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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三生·永劫之花-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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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明显被她如此严肃的态度给窘到了。

“我觉得,要是真着了火,你还是跑吧……”他想了半天,最终面对正襟危坐的少女,憋出了这么一句。

这么说呢,说出这句话的阿羽,真是可爱。

莲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各种诡秘气氛不翼而飞。少年气闷地抓抓头,看她笑起来的可爱样子,眨眨眼,终于绷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忽然从隔壁院子传来了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那是女人的惨叫!

莲见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起旁边的长剑,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却被阿羽伸手拦住。

少年伸出的手在月光下显现出一种白接骨木花一般尖锐的优雅。

他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拦住莲见,整理了衣服,慢慢走去。

临走前,他对她说:哪,你看,恶鬼出来了哟,莲见。

阿羽走后,下了整整一夜的雨,而莲见做着奇怪的梦,也是整整一夜。

毫无逻辑,毫无关联,一个又一个场景拼凑而成的梦境,让莲见在梦里都有一种自己正在发烧的错觉。

然后,当最后一个荒诞的梦境渐渐散去的时候,她睁眼,天还没亮。

莲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热的迹象,就爬了起来。

答应过阿羽在天亮之前不走出这个房间,整理好行李,她就坐在原地,擦拭自己随身携带的长剑和匕首。擦好放下,再无事可做,她看向一旁没有打开的包袱,拿起,似乎想打开,最终却还是放下了。

莲见安静地等着,她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与晨光同至。

片刻之后,门扉洞开,那个有着奢华美貌的少年依旧披着一件女衣走了进来。

“要走了?”看着莲见准备妥当,阿羽问了一声。她点点头,少年也点点头,向外走去。

少年带路,带她抄近路,莲见没有推辞,还是那个侧门,他带她悄悄溜了出去。昨天初入这宅邸时的疑惑又泛了上来,真是奇怪。莲见想,不过,这也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到了地方,自然分手,这么大的国家,再有交集,几无可能。

那么,分手的时候,还是该和阿羽说一声谢谢吧,莲见模模糊糊地想着。却没有细想,这三年游历,也曾与人同舟共济,她与别人,却从未想过日后是否相见这样的事情。

奉山到永安京的必经之路是松木桥。当阿羽领着她在山里七拐八拐到了松木桥的时候,两个人的眉毛都皱了起来。

桥没了,被暴涨的山涧水彻底冲没了。

阿羽显然也没料到,他发了一会儿愣,看向莲见:“我……”

“也没有想到桥会冲垮是吧?”莲见平静地接了他的下半句。阿羽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她,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带点赌气的味道一般,掉头就朝回走。

忽然,不知道怎的就有了一点儿十五岁少女小得意的莲见没说话,跟在他身后,向回走。

这回莲见熟门熟路地跟着阿羽回到宅邸,沉羽道:“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松木桥要么半个月之后能修好,要么半个月之后山涧水退了能趟过去。”

“就是说,我无论如何都要等至少半个月,对吧?”

“是我带你来的,害你不能离开,你放心,我会负起责任,不会在桥修好之前把你赶出去的。”

阿羽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些别扭的样子,莲见却不知怎的,忽然有了想笑的冲动,但是她生性沉稳,笑意在她脸上的表现仅仅是唇角微微一抬。

“阿羽。”

“嗯?”

“高兴有个人陪的话,不用这么别扭的表示也可以。”

说完这句,莲见几乎是有些期待少年的反击。哪知阿羽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大方地笑了起来:“没错,我是很高兴有人陪,喏,现在说出来了。”

说不出话的,反而是莲见。

但是,并不觉得不高兴。

毕竟这是三年里,第一次以十五岁孩子的身份,跟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这样说话。

说完这句,阿羽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之前,回头,微笑着警告:“还是老样子,晚上不可以到我的院子里,不然,会有恶鬼。”

“就算这房子着火我也不会出去。”莲见的答案,也是一样。

然后不知怎的,阿羽脸上就浮现了一点很奇妙的温和的微笑。

除去晚上不能出去这条,在阿羽家的暂住非常愉快。

能睡在干净的床榻上,卧具没有发霉,房间里不会有老鼠在跑,食物也没有混着稗子,莲见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

何况,还有阿羽。

每个白天,少年都会来找她玩耍。

两个一样大的孩子,在森林里抓兔子,去河边捕野鸭,从厨房偷了盐巴和香葱,烤来吃掉,完全不像十五岁的少年和少女,反而像是乡下不懂事的顽童一样,这些事情,阿羽做得比莲见兴致勃勃得多。

