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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而来-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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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口气僵硬,说:“还好。”
他端起咖啡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
我又加一句:“最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我就把面包当作馒头,带芝麻的就当是烧饼,通心粉当作面条,慢慢的也就好了。”
说完,我就闭了嘴。
淡的是味觉,强悍的是心境。
我的整颗心这许多年颠沛流离,满目疮痍,也从来都没有资格在食物上面做过多纠结。
廖长宁看我一直低着头不肯吭声,只好低声无奈叫一句:“翘翘——”
谁要他再用那温柔至死的声音说那温馨的句子?
我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心态,从血肉纠缠的不依不饶走到隔岸观火的无关痛痒,这几乎是两个极端。初遇他时候的我,年纪小,性子急,内心像是藏了一头小怪兽,暴躁起来觉得自己的性命都可有可无,而现在,我已经很少能真正怒起来。
我已经不想再像一个斗犬一样随时随地叫起来。
夜宿廖长宁在剑桥镇郊的别墅,三层的别致楼房,红白相间的砖墙,附带一个不大的庭院,打理的十分整齐干净。
距离我的宿舍非常近。
我不太想自作多情,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顾雁迟一直应酬到很晚才回来。
我正窝在壁炉旁边的沙发里喝酒,正宗的俄罗斯伏特加即使兑了橙汁还是让人不免有些昏昏欲睡。整个厅内只有我一个人,灯火昏黄,我取出留声机旁厚重木质架子上的黑碟来听,是那首找寻了太久的法文歌。
顾雁迟问我:“长宁呢?”
我懒懒散散的回答:“去睡了,说头痛。”
他坐在我对面,也馋酒:“给我来一杯。”
我起身倒给他,问:“待会儿醒了,半夜谁服侍他?”
顾雁迟顺口就说出来:“有佣人啊,Aunt Lisa不在么?”
我接着问:“他在这里置业?”
顾雁迟沉默。
我不依不饶:“他经常来?”
顾雁迟说:“每年冬夏固定两次。”
我觉得嘲讽极了,捂着脸无声哭泣一会,又问:“那他为什么不见我?”
顾雁迟耸肩摊手:“别哭,翘翘。明天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他又加一句:“或者,他觉得你可以掌控好自己的生活。”
我握紧双拳怒道:“You know nothing!”
顾雁迟连忙举手投降。
我喝尽杯中酒,摇摇晃晃站起来,醉生梦死。
我直接问:“去年,我的宿舍失火,是他帮我安排了住处吗?”
顾雁迟一边摇晃杯中酒:“我只知道他那个时候恰好在欧洲,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后面的事情我不清楚。”
我已经饮醉,落地窗外风疏雪浓,庭院内光秃秃的树木影影绰绰。
一夜无梦。
次日早晨,我刚刚睁眼,就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雪花夹杂着雨滴略显清脆敲打着地面。透过雾气笼罩的窗户,依稀只能辨认出一种颜色。
纯净的白,完全是那种瓢泼大雨直接在半空中冻成的冰碴。
这种天气不适合出门。
我坐在窗边的圆桌旁玩扑克牌。
廖长宁轻袍缓带,他这几天飞遍整个北欧,又很难在飞机上休息,昨天已经到体力极限,似乎是很累,一直半靠在一旁的贵妃榻上闲闲翻一本书。
因为怕我无聊,他主动坐过来问:“在玩什么?”
我抬头,回答:“算24点。”
他皱眉不解。
我简单给他解释一遍规则。
他点点头,说:“我陪你一起。”
我转了转眼珠,“好,但是我们要定个彩头,每一局赢的人都把扑克牌收归己有,最后以握牌数量论输赢,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廖长宁觉得有趣极了,“一言为定。”
我伸出右手跟他三击掌为誓。
我自诩对数字天生敏感,以前跟朋友们在一起玩更是常胜将军,我以为此局必胜无疑。而事实证明,我实在太高估自己,廖长宁才是天生过目不忘的算牌高手,他甚至能根据已经出来的牌大致算出后面即将出现的数字。
他手中的纸牌越来越多,我开始灰心丧气。
我在桌子上甩掉一把牌,气鼓鼓的说:“你还装作不会玩!”
