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九零年代-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熊碧云背着哇哇大哭的杨鑫,一边放牛,一边弯着腰打猪草。
  儿子媳妇忙,没空打猪草,于是两家的猪也让她伺候。
  范大妈扛着锄头,从路边经过,看到她,说:“熊碧云啊,天这么热,还打猪草呢,回去歇着吧。”
  熊碧云直起身。她弯了一会腰,再抬头,便感觉整个人都是眩晕的,眼前发黑。她勉强稳住了,太阳照着满脸的汗水,讪讪地和范大妈打招呼:“哎,范大妈,是你啊。”
  范大妈好久没见她了,走近来唠嗑。
  熊碧云脸发黄,嘴唇发白,笑的很是勉强,范大妈道:“熊碧云,你这脸色咋这么难看啊?是不是生病了?”
  熊碧云道:“没有。”
  范大妈说:“我看你是中暑了,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这一大家子,有的是你干不完的活,别太累啦。让你儿子媳妇干吧。”
  熊碧云无奈说:“他们哪有空哦。他们忙得很,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范大妈说:“你也要心疼你自己嘛……你看你,本来就是个病身子。”
  熊碧云说:“没啥呢。”
  范大妈说:“你家那个狗。日。的啥时候回来啊?”
  问的是杨文修。
  范大妈很讨厌熊碧云的男人,一个村的熟人,从来见面不打招呼,张口闭口“狗。日。的”呼之,熊碧云也听惯了,说:“还要几天呢,周末他就放假了。”
  范大妈笑说:“哎哟,看把你高兴的,现在他每周都回来哇。”
  范大妈口气有点嘲讽。
  熊碧云说:“哎。”
  “转性了嘛。”范大妈说:“以前一个月都不回来,现在还周周都回来,你们感情好哟。”
  熊碧云讪讪。
  范大妈提到杨文修,话就多的如尿流,说:“人家贵气的很哟。回来,看到我们这些乡下人,理都不理,招呼都不打。一天穿个皮鞋到处跑,头发抹的香喷喷,没事就坐在那,翘个二郎腿,抽烟,打牌,喝茶。人家命好,哪像你哟,天天累死累活做牛做马。”
  她问熊碧云:“他回来,给你拿钱不哇?”
  熊碧云说:“拿了一点。”
  范大妈说:“一点?一点是多少哇?”
  熊碧云说:“上周给了我二十块。”
  范大妈很鄙视地说:“他一个月挣几百块,才给你二十块。你说他挣那么多钱都拿去干啥了?他一个人,光吃喝能用掉多少啊?”
  熊碧云说:“春狗交罚款,他出了一半呢。”
  范大妈说:“那是他该出的,他一个吃皇粮的,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他好意思不?不要脸。”
  范大妈是个厉害人物:“我跟你说,你找他要,让他给你拿钱。他有钱,让他给你买衣服。这个狗日的,一分钱都不留给他,你全给他拿走。我说,你呆在这,天天给你儿子媳妇干活,多累啊,你让他把你接到他单位去耍,让他给你煮饭。他不是喜欢煮饭嘛,煮的饭好吃的很。你这人,要学会享福,别天天干活啦,他不心疼你,你要自己心疼自己。”
  熊碧云尴尬地笑着:“哎……”
  敷衍的异常艰难。
  范大妈东拉西扯了一堆,完事便扛着锄头走了。临走看了一眼杨鑫:“哎哟,你们这娃长的可真好看,跟他爸似的,春狗娃子英俊啊。”
  孙女是长的漂亮。
