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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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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伺候!”
  秦北洋摸了摸背后的唐刀,摆出太白山主人的威严。
  老金与中山无奈,退后说:“主人,愿您一路平安!若有什么需要,请务必给西安的联络员发电报,我等立即赶赴日本来救援。”
  “远水难救近火!我自当小心。”
  其实,秦北洋不想泄漏自己参加工匠联盟世界大会的秘密!万一被老金发现,传到刺客联盟的耳朵里,必有血光之灾。
  老金与中山上了轮船,装满鲛人鱼膏的橡木酒桶托运在货舱。此行要走海路到上海,再溯长江与汉水而上回太白山。
  分道扬镳。
  秦北洋与九色留在珠江边的码头,买了一张前往日本的船票,明日启航,终点站大阪。他给大阪四天王寺的羽田商社总部拍了封电报,约定在那里跟羽田大树碰头,然后结伴去东京,恰好能赶上9月1日的工匠联盟世界大会。
  然后,他去看一个人。
  下雨了。
  广州的雨,打破了亚热带的炎热,似乎一雨成秋。好多天没有进入古墓了,秦北洋胸口隐隐作痛,癌症似乎要复发。他没有撑伞,戴着一顶斗笠,披着蓑衣,就像珠江上的艄公。
  一人一兽,来到越秀山脚下。去年毁于陈炯明兵变的粤秀楼侧畔,有座不起眼的庭院,门前种着芭蕉与红豆树。
  就是这儿,他深呼吸,刚要敲打铜门环,胳膊却僵硬下来。
  疯了吗?
  雨打芭蕉,雨打红豆,雨打在他的脸上,目光低沉,撞到小镇墓兽的琉璃色双眼。
  忽然,门里有脚步声。秦北洋立即后退,躲藏到对面篱笆丛中。
  门开了。
  一个女子,仿佛一绺烟雾飘出门扉。烟雨蒙蒙,越秀山下,她穿着岭南妇人的衣裙,二十出头年纪,自来卷的乌发挽在脑后,白皙皮肤近似透明,有着与九色相同的琉璃色眼珠子。
  欧阳安娜。
  第一次见到她,六年前的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为修复刚从白鹿原大墓挖出来的小镇墓兽,十七岁的安娜,像一道光,射入十七岁的秦北洋的心里。
  人与人的相遇,就像上帝掷出的骰子。无法预料也无法算计,这个点数一旦投出,无论天涯海角,日月变幻,都再也无法改变……
  这才是秦北洋必须在广州单独停留的原因。
  他想要见一眼安娜,哪怕远远地窥视。
  视线穿过篱笆墙的缝隙——欧阳安娜没带伞,走过门前的小径,伸手拨弄着芭蕉叶,任由雨水淋湿自己。
  门里冲出个男子,身着广州革命军的制服,帽徽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他也不过二十来岁,个子很高,容貌俊朗,配上这身军装真是鲜衣怒马。他匆匆地打出一把油纸伞,为妻子遮风挡雨。
  他是齐远山。


第406章 红豆生南国
  广州的雨。
  灰蒙蒙的越秀山下,欧阳安娜对丈夫回眸一笑,显出少妇的妩媚。一个大丈夫,一个美娇娥,他俩站一块儿,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神仙眷侣是也。
  一年半前,圣诞节,刺客阿海造访了欧阳安娜在上海的家。为了女儿九色的安全,她决定当天搬家逃离上海。一家三口与常凯申同行,乘船南下广州。
  齐远山脱离了北洋军阀,加入国民党,担任大总统的警卫官。在中山先生居住的粤秀楼侧畔,安娜买了一栋独门独户的旧庭院,门前种着红豆与芭蕉树。
  结满红豆的春天,欧阳安娜在书桌前,用小楷反复抄写王维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女儿正在咿呀学语,便也跟着妈妈背出了这首诗。
  雨打芭蕉的夏天,她抄写蒋捷的《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刚满三岁的九色,耳濡目染,不但会背古诗词,还认得了不少字儿。
  欧阳安娜生于东海孤岛,成长于上海滩,在北京读大学,如今又漂泊避难到南国羊城,就像她的妈妈来自赤道以南的爪哇岛,或许命中更爱热烈的南方。
  广州多雨。但她不喜撑伞,宁愿让雨点打湿衣衫。
  因为伞,就是散啊。
  少女时代,她天不怕地不怕,跟青帮老大的爸爸一样百无禁忌。如今初为人母,嫁做人妇,却有了很多忌讳,比如再也不碰生梨了,原因无他,生离啊!
