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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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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小木
  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的春天。
  出了洛阳南关,他来到伊水边的龙门石窟,只见气势磅礴的卢舍那大佛。卢舍那意为光明遍照。大佛脸庞圆润,头顶波形发纹,双耳下垂,高直鼻梁,眉如新月,秀目微凝,宛若慈祥的中年妇女,淡然而永恒地俯视终生。据说武则天施舍了两万贯脂粉钱暂住,命工匠按照她的容颜雕凿。
  经过龙门石窟,他从伊河逆流而上,走了十里地,只见几亩撂荒的薄田,密密麻麻的砖瓦房。走过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挂着一口战国青铜大种,底下排开几十块墓志铭。
  他知道,这是洛阳盗墓村。
  村民们看到这位不速之客,做针线活的女人躲进屋子,娃娃们藏到水缸里头,十来个男人扛着洛阳铲出来,拦在他的面前:“什么人?”
  “我是来收货的,跟你们的大首领约好了。”
  他举起手中的钱袋子,男人们喜不自禁。这几年,盗墓村的生意火爆,从原本的门可罗雀到如今的门庭若市,文物贩子和古董商络绎不绝地登门求购。
  来到一间不起眼的院门前,周围矗立许多崭新的宅院,哪一家都比这家强。两个男孩打闹着冲出院门,看来像是兄弟俩,已有十岁出头了。门里奔出个少妇,灰扑扑的衣服,头发挽在脑后,身材出奇地匀称诱人,烘托一张微微晒黑的俊俏面孔。她是两个男孩的妈妈,用力抽打他们的屁股,骂出一连串最肮脏的话语,教训孩子不要乱跑。少妇微微一笑,竟有些乡野村姑的风情万种,尴尬地说:“客官莫见怪!快请进啊!俺们家又来了好多货色。”
  他低头跨入这间小小的院子。地上铺满了商周青铜器、春秋竹简、战国铁剑、秦朝瓦当、汉朝鎏金铜车马,甚至摆着一株金光闪闪的摇钱树,让人几无立椎之地。
  有个年轻男人蹲在地上,用毛刷子清理东汉双兽耳青釉陶器,左手断了一根指头。
  收赃的古董贩子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盯着牛粪的苍蝇,他根本不屑于抬头,还是专注于清理古墓挖出来的陶器:“宝贝就在这里,挑中哪一件就开价吧。”
  “我挑中的是你!”
  他冷冷地回答,瘦弱白净的男人抬起头,看到了阿海的面孔。
  小木的脸部肌肉僵硬了。
  很久没这么僵硬过了,原本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脸庞,顷刻间变得有些可怖。
  数年前,小木带着海女,还有两个姓欧阳的男孩,回到洛阳盗墓村,阔别已久的故乡。因为挖了唐朝上官婉儿的墓,他成为盗墓村的首领,走上盗墓世家梦寐以求的生涯。
  他有了自己的地盘,如同割据一方的诸侯。盗墓村的年轻后生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扛着洛阳铲奔赴中国大地,从冰天雪地的长白山,到四季如春的苍山洱海,都留下他们的脚印或尸体。
  小木貌似好欺负,却有一颗坚如磐石的心。他定了几大规矩,违令者死——
  第一,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必须听从首领指挥,犹如纪律严明的军队。
  第二,挖墓不得过于频繁,每月行动最多两次,一年不能超过二十次,免得破坏龙脉,引起天怒人怨,务必讲究人与墓的平衡之道。
  第三,土夫子以墓为生,墓主人就是衣食父母,需有一颗敬畏之心,可以“升棺发财”,但不能侮辱和破坏遗骨。从前有盗墓贼打开棺材,发现年轻貌美的女尸尚未腐烂,竟有猥亵乃至奸尸的变态行为——这已被小木严厉禁绝的。