廖长宁心情不错的收拾残局,笑道:“愿赌服输,你欠我一个要求。”
我嘴硬:“一言九鼎,我当然不会反悔,你说吧,是什么要求?”
他白皙瘦长手指在下巴上蹭了两下,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说:“我还没有想好,先欠着。”
我不同意,正想争辩。
顾雁迟从楼上下来,笑道:“翘翘,你输的一点也不亏,长宁在拉斯维加斯每年举办的21点世界大赛中拿过名次的,记牌算牌还有谁比的过他,我们从来都不跟他玩。你这个24点——”
他又笑:“对他来说只是小儿科。”
我无比郁闷。
廖长宁解释一句:“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24点的规则。”
晚上,雨雪俱停。
廖长宁陪我去看戏。
英国戏剧不用于中国戏剧的意会含蓄,他们讲究实景还原。
来伦敦看的第一场戏是《皆大欢喜》,在莎士比亚环形剧场。我买的站票,位置在距离舞台很近的地方,英国人对戏剧极为推崇,剧场内经常座无虚席。其实当时,很多古代英语我都没听懂,即便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听懂,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看戏的热情,我不定期会跑去特拉法加广场上的订票小亭买一张流行的戏票,然后耗上一个下午或晚上在剧院。
这次看《终成眷属》。
尽管是以喜剧结尾,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讲述女主人公如何费尽心机去争取一个出身高贵的纫袴子弟的爱情。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后的喜剧结局也带了暗黑色彩。
散场出来的时候,又飘雪。
街头寂寞的玻璃橱窗里的那些古董,伴随着片片雪花飘落朦胧上一层童话色彩。泰晤士河很像伦敦这个城市,历久而弥新。
我们站在街头的灯火辉煌中,我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几分伤心几分痴。
忽然落泪。
廖长宁把我的头用力抱在胸前,我整张脸埋在他的大衣襟里,鼻尖氤氲弥漫都是他身上蕴霭清冽的味道,淡到只可意会,浓到无法忽视。
这个姿势和怀抱实在太有安全感,我哭的越来越厉害,渐渐转为呜咽,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廖长宁始终默默无语。
一颗心漂泊太久,我需要的是尘埃落定的生活。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3)
廖长宁这次在欧洲逗留许久。
除了偶尔飞法兰克福,其他时间都耗在剑桥镇郊外的那栋别墅。
英国的冬天,天黑得极早,早到让人莫名其妙,仿佛一出提前落幕的戏,还以为是恰到高/潮处,只见眼前一黑,幕帘已被人陡然拉上。
我从中餐馆打工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我只觉得冷气扑鼻,冻得几乎失去了嗅觉。廖长宁就站在街角的车子旁边,那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我站的柜台的位置。他穿一件灰色的厚大衣,墨色的直筒裤,同色系的牛皮短靴,双手插兜,没有戴围巾。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迟疑片刻,主动走过去。
廖长宁勉强冲我露出微笑,问我:“做事很辛苦?”
我恍然大悟——
今天晚上临时修改餐单的客人太多,排队的客人又不愿意长时间等待,手忙脚乱之中我做错了一单,送餐员冲我发了一大顿脾气,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但是无论如何,餐点是一定要重新送的,因为我的疏忽大意,让他骑着摩托重新消失在冬夜的凄风冷雨之中,到还不如被骂一顿来的痛快。
这样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我已经能坦然接受生活磨难的洗礼。
廖长宁却受不了。
我语气平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那么早就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他还未开口,就按着胸口咳得停不下来。他的手臂撑在车顶之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连忙扶着他坐进车子,转身又跑回店里用自己的保温杯打包了一份滚烫的蔬菜汤,然后坐进副驾驶。
我问他:“我听雁迟说你去了德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低声回答:“两个小时之前——飞机刚落地,我突然很想见你,就直接过来了。”
车子的暖气开足十成,我递过去杯子的时候碰到他的指尖却如触冰雪。
我不想对他冷嘲热讽,嘴上却控制不住,“你可以三年不见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廖长宁面上一愣,没有作声。
我突然觉得无趣极了,我拉开车门下去直接往地铁口的方向疾步走。身后廖长宁追了上来,我没理会他,他一边忍着咳嗽一边拉我的手,“翘翘……咳咳……外面太冷,我送你回去。”
我冷冷的用力甩开他的手,“不用,太晚了,你回去吧,我累的很。”
我哆哆嗦嗦的站在地铁站台上等车。
周围挤了一大堆人,地铁歌手抱着陈旧的木质吉他,嘴里轻哼着的一首音调寂寥的曲子,在站台之间回荡。
老鹰乐队的Desperado,亡命之徒。
我们中间又有哪个人不是感情面前的亡命之徒?