  去年夏天,陈炯明兵变,叛军炮轰围攻粤秀楼。齐远山出生入死,保护中山先生突出重围。安娜抱着女儿风餐露宿一夜,陕西永泰公主墓里出来的黑猫,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母女身边。次日,齐远山接妻女登上停泊珠江的永丰舰。中山先生与夫人、常凯申也在舰上,众人团圆,不胜唏嘘。中山先生转往上海,齐远山与欧阳安娜避居香港半年。
  年初,陈炯明的叛军被驱逐,广州重回革命党手中。安娜回到越秀山的老庭院,只因喜欢那两株红豆树与芭蕉树。
  手握大权的常凯申对齐远山多有提携,全看在欧阳安娜的面子上——因为1921年的平安夜,那笔慷慨的借款,堪比救命之恩。
  身处大革命的中心,风云人物际会的漩涡,欧阳安娜却对政治不感兴趣。几年前,她梦想要做中国第一位女外交官,第一位女公使,第一位女外交总长,甚至第一位女总统。但自从女儿九色来到世上,她便放弃了所有梦想。
  何况,她也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参加过巴黎和会,近距离接触过地球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比如美国总统、英国首相、法国总理……但在贫穷落后的中国,哪怕爬上权力的高峰,就像占据北洋政府的衮衮诸公,放到国际舞台上还不是个屁?
  如今,她的人生便是相夫教子,闲来读读《浮生六记》,想象沈三白与芸娘的日子。哪怕芸娘吐血早逝,依旧值得安娜羡慕,这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幸福。而她除了照顾女儿,便是回忆与秦北洋相处过的短暂时光,听着广州淋漓的雨声,看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春风红豆,夏雨芭蕉……
  八月这一日,欧阳安娜难得出门,又撞上下雨天。齐远山跑出来为她撑伞,夫妻俩结伴去西关采购些粮米与衣服。三岁的女儿正在小床上午睡呢。而他们并没有发现,家门口对面的篱笆丛里,藏着一尊小镇墓兽,还有男人红肿湿润的双眼。
  齐远山与安娜在伞下远去,秦北洋才从篱笆背后钻出来。他不是不想跟安娜打声招呼,跟结拜兄弟的远山叙叙旧,但仿佛他们之间有一堵墙,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或者会尴尬得想要死掉。
  他抚摸九色的鬃毛,决定告别越秀山,找个屋檐下度过两日,等待登上去日本的客轮。
  忽然,红豆与芭蕉树掩映的门扉开了一道缝。
  先出来一只猫,全身乌黑的猫,核桃仁般的猫眼,正好看到了秦北洋。
  哪怕有一万只黑猫在眼前折腾,他也会一眼就认出这只猫——来自武则天的孙女,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姐姐——永泰公主地宫的老猫,不晓得活了多少年,竟然还能在这里碰上?
  猫直勾勾地看着他,也认出了他。
  然后,九色向这只猫发出了咆哮。
  一般来说,镇墓兽不会搭理普通的动物,尤其是人世间的猫猫狗狗,除非这动物已然成精,或是伪装成动物的镇墓兽?
  “别动!”
  秦北洋按住九色的脑袋,让它稍安勿躁,也许它闻到了这只猫散发的唐朝古墓气味?
