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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机器人同行-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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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点点头,说:嗯,我的确有一天会死去。但凡夫俗子会老死在床上,在土地里腐烂;而我,会被埋葬在群星间,在星光照耀下永恒。
你!父亲一巴掌扇过来,由光线构成的手掌穿过他的脸,落到另一边。
他安静地关闭了全息通话。
但下一个电话,他就犹豫了。他的手指停在按钮前,久久不能落下——跟父亲都好说,被骂一骂也就过去了,但,怎么向安琪开这个口呢?
夕阳在等待的时光里垂垂欲老。凄红色的晚霞布满了西边天际,似乎天空裂开了巨大的伤口,正在汩汩地流出血来。该来的总要来,他叹了口气,按下了拨号键。几缕红色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到他脸上,他突然觉得悲伤。
电话通了。
但安琪没有打开视频镜头。她的脸藏在遥远的地方,只有声音传到他耳旁。
我进航空部了,他说,我去面试之前没有跟你……
我知道的。
嗯?他有些愣了。
恭喜你,这是你的梦想。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着。夕阳也沉默,在沉默中一点点被地平线融化。他脸上的红光消失了。
安琪说,我知道战争在你看来很幼稚,但我是个普通人,亚盟和欧盟马上就要全面开战了,全国都在征兵,我做不到你这么超脱。说到底,大部分人还是只关心自己的生活,天上的事情,太远了……
安琪后面还说了一些什么,但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转头看着夕阳渐渐隐没,觉得自己的爱情也如同夕阳一样消逝了。他看着看着,流下了泪。后来霞光也不见了,黑暗从西天浪潮般奔涌而来,湮没了世界。
3
战争的起因并不新鲜,无非是互相抢夺资源,最后大打出手。人类在进化树上爬了几十万年,刻在基因里的东西却丝毫未变。
世界发达到这个程度,每前进一步都是以资源的巨大消耗为代价。地球生态的反馈调节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资源匮乏是必然的,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欧盟和亚盟都在拼命争抢资源,于是,战争开始了。
他在航空部上班时,每天都能从电视里看到战事播报,哪儿的战线拉长了,哪儿捷报,哪儿损失惨重……哪怕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都能钻进来。
战火已经在整个星球上熊熊燃起。
地球被人类瓜分,宇宙却不曾。所以,这一年的国际天文会议还是克服了层层阻力,在法国举行。
他被指派前往,穿过危险的战区,来到了法国。他在路上颠簸,昏昏欲睡,却总是被炮声震醒。透过车窗,四处冒烟的土地在视野里展开,焦黑,灰白,血红,各种颜色混杂着,让这个世界显得陌生而疯狂。
一个叫巴西勒的年轻天文学家接待了他。巴西勒拿来一瓶葡萄酒,倒了两杯。他拘谨地喝着,一口一口轻抿。巴西勒喝了一口,却皱皱眉,把酒放下了。
要是在以前,这种次等货我是不会拿出来的。巴西勒怅然地说,可是法国陷入了战争,那些庄园里再也产不出好酒了。
他点点头。他路过法国南部的时候,看到了很多正在燃烧的葡萄园。火焰烧过之后,再也不会有新的葡萄冒出来了。
他沉默地把那一瓶劣质葡萄酒喝完,顿时有些醺然,因而没有把这次大会的议题听进去。当他清醒过来时,只看到巴西勒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们两个都在上船的名单里!
船?他晃了晃脑袋,什么船?
就是“大麦哲伦号”啊。
他在大学时代学过的海事知识里搜寻,始终记不起哪条现役的舰船叫这个名字。好吧,他说,可是为什么我们俩都要出海呢?
出海?巴西勒愣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哈哈大笑,不不不,“大麦哲伦号”可不是海船,她是由欧盟和亚盟联合建造的宇宙飞船。她的征程在无限星辰里,她将找到新的资源,使我们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
4
“大麦哲伦号”其实并不大。
它孤零零地在宇宙中行进,离故乡越来越远。有时候他透过舷窗往后看,只能看到一片虚无,好像有一条硕大的蚕虫跟在他们后面,吞噬每一寸空间。
从地球启航三年来,他们在七颗行星上着陆过,但没有发现一颗行星蕴藏有充沛的能源物资。
现在,他们已经离开太阳系,在空茫茫的星际空间里发现了第八颗未知行星。船长派出了探测器,所有船员都在舰桥处等着探测器传送回来的消息。
你说,这次我们能撞上好运吗?巴西勒扶着栏杆问。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巴西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我想,你肯定不希望撞上好运。现在,我们是整个人类中向未知领域走得最远的人,我们到达了太阳系外,每前进一米,都是一个记录。你肯定希望找不到资源,这样就可以一直向前。
他默然无语。
船长显示屏上,传来了探测器的结果。船长猛地一拍操控台,说,氦…3!这颗行星上布满了蕴含氦…3元素的矿石!