  第四,不得挖掘清朝以后墓葬,这些墓大多还有后人,或者聚居在祖坟附近,如此挖墓太丧阴德,并且容易被人抓获,便是死路一条。小木谨慎小心,挖墓本身已有极大风险,他不想再冒地面之上的风险。
  第五,盗墓村的老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不能挖洛阳本地墓葬,河南省境内墓葬也尽量不挖,避免引起本身官府的缉拿。
  以上,为盗墓村的“五条誓文”——因为小木在日本生活过半年,直接盗版了日本明治维新的“五条誓文”名称。
  有趣的是,日后的《中国盗墓史》,将上世纪二十年代洛阳盗墓村的改革,称为盗墓界的“明治维新”。
  小木的队伍日益壮大,海女也夫唱妇随,跟着他走南闯北。他们再没遇到真正的镇墓兽,倒是挖出好多“伪镇墓兽”——战国的木雕,秦汉的石雕,还有灿烂的唐三彩,都被小木包装成正宗的镇墓兽,卖给北京琉璃厂与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换来了白花花的袁大头。
  八年来,盗墓村过上了好日子。所有的销赃收入由小木统一管理,第一笔钱,先给在盗墓中出意外死亡的人家作为抚恤金;第二笔钱,分给村里的鳏寡孤独以及老人;第三笔钱,才奖赏给幸存回来的后生们;最后一笔钱,小木留给了自己和海女,还有两个孩子。
  虽然,小木和海女从未拜过天地办过喜酒,但大伙儿都将海女看作盗墓村的女主人,两个孩子也被当作小木亲生的。
  上个月,他们刚在山东翻了一座诸侯王墓,挖出来不少好东西,用了几十匹骡子才运回来。为啥这么多宝贝堆在院子里,因为屋子里甚至炕头都已堆满了啊……
  此刻,满院子的宝贝中间,还多了一张让小木永生难忘的脸。
  阿海撕下贴在右脸的假皮肤,露出蜈蚣般爬过的刀疤,太阳下发出金属色反光……
  他在对小木微笑。
  仿佛大白天见到恶鬼,小木仰天摔倒在地,将价值千金的东汉青釉陶器砸得粉碎!
  “小木,别来无恙?”
  “阿海哥……”
  他已面如灰土,仿佛目睹死神,双膝一抖,便跪在地上,响起一片瓷碗破碎之声。
  “啊!”海女这才认出阿海,当即揽着两个孩子跪下。美丽的少妇摸了摸自己丰满的胸脯,索性豁出去了,“大兄弟,请你饶了我们当家的一命,我可以跟你睡一宿。”
  原来这海女天性豪放,并不忌讳男女之事,她也晓得小木怕死,只要能活命,对这种事不会忌讳。
  阿海怒了,扇了海女一个耳光。
  欧阳樯橹与欧阳连帆两个男孩,颇能领略形势之严峻,立时大哭起来。这一家子四口,仿佛已上了刑场。
  盗墓村的后生们听到哭声,各自提了家伙要来救老大。阿海关紧了院门,再用铁棍顶死。他将匕首顶在在小木脖子上,对爬上院墙的人们高喊:“谁都不准进来。”
  同时村外响起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似是千军万马包围了这小村落。小木在军阀部队里待过,知道这动静不是开玩笑的,他甚至辨认出了马克沁机关枪的射击声。
  马克沁终结一切。
  “八年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杀我?”
  小木想起八年前,东三省的春天,渤海古国七层石头大墓顶上,他用唐朝的铁锥子几乎刺破阿海的心脏,才得以侥幸逃脱。
  “我从来没想过杀你。”
  “你可以杀我!但不要伤害女人和孩子,放他们走吧。”小木难得硬气一回,“阿海哥,盗墓村的父老乡亲,请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后生只是跟着我混口饭吃,惩罚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不想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盗墓村玉石俱焚。
  阿海却摇头微微一笑:“小木,我邀请你跟我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什么事儿?”