  照道理说,猫碰到凶悍的狗,必然是一溜烟就跑了,可这只老猫居然纹丝不动,镇定地看着不速之客的九色与秦北洋。
  忽然,门扉里又钻出来一个人。
  小女孩,三四岁模样,个头已长到秦北洋的胯部,披着一头自来卷的乌发,完全遮盖了后脖颈的鹿角胎记。她戴着一顶小小的斗笠,足蹬适合雨中行走的草鞋。
  她很漂亮,近乎牛奶的白皙,琉璃色的眼珠子,就像她的妈妈,冷冷地看着秦北洋,目光里有成年人才有的犀利。
  小镇墓兽九色一看到她,立时变得安静,竟然乖乖地蹲伏在芭蕉叶下。黑色老猫跳上小女孩的肩膀,像一条盘踞在身上的蛇。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九色。”
  小女孩细细的声音,仿佛一根丝弦缠绕在秦北洋的心上。
  他难得笑了一回儿:“你也叫九色?”
  “齐九色。”
  女孩补充了自己的姓名,秦北洋微微点头:“你妈妈给你起了个好名字!”
  “叔叔,你是谁?”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妈妈说,任何陌生人都不能进我们家门,请你在门口坐一会儿,我给你那把伞来吧。”她带着肩上的猫回到院子里,给秦北洋拿了把油纸伞出来,“爸爸妈妈很快就回家了。”
  “谢谢你!九色!”
  撑起伞,世界仿佛变小了,外面洪水滔天,里面只剩下一人一兽。
  小姑娘九色看着小镇墓兽九岁说:“它叫什么名字呢?”
  “它……也叫九色。”
  “这条狗跟我一个名字?”
  秦北洋点点头:“嗯,但它不是狗,它是我的伙伴。”
  “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
  九色乖乖地甚至贱贱地把头凑过来,任由小女孩伸出肉肉的手,抚摸它的赤色鬃毛与头顶绒毛。
  “奇怪哦,它还想好长着角。”
  女孩九色摸到了小镇墓兽的鹿角伸缩处,平常都被绒毛掩盖住了,只有两块锋利的凸起。
  忽然,趴在小姑娘肩上的那只黑猫,哇一声尖叫起来,向着女孩身后跳跃而下。
  秦北洋不明就里,下意识地伸手要抓后背的唐刀,才发现老黑猫在红豆树下的草丛中,竟然逮住了一条翠绿的竹叶青……毒蛇!
  不得了,竹叶青可是十大毒蛇之一,岭南地带有颇多分布,尤其是在雨中湿润的越秀山。若不是这只老猫有敏锐的感觉,说不定已咬中女孩九色裸露的小腿肚子。
  竹叶青不是好惹的,秦北洋担心这只老猫会不会被咬中?
  不可思议,这只猫把身体拉长,先是如同一只黄鼠狼,然后变得像条长蛇,前后竟有七尺多长,仅仅一两寸的圆径,像条黑色的毛茸茸的大蟒蛇,一口将竹叶青整个吞吃下去。
  它不是猫。
  而是某种介于蛇与猫之间的特殊物种。
  秦北洋搜肠刮肚,得出一个新物种:蛇猫?
  转瞬间,这只乌黑的“蛇猫”又恢复成猫的形状。吞吃了竹叶青,似乎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核桃仁似的猫眼,乌幽幽地看着秦北洋与九色。
  小姑娘九色将它抱在怀中,亲了亲猫耳朵说:“谢谢你救了我!”
  秦北洋明白,乾陵脚下的永泰公主墓中,含有公主亡魂的姑获鸟镇墓兽,将小九色当作自己胎死腹中的小女儿——即便被秦北洋救走,仍然派遣这只介于蛇与猫之间的“蛇猫”神兽,也许已在古墓中活了一千两百年,小镇墓兽九色同时代的产物,忠诚地守护这位天命选定的小姑娘。
  有了这只古墓蛇猫,斗得过毒蛇,打得过刺客,仿佛看家护院的侍卫,就让秦北洋放心了。他带着小镇墓兽九色匆匆转向篱笆丛中,小姑娘九色在后面喊:“叔叔!你不等我爸爸回来吗?”
  “不啦!代我向你的爸爸妈妈问好!”
  “您叫什么名字?”
  “马蒂亚斯!”
  秦北洋喊出自己的德语名字,便跟小镇墓兽一同消失在茂盛的树林之中……
  片刻后,齐远山与欧阳安娜挽着买菜的竹篮回来,还给女儿带了半匹做裙子的布。
  小九色站在屋檐下说:“刚才有个奇怪叔叔来过,他说是爸爸的朋友,但是又走了。”
  “他叫什么?”
