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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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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她心里藏了太多秘密,她身上带着太多枷锁,他遇见她时她已经伤痕累累,光是遮掩那一身旧伤疤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像他一样爱她。
  在未来……
  乔伊望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轻声开口道:
  “在未来,你会遇上一个男人,他会爱上你,并成为你终生的伴侣。”
  李文森:“……”
  故事情节转换太快就像龙卷风,有点措手不及。
  但乔伊却没被她懵懵的神情打断,他的声音像清晨绯薄的晨雾,一点点在夜色中流淌出来:
  “他和陪你说很多的话,教你读很多的书,带你吃很多的食物,与你见很多的朋友,也会陪你走完这段很长很长的路。”
  ……他想起沐浴在晨光中的古城底比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故事,在此刻却又成了未来发生的事。那时他们面对面坐在破败、肮脏的穆。斯。林街头,喝难喝到吓人的酸奶,吃炖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豆子,烤饼里放了一斤醋,连薯片都是酸的。
  可她只是坐在那古老的晨光里,抬头朝他微微笑了笑,这就成了他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
  ……
  “他会陪你一起去看冬天的瓦尔登湖,去看春天的阿尔卑斯山,你再也不会饥饿,也再也不会孤独,你会有自己的厨房,自己的朋友,会有凭自己双手咬牙挣来的社会地位和名誉学识……最重要的事,他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你不对他感到厌倦,他就会陪你走遍全世界每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
  李文森其实很想问问瓦尔登湖是什么,阿尔卑斯山又是什么,冬天是什么,春天又是什么。
  但看到男人此刻的眼神,她又下意识地觉得,她还是不要打断他比较好。
  ……
  “他可能会瞒着你一些事,但是你要相信他并非有意如此,他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他,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你。”
  ……
  “他想要的只有你。”
  ……
  “所以,如果你有一天遇见他,能不能稍微爱他一点点,不要让他一直这么绝望。”
  乔伊抱住这个拴住他一生的小洛丽塔。
  雪白皮肤,黑色长发。
  她坐在他腿上,是小小的一团,脆弱得他一根手指就能折断,却在十年后,只用一个眼神,就困住了他的灵魂。
  “因为我发誓……这个世界上,你再找不到比他更适合你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玩到晚上十二点,又从十二点写到凌晨四点,又从四点睡到现在起来发文。
  其实到这里该解释的我都解释完了。
  都和我说老实话,你们看懂了吗。(一脸丧)

☆、第190章

  ……
  这个漂亮叔叔; 他眼睛里藏着一个爱人。
  虽然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但那大约是寂寞和痛苦的另一种说法。她满墙的书里,但凡涉及“爱”这个词; 没有不痛苦的。特洛伊爱着海伦所以痛苦,阿波罗爱着达芙妮所以痛苦; 母亲爱着孩子所以痛苦; 情人忍受别离所以痛苦,而曾经相爱的夫妻被困于围城; 更是无休无止的痛苦。
  所以这个叔叔; 他心里一定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
  因为他很痛苦。
  因为他此刻平静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在哭。
  ……
  李文森垂下眼眸。
  好一会儿; 她像做出一个极大的决定似地; 从他腿上爬下来,说:
  “我带你出去。”
  她冷冰冰地把小手。枪也扔给他:
  “这把枪是伽俐雷扔给我玩的,一开始松了一颗小螺丝,我花了一年半才找到替代品; 偶尔卡弹,但基本可以正常使用。”
  “……”
  乔伊看着手里玩具一般的意大利伯。莱塔; 大概是多年来实在被冷得太惨,面对她突然而来的“关怀”; 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刚想问她怎么带他出去; 就见小姑娘四脚并用地爬上餐桌,伸手“啪”地一声把灯关了。
  四面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乔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
  只见深深的、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忽然像初冬夜里升起星星,车流、灯火搅成一团; 整个城市在他眼前慢慢升起。
  ——夜光笔。
  怪不得他一开始什么都没找到,夜光笔只有在完全的黑夜里才能显现出来。他眼前整面整面的墙上此刻都是画,密密麻麻的画——山川、河流、峡谷、海洋,大陆、城市、车流、街道,慢慢映亮他的眉眼。
  稚嫩的笔触,拙劣的笔法。
  作画的人却那样用心,一笔一划都如雕刻。
  “这就是我的世界……我想象中的世界。”
  她看不见世界,只能从书里想象出世界。
  她走不出这个房间,于是只能把这个房间变成世界。
  可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星空、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春生夏荣,秋枯冬藏,到底是什么样子?世界有多大,它是扁的吗?有乌龟驮着它吗?漂来漂去的时候,它会想家吗?没有人的时候,它会吹风吗?风会把叶子吹落下来,不会痛吗?