  阿海眯起双眼,目光迷离地注视院墙外的群山,低声说——
  “我们去挖开清朝的皇陵。”


第449章 安娜
  三千里外,江海茫茫之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城市。黄浦江大拐弯处的陆家嘴,一座工厂的烟囱正在喷射黑烟,颇像某位诗人刚写完的诗句“黑沉沉的海湾,停泊着的轮船,进行着的轮船,数不尽的轮船 / 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 / 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 / 近代文明的严母呀!”
  民国十七年,公元1928年的春天。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注视黄浦江对岸的工厂。她的背后,矗立着列强们的建筑,那是从苏伊士运河到太平洋最雄伟的大厦,和平女神像如同纽约的自由女神像,俯瞰着初次下船来到这座城市的芸芸众生们。
  她是欧阳安娜。
  对岸的工厂叫墨者天工飞行器公司。一听到这名字,还有飞行器,以及公司的总经理叫钱科,她自然想起了秦北洋。
  去年,国民政府还都南京。齐远山在军事委员会任职,奔波于南京与上海之间。元旦刚过,欧阳安娜带着女儿九色,还有从永泰公主墓里出来的千年黑猫,告别五羊城与越秀山,乘船来到上海,定居在法租界。回到上海才发现,达摩山伯爵基金,经过投资房产与债券的增值,已远远超出百万白银。
  安娜收回其中一栋小洋楼居住,把女儿送到上海最好的法国小学读书,每日有司机与保镖接送。春节过后,齐远山奉命参加二次北伐,终于有了带兵打仗的机会。他在常凯申的麾下,准备从徐州北上,进攻山东河北等省,直捣北京,推翻奉系军阀把持的北洋政府。
  三月春光,欧阳安娜渡过黄浦江,登门拜访了墨者天工飞行器公司。走进开阔的厂区,车间里响起机器轰鸣之声,坚固的实验楼进出西洋人的工程师。
  倏忽间,背后响起一个男人醇厚的嗓音:“安娜?”
  她一回头,春日的阳光洒在一张俊朗的脸上,仿佛每寸皮肤都在反弹着水滴。
  安娜脱口而出:“李隆盛?”
  “真是贵客喜从天降,我们有八九年没见了吧……别来无恙?”
  “哦……是……是啊……”安娜下意识地整理头发和裙摆,依稀记得上次见到李隆盛,还是从北极冰海得救,她刚与秦北洋生离死别,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儿,“别来无恙!”
  “你我皆无恙,甚好!甚好!”
  “说话不用酸了,我都是当妈的人了。”安娜直接冲了李隆盛一句,看着浦东一侧的黄浦江水拍岸,“你不会不知道吧?”
  “略知一二。”
  “你呢?”欧阳安娜眯起双眼,看着阳光下李隆盛的面孔,想起当年在纽约曼哈顿,中国外交代表团的招待舞会上,跟这个玉树临风的男人跳过一场华尔兹。
  “昨天刚到上海,前些日子在英国剑桥。”李隆盛的笑容没变,只是脸上多了几道岁月痕迹,“我是这家工厂的首席科学家,我还有些工厂股份呢,这次回来要做个新实验。”
  安娜不再绕弯子了:“这家工厂的主人是不是秦北洋?”
  “你果真还是问到了……不错!”看到欧阳安娜的眼神微微一颤,李隆盛追问一句,“你还想要见他吗?”
  “不,见他做什么?我和他早就没有瓜葛了,如今我是齐远山的夫人。”
  “安娜,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李隆盛看人的眼睛果然毒辣,“我带你去见几个老朋友吧。”
  欧阳安娜何等聪明,她已猜到会见到谁了。李隆盛领着她来到墨者天工的办公楼,在总经理办公室里,安娜先是见到钱科——工厂的总经理,湖州钱氏传人,也是中国第一代的飞行器工程师。
  接着是风流倜傥的意大利人朱塞佩·卡普罗尼,他已在上海扎根,一心要造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飞行器。当年在巴黎,他还想要对安娜一亲芳泽,结果被她抽过一马鞭。如今再见到这位意大利飞行英雄,安娜大大方方地还以西洋礼仪,与卡普罗尼握手拥抱。
  最后一位,年纪与安娜相仿,穿着白西服,梳着油光锃亮的头路,赫然是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帖木儿。他跟欧阳安娜可是北大历史系的同班同学,多年不见,分外唏嘘。
  小郡王已猜到安娜为何而来,尴尬地咳嗽两下说:“我已好几年没见过秦北洋了,上一回还是冯玉祥逼宫,将末代皇帝请出紫禁城的时候呢。”
  钱科点头附和:“我只知他在太白山上,去年起,太白山就切断了通往上海的电报联系。原本我们的飞艇去运载过灵石,如今音讯渺茫。”
  李隆盛皱起眉头:“难道山上出了什么变故?”
