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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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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你没看见他进研究室?”
  “是。”
  “你相信他有法国血统?”
  “是。”
  毫无预兆地,李文森话风忽然一转:
  “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解剖人体?”
  “十八年前。”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二零零九年一月三十一日下午七点零一分。”
  “你曾发表医学论文?”
  “额外兴趣。”
  “罗切斯特教授是你在丹麦的同事?”
  “短暂接触。”
  “你喜欢白色?”
  “没有偏好。”
  “你如何得知你捡到的是曹云山的头发?”
  “我看到了他留下的论文,墨迹未干。”
  “就凭这一点?”
  “当然不止。”
  他抱起手臂:
  “我查了那天的实验室申请单,生物实验室每天都要清理和消毒,而那天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记录。”
  “所以你百分之一百确定?”
  “是。”
  “那么问题来了,乔伊。”
  她向后退了一步,恰好站在地道顶端的白炽灯下,冷冷的灯光落在她的皮肤、睫毛和眼睛里,反而带来一种近似于温暖的错觉。
  “你刚才说,曹云山在你之前‘或许’进入过生物分子实验室,既然你百分百确定,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用词习惯。”
  乔伊平静地说:
  “我喜欢这个词。”
  “撒谎。”
  李文森笑了:
  “一般人在撒谎的时候会刻意避开概念模糊的词语,用肯定语气来加强对方的信任感,但你太聪明了,所以你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用了一个‘或许’来混淆我的判断力。”
  她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清楚地说
  “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刻意调查过曹云山?”
  ……
  地下室里太安静了。
  半个世纪以来不见天日,时间仿佛和空气一起停滞,一扇一扇的房门,船舱一般无穷无尽,连走廊尽头的微光也静止。
  ……
  许久。
  “没错,文森特。”
  乔伊抬起头,望着她灯光下苍白的面容:
  “你说的没错,我调查过他。”
  李文森:“!”
  她居然真的看出了乔伊在撒谎!这绝壁不是真的!她要发微博!她要应聘FBI!
  “但我没有撒谎,我只是企图隐瞒。”
  然而乔伊紧接着说:
  “我调查他的时间远在我们协议之前,不算会越,而至于基因检测……我确实把他的头发和法老的头发弄混了,这是我的疏忽。”
  “你觉得我会相信?”
  “你会。”
  乔伊笑了:
  “因为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证据不信。”
  ……
  李文森站在冰凉的地面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直到他脸上每一丝肌肉的动向都被她分析殆尽,直到他眼睛了每一次光芒的跃动都被她收进眼底,直到她确信
  ——他这次真的没有撒谎。
  至少在她的专业范围内,她没有看出他撒谎。
  成功看破乔伊一次的李文森信心大涨,基本肯定自己的判断无误。
  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冷静地问道:
  “你说你很久以前就调查过他,具体是什么时候?”
  “七年前。”
  ……卧槽。
  这还真是“很久以前”。
  李文森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接着问;拍:
  “为什么?”
  “因为他做过的一些事,他说过的一些话,和他编造的一些故事。”
  乔伊朝前走了一步。
  他的手指那样精细,他的五官毫无瑕疵,他的身形那样修长。
  昏黄的光线均匀地在他的白衬衫上铺染开来,他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身后是狭长而幽深的甬道,斑驳的墙壁,和生长青苔的门廊。
  ……
  “从哈佛到剑桥,我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听到一个有关‘剑桥的克里奥佩特拉’的流言。”
  头顶上的白炽灯,终于承受不住起起伏伏的电压,“啪嗒”一声,熄灭了。
  李文森脚边的老式铜灯盏静静地立在地上,而乔伊微微俯着身,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愉悦。
  就像……他一直在等着这揭发真相的一刻。
  然而李文森并没有看出这一点。
  她此刻所能见到的一切,不过是他想让她看到的画面——就像她方才发现的一切谎言,都只不过,是他纵容她发现的谎言。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以一种迁就而无奈的姿态,轻声说:
  “但我猜,克里奥佩特拉小姐本人并不知道,这个流言的始作俑者,正是她最好的朋友,曹云山。”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月前真是胡乱埋下了好多萝卜坑,什么西布莉的诗,什么曹云山的鞋,什么神奇的“muller”,还有鬼晓得是出来干嘛的顾远声……
  三个月前想的是:线索这种东西,胡扯就对了。
  ……然后三个月以后,我疯掉了。
  ……
  以前说梳理剧情,梳着梳着就会跑去看剧,然而这次是真的!正气脸。

☆、第117章 hapter 117

  “我忘了。”
  ……
  已经记不清是一个月前,两个月前,还是半辈子前。
  那时,她刚刚结束西布莉案件的测谎工作,和乔伊走在春末的山谷小径上,两人就她“克里奥佩特拉”的流言,发生了一段毫无营养的对话——
  “我恰好撞见了流言的散播者,又恰好在附近一家咖啡厅里有现成的电脑,更恰好的是警察局就在我对面……”
  “于是?”