  跟春狗一样,双眼皮,大眼睛,轮廓分明。皮肤白净像她妈。杨家的孩子个个都不丑,尤其春狗罗红英夫妻,基因好,生的两个女儿都很漂亮,一看那脸面儿就是美人胚子。

  ☆、家务

  熊碧云陪继续打猪草。
  范大妈说她脸色难看,其实她自己也感觉身上不舒服,一上午她整个人都是累的,提不起精神,走路背也打不直。她感觉头脑很眩晕,很有可能是早上没吃饱的关系。
  最近她总是感觉肚子饿,没吃饱。
  她和杨文修没有种地。两个儿子,每年给父母称一百斤新谷子,夫妻两个单独开伙。前不久,二儿子跟她说:“妈,爸平常不在家,你一个人,也懒得做饭了,以后跟我们一起吃吧。”
  话说的多好听,好像是怕她一个人做饭累着似的。
  实际上,她现在,不一个人做饭了,变成给他们一家人做饭。他们天天下地,她天天给他们做饭。
  熊碧云心里不想跟儿子一起吃。
  她一个人,想吃啥吃啥,自己屋里有米有油,杨文修也给她留的有钱,她想买啥可以上街买。跟二儿子家一起吃,她的那点钱就拿去给二儿子家用了,别人说的好听:“你吃儿子的,儿子在养你孝顺你。”实际上,个中的辛酸,她自己知道。煮一锅饭出来,儿媳妇赶紧给小孩子盛一碗。两个小孙女,跟两只小猪似的,吃了一碗不够,还要一碗,一顿要吃三碗。熊碧云只能吃小半碗。她儿子笑嘻嘻地说:“妈年纪大了,吃得不多。”
  其实熊碧云根本没吃饱。
  她很饿。
  不是她非要跟小孩子抢饭吃,她知道孩子能吃,只是她实在有时候饿的受不了了,闲着无事还好,每天还要干这么多活计。
  她留了心,想每次煮饭多掺点水,多放点米,但是儿媳妇一看见,就急了,说:煮多啦,煮多啦!妈,你莫煮这么多,吃不完浪费了。”赶紧舀一瓢出来倒掉。儿媳妇天天盯着她做饭,生怕她多放了一粒米。
  熊碧云心想:吃不完我吃,实在吃不完下顿吃,咋会浪费呢?
  可是儿媳妇这么说,她不知道咋反驳。
  儿子天天诉苦:家里又没钱了,这咋办哟。
  儿媳妇天天念叨:米吃的越来越快了,这还没一个月,一缸米就见底了。
  儿子说:原来我们四个人,现在又加上妈,人多了嘛,五张嘴呢。
  她不知道儿子媳妇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是这种话她听了不舒服。那意思,好像在说自己吃了他们的饭。她心想自己给他们煮饭,放牛,喂猪,并没有白吃谁,但儿子媳妇总是一副她吃了他们的饭,被迫无奈地供养她的口气。
  吃了他一口饭,事情就全堆上身了。
  “妈,你闲着没事,你把碗洗了吧。”
  “妈,我们地里忙,你帮忙煮一下饭,照看一下孩子。”
  “妈,你闲着帮我把衣服洗了。”
  “妈,给猪打点猪草,把猪喂了。”
  “妈,把牛牵出去吃草,给牛喂水。”
  “妈……。”
  “妈……。”
  “妈……。”
  她身体不好,有头晕的毛病,儿子媳妇发了话,她就得去做,要是一样没做好,两口子就板起脸来给她脸色看,好像她是个吃白食的。
  兄弟两家比着来。
  这家说:“你给大哥带孩子,不给我们干活,你就是偏心。”于是让她洗衣做饭打猪草放牛。
  那家说:“妈天天给你们家干活,就只给我们带个孩子。”觉得不公平,没事也跳出来使唤她。
  “妈,帮我们给牛喂水。”
  罗红英的声音又急又脆:“妈,院子里晒的粮食收一下,要下雨,来不及了!”
  几百斤粮食,铺开晒了一天,她一个人在那,用耙子推、用笤帚扫、用撮箕装,没人帮忙。辛苦弄进口袋里,又拼命一袋一袋挪进屋里。灰尘漫天,她累的头昏眼花,只是不行了。而老二看到她给大儿子家干活,接下来更要变本加厉地使唤她。
  她也没有七只手八只脚,哪能做得了这么多事?