  “听说秦北洋被夫人囚禁在山上了。”
  “秦北洋的夫人?”欧阳安娜茫然问道。
  小郡王却掐了掐钱科的大腿,让他不要乱说话。欧阳安娜想起几年前在广州与阿幽见过一面,心头自然一沉,脸上却无表情:“原来是阿幽妹妹啊。”
  其实,钱科对于秦北洋始终心心念念,这番话他是故意说给安娜听的:“据说是有三年的约定,秦北洋被阿幽禁闭在太白山上。如今三年之约已过,但他还是没有消息,怕是出不来啦。”
  欧阳安娜踱了两步,看到窗户对面的工厂作业区里,一架意大利卡普罗尼双翼运输机正在进入机库,脱口而出:“我们一起去救北洋吧。”
  李隆盛走到她面前:“安娜,你可当真?”
  “我当真。”
  “何时出发?”钱科已经摩拳擦掌,搭着朱塞佩·卡普罗尼的肩膀。
  两日后,欧阳安娜带着八岁的女儿去了趟南京,找到常凯申的官邸。
  几个月前,常凯申在上海新婚。夫人系出名门,毕业于美国名校。齐远山与安娜夫妇都去吃了喜酒。小九色还给新郎新娘做了花童。于是,安娜拜托常夫人照顾九色几日。常夫人非常喜欢九色,既然这孩子是常凯申的干女儿,常夫人就成了干妈。如今的天下,常凯申的府邸,正是警备最为森严之地。
  安娜跟女儿亲吻着告别,那只古墓里出来的黑猫,不肯被常夫人抱,总是警觉地盘在小九色左右。她相信九色在此暂住,不必挂念安全问题,只是有些不舍而已。
  她独自返回上海,坐上朱塞佩·卡普罗尼驾驶的大型运输机。钱科还带上了四翼天使镇墓兽。他明白灵石的放射性严重,这些年来,四翼天使一直被隔离在工厂地窖内,没有像秦北洋与小镇墓兽九色那样朝夕相处。
  起飞前,引擎开始轰鸣,李隆盛大声说:“安娜,你想好了吗?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这辈子做出过的决定,从不后悔!”
  安娜撩拨着额前的头发,早已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工装,腰上插着一支手枪,怀里还有几张空白支票,如今她最不差的便是金钱。
  “齐远山知道这件事吗?”