廖长宁再也没有主动过来拉我的手,他抄着口袋静静等在一边——
好像他愿意就这样陪我走到地老天荒。
我们辗转换了几次车,上上下下好几回,直到廖长宁终于开口说,“翘翘,别再继续乱走了,我带你走走,然后送你回家——你想回国的话,完成学业就回去,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他。
我出了地铁口,走上一座桥。
从这里能看到伦敦最繁华的夜景,古老与摩登的建筑物在这里交融,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碰撞着互相辉映,静静诉说着一个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的昨日和今天。
越繁华越落寞。
这世间之大,夜色苍茫,我只是如蚍蜉一般过客的存在,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在外面逛了大半夜,直到身后廖长宁压抑的咳嗽声越来越难以掩饰才作罢。司机开着车跟在两个街区之外,来的很及时。
廖长宁坚持先将我送回宿舍。
我站在楼下与他告别,又说:“想必你已经知道,去年我差点被烧死在这里——其实,是因为你的一张照片,我本来已经出来,为了拿回那张照片又跑回去的。不过,这跟你无关,我也觉得自己傻极了。”
我知道他会心痛,所以才说给他听。
我转身就走。
次日,远在大洋彼岸的顾雁迟致电给我——
翘翘,长宁昨天召了家庭医生过去,好像很严重,我不在当地,你帮我去看看他。
我下课之后直接坐公车过去,下车之后又步行很久才到那栋别墅门前。Aunt Lisa是个胖胖的和蔼的黑人阿姨,她见过我几次,给我开门的时候十分热情。她的口吻十分关切担心:“廖先生昨天回来之后烧的很严重,咳嗽了整个晚上,Stanley过来给他打了点滴,现在还睡着。”
我上楼去廖长宁的房间。
他竟然醒着,靠在床头一边打点滴一边看手中的平板电脑,一旁的矮几上有几本淡蓝色的文件夹。他穿一件军绿色的小格子的家居服,因为畏冷,又披一件深灰色的喀什米尔羊绒开衫。即使是在病中,也丝毫不见狼狈神色。
见到我,他十分意外,摆手示意我过去。
我看他手边杯子里的水已经冷掉,又下去换了保温杯倒一杯热水上来,坐在他的床边。
廖长宁收起手边的公文,笑着问道:“今天没有去上课?”他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温柔,仿佛对于昨天的事情毫无芥蒂。
我搓搓手指,低头回答:“上完课才过来的,你生病了还要做事。”
他无奈道:“没办法,日日都有文件传过来要我签字才能办理,我不工作,很多事情都无法进行。”
我辩驳道:“能随时休假的CEO才算是具备成功的领导力。”
廖长宁被我逗乐了,一边咳嗽一边笑道:“翘翘,看来你这几年从书本上学到了很多这样的理论知识,可见名校的教育似乎也比不上实践出真知。”
我不服气的鼓鼓嘴,没有作声。
廖长宁斟酌片刻,问我:“你要入投行?”
