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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挂墙头的女杀手(龙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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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颜色倒真多,有白的、黑的、紫的、青的,怎么偏偏没有红色的?”

    桑香听着这话,倒也未曾多留意,那些盒子又不是盛着红胭脂,若是红胭脂,也该疑心芊儿故意推辞说用完了晨妆之物,打发峻哥儿去乐馆讨要……只是桑香一面这样想,一面又觉得隐隐不对。

    齐三公子倒没说什么,魏园之主难道还要管谁往溪流里乱抛杂物不成?但他还是出了门,吩咐于管事道:“把他们捞起的几个银钿盒子收进匣子里,送到兰若阁里去。”

    于管事惟惟领命,齐三公子又道:“昨夜四更到五更,你可听着有人出去?”

    “这倒不曾,只是小厮们说这芊儿姑娘三更前出去了,四更天左右又回来了。”于管事一五一十地禀报,这芊儿虽然外出,可却是在冷枫儿死之前出去的,谁也指摘不出嫌疑来,只是她半夜三更出去,倒不晓得做什么去了?

    等这几处房舍都查览遍了,齐三公子同桑香又回到了兰若阁。

    此时天已近晚,暮光倾城的,四处瓦檐上落了余晖,阁外的杀手们虽然沉静忍耐——这本是他们的天性——但亦难掩他们的疑惑,这时,三公子传人进去问话了,头一个又是陈绝刀。

    陈绝刀进门来,面色依然很淡,只是看见那个肖似谢阿弱的女子,正坐在从前谢阿弱每每领杀手文书时,最常坐的那把交椅上,这会她正缓缓揭开狐面面具,那一点点露出的眉眼——陈绝刀看了不禁脸色一变,谢阿弱竟活了不成?

    桑香看着陈绝刀满脸的惊诧,不由淡淡开口,喊了他一声“老四”,直听得陈绝刀恍若隔世、脸色更惊,桑香暗暗沉吟,她果然是像这魏园的一个故人,否则她怎么随意一喊,他竟如此动容?

    陈绝刀已不知道如何坐立,齐三公子却浑然无碍的,难道谢阿弱死而复生、三公子不该同魏园众人说说?他的行事怎么这般稀奇古怪起来?

    只听齐三公子开门见山道:

    “月娘说她昨晚四更到五更之间去你院子里,看你练刀法了。”

    陈绝刀皱起眉头,不发一辞,齐三公子又道:

    “以你武学修为,不可能院子里多了个人却不晓得。”

    陈绝刀终于肯开口答道:

    “我是听见月娘的响动了,但她不愿现身,我也没想揭破她。”

    “你听见她了?是昨夜四更到五更时候?”

    “正是。”陈绝刀作答,齐三公子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桑香手上正在捧玩案桌上一个鸭油黄、翡翠绿的摆器小瓶,瓶上雕的是湛湛青的豆荚蝈蝈,陈绝刀认得那小瓶,正是齐三公子平素珍爱的,常都不随意拿出来,像是怕磕碰了,这会却给了这肖似谢阿弱的女子随意玩耍。

    想来这一整日,齐三公子行事中点点滴滴的反常,亦让陈绝刀忧心起来。

    记得月前,听说齐三公子出了魏园往苗疆访蛊去了,还专去了好多深山老林的寨子,访那什么死回生的傀儡术,回来魏园后倒不曾在明面上瞧见齐三公子有什么反常,只是尤其喜欢放孔明灯,像是在行什么祈福祭礼一样,隔三叉五地,一放就是几千盏……

    只见齐三公子摆手,道:“老四,你出去同他们说散了罢。”

    陈绝刀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这情形,不是他能置喙的,也只能退了出去,兰若阁外杀手们渐渐散了去,惟有阮、宁、薄三人一路走又一路叽叽呱呱的。

    先是薄娘子道:

    “这冷枫儿不是老四杀的罢?”

    “她红杏出墙,老四想杀她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个乐馆叫月娘的,说话很有点意思,长得也俏,难说老四喜欢她呢?杀了冷枫儿,不就可以再娶么?”阮娘说的倒也再理。

    “依你这么说,那月娘也可能杀了冷枫儿了?只是她没什么武功底子,未必能活活扼死冷枫儿,反而是珊瑚这丫头,”薄娘子话一顿,道:“她虽然年纪小,可武功是老四亲自教的,天赋好、学得快,难说是她下了手!”