  小郡王多嘴一句,他毕竟参加过他俩婚礼。
  “我已告诉齐远山,我要去太白山寻找秦北洋。远山说,北洋是他的结拜兄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只可惜,远山在北伐前线打仗,每日枪林弹雨戎马倥偬,实在无暇抽身,否则他会比我更早前往太白山。”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五人一兽,从上海浦东陆家嘴起飞,飞越黄浦江与外滩,告别远东第一大都市,飞入春寒料峭的江南大地。
  卡普罗尼沿着长江飞行。到了汉口降落加油,短暂休整一夜,继续沿着汉水西行。
  安娜从空中俯瞰变乱的中国大地。这两年,城头变幻大王旗,北洋政府终要被国民政府取而代之,政治中心即将从北京变为南京。但这片土地上老百姓的苦难,却丝毫没有减少过。
  春天,飞机在汉中城外的简易机场降落,却下了一场大雪。
  卡普罗尼留守在飞机旁边,其余人等用大车装着四翼天使,踏上前往太白山的道路。
  出发第二天,李隆盛便不见了。谁都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大家寻找了他三天三夜,终究没有任何音讯。
  安娜决定立即前往太白山,雇佣秦岭山民为向导,加上数十匹骡马组成队伍。山中大雪,众人劝她不要冒险。她说既已千里迢迢来了,为何不上去看一眼?小郡王也早就听闻太白山大名,心中也有些痒痒,若能登上传说中的秦岭之巅拔仙台,也算不枉此行。
  他们在秦岭腹地走了好几天,却始终不得要领,找不到通往山顶的道路。六十年前,天国余部在太白山上定居,便破坏了自古以来的栈道,新辟一条秘密小道,以至于在此定居千年的山民们,再也无法登上太白山。
  这天夜间,堪堪抵达太白山脚下。欧阳安娜遥望山顶,却发现燃起了熊熊烈火,伴有雪崩与泥石流的巨响,仿佛整座秦岭即将崩塌……
  她看到了太白山的末日。


第450章 李高楼
  十二小时前……
  太白山的清晨,春日皑皑的白雪,如同镜子反射金灿灿的阳光。
  洞窟闺房门外,响起老金结结巴巴的声音:“启禀主人,鬼……鬼……”
  阿幽从床上翻身跃起,披着衣服到门后说:“天国圣地,太白山巅,哪里来的鬼?”
  “主人,我这舌头没捋顺,我是说鬼面具来啦!”
  秦北洋一骨碌滚下床问:“你是说——李高楼来了?”
  片刻之后,秦北洋与阿幽来到格物致知大殿,但见一个身材瘦长的男子,身着风姿绰约的白色长袍,背后有个硕大的包袱,竟如扁担般长短,也许就是“地宫道”的包袱?他戴着狰狞的鬼面具,就像重生的兰陵王。会不会面具底下的人已经换了?但他身上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场,仙风道骨,隔着一里地都能闻出来。不错,他是鬼面具,大唐李淳风的后裔,清朝皇家御用风水师之子,真名李高楼。
  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看到秦北洋与阿幽便又亮了。秦北洋握住他的双手,亲切拥抱,咬着耳朵说:“我好想看看你的脸啊!”
  “那你会被吓坏的!”鬼面具朗声大笑,听声音还显年轻。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受我一拜!”
  想起在秦始皇地宫和‘天国图书馆’的修行,如今再见到鬼面具,秦北洋当着众人之面,以刺客领袖之尊,向他屈膝一拜。
  “折煞我也!你是‘天国学堂’最好的毕业生,也是阿萨辛钦定的继承人,更是拯救天国的英雄,我不过是个无用之辈。”鬼面具又抓起阿幽的手,“北洋,阿幽,当年巴黎凡尔赛一别,我又在天下仗剑漫游了十年,可惜错过了你们的喜酒。对了,孟婆何在?”
  秦北洋与阿幽面面相觑,索性把阔别太白山已久的鬼面具,带到山巅的拔仙台。今日雪霁天晴朗,云海中又有白鹤飞舞,犹如宋徽宗的画作。
  鬼面具朗声道:“这白鹤非普通鸟类,可能已活了上千岁。”
  “鹤兄也是神兽?不,是神禽。”
  秦北洋想起十七岁那年在达摩山海岛,明清官服补子的梗——满朝文武,衣冠禽兽。
  “小时候,我在这拔仙台上练习刺杀之术,不小心一个跟头翻下去,就要摔入地狱谷时,一只白鹤将我救起,托着我腾云驾雾,一直带我到巢穴。”
  “你还去过鹤巢?有没有小鹤或鹤蛋呢?”
  鬼面具摇头笑道:“鹤兄孑然一身,孤苦伶仃,连个伴侣都没有。鹤巢在悬崖绝险之地,哪怕飞鸟都不敢上来。我猜啊,它已孤孤单单了数百年!由此,我建立了跟鹤兄的情义。”
  “它能听到你的言语?”