我顺势回答:“你也说我需要去实践中历练。”
他向我抛出橄榄枝,说:“这几年,远达的投资管理部已经开始单独剥离出来做业务,雁迟在香港有两间注册独立法人的投资公司,他们一直在招Quant——你知道的,这跟其他投行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你过去——”
我打断他的话,“不需要,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你不要管我了。”
廖长宁低声叫我,“翘翘,不要任性。”
我不欲多谈,沉默下来。
廖长宁病了大半月,一直没有离开剑桥。
我经常会过去探望他,久了竟然也能平心静气跟他讲话。
偶尔有下属和朋友过来,他们谈话也并不避讳我,我渐渐了解到他这三年也如我一般几乎一刻不得空闲。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重新整合一个巨无霸企业的困难与艰辛——
这几年,我对他的动作多有所耳闻。
打压廖氏之中李柔筠的心腹之臣,大刀阔斧进行重组并购,毫不留情的清除无效资产,一步步接近他胸中丘壑的宏伟蓝图。经济界甚至有著名评论员称他三年前将廖氏企业工业板块整合进远达光迅的行为是“借尸还魂”的波澜壮阔的之举,足够在全世界商学院教科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肯纡尊降贵亲自拨冗指教我,我却依旧不知好歹的拒绝。
晚饭吃的是Aunt Lisa煮的咖喱牛肉,我又喝了半杯鲜榨的石榴汁。中途从外面来了两个拎着公文包的白人,廖长宁进去跟他们开会,一直到很晚都没有结束。
我帮Lisa收拾了厨房,踱进书房。
他们的会议很显然一时半刻无法结束,我急着进入学校的数据库下载一篇论文,所以没有经过廖长宁的允许就打开了他的私人电脑,没有设定密码。
看到桌面的那一刹那,我愣在当下——
那是我的背影。
我这几年唯一一次的长途旅行,在十月巴伐利亚繁茂森林的山丘下,被同行的朋友拍摄下来的背影。我穿着军绿色的长毛领棉服,脑袋上扣了一顶深咖啡色防寒的绒线帽,因为初冬连绵不绝的雨水,整个画面都有些雾蒙蒙的清新无畏。
我曾经把这张图上传到我国内的博客。
我用他的浏览器翻开许久不用的博客地址,第一排赫然就是他最近使用过的痕迹。这样看来,这几年我那些无病□□矫揉造作的心情独白以及对他的思念,他心中已经无比清楚。
时至今日,我很难不自作多情。
本不奢求,他却再次给了我希望。
但是如果注定终以失望结局,我倒宁愿从未希望过。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4)
随后的几个月,我忙于准备毕业论文答辩。廖长宁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我也不是很在意,生活的重心已经转移。
我似乎重新找回了未来的方向。
英国的夏日如春,是一年四季之中最美好的时刻。
当我站在如茵的绿地上把学位帽抛向蓝天时,行李里已经静静躺着护照和回国的机票。我心中隐约期待廖长宁会出现在我的毕业典礼。
但是,并没有。
我忤逆他为我做好的安排,执意要按照我自己的选择进入投行做分析员,果然还是惹恼了他。苏文打算归国执教,他的父母从国内过来正在台下等着与他拍合照。他一直细致妥帖,又刚好赶上B城一所高校引进人才,直接评了副教授的职称,倒也算相得益彰。
我又四处逡巡一圈周围的人头攒动,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
似乎,在为了梦想而不断迁徙的道路上,情感的代价是微不足道的。
我已经能坦然接受。
我给G教授亲手抄写了一卷《金刚经》作为礼物,他很喜欢,笑着拥抱我,用中式祝福说:“Song,Hope you a bright future!”
前程似锦。
分别已经成为一种美丽的姿态。
B城CBD,高楼林立。
夜色灯火辉煌,繁华富庶,流金溢彩。
这其中的风光与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刚入行,实习期结束之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是西部一家能源公司的上市案。整整三个月,我每天都奔波于见客户,做信息收集,测算经济模型,写分析报告这样循环往复的快节奏生活中。
结案的最后关头,我们整队人奔赴香港中环。
连续数日不休不眠跟进交割,甚至经常会有一周工作九十个小时以上的情况。
我没有时间逛街shopping,更不用说运动旅行或者做一切消遣性的活动。所有工作之外的空闲我几乎全部是在睡觉。
但是,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这段时光是值得的。
这个项目提成奖金几乎能与我十二个月的薪资持平。
还有什么样子的工作,能给一个二十二岁刚毕业的年轻人这样的回报?