  安娜警觉地抱起女儿,还想要检查她的身体。齐远山掏出手枪搜索周围,担心是不是阿海卷土重来?
  “马蒂亚斯!”
  “这名字……”安娜觉得有些耳熟,“外国人?”
  小九色搂着黑猫摇头:“不,是中国人,还有一条跟我相同名字的大狗。”
  话音未落,欧阳安娜冲入烟雨蒙蒙之中,却再也觅不到她的马蒂亚斯·北洋·秦。


第407章 东京!东京!(一)
  秦北洋与九色坐上羽田汽船的客轮。
  他在三等船舱躺下就睡,胸口积满古人气息。昨晚,他在破碎的地宫中睡了一宿——九色在越秀山下找到一座古南越国的墓葬,早已被盗墓贼光临过了,为了让主人准备接下来满航的旅途。
  睡梦中离开珠江口,进入烟波浩渺的南海,穿过台湾海峡与东海,经过鹿儿岛以南的大隅海峡进入太平洋。
  三天后,轮船从纪伊水道进入大阪港口。
  秦北洋依旧穿着工匠服,夏日里卷着袖子管,背后长柄伞里藏着唐刀,腰间遮挡着十字弓,唇上冒出一圈茂盛的胡须。
  第二次踏上日本的土地,九色还记得这里的空气。秦北洋把日语捡回来,找到大阪四天王寺。羽田大树已在麒麟神社门口恭候他了。几年不见,羽田更像个商人的模样,跟他的秦氏本家热烈拥抱。见到小镇墓兽九色,羽田还是那副夸张表情,神社里供奉的就是酷似幼麒麟镇墓兽的青铜像。
  他们在麒麟神社小住一晚,便在大阪火车站坐上前往东京的特快列车。
  明天上午,1923年9月1日,工匠联盟本年度的世界大会,将在联盟的远东大圣殿,东京日本桥召开。
  羽田大树买了一等包厢,这样九色也能单独坐下。它趴在秦北洋的大腿上,看着车窗外的日本风景……
  又是熟悉的京都与琵琶湖,穿过关原大战的古战场,进入美浓与尾张的原野,从爱知县到静冈县,东海道的铁路擦着高山与大海经过。秦北洋看到温泉胜地箱根,北条家的小田原城,古老的镰仓,进入关东平原地带。东京湾西岸,樯橹如林的横滨与川崎,来到德川幕府的江户,日本帝国的东京市——二战后期才改称为东京都。
  黄昏时分,他们在东京车站下车,走出模仿荷兰阿姆斯特丹中央车站的红砖大楼,日本各大铁路干线的起点站,也是东京的“表玄关”。
  第一次到东京,出站来到丸之内地带。没走几步,便出现护城河与绿树掩映的城堡,便是日本天皇的宫城,后来改叫“皇居”,最醒目的却是骑马着大铠的楠木正成青铜雕像。
  羽田大树毕恭毕敬地鞠躬,便带着秦北洋去附近的旅馆,准备小憩一夜,明早参加工匠联盟世界大会。
  吃了一顿寿司,两杯清酒下肚,东京的口味果然比关西重多了。忽然,秦北洋提出要去找光,听说嵯峨侯爵的府邸就在东京。
  羽田大树噗嗤一笑:“你还对光公主念念不忘呢?”
  “我记得,她的生日是8月31日,就是今天!”秦北洋低头对九色说,“你想见光吗?”
  小镇墓兽何等精怪,自然点头。
  嵯侯侯爵的府邸,就在日本皇宫的背后,只隔着两条街,就像北京紫禁城背后的什刹海两岸,遍布着许多座满清王府。
  秦北洋用长柄伞伪装着唐刀,将十字弓藏在背后,九色照旧打扮成英国獒犬。出门先去银座的商店,趁着没打样,羽田大树买了瑞士的巧克力,秦北洋买了个意大利的肥皂盒子。
  乘坐出租马车绕过皇宫,来到一座气派辉煌的西式宅邸门前,一大群乌鸦轰然起飞,铺天盖地的黑色翅膀,几乎遮挡了月色……
  羽田不明就里地皱起眉头:“奇怪啊!这些乌鸦怎么平白无故黑夜起飞呢?”