舰桥上一片欢呼声。
他明显感到巴西勒颤抖了一下。
所有人都凑到显示屏前,惊喜地看着上面呈现出来的数字。氦…3是重要的核反应原料,如此巨量的氦…3矿石,足够支撑地球的文明再向前推进一大步!
那我们现在呢?巴西勒走到船长身侧,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把行星的坐标传回地球,让欧盟和亚盟知道,派人来运输。我们是科考舰,只能把样品带回去。
是吗?巴西勒低下头,闷闷地说了一句。
他突然眼角一跳。
船长刚要点头,脑袋突然爆出了一朵血花,然后直挺挺地倒下了。“大麦哲伦号”内部虽然模拟了地球环境,有重力发生装置,但气压不高,所以这朵血色的花极为妖娆,在每个人惊讶的眼神里盛开复又凋零。
巴西勒把枪转而对准惊愕的人们,说:位置坐标,只能传回欧盟。欧盟将凭借这些氦…3赢得战争的最终胜利。
气氛一时凝固了。
过了很久,有人开口说,可是“大麦哲伦号”是两个联盟共同修建的,凭什——话还没有说完,又是一朵血花盛开。人们发出惊惶的声音,四散而逃,都不敢靠近操作台。
除了他。
巴西勒说,对不起,我的兄弟。来之前,我的国家给予了我这个任务,我没有办法拒绝。而且,我相信如果再迟几分钟,先动手的就会是你们亚盟的人了。两个联盟都不会与对方分享这么庞大的资源。
他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往后退。
巴西勒用枪指着他,你也躲开吧,不然我会杀了你,然后把坐标传回欧盟,再自杀。
枪对着他的额头,寒意在皮肤上游走。他愣了愣,然后上前一步。
巴西勒的手指毫不犹豫去扣扳机。但在枪响的前一刻,所有人都感觉浑身一震,身体突然变重,像是有透明的手在往下拉扯。许多人干脆就趴下了,但肺腑难受至极,干呕不已。
他心里很清楚,这是重力发生装置被人调到了最大值后产生的现象。所有人都被三倍于日常状态的重力俘获了,这是致命的,内脏很快就会在异常重力下衰竭。
有人在角落里发出痛苦而尖锐的声音,嘿,就算一起死,也不能让你们欧盟占便宜。
看到没有,巴西勒一脸惨笑地看着他说,人都是这个样子的。说完,巴西勒转身爬向操作台,要用最后的力气把坐标传回去。
他趴在地上,看着这场变故。他的心脏被重力拉扯,却不觉得疼,只是冷。
即使逃到了宇宙深空,也逃不开人类的钩心斗角。
巴西勒艰难地打开显示屏,正要启动通讯器,却突然愣住了——
屏幕上,显示有什么东西正从“大麦哲伦号”身侧划过。
5
不明物体速度很快,一闪即逝。但飞船外侧的摄像头及时将它拍了下来:显示屏上,它呈现出明显的机械机构,有扁平的十棱柱,有长短不一的两根悬臂,以及白色的抛物面天线,天线上分布着蛛网般的裂缝。
这是……巴西勒吞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你来看一下,我打赌你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爬过去,只看了一看就叫了起来,“旅行者一号”!
他在航空部待了那么久,对这枚极富传奇的人类探测器很熟悉。他惊讶地说,可是,可是它不是越过木星系统,消失在太阳系外了吗?它应该在宇宙的另一头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巴西勒没有回答,把脸凑到屏幕前。巴西勒的脸已经变成了苍白色,每一秒他的生命都在逝去,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继而浑身颤抖起来。你看,你看!“旅行者一号”上有明显被陨石撞损的痕迹,这么大的裂缝,它的电子系统应该早就坏了。巴西勒的声音在发抖,而且你知道,它是采用Inter4004处理器,运行频率低得可怜,主内存更是只有68KB。但现在,它完整地出现在这里,而且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
你是说,“旅行者一号”在太空中受到过损伤,但后来被修好了,而且功能超过了1977年的设计?