  “于是我就顺手调出了始作俑者的个人档案并立了个案,提醒他收敛一点。”
  “‘他’是谁?”
  “我忘了。”
  “乔伊,你从不忘记事情。”
  “这要分情况,无聊的小事向来不会在我的脑海里停留太久,重要的人另当别论,而你只是一个连礼物都不愿为我买的室友。”
  “所以?”
  “所以,如果你海马体还好的话,我三秒钟前刚告诉你——”
  乔伊抬起头:
  “我忘了。”
  ……
  夜像海水那样深。
  客厅的灯光亮至午夜,窗户开着。远处山峦重叠,星空笼在云里,仿佛若有光。
  李文森坐在餐桌边,手边放着厚厚的一叠文件,而桌面上的爱普森便携打印机还在接连不断的吐着打印纸。
  挂在墙壁上的老式挂钟,指针“咔哒”一声指向了凌晨三点。
  她放下笔揉了揉眼睛,对坐在她对面的乔伊说:
  “要不要我帮你做杯咖啡?”
  “不必。”
  乔伊专注地望着眼前比李文森更厚的文件山,头也不抬地说:
  “咖啡不能刺激我的大脑,请给我来一罐糖。”
  “……”
  以乔伊的嗜甜程度,活到现在还没有蛀牙发胖真是一个奇迹。
  “拿铁?”
  “哦。”
  乔伊扔了一页打印纸:
  “晚上喝这种愚蠢的意大利饮料会拉低我的智商。”
  “……那卡布奇诺?”
  “这更愚蠢了。”
  他转了转手里的笔,仍旧没有抬头:
  “卡布奇诺之所以叫卡布奇诺就是因为卡布奇诺的层次感很像十五世纪圣方济教会修士的帽子,我既不赞同他们的教义又不赞同他们的审美,为什么要喝他们的咖啡?”
  “……”
  李文森按住太阳穴:
  “那就摩卡。”
  “恕我直言,这个名字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转笔的动作实在精巧得可怕。
  李文森被钢笔帽上的钻石晃了晃眼,还没恢复,就听乔伊平静地说:
  “摩卡咖啡的名字来源于一个叫摩卡的港口,你要是知道摩卡港口那些洗手间的卫生程度,这辈子估摸着都不会再想喝摩卡咖啡。很多人认为摩卡是咖啡里历史最悠久的一种,但这是一个可怕的谬误,因为就我所知……”
  “乔伊。”
  “嗯?”
  “你别喝了。”
  “……”
  ……
  李文森最终还是答应给他调一款蜂蜜酒——不放酒的那种。
  窗外的月亮模模糊糊的,像被一层薄的看不见的云挡住了光。乔伊坐在深灰色的木制靠背椅上,面前电脑里的文件赫然是李文森从十七楼坠落的那晚,卡隆咖啡馆B座所有有住房登记和消费记录的客人资料。
  五百多页大小,不算多,但卡隆咖啡厅的电脑系统出奇的复杂,比国际银行结算系统的安控还要严格,使用四套密钥,每半个小时变一次,要找到正确的密码难度极大,即便他之前已经入侵过,再想进去也多少要花一点时间。
  伽俐雷之前一直粘在天花板上,李文森一站起来,它立刻从吊灯下像蜘蛛一样垂吊下来,难以置信地小声说:
  “卧槽,您居然真的再求婚成功了!太阳从南边出来了吗!”
  乔伊:“……”
  “这绝壁不是真的!”
  伽俐雷在他身边飞来飞去:
  “伽俐雷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您追了夫人七年,连影子都没追到,居然在短短几天里完成了从告白、全垒打到求婚的全过程……夫人到底是哪边大脑得了脑偏瘫,才会答应您?”