  宅邸内正灯火通明,想起乐队的旋律声,门口停着许多汽车与马车,东京的达官贵人们都来参加嵯峨光的十六岁生日宴会了。
  没有请柬,自然是进不去的。秦北洋想起了翻墙,羽田大树摆摆手,他早已换上绅士的燕尾服,写了张纸条请门房传递。稍后片刻,便有人送来请柬,欢迎羽田商社、羽田汽船株式会社的社长参加宴会。秦北洋和九色自然成了羽田社长的随从与爱犬。
  走入侯爵府邸的大院,草坪上张灯结彩,一栋文艺复兴式的大屋底楼,正在举行华尔兹舞会。宾客们有日本的亲王和华族,当年的公卿与大名后代——大政奉还的德川家、加贺百万石的前田家、长州藩的毛利家与萨摩藩的岛津家的各位当主。还有三菱、三井、住友、安田等四大财阀的少东家。席间穿梭着不好盛装出席的外国宾客,列国驻东京的公使或参赞。最重要的一位客人,则是当今日本的皇太子裕仁。
  嵯峨光是侯爵的独生女,自小当做掌上明珠,如果召个入赘的女婿,拥有体面的出身,便可能继承爵位。若是来参加宴会的贵族子弟,或者财阀继承人们,能被嵯峨侯爵相中,做了嵯峨家的乘龙快婿,便能继承侯爵家的百万财富,尤其是在东京、大阪以及京都拥有的几十处地产。
  前方高朋满座,珠光宝气,伪装成下人的秦北洋,自然无法进入宴会的核心地带,只能被安排在其他下人和随从的区域,远远听着舞会乐队的演奏。他的身边坐着一群秘书、侍从甚至军官,还有好几只贵妇人的宠物狗。只要九色的目光一沉,那些秋田犬和金毛们,便吱吱叫着后退了。秦北洋的穿着最为朴素寒酸,别人不怎么搭理他,侍者送来水和点心,他便用日语感谢一声。
  忽然,有个身着洋装的少女,端着酒杯闯入下人的区域。她的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眉眼既像日本人,也像北京城里的旗人,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有人劝她回到舞会中去,却被她推开,跌跌撞撞地倒向桌子,秦北洋无奈搀扶住她,闻到浓浓的红酒气味,原来是喝多了。
  “芳子?”
  秦北洋居然认出了她!四年不见,她长高了,变漂亮了,不再是“天国学堂”顽皮精怪的小师妹,而是个雍容华贵的美少女。他俩曾经睡过一个被窝,芳子还自称神婆,用周易给他算过命。少年中山说她前些年就下山去了,至今音讯渺茫,果然是到了日本!
  毕竟相隔四年,女大十八变,会不会认错了呢?
  不过,秦北洋是用中国话说的“芳子”,她立马就有了反应,表情变得异常紧张,说明她能听懂中国话,而且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
  她也看清了秦北洋的面孔,眼神说明了一切——她认得他,即便他的容貌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她猛然摇头说出娴熟的日语:“先生,我是芳子,但我不认识你。”
  “别走!”
  秦北洋放下装有唐刀的长柄伞,交给九色看管。他追在芳子的身后,抓着她的胳膊,改换日语说:“你为什么离开了太白山!”
  这时候,旁边有个管家走上来说:“先生,您认识这位女士吗?”
  眼看秦北洋要被管家带走,芳子却说:“对不起,他是我的朋友,请不要带他走。”
  “谢谢你,芳子!”
  “我喝醉了吗?”十七岁的芳子放下酒杯,靠在秦北洋的肩膀上,呢喃着日语说,“是不是一个梦?就像我们死后前往‘天国学堂’……北洋,我为什么会见到你?”


第408章 东京!东京!(二)
  “这不是梦!”
  秦北洋瞪着一双眼睛,看到微醺的芳子眼角的泪花儿。
  这时候,宴会厅里的舞曲换成了勃拉姆斯的匈牙利圆舞曲,随着泼辣而欢快的舞步,芳子搂住了秦北洋的肩膀,自己右手握紧他的左手,又将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腰肢上。
  “陪我跳一支舞!”