巴西勒使劲点头,这个动作让他更加虚弱。可是,是谁干的呢?巴西勒问。
是外——他停下了,犹豫一下后才继续开口,不,宇宙浩渺,任何可能都会发生。但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所有人都要死了。
巴西勒勉强抬头,透过舷窗望去,宇宙一片漆黑。“旅行者一号”已经消失在这片空间里了,巴西勒的视线捕捉不到。
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一件事,巴西勒说,你的女朋友安琪,后来再遇见过她吗?
没有。她任职的那艘后勤船,在第一次出海时就被欧盟的导弹击中了,没有人生还。
呵,真是去他妈的战争……巴西勒突然笑起来,抬起枪,顶住了自己的下巴。
帮我找到答案。
说完,巴西勒扣动扳机,脑袋在巨大的动能下爆开。
6
我们真的要回去吗,那颗被战火焚烧的星球?
自人类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战争,只不过以前互相投掷石头,而现在发射导弹。地球就是这样被推进荒芜深渊的。
每个人都只看到眼前的利益。每个人都在低着头走,看不到头顶的夜空。即使合力建造了飞船,还是互相派卧底进来,让人类的卑劣暴露在群星的眼睛里。
这样的地方,值得回去吗?
现在,宇宙的面纱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轻易掀开它。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是异文明,或许是其他我们还不能理解的存在,或许是死亡——射线、黑洞和陨石,每一样都是致命的。
但只要我们往回走,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那样,我在余生的每一夜,都会懊悔得睡不着。我曾经离真相那么近,却回到小小的地球上,在战火中苟延残喘。
而我们现在有另外一个选择:把重力调到正常值,让所有人都活下来,活到看到真相的那一天。我把行星的坐标同时发给欧盟和亚盟,让他们处理吧,要么拼到你死我活,要么共同来搬运矿石。而我们,追随着“旅行者一号”的轨迹,一直跟下去,找到修好它的人。这条路很漫长,但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看到尽头。
我们,终将被埋葬在群星之中。
逆流者
1
这场病来得猝不及防。
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前一天。
刚开始他以为是手机显示出了问题,但接下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昨天发生过。他没完成报表,被上司痛骂,骂人的句子都一模一样。晚上他回到空空荡荡的家里,满心疑惑,睡意袭来,沉沉睡去。再醒过来时,发现时间又往以前退了一天。这一天他有大量的报表要完成,但依然做不完。
他终于明白,在所有人都顺着时间之河往前走的时候,他独自转身,逆流而行,一天天回到从前。
刚开始他很难适应。一切都经历过,况且他的生活多以痛苦组成,再来一遍并不愉悦。他试图改变,熬夜不睡觉,可敌不过汹涌的困意,每次都在天色将明时屈服于睡眠。他还故意打乱时间线,甚至在某一天突然冲进办公室把上司揍得满脸是血。但即使被关进监狱,次日他依旧在家中醒来,上司依旧在办公室冷着脸等他——被揍得头破血流的事,已经扔在明天了。
2
他是个顺从的人,后来就习惯了这种日子,照常生活,照常上班。这期间,小薇离开他,跟了另一个男人。他以为会像上次一样痛苦,但其实还好。反正经历过一次,麻木一点,顺着记忆来,再深的伤都会在醒来之后愈合。
半年之后——或者说半年之前,家里多了一个人。“我们离婚吧。”他听到自己对妻子这么说。那时妻子只有三十几岁,但脸上已经有了皱纹,背微微佝偻着。她愣了一下,如以往一般听他的话,点点头说:“嗯。”
妻子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在一旁看着。半年没见,他对她更加陌生了,这个女人在他眼中不像是妻子,倒像是某个故人。本以为不能再见,却因为时间逆流,再度相会在分别的时刻。