这个经常披着女衣跑来找她,拥有高超剑术,住在深山的大宅里,被众多侍者包围的神秘少年,其实如同孩子一样单纯,也如孩子一样寂寞。

有人肯陪在他身边,即便是躺在河边的青草上看云彩在天空变换形状,也是有趣的事情。

阿羽从来不主动问她什么,但是莲见偶尔提到自己旅行中的见闻时,他总是听得非常仔细,每次看到他那个样子,莲见就下意识地多讲一些,只觉得被他以那样笔直专注的眼神注视,是很愉快的一件事。

半个月后,从侍从那里听到了松木桥修好的消息,莲见知道,明天一早,自己就要离开了。

阿羽也听到了,在侍从走后,阿羽沉默了片刻,问了她一个问题。

“莲见,你为什么要出来旅行?”

是的,为什么呢?

在三年不间断的旅行中,她也曾无数次拷问过自己。

答案其实一开始旅行之前就有了。正是她对祖父说过的那一番话。

变强,用自己的眼睛丈量这个天下,然后,结交那些潜伏的还没有露出峥嵘头角的人,让这些人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成为自己的助力——这是她当年离家的时候给祖父的答案。

她也这么回答了阿羽,阿羽继续发问:“那之后呢?”

那之后呢?那之后的答案,并不适合在此时说出。

天下而已。

她的父亲就是这样,为了别人的天下,牺牲而死。

那么,燕氏已经付出了代价,就没有不收获的道理。

这是祖父从小告诉她的,也是她告诉自己的。

但是,这不是现在可以说出来的真相。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阿羽哼笑,也没有再追问。

最后,他看了一眼黄昏那血红色的夕阳附近一圈圈翻卷的云朵,说:“莲见,你最好明天早点上路,不然下雨就惨了。”

第二天一早,莲见就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有人送来了食物,这是一个暗示,即代表她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平常这个时候他要么代替侍女端食物给他,要么就和侍女一起来,但是,今天阿羽没有来。

莲见吃完早餐,就继续等了下来。

想见他,在这奉山里的最后一天。

因为,也许以后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了中午,于是莲见知道,阿羽不会来了。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寂寞又骄傲的少年不愿意和她说再见吧。

她慢慢站起来,小心系好腰上的长剑。

就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从隔着一道墙,她从来没有到过的隔壁院落,响起了一声属于女性的动听又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

莲见没有立刻应声,她走到女墙边缘向内看去,能隐隐约约看到对面女子广袖华服,曳地长裙。

应该是地位相当高的女子吧,莲见这样推测着,而对方似乎有些踌躇,过了片刻,才听到细细的声音继续道:“能不能请您帮个忙呢?”

“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话。”

“我的女儿小羽不见了,可以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吗?”

对方似乎真的很着急的样子,又靠近了女墙一点儿。

小羽?根据名字来判断,似乎和阿羽应该有什么关系?然后,不见了?

那个女子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声音更急了几分:“这孩子说要去后山采花,我不让她去,她就偷溜了出去……”

后山?

莲见立刻想到了第一次和阿羽见面的时候,看到的那凄惨的景象。

小羽,有可能和那个美丽的少年有关系的少女。

山贼。

莲见二话不说,飞掠而出!

心里有着莫名其妙的惶恐,仅仅因为那个名字。

小羽,阿羽,发音那样接近,让她几乎有一个错觉,那个消失在后山繁茂百花中的,是那个有着奢华美貌、嚣张笑容的阿羽,而不是那个叫小羽的,她从未见过的少女。

绿荫如一层层雾气,吞没了几乎是慌不择路名为莲见的少女身影。

她忘记了一点,如果是这宅院中身份高贵的女子,她的女儿怎么会丢?

就算是真的丢了要寻找女儿,拜托熟悉情况的侍从可远比拜托借宿的她更为合适。

她这样从容的一个人,全没想到。

所谓,关心则乱。

阿羽捧着一大束色彩鲜艳、水灵灵的菖蒲回来,已是下午的事情了,悠闲地吩咐侍女怎么插花,过了片刻,才想起来似的淡淡问了一句:隔壁院子那个借宿的客人呢?侍女们对看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说了几句话。阿羽脸色陡然一冷,他抬头瞥了一眼天空,二话不说,一把扔下花,就朝莲见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个一向从容的少女这次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慌乱的迹象,使得他的追寻容易了很多。

利落地拂开野草,朝莲见所去的方向奔跑着,阿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平常文静淡定的人,怎么这次跑得比兔子还快?

