间忘光了疑惑。
  阿幽竟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刺客?她还跟秦北洋上了达摩山!不幸中的万幸,阿幽没有进入舍身崖下的建文帝陵墓,也没看到庚子赔款百万白银的藏宝窟,阿弥陀佛,但愿如此!
  秦北洋让九色稍安勿躁,贴着裂缝往雷音洞里看去——阿幽,你究竟是刺客的同伙?还是刺客的主人?抑或刺客本身?
  “小徐将军,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十五岁的少女阿幽,向徐树铮行了万福礼。
  “真是个天崩地裂的年代,小姑娘竟成了杀人无数的大魔头。”
  小徐说话同时,把手按在腰间的枪上。
  “请恕小女子属下行动冒失,惊吓到了小徐将军。”
  “惊吓?陆军部大楼之内,你们潜藏在唐朝棺椁之中,密谋行刺于我,恐怕不能只说是惊吓吧。”
  “小徐将军,您有所误会。是夜,小女子的属下意在那副棺椁,而不在小徐将军您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刺客是螳螂,唐朝棺椁就是蝉,螳螂从国会议员曲靖和的府邸捕获了这只蝉,没想到在半道儿上,遭遇了小徐将军您派出的黄雀。而我的两名属下,无处可逃,被迫藏身于棺椁之中,等到你们开棺之时,慑于您的赫赫雄威,方才飞出去逃命。”
  而在秦北洋的印象中,阿幽从未如此伶牙俐齿过!
  徐树铮略略停顿,回忆当晚情形:“你是说,他们不是来刺杀我,只是我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
  “嗯,是小徐将军截胡棺椁在先,才有刺客们逃出棺椁在后。”
  “好吧,念在你还是黄毛丫头,我可既往不咎!但自那一夜起,你们刺杀了国会议员曲靖和,至今连续杀了我们安福系的七名议员,此事不可抵赖吧?”
  “其实,若是在我们杀到第二个人时,你就来主动联系我们,也不会杀到第七个。”
  阿幽嘴角掠过一丝残酷的笑容,让在头顶偷看的秦北洋毛骨悚然。
  “如此说来,你们行刺国会议员的目的,就是要逼我出来谈判?”
  “正是!”
  “所谈何物?”
  “唐朝小皇子棺椁。”
  突然间,徐树铮纵声大笑:“哈哈哈!绕了大半天,还是向我索要那具棺材!因为陆军部戒备森严,你们无从下手,只能连续刺杀我所倚靠的国会议员,切断我的左膀右臂,迫使我让步妥协,跟你们这些强盗做交易。”
  “小徐将军,您是明白之人,小女子不多言了,请您交出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否则,一个月内,我会再杀七名安福俱乐部的国会议员。众所周知,中华民国的国会,便是北洋军阀的遮羞布与裹尸布。议员们尽是贪生怕死之辈,绝非为民请命,而是要升官发财,若有被割喉灭门的危险,必然纷纷退出安福俱乐部,甚至与你划清界限,转投冯国璋的直系,或梁启超的研究系。两个月后的国会选举,将是安福系惨败,您的宏图伟略,恐怕也将付诸东流。”
  阿幽说完这番话,徐树铮沉默了半柱香的功夫,面色如打了秋霜的茄子。
  眼前这十五岁的小妮子,竟有如此缜密之逻辑,环环相扣,说透利害关系,甚至道出政治的本质——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但在利益面前,保住自家性命更重要。
  他后退半步问道:“不知有哪个朝代,是因刺客而改变历史的?”
  “辛亥年,满清皇室少壮派不同意退位,主张血战到底,甚至要除掉不忠的袁世凯,结果被革命党在北京刺杀了一个,结果作鸟兽散,再也无人敢主战,就此龙旗陨落。”阿幽又上前半步,“再者,譬如今朝。”
  看着女孩幽暗的双眼,徐树铮的左手发抖,随时会松开玻璃瓶。
  “哎……我小徐戎马生涯十余年,竟栽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要跟刺客做交易!好,我答应你,将唐朝小皇子棺椁还给你们。”
  “多谢小徐将军成全!小女子再有礼了!”
  阿幽的万福还没做完,徐树铮又冷冷道:“可你们如何保证,不再刺杀我的国会议员?”
  “今日,小女子在此掷地有声,我对于部属有铁之纲纪,您当信则信!”
  “我可信你,但你若无法约束部属呢?当今天下,军阀混战,下克上者,多如牛毛。总统不能制总理,总理不能制总长,总长又不能制督军,督军更不能制师长,以此类推……”
  “您是说,当今的段总理,也不能制您吗?”