  可是她没有下地耕田,在别人看来,就觉得她是个闲人,她没有干活。
  她是个老实人。
  老实胆怯了一辈子了,这样的苦楚,她不知道向谁去诉说。
  熊碧云头晕的厉害,打了一会猪草,便回家了。她坐在院子里,哄杨鑫,杨鑫饿的嗷嗷哭。
  杨鑫饿,她也饿。
  婆孙都饿。
  饿了一会,熊碧云决定去煮点吃的。
  这样不好,儿子媳妇不在家,自己偷偷一个人煮饭吃。她安慰自己:不是我想吃的,是鑫鑫饿了,我给她弄一点,孩子饿不得。
  她把杨鑫放到自己屋里的床上,走进厨房里,往锅里掺水,熬粥。
  她剥了半杯花生,在案板上剁细,等水开了,连米一起倒进锅里煮。
  她心里说:“鑫鑫要吃花生,不是我要吃。”
  火烧的旺,很快,奶白色的花生粥在锅里翻滚,香气四溢。粥快煮好了,她回屋子里看鑫鑫,杨鑫已经哭的嗓子都哑了,还尿了一裤子。
  熊碧云一边给她换裤子,一边哄:“不哭了哦,待会就给你喝花生粥,香香的,不哭了哦,鑫鑫不哭了。”
  她这边抱着杨鑫,却不知道儿媳妇突然回来了。
  二儿媳妇,岳桂华,干活干到一半,锄头坏了,回来换锄头,闻到厨房里有香气,进去一看,锅里煮着饭呢。
  她顿时猜到这是老太婆在开小灶。她走进熊碧云屋里,假装不明白问:“妈,这才下午,你煮啥饭啊?这么早煮晚饭?那点饭够谁吃啊?”
  熊碧云知道被儿媳妇看穿,尴尬的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她讪讪道:“不是,鑫鑫饿,一直哭,我说给她煮点花生粥,免得她一直闹。她一天没吃呢。”
  岳桂华没法说啥,只“哦”了一声,说:“那你们吃吧,我换个锄头,锄头坏了,我还要出去呢。你别忘了打猪草,晚上给牛喂水。我们今天要晚点回来。”
  熊碧云答应道:“哦……。”
  岳桂华没说啥,便走了,然而熊碧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了。
  她给杨鑫喂了一碗粥。
  吃着粥,杨鑫不哭了,她饥饿地伸手捧勺子,还想吃。熊碧云看她吃的香,心里也不由得欣慰起来,笑拍她屁股说:“没良心的哟,现在啥都管我要,等长大了就不要我咯。”
  杨鑫咿咿呀呀:“饭饭……”
  熊碧云也吃了一大碗花生粥。
  老的吃饱了,小的也吃饱了,熊碧云有了力气,背着杨鑫,去给牛喂水,顺便再放一会牛。
  黄昏的太阳暖烘烘的,熊碧云牵着牛走在坡上,背上背着咿咿呀呀叫唤的小奶娃。温暖,饱足,她有种短暂的满足和幸福。
  熊碧云知道,那件事被儿媳妇知道了,肯定要没完。果然。
  岳桂华当天就跟丈夫说:“我说你妈,天天趁咱们不在家,自己煮饭吃呢。啥意思啊?怪我们亏待她,没给她吃饱?天天是她自己在煮饭,爱煮多少煮多少,每次劝她吃饭她又谦虚,结果自己在家开小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儿子的亏待她呢。我白天看她,还煮的花生粥呢。家里就那么一点花生,还要留种子,我们都舍不得吃,她一个人偷偷煮着吃。她还跟杨鑫两个人吃呢。你妈吃就算了,你哥哥的孩子你妈给他们带,他们啥都不管,还吃我们的饭啊?”