庆功宴恰逢平安夜前夕,设在B城江边整座城市制高点的顶层旋转餐厅。
盛世浮华一览无余。
我一直都认为初入职场的上司很重要。
团队的Leader是个ABC,籍贯台湾,斯坦福的硕士,毕业之后削尖了脑袋挤进那条同时通往天堂和坟墓的华尔街,供职于全世界顶级投行高盛集团,这两年工作渐渐转向亚太地区。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做到了MD的位置。
Devin做事严谨却又为人随和,虽然毫不张狂,却透着股与生俱来身在上位者的傲气。
这也是少年得志之人共通的表现。
Devin的普通话总是带着浓浓的台腔,尾音就会平添一种奇异的旖旎。他下午还在加班,到餐厅时候我们已经酒至半酣,先爽快自罚三杯,再开口就是感谢各位同僚的场面话。
驭下之道,这半个洋鬼子倒是很得心应手。
我心下有些放肆,面上就表现出来。
Devin的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过来,笑着问:“Song,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说出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啦。”
我连忙举杯掩饰:“Merry Christmas!”
他也不计较,隔桌抬手示意,饮尽杯中红酒,又提一句祝酒词:“世界都将会是我们的!”
Devin已经饮至微醺,这样卓尔不群的言论如果在平时,他会认为是有失分寸。
纸醉金迷的夜晚。
出来时天空在飘雪。
我看到有几个男同事已经搂着在晚上Party上新认识的女朋友的腰坐上出租车的后排。
似乎,只有纵情声色才能让疲倦缓解。
而我却特别想回到酒店公寓的大床上睡个昏天黑地。
万丈高楼伟岸矗立在如白昼般的瓦蓝夜空,街对面新开的百货商场在平安夜彻夜营业,灯火通明。广场中间布置了一棵苍郁挺拔的巨大圣诞树,树梢已经悄悄被白雪覆盖,年轻男女们围在一起拍照留念。
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在夜里很美。
我站在广场路边等车。
我穿一件过膝的藏青色的羊毛大衣,包裹薄薄丝袜的双腿好像□□在寒风之中,我轻轻用脚尖踢了下地面缓解一下穿了十几个小时的细高跟鞋引起的小腿酸痛。
Devin叫了代驾,那辆低调银灰色雷克萨斯经过我身边时,他笑容满面的摇下后排车窗招呼我:“Song,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跟他根本不是同一个方向。
我迟疑片刻。
后面广场通道缓缓驶进一辆黑色宾利。
车灯亮了两下,从后排走下一个人。
廖长宁穿了一件铅灰的羊毛短大衣,紫色格纹围巾随意系在胸口,肩头落了一层细碎的雪花,干净修峭的像是裹挟着夜色里风雪的寒意。
我低头凑近车窗跟Devin打招呼:“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家里人过来接我了。”
Devin下意识的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的眼神微凝,有一瞬间的迷惘,而后又有些恍然大悟似的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便离开了。
我们并排坐在车厢后座。
廖长宁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头。他又清瘦许多,侧脸线条棱角分明,容色如常,心情似乎不错,就连眉宇之间惯常带的三分清寒都减弱了。
这样封闭的空间里,我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脆弱感,仿佛——
他下一秒开口让我去随他浪迹天涯,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廖长宁开口笑了笑:“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家里人——”
竟然听到了。
我点点头,口气不无郁闷:“家里人却缺席了我的毕业典礼。”
他无奈笑着说:“前阵子,确实是因为其他一些事情耽误了,我一直觉得抱歉。”
我直接问:“不是因为我一意孤行进投行?”