    “那个芊儿也有可能,她自己管不住丈夫,受了委屈,难保不想杀了冷枫儿解气。”阮娘也跟着乱猜。

    宁晓蝶却没有说什么,他可不忧心谁杀了冷枫儿,他只忧心那个桑香已经把齐三公子迷得三昏五倒的,他总觉得初初没查根究底的就把她带进魏园里来,似乎太过草率……

全文免费阅读 34雪夜双剑

    夜,魏园校场,柳梢天沉,一痕明月,朦胧似要落雪。

    青衣小侍拉来一匹骏马,齐三公子扶着桑香坐上马鞍去,她未曾记得自己会不会骑马的事情,但是她很晓得纵马乘风的好处,此时,齐三公子飞身上马,臂弯围着桑香,手上挽着辔,她没来由地满心高兴,忽然作情人私语,低低声同他诚挚道:“和你的种种喜悦,大概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时急风飘来,四围的篝火呼呼晃动,齐三公子并没有答什么,只是夹紧马腹,缓缓地共怀里桑香骑着马向前去,校武场上马蹄声儿并不促急,稳稳得像数数一样,急风扬袂,桑香的手轻轻抚上齐三公子挽辔的手,他扬起淡淡的笑意。

    骑马射箭,齐三公子特意换了明光甲、肩覆麒麟角披膊,腰带下垂鹘尾,足着尖头靴,英气逼的,令桑香自惭形秽——暮时,他含笑劳烦桑香为他穿上这身,她只觉得既羞赦又爱慕,这给情郎穿衣裳和给他脱衣裳,原来是有些微妙的不同,不同到足以令她又开始敏感。

    闺房里这样悠闲的时候,她却没有闲情,这三日来,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了齐三公子,可是她非但不愿,甚至还想就这样一辈子躲在魏园里、陪着他。可惜她亦晓得在他身边并非长久之计,终究有一天他会查出来,查出她是剑宗派来的杀手。

    扪心自问,相较于对剑宗的失信,桑香更怕齐三公子瞧出端倪、弃她而去。

    此时天风更高,夜更寒,有小侍上前禀道:“三公子,看这天,好像要落雪了。”

    齐晏却道:“落就落罢,去燕子坞取件阿弱冬日穿的狐袄来,还有再把冷泉剑,和我的麒麟剑一块取过来。”

    桑香听了,道:“骑完马,难道还要练剑么?”

    齐三公子却突如其来道:“听到你说 ‘一生不忘’,此诺实难,希望我的一生在今天终结。”

    桑香滞愣半晌,才晓得他答的是她先前那一句,一生不忘原就是个痴梦,没想到他比她还痴,忘字无情,难保将来,惟有死在今日,才决不会忘怀、落空,自然也决不会失信。桑香眼睛不知怎么就有些酸涩了,齐三公子驾马渐至那靶外不止一箭之地处,勒马停步,取了马上云弓并箭筒里一支羽箭,同桑香耳朵边上亲昵道:

    “要不要一起试试?”

    “离靶子太远了罢?”桑香斟酌着望了一眼,此时篝火已被急风吹得烈烈作响,晃动的光下,非说要射中靶上红心,恐怕连上靶都是难事,更何况离得这样远。

    齐三公子却含笑道:

    “这有何难,你同我一块挽弓,气力自然为继。”

    说着他握着桑香的手,一同搭在弓上,指间夹箭羽,轻轻挽弓,桑香本就有些武功,不敢多露,这时却也忍不住全力以赴,二人弓上一处用力,紧弦吱响,长弓如满月,箭在弦上,收紧到了极致,桑香只觉得手上微微发麻,齐晏低声同她道:

    “你看看这靶心在哪?”

    桑香不晓得自己箭法如何,她略移高手上的弓箭,眼睛望向淬银箭尖,此时天地间忽然扬洒了模模糊糊的落雪,随风横走,雪粒子在火光映照下,白茫茫地飘浮,如薄尘轻轻扑面,桑香不由微微骞眉,嗔道:

    “这样子也能射中靶心么?”