然后追着追着,就不期然地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莲见也是这样追着他的足迹,担心他被山贼杀害。

忽然,心里就涌起了一点微妙的欣喜。

但是这点欣喜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他就陡然发现,在莲见所走的路上,多了另外三个人的足迹——山贼!

山贼在后,莲见在前——她肯定是半路遇到了山贼,然后被山贼悄悄地跟了上去。

阿羽心里立刻一紧。

他知道莲见会武艺,但是他从未看过莲见拔剑,虽然直觉地知道那个有着莲花一般容颜的少女,剑术绝不在自己之下,但是,还是担心。

阿羽加快了速度,然后在所有踪迹完全停止的一个山谷里,他看到了莲见。

他只看到了莲见。

除了她之外,四周再没有一个站立的人。

清瘦纤细的少女背光而立,风里已有了凉凉的水汽,便有些细弱的草拂倒下来,露出尖端一点点鲜红的,刚溅上的血迹。

莲见的长剑在它的鞘里,她站在那里,呼吸没有一丝紊乱,仿佛根本就没有拔出过长剑,而她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看着前面不知道什么方向。

那一瞬间,他和她不在一个世界,但是阿羽清楚地知道,这个属于莲见的刹那世界,他是唯一的接近者。

他就是知道。

过了一会儿,莲见慢慢转头,素色的瞳孔里有了他的影子,阿羽忽然就觉得整个世界鲜活生动了起来,他看到那个少女向他走来,靠近。

在莲见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他抢先一步道:“小羽已经回家了,莲见。”

然后,他看到少女对着他,慢慢绽开了一个微笑。

那是仿佛冬夜里被初雪温柔拥抱的深潭里,有菲薄的冰无声碎开,一枝莲花蔓生而出一般纯净而稀薄的微笑。

阿羽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可控制无法抑制,他走上前,用力地抱住少女纤细的身体。

她并没有躲开,也没有挣扎,只是困倦了一般,轻轻把头靠上了他的肩头。

风忽然吹了起来,带着湿润水汽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在少年与少女的拥抱里。

“也就是说,你早就发现身后有山贼,特意把他们引到这里处理掉的?”阿羽扫了一眼被干净利落斩了的两具山贼尸体,冷哼了一声,忽然觉得很遗憾。真是,又错过看面前这家伙挥剑了。

看了一眼天色,天幕一侧已带起了浓重的灰蓝,应该是快下雨了。阿羽咋舌,强硬地抓住莲见的手腕,向来路跑去。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冲动得不可思议,莲见难得地没有反抗,乖乖地被阿羽抓着手腕。

莲见的皮肤凉而细腻,手指纤长,然后,手腕纤细得让人心生怜惜,直让人疑惑:这样纤瘦的手腕,是怎样挥动长剑杀伐取命的?

握着这样一双手,不知怎的,阿羽就是不想说话。莲见沉默惯了的人,也没什么好说。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前进。

走了片刻,莲见的脚步忽然一顿,阿羽眨眨眼,眼睛向四下锐利一扫,就哼笑出声。

似乎……被人包围了。

段之三 莲夜

追上来的山贼一共十三个,阿羽追出来得太急,没带武器,莲见把腰上的短剑丢给他,阿羽却大大咧咧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一边说:“这队山贼我吃亏些,就不独吞了,分你五骑如何?”莲见自然没有理他,阿羽也毫不在意,将身上披着的女衣随便一甩,把手里短剑随手一抽,却在抽出的一瞬,极其少见地惊诧了一下。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手中明澈如秋水的短剑上,分明刻着铭文“鱼肠”二字。

剑尖。

“鱼肠啊”凝视着铭文,阿羽哼笑,“啧啧啧,这可不是普通人能拿出来的好东西。”

莲见没有说话,只瞪了他一眼,便看向山脚下正冲上来的山贼。

把鱼肠让给阿羽,莲见手里就是一柄普通的市面货,阿羽看向她背上的包袱,昨天整理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包袱里还有一柄长剑,他扬了扬下巴:“为什么不用那把?嗯?”