  “然也,此物非普通的禽兽,而是通人性,懂人言,比人更知廉耻,守信义。”鬼面具退后一步,“告诉我,孟婆到底如何了?她是否还活着?”
  秦北洋不得不说了:“昨日此时,孟婆就从你所在位置升天。”
  “果然如此,孟婆也将近百岁了吧。”鬼面具俯瞰悬崖之下,叹出长气,“一个月前,我忽地梦见孟婆,想到太白山六十年甲子庆典即将到了,便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只为见婆婆一面。天可怜见,我只错过了一日啊。”
  “婆婆是寿终正寝,亦可算是喜丧。”
  秦北洋安慰一句,鬼面具口中飘出两汉音韵——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 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不是《古诗十九首》的《西北有高楼》?
  鬼面具一曲歌罢,秦北洋问道:“听说你的真名叫李高楼?孟婆也一直惦念着你,叫你楼儿,就是因为这个?”
  “不错,先父是清朝御用风水师,生前酷爱诗书,尤爱汉朝的《古诗十九首》,其中有一篇《西北有高楼》,他以此为我取名。”
  阿幽插了一句:“我们不会忘记孟婆的。高楼哥哥,明日便是太白山六十年甲子庆典,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这一晚,山上所有兄弟都在准备庆典。老金与中山为鬼面具李高楼接风洗尘,还是太白山的老规矩,用甘露汤与猕猴桃。李高楼在外闯荡多年,再尝这两样食物,竟然大哭一场。
  秦北洋与李高楼喝了几盅酒,关于这些年经历之事,一言难尽,喝得胃里难受,早早回房间睡了。上了床,阿幽像只八爪鱼缠绕在他身上。自从怀孕,阿幽一改过去三年的强势,变回刚结婚时的乖乖小媳妇,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总是在闺房缠着秦北洋。
  阿幽把头枕在秦北洋的胸膛,在他的乳头上画着圈说:“哥哥,你说我的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说呢?”
  “我猜是个女孩!”她又亲了秦北洋一下,“你想啊,孟婆刚一升天,我就发觉自己怀孕,明日又是太白山六十年甲子庆典,这不是孟婆的转世投胎吗?”
  “婆婆转世投胎到你腹中?还是我们的女儿?这……”
  秦北洋不知是喜是悲,忽然肺里灼热起来。离开地宫数日,老毛病便又犯了。他让阿幽先睡,自己务必回到地宫,呼吸古墓气息,否则便会被癌细胞杀死。
  太白山上,月黑风高,春寒料峭,积雪尚未消融。秦北洋转过大爷海,攀上高峰,钻入天上地宫。经过天王陵墓的墓室门,来到秦始皇地宫的赝品。深呼吸,冷水破灭肺叶里的火,这才感觉到自由。
  巨大的黄肠题凑之中,九色蜷缩在唐朝棺椁前,守候它的小皇子李隆麒。秦北洋搂了搂小镇墓兽,数日不见主人,它竟有些撒娇。但他觉得耳边有人说话,平常九色也会向他传递某种奇怪的声音,但是这次不同,声音是从棺材板里发出的。他狐疑地把耳朵贴着浓墨彩绘的梓木棺椁,仿佛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好像棺材里的少年正在整理衣冠。秦北洋倒吸一口冷气,便大胆地推开棺椁盖子。
  就像第一次看到小皇子的真容,又似回到自己出生的古墓地宫,飘出一片冷入骨髓的寒气。他看到一床轻柔的罗衾被子,填满武则天时代的金银珠玉。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之孙,睿宗李旦第六子,终南郡王李隆麒,依然栩栩如生,金色袍服,面容苍白,头顶束起发髻,赤色金边丝带缠绕,穿透锋利金簪。他已沉睡了一千二百年,穿越重重尘埃与蛛网,唯一生死相随的伙伴,是一头名唤“九色”的幼麒麟镇墓兽,也许还有秦北洋……
  他翻身钻入棺椁,小心翼翼地躺在唐朝小皇子的身边,免得压坏了那些陪葬品,侧身对着李隆麒的耳朵,发出幽幽的气声:“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死……