    “怎么不能?”齐晏含笑,扶着她的手,再微微将弓箭往右移了移,似乎已瞄准了那靶心,他道:

    “一齐数到三,就放手罢。”齐三公子倒是自信满满。此时雪落愈急,锦绣天地,二人合力纵弦发箭,光阴如箭,箭如光阴,急飞,急逝,猛力得不可追。桑香手指被脱箭之弦震得发麻,远远地听得“当”一声响动,那箭已落在靶上,正中红心。

    齐三公子微微一笑,道:

    “再远些,也还是能中的。”

    桑香听了,一霎羡慕他凡事都有把握,而凡事似乎都有分寸,那他待她的界限分寸,又在何处?她迷茫不解,告诫着自个儿不能再想,否则恐怕要堕入迷津。桑香寻着旁的事,问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冷枫儿?”

    此时,小侍已送来狐袄并双剑,呈得高高的,齐三公子取了那袖、领子上白狐细毛皆轻轻晃动的袄子,道:“先穿上这个罢,皆竟下雪了,还是女鬼不怕冷呢?”

    桑香骑马本一直偎在他怀里,倒不觉得冷,但是得他温柔心意,比什么都难以拒绝。他为她套上狐袄,又为她略整了整里头衣领子,露出狐裘,种种细腻、操心,令桑香愈发心摇,一生不忘的誓言并非戏语,凡此点滴都令人喜悦,怎么能忘?

    桑香却是最怕一个忘字,从前的事情已记不得,此时此刻,却希望永远不会忘记。

    齐三公子道:

    “我还不晓得凶手是哪个?不过杀人这样的事情,总是有些兆头的,像他们这样纠缠,早晚也会有恶事发生。”

    冷枫儿、陈绝刀、月娘、珊瑚、峻哥儿、阿芊、小四儿,也许还有魏园哪个冷枫儿的情人……据所非据,困所非困,迨矣。

    “那为什么不早早阻止呢?”桑香问得天真,他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晓得命案源头,却为何无法防范未然?

    “积寒难消,积怨难消,人心嬗变的事我不能抵挡。”齐三公子道,那话里隐隐似想起了往事。

    桑香看着他挽了三支羽箭上弓,箭指靶心,似是排忧解虑,长箭松手,逐风雪,啸风雪,击风雪,穿透世上苍茫而过,当一声透靶,长羽嗡嗡轻鸣,共中红心。

    雪冷,桑香但看齐三公子的脸亦微微泛红,但她总觉得不同寻常,忍不住轻轻抬头碰着他的脸颊,道:

    “这样的风雪天,你本来就发着热,还是回去罢?”

    齐晏拿手覆着她的手,久久地停在一处,留恋般道:“怕来不及呢。”他含着笑又道:“和你同在一处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一颦一笑都可作彼世的回忆呢。”

    桑香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说丧气话,此时但见那小侍捧匣,匣中双剑,其中一把正是他上回使过的冷泉剑,另一把剑,剑柄正反皆银身,浮雕麒麟,铜剑镡,镡上唐草剪燕花纹,皆是鎏金。

    齐三公子道:

    “你不在时,我想出冷泉剑法的许多凝滞处,一一揣磨了,变更了些微的剑式,你使起来应该威势更上一层楼了。”

    说着他飞身跃下马,又扶着桑香一块下马来,取了匣中冷泉剑递给她,又取了另一把剑,拔剑出鞘,只见刃上阴刻“晏平”二字,此剑若真有那样的吉兆,当使天下海晏河清,无藏奸、无使诈,无勾心斗角、权争倾轧。

    桑香拔开冷泉剑,掌上粼粼柄纹,如此熟悉,小侍们接过她手中剑鞘,此时漫雪,仿佛自天高地迥无穷尽地飞来,齐晏手握晏平剑,回眸望桑香一眼,笑着道:

    “我使得快些,你也瞧得清的罢?”

    剑上的事,桑香倒还有些把握,轻轻嗯了一声,只见齐晏剑照光来,一式卷雪逐风,剑尖横扫,一霎逼退风雪。桑香看了只觉得精妙非常,齐三公子瞧她只愣看着,不由收剑笑道:

    “你难道不同我一块练剑?”