“他们不配。”莲见森然回答。

而这个回答似乎很符合阿羽的审美,他满意地笑了一声:“要下雨了,淋湿的话可太糟糕了。”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声音拂过她略有纷乱的额发:“莲见,你说呢?”

“同意……”山贼已经冲上来了,莲见眯起了眼,“所以,下雨前解决掉他们吧。”

阿羽大笑出声,足尖一点,和她合身扑出——

战斗的结果没什么悬念,两个少年确实在下雨之前斩杀了山贼。

代价是莲见那柄量产货的长剑和她的右臂。

对于这个结果,阿羽只奉上“活该”两字。

在长剑被斩断的一瞬间,这个傻瓜真的就为了那柄缠缚着的剑的尊严,而无论如何不肯出鞘,结果,在最后一个山贼被阿羽砍倒之前,手里只有半截断剑的莲见被对方一刀划伤了右臂。

“你说,到底是你的胳膊重要,还是那柄剑的尊严重要?”大少爷的口气不甚好。

因为失血,莲见脸上隐隐苍白,但是出口的话坚定无比:“剑的尊严重要。”

阿羽恨不得拿手里正包扎的布条勒死这货算了:“受伤也就罢了,死了呢?死了要怎么办?你这柄比性命还重要的剑会被山贼随意地拿去用,溅满百姓的鲜血也无所谓?那这把剑的尊严谁来守护?”

莲见语塞,极其少见地无措起来。

因为包扎的缘故,她坐得比阿羽低一些,便只能仰头去看身旁怒气冲冲的少年。

她慢慢地慢慢地眨着眼睛,本来清澈无翳的素色瞳孔里便隐隐泛上了淡淡的委屈,面容上就立刻带了一种脆弱的稚气,那样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让问出这个问题的阿羽也轻轻叹了口气,再想不出什么话来说。

看了他片刻,莲见调开眸子,轻声道:“这把剑,是亡父给我的。”

“嗯,然后?”

“比生命还重要的,就是尊严吧,何况那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尊严。我的,父亲的,祖父的,我的家族的,这样重要的东西,拿生命来守护,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当你的生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你父亲的,你祖父的,你的家族的,所有的尊严也都会消散,不是吗?”阿羽安静地回道,看着莲见又抬眼看他,那双素色的美丽眼眸中浮动的不安和脆弱越发浓重。

让人……想抱住她,安慰她。

阿羽叹气:“别想了,这种问题自古多少人都思考过,谁都没想明白,何况我们?我们才多大,我们才看到了些什么?对不对?我是这样觉得的,只要活着,就会不一样,就会有转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

莲见没有回答,只是疲倦一般地垂下了纤长的睫毛,任凭身后的少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然后,她觉得有冰凉的雨滴滴落到了自己脸上,随即,冰冷的柔软的布料覆盖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没动,只是任凭阿羽用女衣上扯下的布条缚住了她的眼睛。

“下雨了,莲见。”

“嗯?”

“我有在下雨的时候不能被看到的某些秘密。”

“嗯。”

“相信我吗?”

“相信。”

“那就不要拉下布条,不要睁开眼睛。”

“好。”

莲见答应的时候,天空落下了倾盆大雨,莲见素色的瞳孔被保护在了色彩艳丽的布匹之下,那是一段泥银的贵重织锦,银泥勾勒出艳丽的纹样,有鲜红吐着金蕊的牡丹无限繁华,盛开在少女的眼角。

然后阿羽觉得莲见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她说:“阿羽,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吧?”

是的,她从未违背过自己的诺言。

沐浴在雨水中的少年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手掌中那属于少女,柔软纤长的指头,轻笑:“我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的,就算摔下悬崖去,也一并摔死吧,可好?”

她只能说,嗯,好。

对于莲见而言,这个雨中的黄昏,有她从未有过,近乎于奇妙的经历。

雨非常大,又凉,她渐渐失温,受伤的手臂却滚烫地热,被阿羽握着的手,也在烫着。

她的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着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另外一个人。

自己的安全,自己的性命,以及,自己前方的道路。

她的世界里在这样一瞬,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倚靠,只有阿羽紧扣着她的手。

他们两个人在行进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是风声、雨声、脚下的泥泞声,以及,两个人不同频率的喘息。

她看不到,不知道脚下下一步能遭遇到什么,两个人一起跌倒,滚上满身的泥,然后爬起来,继续向前走,唯一不变的是,阿羽扣着她的手。

仿佛前路没有终点,永不放松。

这样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她感觉到阿羽停了下来,然后似乎有什么笼罩了过来,雨水不再鞭笞肌肤,周围众声纷杂,有脚步纷沓,有侍卫身上佩刀、箭壶里羽翎碰撞摩擦的声音,还有侍女小小低呼,布料摩擦过地面的声音。