  猴娃说:“哎呀,算了算了。”
  “她是我妈,别说这些了,她爱煮就煮吧,她又吃不了多少。”
  岳桂华说:“两个人,天天这么吃,吃的可不少啊。”
  她只看到一次,然而默认熊碧云天天趁他们不在家偷吃了。
  改日,猴娃见到罗红英,开玩笑:“你们家杨鑫,天天在我们家吃饭哟,要不要给我们秤点粮食。”
  罗红英听到这话,火不能更大了,面上不说,回头找到熊碧云:“妈,你别让鑫鑫在老二家吃饭了,免得人家跑我跟前来说,说我们家鑫鑫整天吃他们的饭。明明只是一顿两顿,说的跟天天在他家吃似的,哪有这样的事。你以后在家要是想一个人煮饭,你开我的门,在我厨房煮。反正你那有钥匙,米柜你也知道在哪。”
  她气不过道:“吃,吃,吃他一顿饭,还能把人吃穷了不成。”
  熊碧云听到这样的话,整个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知道肯定是二儿子家找大儿子家说话了,就因为一顿饭。
  再到吃饭,岳桂华劝她:“妈,你多吃点,吃饱。” 
  熊碧云却更不好意思吃了。
  杨文修放假回家来,熊碧云便隐隐跟他抱怨。
  杨文修听她说这个,恼了。
  这天晚上,他刚回家来,正在灶上煮饭。听熊碧云说这事,他生气道:“你是个猪脑子?他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我说了让你不要管他们的事,你自己不听怪得了谁?我跟你说,让你自己煮饭自己吃,不要把钱给他们用,你自己要给。几十岁的人了,饭都吃不饱,还好意思说。你给人家放牛煮饭喂猪,人家饭都不给你吃,你还替他操心。你就是活该。”
  熊碧云道:“他们也过的苦,能有啥办法……毕竟是一家人,能帮一点是一点。”
  杨文修道:“那你就去伺候他们吧,别问我,累死了不关我的事。”
  熊碧云求助无门。
  她想要的,并不是丈夫的斥骂,但杨文修对她,只有斥骂。
  杨文修回家来,买了两斤肉,炒了一个肉片,一个肉丝,煮了白米干饭。
  熊碧云说:“叫儿子媳妇一起来吃吧,好不容易炒点肉。”
  杨文修道:“你有几块肉给他们分,不叫。”
  熊碧云只得作罢。
  杨文修说:“把娃儿们叫来一起吃。”
  熊碧云连忙去了,去大儿子家,把金盼叫来,又去二儿子家,把金顾金望叫来。三个孙女,一听说要来爷爷屋里吃饭便欢欣雀跃,熊碧云把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祖孙五人开饭。
  晚上,熊碧云带着杨鑫睡觉。
  杨鑫每天跟着她,已经习惯了要跟婆婆睡,不肯跟她妈睡了,罗红英也没空照顾她。临睡前,熊碧云给杨鑫洗脸,洗脚,抹点润肤油,完了抱到自己床上。
  屋里摆着两张床,里面那一张比较小,是黑色的,底下铺着干稻草,棉絮床单。睡起来有点硬。
  外面大一点的红色床,垫的是弹簧床垫。
  黑色床是熊碧云睡的,红色床是杨文修睡的。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是分床睡,分了几十年了。

  ☆、老东西

  杨文修在家,熊碧云要松快一些。
  男人放假回来,夫妻两就单独开伙做饭。杨文修喜欢做吃食,他是讲究人,只吃。精米细面。农村人煮饭,把那米啊面啊,菜啊的,搞在一起煮一大锅,大盆一盛,跟和猪食似的。杨文修有钱,清水煮白粥,煮的米香四溢。
  熊碧云也不干活了,牛也不管,猪也不喂,只抱着杨鑫玩耍,等着饭好了吃早饭。
  她抱着杨鑫到院子里摘香椿。
  院子里有两颗非常高大的香椿树,这会春天,正是香椿发芽的时候。香椿芽是红色的,非常鲜嫩,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熊碧云不喜欢吃这个,觉得有股怪味,臭臭的,但杨文修喜欢。
  杨鑫在她怀里一跃一跃的,早上刚醒来,精神好着呢,见啥都要扑。熊碧云摘了一朵鲜红的香椿嫩芽给她玩,她就抱着爱不释手。熊碧云拦着她贪玩的小手:“乖乖,莫往嘴里吃,生的要吃坏肚子的,拿着耍就好了。”
  范大妈扛着锄头,打门前经过,笑道:“熊碧云,你咋没煮饭呢?一大早的这么悠闲。”
  熊碧云直起身,手拿着一把香椿,赧然笑:“他在煮呢。”
  范大妈道:“哎哟,你男人回来了啊?”
  熊碧云说:“昨天回来的。”
  范大妈说:“那正好,那你今天不去坡上吧?有空到我家去耍呀。”
  熊碧云说:“你在不在家啊?”