廖长宁面上一冷,平淡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平均每周工作七八十个小时,做这么辛苦。”他认真又加一句:“你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我固执强调:“但是事实证明我做的很好。”
他对我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进行评价:“翘翘,你这样一往直前的干练,无畏得有些可爱。”
我却没有半分窃喜。
他依然是把我当成他的小女孩。
我打开身边的手包,抽出一张□□,那是我去英国之前他让顾雁迟办理第一学年学费和生活费的VISA,之后也一直有定期转汇进来,每笔都不是大的夸张的数额,但足够让我在伦敦衣食无忧。
事实上,除了最开始第一年的学费和各项杂费,我再也没有从那张卡里取用过一分钱。
我递给廖长宁,抬头正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我在国外读书一直是半工半读,读研的最后一年,我跟了几个项目也赚了一些钱,再加上这次的奖金,已经按照这几年国内银行贷款的利率把你最开始帮我缴付的费用补齐——”
他眉头紧皱,厉声打断我:“翘翘——”
我夷然无惧,继续说:“你听我说完——我把这些钱还给你,并非是矫情的无病□□或者是想跟你划清界限。”
他的目光里像是燃烧着火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沉默很久,反倒不想继续说下去。
飞蛾扑火是一种本能,但是我已经不想再次两败俱伤。
我长出一口气,按下手边座位上按钮打开前后排之间的隔板,吩咐司机:“请在前面的路口停一下车。”
廖长宁握着我手腕削白细瘦指节蓦地紧了几分,还未开口就偏过头呛咳一声。
我的口吻平静的不带一丝感情:“我就住在前面悦华酒店公寓,谢谢你送我回来。”
旗鼓相当,棋逢对手。
我心里其实十分清楚,如果时至今日我依旧做不到,那么,见如不见。
大雪不眠不休地下了整整一夜。
一觉无梦。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一点。起床后在楼下健身房的室内游泳池打了几个来回,顿觉神清气爽。我已经深刻体会到女人的生存之道在于怎样在当今男权社会里得到物质、感情以及尊重,也明白一副好皮相和修养的重要性。
于是,从头发到指甲又重新收拾一遍才出门。
到达苏文学校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校园内平安夜的氛围已经很浓,广场上搭建好的文艺舞蹈晚会的台子正在调试灯光,将教学楼映衬的如碧玺般五彩缤纷。
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年轻人从我身边走过。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竟然会有隐约怅惘的情绪,就比如像“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诗句,以前觉得不美,但现在回味,又不同。
这大约也是因为心境变化的关系。
苏文还未下课。
我在偌大阶梯教室后排选一僻静角落坐下来。
看得出来,他很受欢迎——今天平安夜,就算按大课的人头来算这样的出勤率已经算是十分可观。走廊开着灯,亮如白昼,后门旁有经过的稀疏人流投向我探寻的目光。苏文终于注意到我,他手下正在翻教案的动作一顿,随即推了推脸上的金丝边眼镜,唇角露出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讲《证券投资学》。
有活泼的学生起哄问他的股票每日能入多少金?
苏文把目光投向我,笑着跟他的学生介绍:“老师刚好有一位投行工作的同学过来,大家欢迎她跟我们分享一下金融业的从业心得。”
十七八岁的男生女生浑身都仿佛有用不尽的热情。
他们一边鼓掌一边问:“苏老师,是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
苏文并没有直接否认。
我只好站起来说:“其实,名利场上的刀光剑影,往往会让男人变得老奸巨猾,女人则会尖锐锋利,迷失本心。你们想要真正迈入社会,还得要努力充实学习生活,提高自己。”
显然,他们并不是很关心这些过来人的套话。
有一个高个子男生从座位上直接站起来高声问我:“既然美女姐姐你不是苏老师的女朋友,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啊?”
我一愣。
下课铃声响起,苏文连忙替我解围:“臭小子,敢调戏老师的朋友。”
满堂哄笑。
冬天的日短,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我跟苏文闲庭信步一般走在校园里,他的车子在东门的停车场,距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
他跟我道歉:“刚才我不是故意让他们那样说,如果让你为难——”
我连忙说:“我并未放在心上。”
苏文点点头,说:“那就好。”
他这么多年在我身边,一直都是如此,从来不愿意让我难堪一分一毫。
苏文是那种传统男人,拥有很多让女人着迷的优点,细心体贴,尊重女性。走上讲台,那种风度翩翩的样子,虽然不美,但某种气质也迷人。
他归国之后就在B城买了房子,学校的福利限价房,全款。
地段不错,接近两百个平方,面积已经不算小。
客厅里,电视屏幕正停在体育频道,正在转播一场NBA篮球比赛的赛事,场上是疯狂奔跑追逐过人投篮的高大球员,周围是热情洋溢的观众席。
房间内,时不时地响起观众的呐喊和讲解员接近语无伦次地嚎叫,气氛热闹而喧哗。
我安静坐在沙发上——
厨房是开放式的美式装修,从我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正低头认真煮意大利面。旁边宽大的餐桌已经摆好的牛扒和沙拉配色漂亮的不太真实。
全神贯注,细心妥帖。
或许,这样烟火气息十足的生活才应该是我最终的归宿。
我的心里是一片空白。
☆、殊途同归(1)
圣诞节过后。
我继续投入纷繁忙乱的工作。
几乎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充斥各种Report、M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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