还有,手腕上肌肤与肌肤相贴的微妙温度。

莲见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周围似乎有人说着什么,然后她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松脱而去。他下意识地想要挽回,指尖却只碰到了侍女柔软的衣料。

那一夜,莲见因为伤势和淋雨而发了高烧,只不过即便在失去意识的昏迷中,她也不允许任何人碰触她眼上那一道盛开繁花的束缚。

结果,等她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脸上那金红牡丹盛开的遮蔽物已经消失不见,她闭着眼,但是能感觉到有阳光从窗外射来,莲见知道,这证明她已经可以睁开眼了。

阿羽说过,只有他能摘下这道禁锢的布料,那么,现在布料不在,就一定是阿羽揭了下来。

这么一想,她深深喘息了一下,慢慢地,一点一点放松精神,于是,她便闻到了轻轻的,莲夜的清香味道。

莲夜是这个季节专用的香料,她还小的时候,夏日里天气晴好,父亲便会把她抱在膝盖上,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母亲调配香料,在银钵里慢慢研碎菖蒲那长长的带着灰白色泽的根,然后,莲夜那清冽而又带了一点奇妙艳丽的味道便在空气里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阿羽的味道。

莲见翕动了一下眼睫,但是还没张开眼的时候,她眼前有一片透着泥金的扇影缓缓落下,然后她听到了带着京城特有慵懒腔调的好听男音从头顶悠闲洒下。

“眼睛被黑暗封闭了这么久,不要贸然睁开眼睛比较好哟。”→文¤人··书·¤·屋←

她知道这个陌生的声音是对的,但是并不是对的她就一定要遵守。

莲见没有推开泥金扇子的意思,也没有继续闭上眼睛的意思,她在扇底轻轻张开了双眼。

扇面是泥金的明月和无边无垠摇曳地盛开莲花,在她素色眼眸里映得鲜明广阔,过了片刻,身旁莲夜的味道摇曳了一下,有衣摆摩擦的声音,接着莲见眼上微微一轻,一声脆响,扇子已然收起,莲见略侧了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属于成年男性,逆着光的俊美容颜,以及,男人身后一堆屏息静气、低眉顺目的侍女。

青年坐在她床边的榻上,一身玄色华服,广袖缓带,一头乌黑长发没有戴冠,只是随意在肩头松松一绾,拿了枚玉扣别住,分外一种风流倜傥,道不尽的雍容自在。

这是谁?她确定没有在阿羽的这个宅邸里看到过这个人,但是莲见没有主动提问的意思。

面前这个男人很明显是有权利进到这里的人,自己有什么权力问他是谁呢?

看着她一脸冷淡并且很明显打算无视自己的样子,男人轻轻笑了出来,然后手里那片泥金色的盛开莲花徐徐在空中划了个优雅的弧度,几乎触到她的睫毛。

他轻轻言道:“贵客可否安好?”

莲见闭了一下眼,侧过面孔,冷声说道:“……不经通报就进入女子的房间,这就是对待客人的礼节吗?”

男人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真诚微笑,说他不过是担心过虑,所以唐突了莲见,就此致歉。

说完,他便退后半步,让侍女放下床上纱帐。

莲见看他如此识趣,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外间有侍女送药进来,男子叮嘱几句,声音清缓,悦耳动听。

侍女扶她起来喝药,她本想问阿羽的事,却不知怎的,没有开口,倒是男人看她喝完一碗药,精神好了些,开口笑道:“对了,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莲见心里想:都是不情之请了,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她没答言。侍女要扶她躺下,她摇摇头,只让侍女在身后加了个引枕,斜靠在榻上,透着一层薄纱看对面的青年。

青年也毫不为忤,笑吟吟地问了她一个问题:“我听阿羽说了,您是个旅人,下一站要向永安京去,不知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京都呢?”

“为什么?”这个问题非常唐突,莲见沉吟片刻,才反问了这一句。

“因为阿羽要回去了啊。”男人随性地向旁边的榻上一靠,侧头,本就轮廓深邃的面孔上忽然就带了一种雍容的味道,“所以啊,问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京城确实是她要去的地方,但是……要和面前这个男人以及阿羽一起去吗?