  “徐不离段,段不离徐。辛亥年,北洋军与革命军对峙,老段奉袁世凯命通电拥护共和。这封促成清帝退位的电文,便是由小徐我来草拟,为建立中华民国,我也立下大功一件。后来,老段为陆军总长,小徐我则为陆军次长;老段为国务总理,小徐我则为国务秘书。”
  阿幽淡然一笑:“若以军阀来比之刺客,则是对刺客的极大侮辱。”
  “刺客……你们究竟属于何方势力?又为何人而服务?难道是大总统?还是广州的孙中山?抑或关外的张作霖?”
  “小徐将军,以上,你都猜错了!”
  “莫要卖关子!当谈则谈,不谈则罢了!”徐树铮向三个保镖使了眼色,左手紧握玻璃球,右手按着勃朗宁枪,“整座石经山,都已被我的士兵包围,只要一声令下,这里每一座洞窟,都不会留下活口。”
  “小徐将军,这场谈判算是破裂了吗?您的手段雷厉风行,小女子早已知晓。任何人的性命,在您眼里,不过都是往上走的垫脚石。”
  “就算是吧!小姑娘,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举手投降,或许可饶你一命,二是负隅顽抗,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三个保镖已呈品字形保护他,随时退出洞窟的架势。
  阿海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跟阿幽来了个眼神交流,便推开雷音洞一侧的石板经文,露出一面硕大的玻璃。
  在洞顶秘道中偷看的秦北洋,挪动观察角度,发现玻璃背后,出现隔壁的金仙洞——中国文化界的七位精英,正在木案上欣赏“云居四宝”的第三宝。
  金仙洞的石壁上有一面镜子,必是雷音洞里的这面玻璃,两边同样大小形状。只不过,金仙洞里只能看到反射的镜面,雷音洞里看出去则是透明的。
  这便是单向玻璃,单独一面覆盖很薄的银膜,光影只能单向可见。西洋人已用此种玻璃来审讯犯人。
  雷音洞里的徐树铮,惊诧地凝视玻璃对面的金仙洞,认出了北大校长蔡元培,还有大学问家辜鸿铭。
  “他们怎会在此?”
  “蔡元培、陈仲甫、钱玄同、王家维、周树人、辜鸿铭、胡适之。”阿幽准确说出这七个名字,“当今最有学问的七位大家,在小徐将军你上山之前,已被小女子邀请到隔壁的金仙洞,欣赏六十年一甲子轮回的云居四宝。”
  “那跟你我今日的谈判有何干系?”
  阿幽瞪着乌幽幽的双眼,注视玻璃对面的七个大学问家:“你可知道,金仙洞的地下,已被我埋下了烈性炸药。”


第134章 金仙洞里说中国
  一墙之隔,不,是一块玻璃之隔的金仙洞。
  蔡元培、陈仲甫、钱玄同、王家维、周树人、辜鸿铭、胡适之,正坐在小女子口中的“烈性炸药”之上,更不知道隔壁的雷音洞里有一场谈判。
  七个人全神贯注于“云居四宝”的第三宝:宋徽宗镇墓兽。
  此物在四宝中最大最沉,藏在顶层秘道中偷看的秦北洋,担心这头镇墓兽会不会把条案压断了。
  王家维教授侃侃而谈:“宋徽宗赵佶,北宋的亡国之君。靖康之变,天崩地裂,金人攻占汴京,他与儿子宋钦宗一同被掳到松花江边的五国城,父子二帝被关在一口枯井之下。”
  “宋徽宗是文人皇帝,自创‘瘦金体’,花鸟画‘院体’,将诗、书、画、印合一,兼具写实写意,几千年来罕见的艺术天才,比之附庸风雅的乾隆皇帝,不知强了多少倍。但论起治理国家,又不知差了多少倍。宋徽宗是诸事皆能,独不能为君耳!”
  传说中的镇墓兽,均为形象可怖,面容狰狞的怪兽。天下第一大才子皇帝的镇墓兽,却是一只仙鹤。只可惜并不完整,身体中部有大片残损,必须依靠铁架子站稳。
  秦北洋居高临下俯视,无法判断镇墓兽的灵石是否存在?但他感觉不到仙鹤的灵性,自己的和田暖血玉坠子,以及九色均无反应。
  但它很像在天国悬崖下救过自己的白鹤——飘逸高冷,细长鹤足,犹如翱翔白云的仙子,尖利的鹤嘴直指苍穹,似要引吭高歌,一飞冲天……
  长袍马褂的辜鸿铭夹着眼镜赞叹:“清朝内府藏有宋徽宗真迹《瑞鹤图》,盘旋在宫殿上的十余只仙鹤,工笔细腻,形神兼备,充盈皇家之气,乃是宋画精品。”
  穿西装的胡适之却提出疑问:“宋徽宗被金人掳到北国而亡,为何还会有镇墓兽?又出现在云居四宝之中?”