    桑香这才醒神,浅浅一笑道:“那你还是慢些罢,太快我虽然瞧得清,但怕跟不上。”

    齐三公子哪有不允她的道理?

    只见校武场上,二人一式一划都是同样的剑招,一个是错落金甲、一个是蒙茸狐衣,转眄生辉,行剑如飞,剑光啸啸,共击一处,横扫、斩劈、点刺,仿佛笑尽一杯酒后,杀人闹市是寻常,别样的志同道合,相视时自然常是含笑,情意递剑走来。

    转时,二人剑法愈如光疾,愈如电闪,似于瀚海遥天,游龙惊凤,风雪交加,出没陆离。剑上的少年壮气,奋烈有时,意上的片片惆怅,各怀心事,如同乐事殊未央、年华已云晚,愈稀有,愈珍惜,所以剑酬彼此。

    茫茫雪地,茫茫雪落,成双的惊鸿,成对地掠影,二人无言的同心同德,自不必多言,直至二人同使出一式冷泉穿剑,虽隔十丈远,那剑威仍啸急,光击寸寸生花,惊得那远处的白马频频嘶鸣,势不可挡地几乎要掘地成沟,而那一势不遗余力后,二人手握的宝剑已转眼黯淡如水,无光无华。

    桑香不晓得这剑法还有这样的威势,握剑展看时,喜不自胜道:“原来如此呢。”她天生是个剑痴,一霎开窍得解,情不自禁地搂住齐三公子,快活道:“你当真厉害呢!这也能被你想到!”

    齐三公子见桑香为了几招剑式那样高兴,高兴得对他投怀送抱,不由淡淡一笑,言语挑逗道:“恐怕还有更厉害的呢!”

    说着他猝不及防地拦腰抱起桑香,道:

    “练剑出了一身汗罢?一齐去沐浴如何?”

    他的目光狡黯多情,桑香还想说点什么,脸上却不知是汗湿的红,还是羞面的红,只略低了头、揽着他的颈子,偎在他胸膛,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全文免费阅读 35一生不忘

    兰若阁,无倦斋。

    屏风绣莲池双鹤相偕,白翅羽丝丝入扣,栩栩如生,连鹤顶丹红亦是种种银针绣法相间,纹络清晰,最妙鹤眼顾盼,举鹤颈听风,低头视莲香,荷花更是红艳,莲叶微卷,莲叶微舒,藕蓬娇垂,一派闺情。

    屏风那头,暖池子上久晒的金莲花沾饱了池水,浮在水上,淡淡药香。白石玉脂池边上,几案仍是在青瓷炉香,共水雾一处,令人恍恍然不知香从何处来,衣桁上是早脱的衣裳,搭着,垂下衣摆,几乎滑落,却没有人去理会。

    窥过那香雾之间,隐隐的情人低语,水池里看不分明,只是两人依偎得紧,不着丝缕的,青釉葵花盘里玫瑰白豆末荑子细细的,揉搓在身上倒是格外的滑腻,桑香脸色酡红,轻声道:

    “你怎么喜欢给女人洗澡呢?”

    齐晏却不觉得有何不可,绸帕子拭过桑香玉脂般的肩颈,又意犹未尽地摩裟她的柔荑,将她当作珍宝一般,唇边是笑意,乐在其中哩。桑香瞧见他这样不怀好意的笑,想抽开手,他却忽然低下头吃着她的指尖,轻轻吮息,酥酥麻麻的,从指尖传递过来,令人情动不已,桑香的脸已经似猪肝颜色,他情到浓处,仿佛没有什么禁忌,更不会管在哪里,在何时,只有难以自禁的举动。

    桑香本就坐在暖池水底阶上,齐三公子的手探在她腰上,才松了对她手儿的轻吮,又轻声含笑道:“上回给你洗澡,早就想这么做了呢。”