看到莲见那双素色的眼睛隔着一层纱帘凝视向了自己,男人轻轻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后颈,然后忽然正色,端正姿态,向她微微颔首:“忘记介绍了,鄙姓沉,单名一个谧字,阿羽是我的弟弟。”

在听到沉这个字的一瞬间,莲见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向她低头,越发显得一头漆黑长发深邃如夜的男子。

她知道他的名字,不,应该说,她知道这个人。

就是这个看上去风雅无双的男子,于九年前宁家与陆氏皇族争斗最烈时,拱卫京城,在几乎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击败了宁氏大军,保住了陆氏皇统,让宁家也不敢轻言妄动。

然后他便游走朝野,平衡各方势力,让朝廷保住了一分体面。

六年前新帝永顺帝继位,密谋废黜宁家,结果被宁氏所察,又是他出面斡旋,绝妙的政治手腕加上堪称天才的军事能力,让这场事件有惊无险地拉下了帷幕。

一向专横的宁家,在这位官拜兰台令的沉谧手上,讨到的最大好处,也不过是将永顺帝身边无足轻重的几个官员流放了事而已,剩下一干真正策划推翻宁氏的中坚分子,都被沉谧庇护下来。

却原来,沉羽是他的弟弟。

看到她素色眼眸里一瞬乍现的尖锐神采,沉谧毫无为意,只拿扇子轻轻敲着掌心,微笑,“那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汶网//。。]

要报出真实姓名吗?在这个男人面前?

她可以隐藏,但是,望着那对平和微笑着的眼睛,某种无论如何都不肯服输的感觉,就一点点地充盈了起来。

她向对面的男人恭敬颔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鄙姓燕,双名……莲见。”

然后,她面前的男人没有一点儿她预料中的反应,只是点点头,仿佛燕这个姓氏对他而言无关痛痒。

莲见孩子气的挑衅,被沉谧以一种成年男性特有的雍容,挡在了那把泥金扇子之后,她对面的兰台令哦了一声,继续问她要不要和沉羽一起去京都,莲见想了想,礼貌地回答,她要考虑考虑。

沉谧点点头,笑吟吟地换了一个话题,告诉她,他今晚要住在这个别院,莲见要过去主院和沉羽一起住,一会儿就会有侍女接她过去。

在旅行的过程中,不要说和男人住隔壁了,因为没钱和一群臭烘烘的男人睡一张通铺的时候也有,但是,非常奇妙的,面对这个笑吟吟的风雅男子,莲见本能地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看她点头,沉谧微笑离开,身旁侍女掩上门扉,为还浑身无力的莲见更衣。

莲见出来的时候,沉谧正站在渡廊上,长身玉立,看着园中一丛盛放的栀子。在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莲见清楚地听到沉谧对她说:“如若可能,还望您答应在下一个要求。”

莲见脚步一顿,示意侍女先行一步,一群女子便袅袅退出,她扶着廊柱,慢慢回头,与那个保卫皇族、拱护京城的男子对视。

她笔直看他,慢慢道:“如果我能做到。”说完这一句,莲见顿了顿又道:“是希望我不要欺骗或伤害阿……不,沉羽之类的要求吗?”

“耶?莫非您觉得在下会提这种不能实现的要求吗?”沉谧有趣地眯起眼睛,“欺骗与否,我是他的哥哥尚且不敢说,至于伤害他,如果他不肯让你伤害,你又哪里做得到?”他温和笑道:“我的请求是,请你对那个孩子温柔一些。”

这样的一个请求,让莲见微微地恍惚,最终,她不自觉地苦笑,低声道:

“对不起,我做不到。”她没法做到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是燕家的长女,燕家的继承人,温柔等等,全与她无关。

说完,她向沉谧行礼告退,便转身离开。沉谧凝着她背影远去,良久才轻轻一笑,像个孩子似的,随意向渡廊上一坐,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其实已经是非常温柔的孩子了啊!他笑着这么想。

阿羽,不,现在是沉羽了,所住的院子,就在女墙隔壁的最深处,而莲见,则被安排住在同一个院子的另外一间卧室。

在屋子里枯坐了一会儿,她便去找沉羽。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个美貌的少年正在梳理一头几乎长及脚踝的漆黑长发,肩上斜斜披着女衣,一层一层俱是色泽浅淡,轻轻压在他内里雪白的单衣上,明明都是极清淡的颜色,却忽然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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