  她趴在秦北洋的耳边,说出一口标准的京片子。
  好尴尬,但他无从抗拒,舞池里每一对男女都在翩翩起舞。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在众多燕尾服洋装中间显得不伦不类。他也不会跳舞,只能滥竽充数装样子,接连踩到芳子的脚。她只是叫唤几声,胡乱地迈着步子,带着秦北洋旋转到舞会的中心。这支勃拉姆斯的舞曲节奏相当快,让人酒后越发兴奋,转得他几乎头晕。
  就在莺歌燕舞的舞池之中,秦北洋也被芳子带得迷醉,一回头却见到今日宴会的主人。
  她是光。
  十六岁的嵯峨光,穿着雪白的晚礼服,头一回露出光滑的脖子与胸口,佩戴卡地亚的钻石项链。她的头发被做成各种卷曲的形状,模仿欧洲上流社会的公主。又隔了一年半,她已是个大姑娘了,胸脯也渐渐发育起来,脸上却还稚气未脱。她就像一只白天鹅,降落在无数鸟儿展示羽毛的池塘,头顶戴着灿烂的冠冕。
  而跟她牵手共舞的男子,是个瘦小个子穿着军装的年轻人——二十二岁的日本帝国皇太子裕仁。
  当今在位的大正天皇身体虚弱,并且患有严重的精神病,皇太子在两年前摄政监国,众人皆知他即将登上天皇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通常不会来参加这种生日宴会。不过,嵯峨侯爵的家族与明治天皇有姻亲关系,论辈分嵯峨光是皇太子的远房表妹——日本皇室有近亲结婚的传统,她甚至符合皇太子妃的选择标准。
  虽然与未来的天皇共舞,嵯峨光却并未太多欢愉,而是如临大敌额头布满冷汗。
  她的视线掠过裕仁皇太子的肩膀,正好撞到了秦北洋——隔着芳子的后脑勺。
  一瞬间,嵯峨光的舞步大乱,恰好踩到了裕仁皇太子的脚尖。这一脚踩得太重了,皇太子忍不住尖叫一声,这下整个舞池都安静了。乐队也停止了演奏,侍从武官们立时冲上来,以防皇太子遭遇什么意外。
  按照宫廷礼节,嵯峨光应该马上向皇太子道歉,然后重新开始舞步。她却完全把裕仁皇太子晾在一边,直勾勾地看着秦北洋的双眼。
  秦北洋松开了手,醉醺醺的芳子摔倒在地,又是一声尖叫。
  “欧尼酱!”
  光走到秦北洋的跟前,本想悄悄地进来送生日礼物,没想到却成为整个舞会的焦点。
  裕仁皇太子走过来说:“光公主,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嗯,他是我的哥哥。”
  皇太子向秦北洋微微鞠躬,颇为客气地说:“您好,我是裕仁,请多多关照。”
  “您好,我是……秦北洋。”
  舞会那一头,嵯峨侯爵正走过来,秦北洋已无法隐瞒身份,只得如实回答。
  “您是中国人?”
  秦北洋比皇太子高了一个头,挺起胸膛俯视道:“我是中国人。”
  “对不起,殿下,我能与他跳舞吗?”
  光走到了秦北洋的身边,又同样问了旁边的芳子。
  “当然!”