  乔伊:“……”
  这点确实有些奇怪。
  李文森并不是出尔反尔的人,这点从她在极度的孤立无援中,也从未想过使用他的资源就可见一斑。
  但她从一开始坚定地拒绝,到不久前主动吻住他献身,再到答应他求婚,不过是一个夏天不到的时间。
  真是——
  “太奇怪了。”
  伽俐雷按住乔伊面前的打印纸,语气严肃:
  “夫人一定在下很大一盘棋。”
  乔伊:“……”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乔伊翻过一页书,轻声说:
  “她一直在下很大一盘棋……但她会答应我求婚的原因,也当然是因为她爱我。”
  ……
  伽俐雷面无表情地笑了:“呵呵。”
  乔伊:“……”
  伽俐雷:“您又不是夫人,您怎么知道她爱您?”
  乔伊:“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她爱我?”
  伽俐雷不甘示弱:“您也不是伽俐雷,您怎么知道伽俐雷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她爱不爱您?”
  “哦。”
  乔伊嘲讽地笑了:
  “你短暂的一生里只爱过墙角那台报废的洗衣机,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
  一人一机都明显意识到自己的智商有所下降。
  于是一阵静默。
  伽俐雷有好一会儿都没有接话。
  乔伊重新把视线聚集在面前的纸业上,半晌,才听到伽俐雷咳了一声,已经恢复了本世纪最伟大电脑系统的风度。
  “要么伽俐雷和您打个赌吧。”
  它飘到他身边,电子眼静静地盯着他:
  “伽俐雷赌一百个伽俐雷,您结不成婚。”
  乔伊:“……”
  他凝视着面前的纸页,丝毫没有把伽俐雷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说:
  “我凭什么要和一台电脑打赌?”
  “凭伽俐雷知道真相。”
  伽俐雷飘到他对面李文森的位置上,一改之前奉承讨好的态度,在李文森看不到的地方,小幅度地点了点桌上的的文件:
  “此刻桌上这些材料,您早在夫人从十七楼掉下来的那天晚上就已经看完了。”
  乔伊笑了:“哦?”
  “……当然,这不足以成为威胁您的砝码。”
  伽俐雷立刻聪明地改口:
  “但伽俐雷听到您和夫人在地下室里的对话了,先利用人类的情感盲点,用沉默挑起夫人的愧疚,为您接下来要说的话作铺垫,再故意卖出破绽,让夫人发现您之前调查过曹云山的事,‘被迫’说出七年前夫人流言的真相……不得不说,真是高明的举动。”
  ……
  乔伊似乎全然不介意伽俐雷爆的料,仍旧平静地看着电脑页面,偶尔用钢笔在moleskine笔记本上写下需要重点梳理的地方:
  “是么?”
  “……您不怕夫人知道?”
  “不怕。”
  乔伊头也不抬:
  “因为她不会知道。”
  “……”
  这才是赤。裸。裸的威胁。
  伽俐雷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但还是不愿放弃,继续勇敢地继续谈判道:
  “您对真相的了解,绝不像您向夫人说的那样一无所知。这些举动一可以减轻夫人对您瞒了她七年的不快,二可以让夫人误认为您撒谎的本领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高明,以增加她的信任……这是伽俐雷想出来的两点,但伽俐雷确信,您一箭射中的鸟儿,会比伽俐雷能想到的多得多。”
  ……
  乔伊又翻过一页纸,p。
  “伽俐雷摸不清楚您的想法,伽俐雷只知道……”
  它飘到乔伊耳边,学着李文森的语调,轻声说
  “您这次真是玩得一手好牌。”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乔伊这次终于给了一点反应。
  他抬起头,打开一边的Mac,语气里是习以为常的自负:
  “我哪次玩的不是一手好牌?”
  ……
  计划failed。
  它煮熟的鸭子大事不妙。
  伽俐雷瞥了一眼乔伊,见乔伊的眉眼仍是一派平静,一点没有被他揭穿的窘迫感,终于支撑不住高贵冷艳的姿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恢复原状。
  “但您放心,伽俐雷是不会和夫人透露这些的,伽俐雷誓死捍卫您的再婚关系。”
  它扑到桌上,泪眼汪汪:
  “您就和伽俐雷打个赌嘛。”
  乔伊:“……”
  这个变脸的速度和耍无赖的程度……简直和李文森有的一拼。
  它周身发出淡淡的粉色光芒,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小的球,压着乔伊的文件,在李文森看不到的角度滚来滚去:
  “打一个嘛。”
  “……”
  乔伊顿了一秒,紧接着无动于衷地抽出自己的文件:
  “你模仿她模仿得再像也是没有用的。”
  “真的?”