    上回是哪回,桑香不记得,只是被他揉搓得舒服,香末子又白又柔的,骑马射箭练剑的汗渍洗净了,本就是清清爽爽的。但桑香不晓得他说这话的深意,他想做的岂止是吮吮手指这样的儿戏呢?他对她的情意,曾经求不得,爱别离,自然痛楚,此刻失而复得,自然珍惜莫名,更加浓烈,炽热得足够他不管这只是浴池子,而不是什么床帐子里,他轻轻抱着她,低声求道:“在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桑香还未回过神,齐晏已将她身子轻轻扳着,抱坐在他身上,滑腻腻的暖水,肌肤儿这样亲昵,他那里又那样咯得慌,毫无阻隔的,她才明白过来,他是想同她在水里做闺中事呢。桑香忍不住轻轻皱起眉来,一下滑入,她的眉儿骞得更深了,这池子都是硬邦邦的玉石,虽然是坐在他身上,还有温水浸来,可还是磨得人难受,与床上弄起来,自然是不同。但这难受时,又别有一番滋味的,仿佛一点点不适,更加衬得那欢愉入骨。桑香螓首偎在齐晏的肩上,浸湿的青丝垂来,百转千回的静柔,厮磨得时缓时急时,她忍不住吟哦出声,朱唇儿欲滴,仿佛勾引人一般,惹得齐晏低下头来吮吻她唇上薄薄的胭脂,身下又是亲密无间地贴合着,魂销意断间,说不尽的鱼水之欢。

    夜时,素雅帐子底,红烛儿烧得高,躺在床上的桑香只有薄纱拢着身儿,齐晏不知哪寻来的清凉药膏,替她小腿上抹着淤青,尽欢时磕着那暖池石阶,她也不晓得喊出痛来,他不由轻声道:“你怎么这样呆呢?由着我弄疼你。”

    桑香见他倒撇得清,腿上他又揉那样轻柔,不由娇嗔道:“适才我不让,难道你就停着了么?”

    齐晏忍不住嘴角微微勾笑,道:“你倒明白,岂止适才呢?”他抚着桑香退上的肌肤,又细又柔的,那红红的淤痕,又像桃花颜色,他目光凝视她身上一寸一寸,都觉得喜欢,少年夫妻的欢情,从前他并不晓得原来这般迷醉,此时才知难以克制,他伏下身来,轻轻含着桑香的耳垂,呵气道:

    “恐怕现下也是一样呢。”

    桑香觉得身子软,想要避开,他的手儿却已挽着她的腿儿分开,架高了,含情的眸子诱惑她一般,那样俊美的容颜,她只望融化在他目光里了,哪里还管什么疼不疼呢?也只能咬着唇儿忍耐了,这样销金春夜,颠鸾倒凤,骤风骤雨的,停歇时,桑香已倦得昏昏欲睡了,连嗔怪的话都没气力说了,齐晏看她疲惫,一霎又后悔起来,爱怜地抚着她半湿半干的一络络青丝,瞧她睡着了,用帕子细细为她拭干发梢,如是疼惜了,方才一齐睡了。

    四更天时,桑香不曾天亮就醒了,大概是心里还不安稳的缘故,她看见帐子里空空如也,不知齐晏去了何处,她朦朦胧胧就披了衣,起了身,穿了鞋,下床寻他。

    这兰若阁隔得套间繁杂,推开这暗门,出了东暖阁,隐隐地过穿厅,无倦堂外那一方小室,门儿半掩半开,隐隐是佛堂檀香,桑香站在暗处,只瞧见齐晏似是立在一个案前。只瞧得见他的手上正握着个小小乌黑木偶,雕得精致极了,发丝毕现的,他的指尖似是被银针扎过,沁出血来,抹在那木偶脸颊上,触目惊心。

    桑香看清那木雕面容,竟有七八分似她,被血色浸染,赅人极了。她瞧见齐晏的血抹上那巫蛊木偶,原本鲜红,转眼成乌,那木偶上定是淬了毒,桑香脸色一变,难道他竟然不晓得么?还巴巴地刺破手指浸上那毒?桑香想上前拦阻他,可未举步,已想明白了——他那样聪明的人儿,难道不晓得那木偶上有毒么?他是明知有毒而行此巫术,仿佛受了谁的蛊惑一般。

    桑香想起他总把她当作女鬼,半点也不曾怀疑——他难道以为用人血就能养着她魂魄不会散去么?白日他的脸色,又是那样古怪的温烫,莫不是中毒已深了?