  范大妈笑嘻嘻说:“在的呀,我去地里锄会草,一会太阳出来了,我就回去了,你来嘛。”
  熊碧云说:“那也好,我想画个鞋样子,做双鞋,出门上山的时候穿。”
  范大妈说:“行行行,我给你找,我有呢。”
  熊碧云抱着杨鑫,拿着香椿回了屋子。杨文修正背对着她,在煤油炉子跟前搅粥,关小火。她伸手,有些怯怯地将香椿给他:
  “这个。”
  杨文修面无表情,也没声音。
  接过香椿,放在盆里,用水洗了一遍,他转身解开灶台上的锅盖。锅里正有一点装了暖水瓶剩下的开水,香椿放在开水里一烫,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细细地切碎了,用盐,糖,酱油,醋,油辣椒,调和了拌一拌,装在小盘子里。粥用小碗盛了两碗。
  早饭后,杨文修迈开两腿,坐在小凳子上,一手拿着皮鞋,一手拿着刷子,给他的皮鞋上油。
  收了鞋油膏和刷子回卧房,他开始梳头,换衣服。看着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熊碧云默默等着他整理仪容。他对着镜子,梳头梳了十几分钟,打了亮发油,脸上涂了润肤霜,完毕穿上灰色中山装。乌黑锃亮的皮鞋上脚,格子手帕叠一叠揣兜里,他干净光鲜地转过身来,瞥了一眼面前灰头土脸的熊碧云:“我去茶馆,你去不去?”
  熊碧云摇摇头:“算了,我还要带鑫鑫呢,再说,身上也不太舒服,最近头晕的很,走一会路就累。”
  杨文修不大悦:“天天都在说不舒服,让你去检查一下又不去。”
  熊碧云说:“也不是大毛病。”
  杨文修不爱多话:“那你就在家吧 ,我回来顺便给你带一副中药。”
  熊碧云说:“我待会去范家坐坐,画个鞋样子,想做双鞋。”
  “不是刚给你买了双皮鞋吗?”
  “天天要上山爬坡的,总不能穿皮鞋。
  杨文修冷声说:“随便你。”提上他的烟杆,迤迤然出门去了。
  熊碧云怕丈夫,她跟杨文修,基本没有话说。两个儿子也没有话说。唯一的女儿跟她亲,但是出嫁了。
  她性子又内向老实,沉默寡言,唯一能说说话的,也就是范大妈了。
  范大妈虽然嘴碎话多,但是人热心肠。熊碧云在她家剪鞋样子,顺便聊会天。
  范大妈说她:“你也是,他给你买了皮鞋,你倒是拿出来穿呀,还费这辛苦做鞋子。你要布鞋让他给你买一双嘛。你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纳那鞋底子,一针一针的,多费劲啊。眼睛都瞅花了,手也疼。”
  熊碧云无奈说:“我说了的,我不要皮鞋,天天干活又穿不着,买双布鞋好穿,他不听,说‘买那做啥’,又不值钱,不给买。非要买双皮鞋。几十块呢。”
  范大妈说:“你就是不会享福。”
  她笑说道:“你家男人,别的不说,你说他是个混账王八蛋,可人家会享福啊,人家就是过的比你好。吃好的穿好的,除了吃就是玩,有多少钱人家都舍得花,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不然咋说好人没好报呢?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你就是好人没好报。”
  她切近了,悄声问熊碧云:“他最近有没有打你啊?”
  熊碧云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摇道:“没有。”
  范大妈说:“可还骂你呢,对吧?”