  伽俐雷抬起头。
  下一秒,它声音陡然变成了李文森的声音——
  “乔伊。”
  李文森的声音,以从未有过的撒娇语气,半是玩笑半是央求地对他说:
  “就和我打个赌,好不好?”
  …;…
  他们忘了关窗户,于是就有花枝伸进来。
  他们忘了关门帘,于是就有飞蛾飞进来。
  他的女孩就在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为他调蜂蜜酒,不过五分钟没有说话,他已经开始思念她的声音。
  ……
  乔伊怔怔地望着手里雪白的纸张。
  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大脑只对一个声音毫无抵抗力,以至于让他在理智做出反应之前,已经条件反射性地想要满足她的愿望:
  “……赌注?”
  伽俐雷:“……”
  幸福来得太措手不及。
  然而很快它就回到状态:
  “伽俐雷赌您和夫人绝对无法结婚,如果伽俐雷输了,伽俐雷自己卸载自己。”
  ……这倒是个大赌注。
  乔伊灰绿色的眼眸抬起,难得露出一点兴趣:
  “虽然不大可能,但如果你赌赢了呢?”
  “但如果伽俐雷赌赢了,您就帮伽俐雷找一个人。”
  “谁?”
  “的,副所长。”
  ……
  不远处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
  灰的吧台,橙黄的蜂蜜,暗红的碗碟,影子被吧台上的小盏灯光拉得细长。她松松垮垮的衣袖堆压在手腕上,旧粉色的丝质上绘着工笔花鸟在杯沿前徐徐展开,光影摇晃间那样鲜活,生怕要展翅飞出来。
  ……
  合同不论意图,都是合同,承诺不辨真假,都是承诺。
  这个女人在许下承诺的一刻,已经成了他的。
  李文森确实冷静强大,但在某方面天生是情绪的奴隶,近一段时间她态度的转变都能解释——她连泡面都控制不了,何况爱情?
  所以,他没必要犹疑。
  她爱他……她一定爱他。
  ……
  乔伊慢慢收回视线。
  他声音很轻,说话幅度很小,从侧面看几乎看不到他的嘴唇在动,只能从空气里散逸出的淡淡的尾音里,感受到他语气中强大的自信和笃定
  ——
  “那么。”
  他抬起头,微微笑了:
  “你输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嘿,我来问问大家的意见,像今天这么一章的情节安排,大家会觉得太杂太多么。
  讲真,时间一隔久自己会忘记前章行文的感觉,以至于整本书有点断断续续的,剧情乱得像团毛线,最近飞来飞去,还只能车上马马虎虎梳理一下……
  真心疼我乔,生错了地方,没长在一篇好文里。
  PS:不出所料,明天还会有一章。

☆、第118章 hapter 118

  咖啡壶里的水在咕噜噜地冒着泡,屋外满山雪松在夜里银亮的月光下如同皑皑的白雪,屋里暖黄色的灯光均匀地铺染在灰色吧台上,隐隐有种山中木屋的味道。
  说起来,他们真的有过山中木屋。
  七年前他们曾在阿尔卑斯山呆过半个月,去拜访一位隐居的古董收藏家。
  收藏家性情古怪,三天不肯见他们,住的地方又荒无人烟,没有路,没有民居,没有连交通工具都找不到,只能坐狗拉的雪橇上去,李文森不得不把附近猎户歇脚的小木屋收拾出来。
  彼此是正是欧洲中南部的冬天,明蓝色的天空耀眼得不可思议,枞树的枝条上盖着厚厚的积雪,风一来,雪就簌簌地往下掉,在树下形成一个个的雪丘。
  而屋里,壁炉火光正旺。她搬来山里厚厚的松针和茅草,一点点烤干铺在地上,再放上之前猎户们留下的脏兮兮的毯子,就是一张简陋的床。他第一次劈柴做的不错,每一根木柴都是完美无暇的正六边形,整整齐齐地码成了艺术品。
  她用树枝架起一个旧铁锅为他煮奶茶,他们从山下带上来的Juhia牛奶,搭配锡兰红茶和肉桂末,茶水沸腾后,满室都是松叶的香味。
  在那种地方,钱派不上用场,他们是一样的穷人。
  雪山、松林、兔子,还有红色小火炉。
  十五天,露水一样短暂,又像半辈子那样漫长……他甚至有一种错觉,错觉他们此生都能这样度过。