  裕仁皇太子并无不快,只是脚面被踩得很疼,一瘸一拐地被侍卫搀扶走了。喝醉了的芳子,却不知躲藏去了哪里?也许,她的酒已经醒了。无论她到底是什么人?秦北洋可以肯定,今晚,她不是来刺杀皇太子的,否则绝不会喝醉。
  于是,乐队重新奏响曲子,却换了小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
  光主动搭住了秦北洋的手,让他托住自己的小蛮腰,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尽管秦北洋的步子是那么笨拙,就像在工地上搬砖的节奏,光却仿佛来到维也纳的美泉宫,就像茜茜公主遇见了弗朗茨皇帝。
  他们在多瑙河波涛中旋转着前进,光是今天宴会的女一号,所有人都给跌跌撞撞的秦北洋让路。嵯峨侯爵刚要去阻止女儿的荒唐行为,羽田大树却拦住他敬了一杯香槟:“让公主再快乐一会儿吧。”
  可惜快乐永远是那么短暂,《蓝色多瑙河》才跳了一半,大宴会厅头顶的吊灯就开始闪烁,忽明忽暗,就像被幽灵附体,引得宾客们惊慌失措,女生们纷纷尖叫。乐队继续演奏,华尔兹却不得不暂停了。
  在闪烁的灯光与混乱之中,嵯峨光躲过了父亲的追捕,拉着秦北洋躲到宴会厅的幽暗角落,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说:“哥哥,你是专门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的吗?”
  “不是啊……”秦北洋还是情商为零,不晓得如何讨女孩子喜欢的说话,“明天我在东京有一件要事——不过嘛,我必须要来参加的生日宴会。”
  最后一句话,才让嵯峨光喜笑颜开,用小拳头捶着他的胸膛。
  秦北洋才想起生日礼物,从工匠兜里掏出意大利的肥皂盒子——他知道光最爱用的阿尔卑斯山少女峰香草肥皂的尺寸。没有这个肥皂的香味,他和九色也不可能追踪到上海西郊的古墓,从阿海手里解救了光。
  “哥哥,你太了解我啦!”
  其实,秦北洋暗暗在想自己最不了解的就是女孩子的心。
  他又打了个响指,隔壁房间的九色,便叼着伪装成长柄伞的唐刀奔过来了。
  “九色耶!卡哇伊!”
  光抱着小镇墓兽的脑袋,九色摆出乖巧的模样,聪明的宠物惯用的伎俩,利用可爱帮助主人泡妞。
  嵯峨侯爵终于找到女儿了,正要发作之间,宴会厅里又响起一片尖叫。原来地下冒出了许多老鼠,密密麻麻地窜过地板,吓得女士们纷纷跌倒,有人一屁股坐下压死了两只耗子。而隔壁的宠物狗们纷纷窜出来,上演一场狗拿耗子的好戏。侯爵只得回去维持秩序,现场乱作了一团。
  光茫然地说:“我们家从来没有闹过老鼠,今晚是怎么了?”
  说罢,九色也开始不对劲了,它体内的几块灵石发出热量,琉璃色眼睛放射精光,撒开四条腿奔出宴会厅,来到侯爵府的大草坪上。
  秦北洋与光追了出去,只见地下亮起诡异的白光,一股雾气渐渐升腾而起。草坪里有个水池子,却在不断向上翻涌,几乎变成喷泉的感觉。回头再看整个府邸,整栋楼的灯光都在跳跃闪烁,管家和电工正在忙着检修,却找不到问题的来源。
  “井水翻涌,地光泄漏,电磁异常,动物逃难……还有最灵敏的镇墓兽!”秦北洋想起了一个可怕的明天,“大地震?”


第409章 一级警告
  1923年8月31日,深夜,嵯峨侯爵公主的生日舞会刚到高氵朝。
  “哥哥,你在说这些都是地震前兆吗?”
  “我在京都第三高等学校读书时,专门看过地震学方面的书。今晚这些异常现象说明,很可能会有破坏性极强的大地震!”
  光抓着他的胳膊:“你确定?”
  “我……不知道!”
  秦北洋茫然地低头看着九色,问出同样的问题。
  小镇墓兽点头,眼神明白无误地确定——地震即将来袭。
  要知道,它在白鹿原魔方大墓地宫被关了一千二百年,对于地下世界的每个细微变化都极为敏感。
  秦北洋趴在大草坪上,让耳朵与心脏紧贴大地,感受地壳内部的脉动……
  自从进入过白鹿原魔方大墓,揭取封印时遭受电击,他便能感知到天地万物各种细小的变化,无论眼耳口鼻舌等各种感觉器官。某种程度来说,秦北洋也拥有了近似于镇墓兽的敏感度,也像老鼠、蟾蜍、小猫小狗们那样。
  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都亮了。
  闭上眼睛,眼前掠过一片天崩地裂,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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