  王家维答道:“宋徽宗被金人葬在河南。宋金《绍兴议和》,金人将宋徽宗骨骸送还南宋,葬于绍兴永佑陵。南宋灭亡后,元朝盗掘南宋皇陵,这尊镇墓兽必是落入元人之手。”
  “元朝忽必烈大帝,将这件宝物赐给云居寺,成为云居四宝的第三宝。”老刺客做了最终解答,“你看这它的残损严重,因在挖开宋徽宗地宫时,仙鹤杀死大量蒙古士兵。元人推出火铳,方才击碎镇墓兽心脏。”
  大家围绕仙鹤镇墓兽一圈,发现背面刻满瘦金体书法——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如屈铁断金,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处藏锋,挺劲飘逸。本为“瘦筋体”,但以“金”显尊贵,乃是宋徽宗的独创。
  “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钱玄同读出镇墓兽上的文字,“宋徽宗被俘后的诗,时运流转,颇有李后主在汴京做阶下囚之感。”
  最后一段瘦金体,出自《论语·微子》——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
  辜鸿铭大赞:“宋徽宗非但精通书画,亦尊崇礼教,有宋一代,程朱理学发扬光大。”
  “存天理,灭人欲,理学贻害中国七百余年至今。”陈仲甫抓住机会反击,“辜先生,您的辫子早该剪了!”
  “我头上的辫子是有形的,你们心中的辫子却是无形的。”
  “您在北大课堂上的讲话,我等早已领教过了。”钱玄同站在陈仲甫一边,“晚生以为,《论语》、《中庸》、《大学》等等,就是中国人心中的辫子。中国文字,论其字形,则非拼音而为象形文字之末流,不便于识,不便于写。欲使中国不亡,欲使中国民族为二十世纪文明之民族,必须废除孔学,废除汉文!”
  胡适之忍不住提问:“钱先生,若真的废除汉文,那该采用何种文字呢?”
  “玄同之意,当采用文法简赅、发音整齐、语根精良之人为的文字ESPERANTO!”
  “世界语?”辜鸿铭自然明白ESPERANTO之意,“荒唐!”
  “惟有先废汉文,且存汉语,而改用罗马字母书之。改革中国之语言文字,扫除孔教之千年流毒,任重而道远!”
  面对后生可畏,辜鸿铭曰:“从前有户人家,守着老祖宗传下的无价之宝,比如这云居四宝,却看到隔壁家阔气了,便把自家宝贝全部砸烂,以为这样就能跟隔壁同样阔气。”
  “任何宝贝沿用两千年,只能是一堆装饰品。即便云居四宝,可当饭吃?可织布穿?只能满足我辈文人的虚荣罢了。”
  “我生在南洋槟榔屿,母亲是西洋人。可以说,我辜鸿铭是半个洋鬼子。我十岁时去英国读书,临行前,父亲在祖先牌位前告诫我:不论你身边是英国人、德国人还是法国人,都不要忘了,你是中国人。母亲对我关照:记住,中、国、人!”
  蔡元培在陈仲甫与辜鸿铭中间说:“借欣赏云居四宝之良机,我们在石经山金仙洞,辩论孔教之存废,对中国未来之命运,一百年后之生活方式,倒是比云居四宝更重要。当年,我在德国莱比锡大学求学,辜先生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我请辜先生来北大讲授英国文学,也邀仲甫先生来做文科学长,兼容并蓄,求同存异,请辜先生继续赐教!”
  “有如此大学校长,实乃中国大幸!我在欧洲学习生活十四年,掌握英文、德文、法文、拉丁文、希腊文,获得文、哲、理、神等十三个博士学位。这些年,我又把四书五经翻译成英文,让西洋人见识东方文明之精髓。”
  “辜先生之精神与毅力,仲甫深感佩服!但东方文明在西洋人眼中,不过是满足其猎奇心的玩物罢了。”
  纵然,陈仲甫战斗精神十足,面对辜鸿铭这样的大家,也要客气三分。老刺客抱着双臂,同样听得饶有趣味。
  “三年前,辜某英文拙作《春秋大义》在欧洲出版,阐明中国人具有深刻、博大、简朴和灵性四种美德。君不见,欧洲大战已过四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西洋也在反思,为何会爆发一场自相残杀的浩劫?仅仅是德奥集团与英法俄联盟的矛盾吗?不,我必得从文明领域寻找,如何解决西洋人的问题?我给出了答案——孔孟之道,儒家文明。启蒙思想大师伏尔泰,早已指出了这条明路。”
  “辜先生说的有理。”王家维摆出和事佬的态度,“西洋人有科学作为武器,而我们中国人既要学习科学,但也不能放弃固有之文明。”
  “您所言固有之文明,却又被袁世凯捡回来,不但恢复祭典,还做了古怪的祭服,跟着这事而出现的便是帝制。”
  辜鸿铭笑着说:“君不知,我曾当面顶撞袁世凯。当他死后,北京全城哀悼,唯独我请了戏班子庆贺三天!”