  范大妈啐骂道:“老东西,早晚要死的,死了你就好过了。”
  骂完又说:“哎,他可是公职人员,有退休金的。他要是死了,你就可以领他的退休金了。哎呀,那多好!你一个人,又不用受谁的气,又有钱拿,日子最好过了。那你这几十年也不算白受他的气,白挨他的打。”
  熊碧云默默没答。
  范大妈问:“他有心脏病的吧?肯定活不长,你身体比他好,肯定他先死,你至少多活他二十年,领他二十年的退休金。”
  熊碧云叹口气:“其实他现在脾气比以前好多了,放假回家来还给我煮饭。”
  范大妈唬道:“啥给你煮饭,他是给自己煮饭,顺便让你吃一口。你看他煮的不全是他自己爱吃的?他才不管你爱吃啥。你别自作多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说,你别心软他,看他给你买双鞋子,买件衣服,就觉得他对你多好呢。这老东西,他就是老了,感觉后半辈子没靠了,指望将来瘫痪在床,让你给他擦屎擦尿送终呢。就你老实人,才觉得他是真心改过。要是他以后真的瘫痪了,你就给他饭里放一包老鼠药,别没出息地还真伺候他。傻子。”
  熊碧云摇头:“他现在真的好多了,将就也能过。你不晓得。他在家,我还有一口饭吃,他要是走了,我怕是连一口饭都没有了。”
  熊碧云说:“他死了,退休金春狗猴娃要争破头,哪里有我的份。”
  范大妈说:“哪有这话,本来就该是你的啊!他们兄弟得靠边站。”
  然而话说出来,范大妈一想,也觉得无奈。熊碧云一个老太婆,哪里争得过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更别说她性子本来就懦弱的很。
  范大妈想到那情景,生气说:“哎,你这两儿子也真是的,白养了,小时候那么疼他们。他们小的时候,你一个人带他们啊,又要上工,又要干自己地里的活,还要做那么多的家务。自己都舍不得吃饭,把饭留给他们吃,饿的路都走不动了。”
  她感叹道:“养儿子没用,付出了一辈子,到头来一个个都是白眼狼,只知道索取。我那两个儿子也是,成天只顾自己,你给他,就是应该的,他给你,一块钱都要跟你计较。”
  “带大了儿子带孙子,儿子孙子都是白眼狼。”范大妈感叹。
  她伸手揪了一把熊碧云怀里的杨鑫,掐她嫩脸:“白眼狼。” 
  杨鑫钻在熊碧云怀里吃手手,叭叭叭的,吮的特别香,范大妈开玩笑说:“养她做啥,又享不了她的福,把她扔了算了。”
  熊碧云也笑,她很喜欢孙女,说:“女孩好,女孩心慈良,我家秀英就是个好孩子,善良心软,比她两个弟弟都要好。她要是不出嫁,我们娘儿俩也好过呢。”
  范大妈点头赞同说:“这倒是,女儿就是心地好,跟妈亲,晓得体会当妈的辛苦。”
  她笑嘻嘻小对杨鑫说:“你快长大哟,长大了保护婆婆,莫让你爷爷,你爸爸欺她。你可是婆婆养大的,你爷爷你爸妈都不要你,只有婆婆要你,以后长大了要孝顺你婆婆。”
  贫穷而无助的女人,希望永远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熊碧云愁苦中露出微笑。
  熊碧云说:“我最近老觉得头晕的很,出去一会,便看不到路,站都站不稳,也不晓得是咋了。”
  范大妈说:“这是咋回事?”
  熊碧云说:“不晓得是不是累的。老大老二他们,老让我给他们做事。我这几年身体又不好,又没力气,走几步路就腰酸腿疼,头又晕。每天让我给他们放牛,那牛老爱偷吃庄稼,它力气大,我拉又拉不住。昨天经过麦子地,它非要去吃麦子,我拽着绳想把它拽回来,结果它一犟,把我拽到地里去了,一跟头摔得我,半天爬不起来。”
  她伸出手,挽起袖子给范大妈看:“这就是昨天摔的。”
  整个右胳膊都摔青紫了,手臂破了一大片的皮,结了一层血痂。
  范大妈吓道:“哦哟!咋摔成这样了,你没有跟他们说啊?”
  熊碧云说:“没有。”
  她说:“鑫鑫也摔到了,我怕媳妇知道了不高兴。”
  她把杨鑫抱起来,小毛线帽子摘下,把鑫鑫后脑勺对着范大妈,头发拨开:“你看她头上这,是不是肿了一个大包呀?”
  范大妈一看,顿时也惊道:“呀,真是个大包呀,好像有血。你咋搞的呀?”