    桑香终究没有迈进门去,她轻轻退回东暖阁内间,躺在床上碾转——齐三公子当真深爱那个叫谢阿弱了,为她连命也不要了!此时桑香心上不知为何没有了嫉妒,只有淡淡悲凉,如此巧合,她亦忘了从前的事——也许自己的前世正是那个谢阿弱,一番机缘,不过是成全他的浸血相思。

    可他情迷不清醒,难道她也一样么?由着他天长日久地,中毒而死?还是由她揭破此局,让他大梦醒来?哪怕她亦无处藏身。

    不多时,齐晏已推门进来了,桑香轻声问道:

    “你去哪了?”

    齐晏脱了鞋,上了床,为她掖了被角,躺在一处,温柔道:“怎么睡不着么?是因为屋子时太冷么?我去往炉子里加些炭。”

    齐晏才要起身,桑香却握在他手腕上,轻声拦道:“不用呢,你身上暖,不是一样么?”

    齐晏轻声一笑,“是一样呢,你倒越来越不客气了。”

    “难道你待我那般肆意,我却要对你又爱又敬?”桑香不知何处来的利嘴,娇嗔之际,更惹人怜,齐晏无暇它顾,不晓得桑香握着他手腕其实一直在暗暗把他的脉搏。

    察脉之际,桑香心底一沉。

    齐晏却毫不知情,只顺着她的意,将她搂在怀里,桑香共他交颈靠着,手儿挽着他,却趁他不防备点上了他的昏睡穴。

    桑香看着他沉沉缓缓,睡着了,方才下床来,换了衣裳,细细回看他一眼时,才晓得这几日不过是他行蛊幻觉所以才容忍她,亦不曾看出她的破绽。本来他那样的心慧人物?若神智清醒,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原来这般露水情缘,只有她一个人是真心沉醉、不可自拔……

    这一刻,桑香满心伤怀,她觉得再多留恋他一眼,只会愈发痛彻。她握着床边帐子上的冷泉剑,拔下长剑,轻轻步出门去,走到那佛堂外。

    推门而入时,堂内设着的小坛檀香扑面而来,那香旁紫檀座上黄锦,不正供着那滴血木偶么?桑香取出这木偶,近看来果然同她长得一模一样,是谁给他下了这巫蛊、切中他弱点?让他明知有毒还深陷其中?

    桑香面色冷清,提剑劈来,将那木偶斩成了两段,再横剑一扫,眼前那小坛熏香,亦被她劈得狼藉!饶是这样似乎还不够令他醒悟罢?桑香拾起那两截木偶,直丢进了冬日熏热炭盆里,激起一阵飞灰,共那银炭一块哔哔卟卟——等他明早醒来,想必这木偶就烧尽了罢!

    桑香将那冷泉剑丢在地上,当的一声,剑未颤平,她已离去。她独自往乐馆缓缓行去,此时雪夜初晴彻,长长雪道,无人踩上去,她一个人吱吱地踏雪声,满魏园的清冷。除了烧掉木偶,她还有更好的办法令他清醒哩!只是他可晓得,她已如落花逐水、不管不顾?而他清醒时,是否会酬答她一片心意?大概是渺茫的罢?桑香心上生凉,只望他中毒未深,惊醒时,亦可恢复身子,至于她,但凡有这几日曾经沧海也可天长地久地怀恋了罢?

    雪满,此园,鸟绝,声断,桑香瞧清这雪夜无常景色,终于忍不住腮上落下泪来。

全文免费阅读 36番外—齐三公子岁时记

    那日断崖外,肝肠寸断后,齐三公子脸色已如霜般,骑着快马沿江岸而去,搜掠了几十里仍不死心,直至黄昏已到了两百里外,不曾见着半具浮尸,他一人下马,枯坐在岸石边上,暮色染上他的容颜,没有落泪,却是伤悲莫名。

    人世间若能常住不流有多好,渔舟中渔民拽着纤绳附岸的光景,令他更加伤怀,晚归的牧童笛声有劳作得以歇息的喜悦,他听着更是刺耳,远远丢了些银子给那牧童,那笛已被他隔空抢来,握在手上,他拿袖子轻轻拭干了竹笛,吹起笛曲,何等断肠?夕阳外这个枯树路口,离人、归人于此分襟,相识、不识于此相逢,只有他的笛中,尽是生离死别——与其作那活着的断魂人,他更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活过来呢。