妻子拖着箱子离开时,他站在阳台上,看到她的背影渐渐远去,黄昏阳光斜照,街上无数人影湮没了她。当初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离开,以为这就是永别,但现在,他知道还会再见。
果然,第二天他一醒过来,就闻到了早餐的香味。
“我出去买菜,”她站在门口,背对着他,“你先吃,吃完了就去上班吧。”
他点点头,然后越想越不对——上一次妻子也是这时出去,但过了很久才空手回来,他问她去哪里了也不说。这次重来,他多了个心眼,悄悄趴在猫眼后面看,发现妻子并没有下去买菜,而是向楼道上走去。
他等妻子上去后,蹑手蹑脚地跟上,一直到天台门口才停下。
他听到轻轻的抽泣。多么熟悉,是出自陪伴他漫长岁月的妻。
哦,他心想,原来她早就发现小薇了。
3
整个白天,他上班都很恍惚,想着妻子是怎么发现的。快下班时,小薇发来了短信:“别急着走,留下来。”他看着手机屏幕,恍然大悟:太多的秘密都藏在这个小方块里,像炙热的炸弹,昨晚不小心被点燃了。
他下意识地想删掉那些短信、视频和照片,但转念一想:今天过去后,又回到前一天,妻子会忘了这个危险的秘密。一切都会被埋葬在时间里。于是他耸耸肩,把手机揣回兜里。
同事们陆续走了,偌大的办公司只剩他和小薇。
灯光次第熄灭,黑暗中,小薇走了过来。她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令人脸红的话。
小薇就是这样,妩媚又大胆,即使在幽暗的环境里也放着光。当初他是如此轻易被吸引,沉浸在欲望里,一度以为那是爱情——第二次爱情。
但现在,他看着小薇满是诱惑的脸,脑袋想的却不是肉欲欢好,而是半年多以后她决然抛弃自己转投他人怀抱的身影。他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小薇,窗外不时有车驶过,他的眼镜片偶尔闪着光。
“你怎么了?”小薇皱起眉头,“昨天还好好的。”
“昨天也不会好好的了。”
小薇更加纳闷,不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4
黑夜的城市有一种隐忍的热闹。他独自走着,无数辆车从他身侧掠过,车灯划出一道道流光。这像是旧时代电影里的场景。他有种预感,在这种场景里,肯定会发生些什么。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听到右侧巷子里传来呼喝之声。是一群年轻人在围殴一个醉汉。他高声制止,年轻人们看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退入巷子深处。
他走过去。路灯映照下,醉汉脸上满是血迹,还有一道白肉外翻的陈年刀疤,从右眼至嘴角,蚯蚓一样伏在脸颊上,分外可怖。
他有些心悸,还是扶起醉汉,说:“你受伤了, 我给你叫救护车吧。”
醉汉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呓语:“没关系,再重的伤,到了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他的血液似乎刹那间被冻结,良久,才说:“你说的明天,是昨天吧?”
醉汉也愣住了,表情被灯光照亮,有些狰狞,又有些诡异,明亮的光线投进他的眼中,没有一点反射,像两汪沉郁的潭水。醉汉看着看着,突然对着他笑了起来:
“你也是逆流症病人?”
那一刹那,他竟然有种要哭泣的冲动。
醉汉挣扎着坐起来,说:“这是一种病,很罕见,要理解起来也很困难。时间是一种属性,跟空间一样,大多数情况下,这两者是相伴随的。比如你花十分钟从街头走到街尾,时间和空间都在移动,向前移动。但有时候,它们又分开了,时间会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动。陷进这种时间紊乱困境的人,就是逆流症患者。”
他沉默了。
醉汉继续说:“这也是令人悲伤的病。就像一群人在夜里赶路,你突然折返,而其他人继续前行。你们会离得越来越远。路上只有你一个人,孤单地向原点走去。”
5
你生命中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永远陪伴着你,一直走下去,但前一天他还在你身侧,下一秒就蒸发在时间里,再不复现?