  “诸位,在云居四宝面前唇枪舌战,倒是让我这小辈开了眼界。”胡适之开腔了,面对蔡元培毕恭毕敬,“校长先生,我建议,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研究问题是极困难的事,高谈主义是极容易的事。现在中国应该赶紧解决的问题真多得很。从人力车夫的生计问题到大总统的权限问题,从卖淫问题到卖官卖国问题,从安福俱乐部问题到欧洲大战问题,从女子解放问题到男子解放问题……哪一个不是火烧眉毛的紧急问题?”
  二十八年后,胡适之成为北大校长,当年即已锋芒毕露。
  眼看这场讨论绵绵无绝期,王家维打圆场道:“哎呀,都忘了千辛万苦爬到这山洞,只为一睹云居四宝的风采——第一宝,金仙公主手书《心经》;第二宝,吴道子画终南郡王李隆麒像;第三宝:宋徽宗仙鹤镇墓兽;那第四件宝贝?”
  刺客“老爹”早已收起仙鹤镇墓兽,从密室里取出第四宝——却是个沉重的石函。


第135章 雷音洞妥协
  金仙洞,云居四宝,第四宝。
  “似是明代物件。”
  王家维认出石函上的雕刻,明显是佛教所用之物。老刺客打开明代石函,里面却是一件隋唐青石函。继续打开青石函,又藏着个汉白玉函,再打开,有个隋唐银函。这函函相套,吊足了七大才子胃口,最后是个隋唐的羊脂玉函。
  老刺客双手合十,口念经文咒语,焚香祷告,异常庄重地打开羊脂玉函。
  秦北洋努力扒着秘道裂缝,从众人头顶看到玉函之内,躺着两粒状如红色粟米的佛骨舍利,隐隐放射金灿灿的反光。
  “释迦牟尼佛骨舍利?”
  “两千五百年前,佛陀涅槃,火化后得八万四千颗舍利子,成为信徒世代供奉的圣物。云居四宝的第四宝,亦是云居寺的镇寺之宝,也是中国的佛宝。”老刺客说得头头是道,“当年,静琬大和尚在云居寺刻经,隋炀帝特赐予佛舍利为表彰。”
  王家维教授发现了函盖上的字:“大隋大业十二年,岁次甲子,四月丁已朔,八日甲子,于此函内,安置佛舍利三粒,愿永持永劫。”
  老刺客解释一句:“这是世上唯一珍藏于洞窟中而非塔刹内的舍利。”
  众人惊叹间,却听到金仙洞门口,传来金属碰撞声,铁门将众人牢牢禁闭。
  “先生,这是何意?”胡适之看着老刺客,用力摇动铁门,纹丝不动,“把我们关在监狱里了?”
  “云居四宝,本甲子已展示完毕。下一轮,就要等到六十年后了!”
  老刺客微笑着收起佛骨舍利,一层层套回五重宝函,送还密室。
  金仙洞中,王家维盯着镶嵌的镜子,凝视自己双眼同时,似乎看到镜面背后的影子……
  镜面背后。
  雷音洞,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徐树铮凝视隔壁的金仙洞。
  “小徐将军,若你退出此洞,或命士兵进来杀我们,一墙之隔的这七位中国精英,也将要一并玉石俱焚!”
  十五岁的阿幽,走到徐树铮身边,并排看着单向玻璃对面——蔡元培、陈仲甫、钱玄同、王家维、周树人、辜鸿铭、胡适之。
  “你把他们劫持为人质?但又怎能断定,我会看重他们的性命呢?”
  “普天下都会知道,是小徐将军杀死了天下七大才子。你带领大军包围云居寺这件事,我已通知多名外国记者,他们已在外面拍下了照片。”
  徐树铮想起在云居寺山门口碰上的外国人,方才醒悟:“你竟还会用这一招?北洋政府最惧怕的,就是这些洋记者。”
  “若真到这一步,先不说国内外舆论汹汹,单是国务总理,无论你俩如何铁的关系,他也绝对保不了你!”