    从前与她虽共在魏园,聚少离多。

    一月一日,先鸡而起,雾山之时,他暗中送她出魏园,要杀的虽是个寻常之人,但也怕她大意轻敌,想要嘱她几句,却又多余,晨光熹微里看她骑马缓缓下山,终于没有说出口,不过空望。

    二月二日,临水宴乐,飞鸟隐去,月晦烛,她已归来魏园,风尘仆仆,面色红润,杀人后她总是这般兴高采烈,眸子里熠熠发光的,藏在她看似冷淡的脸上,真是个天生的杀手呢!她接过他手上的一杯酒,畅饮毕,微微含笑,笑得如春风里的桃花夭夭,道:“这回这厮也当真可气,做了那样多恶事,却还逍遥法外,我只是用根绳子吊他在梁上,断气不过片刻,也当真是便宜他了!”

    那话里将人命掷轻,惹得他轻轻皱眉,才要说她几句,她已同凤无臣觥筹交错,两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几杯下肚,又将从前杀人的事一块吹起牛来,那样少不更事的模样,令他很想训她几句,可是却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呢,难得她那样高兴,不是向来冷心冷面的。他瞧她眼底眸光,那样神采动人,令他莫名生爱,满座杀手如云,想必将来终有异心,只有她才能共他一生、忠心耿耿永不变的罢?

    三月三日,诸池生春草,流杯曲水,此番是个大案,杀的是朝廷的命官,她亦要远赴边疆,布谷鸟还未鸣,农人还未忙种,她却要奔波四方。他签下命书,端坐东暖阁的她欣然领去,瞧她展阅凝思,他很想问她,杀人好玩么?为何她总藏不住雀跃之态?可他不问也晓得,她一定会牙尖嘴俐地反问,不杀人要魏园作什么?没有魏园你我又要去哪?

    去哪都好呢,总比死了好!齐三公子的笛子吹得萧索,那一回他担心得日夜不眠,足足两个月才见她折返回来,那时她座下骏马遍体鳞伤,她的背上亦多了一道深深剑伤,她却半点也不晓得喊疼,只是一回来就横着冷泉剑在燕子坞井沿上,清汲而饮,仿佛错过四月甘甜井水,如美酒般饮得那样畅快,她那种铸璞于玉的美,格外动人。当日正值五月初五,他早命人悬殳草、艾草扎在门户上,为她辟邪,她低头进门时,扬手拨开,一抬头才瞧见他端坐在当中玫瑰椅上,她先是一愣,尔后冲他一笑,道:

    “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去数酬劳给我么?”

    她明明不在意酬劳,她明明只爱行仗仗义,爱在自个儿的孤独疆域驰骋快意,剑上人命,血溅七步!他怕她疯魔了,同她推心置腹,絮叨了半天闲话,她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倚在门上淡淡地看着他,兴许是听进去了罢,她那样波澜不惊的,谁也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就像个顽劣稚童,真是惹人烦恼。

    他没再发命书给她,只是让她停在魏园歇了好久,六月初六,他带着她,卧席山溪,听蝉纳凉,世俗辟恶的汤饼,他命小侍装了满满一盒,共她一处饮食;七月初七,他带着她陈瓜果于兰若阁庭前,有光照室,看星河七夕,她仍是懵懂不堪,难道她竟未曾察觉他的心意么?难道七夕佳节,古歌唱得那样多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却以为他闲得发慌,才同她共看星河流转、鹊桥之光、牛郎织女星缠绵?真是个呆子呀!

    八月初八,整整闲了近三月的她,已坐立不安。秋风近,他带她在山间采药备时所需,魏园既是刀口舔血,用药自是凶猛,哪个杀手身上不带点新伤旧伤呢?齐三公子瞧见一味去疤药草,碧碧青青,生于沃野,同谢阿弱笑道:

    “要不要采这些涂在背上试试?以后还要嫁人的罢?”

    谢阿弱一霎皱起眉来,愈发冷淡道:“嫁人的事情,我从未想过,不过要嫁也只能在这魏园里挑人了,因为我只想一辈子都在你园下做杀手!——既然是魏园里的人,谁会嫌弃我背上有伤呢?况且这草生得这样好看,经冬自然会凋,不如舍了它们再长一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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