你并不知道,他已经转身,在你的背影里,在你察觉不到的时间中,独自走向年迈苍苍的另一端。
他坐在逐渐幽暗的街道旁,哀伤地想着。
6
“其实我说的也没有科学根据,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都不能解释我们的病症。”年轻人从酒醉中解脱出来,说,“我已经花了很长时间来研究它,但收效甚微。”
“这种病会持续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醉汉点点头,“但我是在七十五岁时,死的前一天得了这种病,已经整整五十年了。”
7
回家以后,妻子已经睡了。他站在卧室里,第一次认真看着她的睡姿:她睡得很沉,身子蜷缩着,像个婴儿一样侧躺在床边,把大部分的位置留给了他。但她眼角的皱纹在提醒他,她并不是婴儿。她体质差,又不会保养,每天三顿在厨房里被烟熏,经常垂泪,这些都在加速她的衰老。
结婚十年来,他是看着她变老的。他说过好些次让她注意保养,她只是嗯嗯点头,却手脚笨拙,永远学不会摆弄护肤品。
而现在,他要看着她一步步重回青春了。
这个过程难以言说。他和妻子相伴十年,自认为早已熟悉,但生活“倒带”了一遍,他竟然发现了许多不曾了解的东西。
比如原来妻子喜欢吃糖醋鱼,喜欢看韩国电影——是电影,而不是连续剧,好几次他看到妻子一边看电影一边垂泪。
他经常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妻子失去了初心呢?是日复一日的油盐酱醋磨掉了爱情,还是逐渐老去的容颜滋生了厌恶?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地过,妻子的面容逐渐恢复神采,身躯也不再因为常年蜷缩睡觉而变得佝偻。他把一切看在眼里,觉得愧疚,于是在十周年纪念日那天做了糖醋鱼庆祝。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妻子因喜悦而泣然。她捂住嘴,眼圈红红的,好半天才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糖醋鱼?”
“我是你的丈夫嘛……”
这句话更令她不知所措。
他上前揽住她的肩,说:“以前都是我不好,放心,我以后会改的。”
妻子使劲点头。他却在心里叹息——哪里还有以后?一切都在向前,无论怎么悔改,都没有意义。
妻子在恢复容貌的同时,也在恢复着活泼。她的话越来越多,以前他听到这种絮絮叨叨,总会不耐烦地打断,要求她安静。可能正是这种要求换来了沉默,让家里的气氛成了一潭死水,让她一天比一天少言寡语,一夜比一夜蜷缩得厉害。
但现在,他觉得亲切。他放下手头的事情,耐心地听着妻子诉说。那些丢掉的工作自不必担心,乱套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抹平。
他越来越适应这种生活,甚至开始享受。他想,自己怎么会不喜欢这个女人呢?在她面前,多少个小薇都不够入眼。
十年过去了。这天晚上,他向妻子求婚。其实虽然时间在倒流,但记忆没有跟上,甚至越发模糊了。但他依然记得这个晚上的情况:
他租了三十架遥控直升机,每个都挂着彩灯。这些飞机在半空中组成心形,缓缓移动,指引她来到他身前。他拿着玫瑰和戒指,单膝跪在地上,向她求婚。当时,半空中满是华彩,仿佛整个夜空的星星都落了下来,围绕在她周围。
她流下了泪,泪珠被灯光撕碎,也成了星星点点。
8
那天晚些时候,他们牵着手回到出租房。那时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家,在这个繁华城市的最底层挣扎着,却比多少年以后有房有车要快乐许多。
路过一条巷子时,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诧异地看向巷子深处,只见一个人影藏在幽暗中,面目不清。
妻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握紧他的手臂。
“别怕,是我。”巷子里的人说,“你以后见过我。”
这句话让妻子迷惑,他却再懂不过。“是我的朋友,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和他说几句话。”说完他走进巷子里,黑暗淹没了他。他走近那个人影,发现是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找到了治我们的病的法子。”
他浑身一震。这么多年逆着时间过日子,他都习以为常了,现在被少年提醒,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直是个病人。
“得这种病的人远远不止我们两个。这十年来,我游历世界,在麻省理工的实验室里找到了一个博士,他也是病人。我们做过无数次实验,终于有了成果。”少年的声音透着惊喜,“只要在影响自己人生轨迹的最剧烈的节点上,做之前同样的事情,让一切按部就班,就会陷入沉睡,回到开始逆流的那一天,时间和空间再次重合。你会回到分岔路口,再向前走,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连自己都不会察觉到曾经做了逆流者。”
“这法子管用吗?”