  秦北洋仿佛听到了一个“死”字。他闭上眼睛,眼前燃起熊熊烈火,鲜血从自己胸口的和田暖血玉蔓延——这玉原本就来自白鹿原大墓,唐朝小皇子的胸前,就像红色的溪流慢慢淹没整口棺材,又淹没了自己的鼻息,从棺椁四角源源不断溢出,染红了黄肠题凑的无数根柏木心子,也染红了秦始皇地宫赝品的地砖……
  死……


第451章 刺客的礼物(一)
  秦始皇陵地宫的赝品。
  秦北洋重新睁开眼睛,已然浑身冷汗。他怕自己的汗水与体液或口中呼出热气,会破坏唐朝小皇子不腐的尸身,赶紧钻出棺椁,重新封上棺盖。
  他把九色关在天上地宫,独自走到山顶,已是天明时分。他才发觉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如今雪霁天晴朗,漫山遍野都是琼玉般的雪白。
  老金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还有中山也鞍前马后的,指挥着太白山的一众人等,清扫小广场前的积雪,将格物致知大殿布置得金碧辉煌,今晚还要张灯结彩,庆祝太白山刺客教团一甲子六十周年。他俩变得不像是刺客,更像是大饭店的经理和门房。阿幽虽然怀着身孕,但毕竟只有两三个月,体型上基本没有变化,同样事无巨细地安排今晚的大典。秦北洋却显得无可事事,闲散地在雪中漫步,只有戴着鬼面具的李高楼陪伴他左右。
  走过银装素裹的大爷海,李高楼背着大包袱说:“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从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直到最后一个癸亥,恰好六十个组合,为一甲子循环,如此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古时候的中国人,用天干地支来表示年、月、日、时,犹如天地间的四根柱子,支撑起时间这个概念。”
  “时间……”秦北洋仿佛在跟他讨论某个哲学命题,“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六十年前,太平天国余部护送者幼天王,以及天王的灵柩,避难逃上太白山,效仿七百年前波斯国的山中老人,创立了这个刺客教团。今晚的一甲子庆典,实为六十年来最重要的喜事。”
  说话间,李高楼不停仰望天空,也不晓得鬼面具背后是双怎样的眼睛?
  秦北洋抬头看向大雪后冰冷的苍穹:“你在看什么?”
  “看血光之灾。”
  “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血光之灾?”
  秦北洋虽如此说,却想到凌晨时分,躺在唐朝小皇子棺椁里做的那个梦。
  李高楼拍着背后的大包袱说:“但愿没有。”
  天黑了。
  太白山六十年甲子庆典正式开始。既是太白山六十年来的大喜事,又怎能少得了刺客联盟的宾客与贺礼。太白山的吊桥放下,老金与中山率领数名刺客,怀揣着匕首,肩背着快枪,迎接来了六名刺客联盟的代表。
  六名操着各种语言,长着不同肤色的顶级刺客,各自带着贺礼穿过吊桥。如今是刺客联盟与工匠联盟大战的多事之秋,他们都交出武器以示无害。
  格物致知大殿,众人齐声高呼秦北洋制定的“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信条。太白山的男女主人,共同坐在宝座上。秦北洋腰间插着阿萨辛的金匕首,阿幽佩戴等级最高的象牙柄匕首,两人容光焕发,十指相扣。老金站在第一个位置,其次是鬼面具李高楼,第三个是年轻的中山,他的资历最浅,地位却远远超过了许多老兄弟。
  刺客联盟的第一位代表是美国人,却不是上一回来帮助阿幽平定天国之乱的“天使迈克尔”,而是换成了黑头发鹰钩鼻的白人,却又不像是金发碧眼的日耳曼—盎格鲁人。来人以西洋礼仪向阿萨辛金匕首的继承人,刺客联盟名义上的大首领致敬。他自称维托·科里昂,老家在地中海的西西里岛,纽约黑手党成员,刺杀过无数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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