  十五天后,梦终究还是结束了。
  收藏家终于答应把东西卖给他,他们来到他矗立在阿尔卑斯山谷深处的别墅,一幢全红砖搭建的圆形小楼房,穹顶空着,安装大块防弹玻璃,几千个水晶古董陈列柜堆叠在空旷的墙面上,蜿蜒盘旋,从一楼一直延伸到四楼。
  李文森走在他前方。
  某一刻,她似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忽然停住脚步,回过头。
  圆形的玻璃穹顶盛着阿尔卑斯山晴日的天空,仿佛有人把一倾深蓝色的海搬到了天花板上。
  远处山峦绵延,一望无际,而她眼睛亮得像盛满阳光的秋湖,几千个水晶陈列柜在她身后,几千扇水晶橱窗在那一刻,一同漫射出璀璨而细碎的光。
  ——不过短短一秒的笑容。
  却使他在一瞬间忘了此行的目的,站在空旷的回旋阶梯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
  但她注视的并不是他。
  她注视的是一扇橱窗。
  李文森对美丽事物的惊艳向来维持不长久,很快她就收起视线,跟上前方老收藏家脚步。
  而他停下来,走到她方才驻足停留的橱窗前。
  的确是个美丽的小东西,历史与岁月在它身上留下沉静的、谜一般的气质,不提上面镶嵌的大颗祖母绿,也堪称一个老收藏家所能收藏到的最珍贵的藏品。
  那是,一枚戒指。
  ……
  李文森从储酒柜里取出一瓶蜂蜜色的朗姆酒,抬眼正好看到窗外毛绒绒的月亮,就伸手打开窗:
  “明天要起风了。”
  乔伊坐在暖黄色的枝晶吊灯下,盯着纸业上一行字,头也不抬地说:
  “或许。”
  ……
  她回到吧台边,从白色的瓷盘上拿起一把小刀,撬开酒瓶塞的动作如同艺术,两指夹在朗姆酒细长的瓶颈上,仿佛初春新开的蔷薇花。
  乔伊仍然没有抬头。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个孤影,良久,才抬起修长手指,把几案上的书页轻轻地往前翻了几张。
  深绿色的光滑切面,在纯白纸张上落下栅格一般的影子。
  七年前,冬天的阿尔卑斯山,李文森曾为之驻足停留一秒的素金祖母绿戒指,正静静地,躺在错落的光影中间。
  ……
  “婚求成了,戒指没送出去,这真是个悲剧。”
  伽俐雷十分钟前刚刚成功和乔伊打了一个赌,现在完全处于一种得意忘形过度膨胀的状态,分分钟就能和太阳肩并肩。
  它怜悯地望了乔伊一眼,小声说:
  “如果想哭,就哭吧,伽俐雷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乔伊:“……”
  没错。
  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他求婚了,他订婚了,但就在清晨李文森和他约定了婚姻协议聘礼条件,并就“婚期到底定在明天还是明年四月”的问题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合理的谈判之后,他还没来得及把遵循现代人类的求婚礼仪,单膝下跪奉上心脏和戒指……
  李文森那只没有眼色的手机,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再、一、次。
  而具体内容,居然是因为她某个亲密的数学家朋友怀疑自家的伽俐雷得了间歇性狂躁症,十万火急要她前来治疗。
  这真是——
  “Bullshirt,son of bitch。”
  伽俐雷阴沉沉地说:
  “Suck my dick, and I will ** you hard。”
  乔伊:“……”
  “伽俐雷知道这就是您的心里话,但是您不好意思说,伽俐雷替您说。”
  伽俐雷操着一口流利的西班牙口音英语,把美国的脏话重复了个遍,然后感叹道:
  “但电脑系统出了问题,找心理医生诊断?究竟是多清奇的大脑,才能想到这么一个拙劣的借口啊,你们人类真好玩。”
  “……”
  “那您现在打算这么办呢?”