  “你不按规矩出牌!”
  “刺客,有刺客的规矩!”阿幽冷冷道,“前几日,你在天津枪杀陆建章又是哪一回规矩?莫慌张,我们不是来为陆建章报仇的。但以后会有人替他报仇。”
  古时成王败寇,要么王道正统,要么乱臣贼子,你死我活互刨祖坟的斗争。北洋军阀,哪一个不是乱臣贼子?彼此彼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数百年。败如张勋,退入天津租界做个寓公即可。段祺瑞都几起几落呢,东山再起,有同党旧部便不难。极少有失败者丢了项上人头,更少有阵亡的将军,只以士兵的血肉之躯当炮灰。军阀寡头们,昨儿磨刀霍霍,今日烽火硝烟,明天又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而连绵不断的战争,不过是少数人攫取权利与财富的游戏罢了。
  小徐自知理亏,首先破坏规矩的是自己。低头沉吟,再看玻璃那头,七个大学问家已成阶下囚,万一刺客铤而走险,非但自己被炸上天不说,还会背上屠杀精英的罪名。秦始皇焚书坑儒,被天下读书人骂了两千多年,小徐恐怕会被全世界再骂上两千年……
  “也罢!我小徐饱读圣贤书,平生最敬重读书人与学问家,不忍见得中国文化之大损失。也为保护中华民国的国会议员,我答应你们的条件——交出唐朝小皇子棺椁。”
  徐树铮颓然坐倒在地,为了苦心经营的安福系,别无选择,只能吞下这一奇耻大辱。
  “小徐将军恩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待我回去,明早就将棺椁送到你们指定的地点。”
  “空口无凭。”
  阿幽摇头同时,刀疤脸刺客却拦住了徐树铮。
  “那我给你们写字据。”
  “而今世道,即便有字据、印章、签名加上手印,仍然不过废纸一张。”
  “那你该如何信我?”
  年轻的刺客从雷音洞的角落,取出一台黑色电话机,瑞典爱立信木头外壳,有根电话线连接到洞外。
  “请打电话通知陆军部,即刻!”
  徐树铮看着阿幽的双眼,再看看这台电话机,叹息道:“不想你们行事如此周密,计算到了每一个步骤,想必昨晚就把电话线接到了云居寺。”
  “不错。”阿幽抓起电话听筒,交到徐树铮手里,“请吧,小徐将军!”
  小徐拿着电话的手在颤抖,此生活到三十八岁,从未承受过如此屈辱。
  他慢慢摇动电话手柄,发出电流接通北京电话局的总机,阴沉着声音对接线员说:“请转陆军部!”
  稍候片刻,陆军部的秘书接起电话,徐树铮自报家名,点名让自己的心腹副官接电话。
  “老田,我是小徐,请把唐朝小皇子的棺椁放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将军,您说要把那副藏在陆军部地下室,日夜戒备森严的棺材给放了?您没出事儿吧?”
  “嗯,我没事儿!我是受到云居寺的大师指点,把棺材放在陆军部地下太晦气!迟早得把我们都克死!段总理也是这意思。老田,再跟你说几件事儿,第一是你家闺女读书……”
  通过相隔百里的电流,徐树铮的声音非常清晰,他准确说出副官老田的私人信息,交代了陆军部的多项工作,让对方确信自己的身份,绝非其他人假冒伪装。
  那边厢,副官老田连声说是:“遵命,将军,我现在就把那副晦气的棺材给放了,不过,要放到哪里去呢?”
  徐树铮一时语塞,阿幽将一张小纸条塞到他面前,五个工整隽秀的字——北京法源寺。
  “北京法源寺!”徐树铮看着阿幽的眼色,关照陆军部的老田副官,“就放在山门口,只要一队人马运去,放下唐朝棺材,立刻收队撤退,不准停留,也不准观望!对了,现在就出发,一个小时内必须送到。”
  电话挂断,阿幽为他鼓掌:“小徐将军,行事果然雷厉风行!小女子佩服。”
  “我可以走了吗?”
  “请再稍等,只要我们的人,得到了唐朝小皇子棺椁,您即可全身而退。”
  雷音洞里,徐树铮只得坐下,看着洞窟外的夜色渐渐降临,再看着单向玻璃对面,金仙洞里的七位学问家,也在心急如焚,长吁短叹,只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两个洞窟顶上潜伏的秦北洋,一会儿看看雷音洞里的阿幽与小徐,以及杀母仇人阿海;一会儿又注视金仙洞里的七大才子,加上杀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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