  熊碧云说:“我摔地上了,鑫鑫也摔出去了。”
  范大妈说:“哎哟,这也太不小心了。”
  熊碧云很惭愧,说:“人家说小孩子头上没骨头,不能摔,摔要摔坏的。我生怕她摔坏了。”
  范大妈说:“是的呀。”
  熊碧云说:“可是她也没哭,就是当时哭了一会。你说我要是真把她摔坏了,儿子媳妇会恨死我的。只盼没事就好了,你可不要告诉他们,不然要闹的,说我这么大个人,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春狗他爸要打死我的。”
  范大妈说:“哎,你莫怕,她没哭,应该没事的,我拿点酒给她揉揉,早点散了,别让他们看见了。”
  熊碧云得了范大妈一番安慰,心里总算安了一些。
  她给杨鑫戴上帽子,离开范大妈家。
  杨鑫不哭不闹的,熊碧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小孩子受疼了。
  抱着杨鑫去了大队小卖部,她从随身带的手绢里翻出五毛钱来,买了一瓶娃哈哈。她用吸管,将娃哈哈的封口戳了个洞,把奶瓶子塞到鑫鑫手里。这小丫头可聪明,拿到就知道是吃的,自己就抱着奶瓶咕咕咕喝了起来,喝的嘴上一圈白的奶渍。
  熊碧云看她喝的很欢,心里很满足,总算没有先前那么愧疚。

  ☆、弱者

  熊碧云最近常常会想到死。
  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糟糕了,死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其实这几年过的不错,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死。上一次自杀还是在二十年前。自从两个儿子都结了婚,唯一的女儿秀英出嫁,她便越发感到孤独无助。强烈的痛苦无处诉说,她便又想到死。
  熊碧云至今一共自杀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二十五岁。
  杨文修打她。
  杨文修经常打她。自从十七岁结婚,除了第一年没挨打,之后便经常挨打。不是打就是骂,厉声呵斥,她见到丈夫就像见了鬼,大声不敢出,大气不敢喘。
  丈夫比她有文化,比她有本事,她不敢反抗,只能忍着,躲着,怕着。但是那一次打的太狠了,杨文修直接将她踹在了地上,先是猛甩巴掌,而后上了脚。手脚不够发泄了,又从柴火堆里找了一根黄荆棍子,足有三四公分粗,他拿在手上,就跟打牛似的,抽了她整整一个小时。
  三个孩子,像三只小狗似的,齐齐趴在窗子口,爸爸呀,妈妈呀,哇哇呀,哭的阵仗滔天。她疼得很啊,被打的满鼻子满脸血,骨头都要断了,不知道这痛苦要持续到啥时候。她受不了了。她拼尽全力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出家门,跑去村头的大水库,毫不犹豫,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自然是没死成,全村出动,将她从水里捞了上来。
  那年她二十五岁。大女儿秀英刚八岁,大儿子春狗五岁,小儿子猴娃才三岁。事后醒来,她其实有些后悔。她死了便死了,三个孩子没了娘要遭罪了,才这么大的小孩子,以后日子咋过。
  家里苦啊。
  杨文修在外县教书,一个月也回不来一次,挣的钱自己花了,也不给家里寄一分。她在村里,要种地,又要到大队上工挣工分,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把三个孩子锁在家里,让姐姐秀英带两个弟弟。可就是这样也难啊,一个人挣的工分供不过四张嘴吃。别人家里一天吃三顿饭,她带着孩子,只能一天吃两顿水光光的清汤饭。她把汤里的米都留给三个娃,自己喝汤,每天饿的打晃,两条腿都站不稳。就是这样,孩子还是天天喊饿。秀英年纪大,懂事一些,饿也会忍着,还会帮妈妈做事,但春狗和猴娃还很小,每天饿的伸长了脖子。一看到对面院子,他二爸家里开饭,两兄弟就趴到窗口去看,眼巴巴的望着。他二爸家条件好,是大队的队长,经常有干饭吃,有时候看到两个侄子可怜,就给他们端一碗,让他们两个分着吃。但他二妈不满意,一看到就要骂:“自己家都没有得吃,还给别人端饭吃!”并且骂熊碧云:“又不是乞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