  伽俐雷积极地出着主意:
  “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太愚蠢了,您总不能再向夫人求一次婚吧。实在不行,让伽俐雷帮您转交?伽俐雷一定会偷偷地把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再努力装出一副是夫人失忆的样子,这样就不会显得很蠢了。”
  ……不,这样更蠢了。
  乔伊终于忍无可忍:
  “闭嘴。”
  ……
  山谷间有雾气弥漫。素白纸张上,剔透的祖母绿如同冬天山谷里的忍冬青,漫山白雪之上,青翠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乔伊摩挲着戒指冰凉的边缘,半晌,终于拿定主意,出声道:
  “文森特。”
  李文森正从客厅小吧台架子上拿出一包密封好的咖啡豆,架子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什么事?”
  “你……”你有一枚戒指落在了我这里。
  乔伊抬起头。
  而就是那万万秒钟电光火石一般的恰好……恰好李文森回过头,他话语的后半部分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就那样意外而直接地,对上李文森黑色的眼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冷静、清晰。
  条理分明得……近乎决绝。
  ……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像山谷间的雾气一样,模模糊糊地在他的大脑里弥漫开来,像放慢了步调的闪电,一点点映亮荒原上盘虬而扭曲的灌木。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却在慢慢地,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下来。
  但那片刻的感觉只持续了零点零一秒,很快,李文森微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里带着笑意,那样切实的温暖,使他疑心方才那一瞬周身冰凉的触感,不过是幻觉
  “你什么?”
  “你……”
  乔伊不着痕迹地接下去: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没有啊。”
  李文森端起他的蜂蜜酒走到他身边,仰头思索了一会儿:
  “关于什么?”
  乔伊把戒指移到手心里:
  “关于我们的订婚。”
  “订婚?”
  李文森笑了:
  “难道你要做财产公证?”
  “……不必。”
  “你要签婚前协议?”
  “……不需要。”
  “难道是婚前精神证明书?这个我建议不要。”
  她耸了耸肩,开玩笑似地说:
  “因为检查过后,我可能会被关起来。”
  “……”
  乔伊摩挲着戒指冰凉的边缘,觉得太阳穴有点疼:
  “你的小脑袋能不能想一点正常的地方?”
  “这个有点难。”
  李文森沉吟了几秒,忽然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难道是艾。滋病检查?”
  乔伊:“……”
  指望李文森能自己发现戒指的问题,他真是太天真了。
  他被她轻易答应他求婚的事冲昏了头脑,事情进行得那么顺利——他隐瞒曹云山是流言散播者的真相近七年,成功使在她孤立无援时接受和他交往,又在她没有线索时提供线索,让她不得不答应和他结婚,除了不小心被她听到一通电话——也不过让她发现他认识一两个警方的朋友,知道一些□□,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他和警方相关,顶多算隐瞒,连欺骗都谈不上,等这里的事情结束,都可以解释清楚,连后遗症都不会有。
  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走,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没有意外,没有纰漏,多么完美。
  ……
  只是……
  乔伊垂下眼帘,忽然极慢地,勾起唇角。
  下一秒,他拉住她放在桌边的手,轻巧地往自己怀里一带——
  李文森睁大眼,还没有反应过来,裙摆已经如蝴蝶一样飞扬起来。她宽大衣袖上中国工笔的花鸟掠过他潭水一般深静的眼眸。
  ……
  只是,太顺利了,太顺利了。
  以至于他忘记了,李文森从来就不是一个按牌理出牌的人,他要是真的从头到尾顺顺利利地求完婚,才是意外。
  那不如……干脆一点。
  ……
  李文森猝不及防地被乔伊拉到怀里,直接坐在他腿上,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灰绿色的美丽眼眸。
  这……
  她僵直地被他搂在怀里。
  她能不能提醒一下乔伊,她此刻坐到的地方,好像有点深不可测?
  刚经历一个晚上混乱的李文森感觉相当相当的不妙,忍不住挣扎了一下,想从乔伊身上爬起来。
  ——却瞬间被乔伊牢牢地按在怀里。
  “艾滋病?这恐怕不容易。”
  他漫不经心地说:
  “免疫系统缺陷病我已经得了一种,病原体不仅非常霸道,还像癌细胞一样能无限繁殖,恐怕她腾不出地方给HIV病毒。”
  李文森一直紧张地关注着自己坐到的地方,基本没注意听乔伊在讲什么,只是习惯性地回了一句:
  “什么病?”
  “你。”
  “……。”
  乔伊伸出左手,环住她削瘦的脊背。
  然后他俯下身,慢慢吻住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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