“管用,因为我已经试了。”少年看着他说,“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事情就发生在今天。我被我爸家暴,砍伤了脸,在今天离家出走。”
他这才看到少年脸上正沁出浓郁的血,像滋生的荫翳。难怪少年要躲在巷子里。
“我现在看到的一切都跟以前不同了,世界正在融化,很难跟你形容。而且我很困,随时会睡着。你是个善良的人,曾经救过我,所以我挣扎着专门过来告诉你,希望你没有错过改变你人生轨迹的点。一旦错过,你将不可避免地逆流到时间尽头,不会有人记得你,因为你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少年的声音逐渐疲惫,闭上眼睛,身体向后仰倒,“我要回去了,逆流了六十年,我终于要……”
他摔了下去,却没有倒地的声音。少年的身体在触地的前一刻凭空消失了。他知道,少年已经回到初点,回到了白发苍苍的年纪。
他踉跄地走出来。妻子正等着他,“咦,你的朋友呢?”他没有说话,带着妻子回家,心事重重地睡下。
他知道对自己人生影响最大的事情是什么——与妻子的初遇。他在学校里向她问路,被她的美丽和热情吸引,从此锲而不舍地追求她,为了她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
在问路的那一刻,他和她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
9
他早早起床,出了宿舍,站在校道上等着。樱花开得正灿烂,一眼望去,整条校道都是粉红一片。她就在这樱花掩映中出现了。
他忍住心头狂跳,迎面走过去。问路的话已经练习了千百遍,随时可以说出口。表情也很体。一切都跟以前相同。
越走越近,她的样子逐渐清晰。这时的她十九岁,穿着碎花棉裙,乌黑的头发垂下,明媚的脸胜过所有樱花。看着她的美丽面孔,他突然想起了十几年后她蜷缩在床侧的衰老模样。
他马上就要回到患病的那一天了。他不会记得这十年逆流里发生的事情,他仍会出轨,逼她离开,看着她的身影湮没在人海……时间照常逝去,眼前的这张脸依然会过早凋零。
他的脚步突然一阵浮乱。
这是一个春天的上午。在他的妻子最美丽的时刻,他与她错身而过,没有问路。只有几片樱花在他们头顶飘落。
后 记
现在,来看看我。
如果你像我一样,有从头至尾阅读一本书的习惯,那么,到这里时,你已经看完了这本集子的所有小说。老实说,我非常好奇你此时的表情,你是在因书里的某个情节微笑呢,还是因想到了某个bug而皱眉,抑或是面无表情,脑袋里丝毫想不起文章的内容。
如果是后者,我深表歉意。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收录了自写科幻小说以来,各个阶段的代表性作品,整整三年,从学生到白领,从四川到北京。
《悄然苏醒》是我写的第一篇科幻小说。那时我大二,在四川大学,是川大科幻协会成员,负责管理协会内部的五百多册科幻小说。在此之前,我写过奇幻和童话,发表在如今早已停刊的杂志上,换来了些稿费,用于请学妹看电影和喝奶茶。当时,协会发起了一次全国范围的科幻征文比赛,没有奖金,但比赛得到了《科幻世界》杂志社的支持,承诺征文的一等奖可以刊发在杂志上。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无比诱惑的奖励,远胜于奖金——在中学时代,我无数次躲在被子里一边偷偷看《科幻世界》,一边幻想着自己的名字能印在上面。
于是那一个月,每天下自习后,我都回到宿舍敲键盘,写《悄然苏醒》。这篇文章的灵感源头是何夕老师的《伤心者》,我试图表现那种在文章尽头将一切谜底揭开的阅读快感,但我笔力不够,阅历亦不如何夕老师,最终我完成这篇文章,只是凭着初生牛犊的劲头,进行了一次对《伤心者》的拙劣模仿。
但蒙编辑部评委的厚爱,《悄然苏醒》得了征文比赛的第一名,顺利刊发在2012年10月的《科幻世界》上。我至今记得买到杂志时的激动之情——从报刊亭到宿舍的路上,我紧紧抱着这本并不厚的杂志,仿佛生怕有人抢走。我一脸乐呵,哪怕有人朝我脸上打一拳,我再抬起头时,恐怕也还是这副乐呵呵的表情。我向上看,太阳当空照;我向下看,花儿对我笑。
处女作的顺利发表,让我觉得科幻小说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收割童年》是这本书里面我最喜欢的一篇,写于大三那年的暑假。我没有回家,缩在宿舍里虚度光阴。宿舍楼前有一片树林,很高,几乎快够着我所在的七楼了。那时没装空调,白天宿舍里奇热无比,夜晚也像蒸笼,我躺在床上死去活来。一天中唯一清凉的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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