  ……
  小姑娘从桌上跳下来,背对着他,抬头望向头顶无边无际的星河。
  夜幕下的海岸线、灯火、星空。
  乔伊看着她站在整个房间的中心,宛如站在世界的中央,头顶星空低垂,一颗一颗的恒星明亮得要从山巅上坠落下来,她宛如站在庞大的玻璃倒影里,那样模糊、遥远、不真切。
  有那么一秒,他几乎以为她就要在这盛大的景象中消失。
  乔伊下意识伸手拉住她手腕:
  “安?”
  李文森这才回过头。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就好像以后再也看不到他,要把他映着自己脑海里一样。
  半晌。
  “你不是问我,’窗子’在哪?”
  在她确信已经把这个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可能是唯一一个人映入了脑海,永远也不会忘记后,李文森才走到书柜边,拉开了纱帘。
  一扇用夜光笔画成歪歪扭扭的窗,慢慢出现在乔伊面前。
  “这就是我的’窗子’。”
  ……
  乔伊望着那扇“窗”,熟悉的笔触,熟悉的景物,还有窗子下她熟悉的眉眼……他脑子里飞快划过几个被他忽略的景象,心脏忽然撕裂般地疼痛起来,灼烧一般,疼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想起来了。
  这是李文森的“窗”。
  飞驰往伦敦的红色火车上,下着雨,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一扇窗。
  有时冬天冷极了,他半夜去走廊尽头的茶屋倒水,经过二楼楼梯时,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裹着毛毯,用手指沾着水渍,在桌上了一扇歪歪扭扭的窗。
  还有,西路公寓5号阁楼边那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墙上也有这么一扇窗。
  ……这是她的“窗”。
  他还自以为他爱她,如此爱她,可他从没意识到这就是她表达疼痛的方式。他以为这是她的孩子气,他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才能握住那只纤细的手指,把它们一根根捉进怀里,却从没想过,这或许是她苍白童年里,唯一的一扇窗。
  这就是她人生最初的岁月。
  这样小的一个房间,一张床,一张桌,一个书架。
  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这些书。
  在日后漫长的岁月,还是这些书。
  她孤独时没有人说话,冰冷时没有人拥抱,摔倒了没有人安慰,生病了没有人照料。漫长的时间流淌过去,她唯一能交流的只有一台冰冷的电脑。在同龄的小孩已经开始接触花花世界的时候,她独自一人生活在两公里深处的地下,吃冷冰冰的食物,看冷冰冰的墙壁……甚至从不曾见过光。
  所以她才那样厌倦。
  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就已经学会了厌倦。
  他自以为知晓她的痛苦,可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见到她的痛苦。
  她展示痛苦的方式,不是崩溃,不是哭泣。
  她的痛苦,只是用指尖沾着水,在桌上慢慢画了一扇窗。
  ……
  “我从没见过伽俐雷和Muller给我送食物,但食物总会在不特定的时候出现在书架边的茶几上。”
  李文森背对着他,抬头望着自己的窗子:
  “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终于找到它出入的办法。”
  “可这里只有一堵墙。”
  乔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觉得自己的手指在发抖。
  他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按捺住此刻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可表面上,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平静地说:
  “我该怎么穿过墙出去?”
  “它是一堵墙,又不是一堵墙。很奇怪,当我认为它是墙壁时,我就能碰到它,当我坚信它是一扇窗时,我的手就能伸出去……有时我甚至觉得,连这个房间都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我脑海里,当有一天,我忘记了它,它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文森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望着他:
  “有没有什么理论能解释这一点?”
  “有。”
  乔伊顿了顿:
  “你有没有听过模拟理论?”
  Simulation Theory,模拟理论。
  整个三维世界不过是我们大脑的模拟,如果真的有什么能跳出这个樊笼,就能从数据化这个世界——就像人们在画图工具中用橡皮擦擦去一根线条,这根线条就是这堵“墙”,你把的数据抹除了,它就不存在了,因为你已经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你原本只是电脑里的数据,但你现在成了电脑外的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四十亿年的自然进化都没有做到的事,区区二十年,怎么可能做到呢?
  ……
  “没听过,但既然有理论能解释,你不妨相信我一次,闭上眼,往前走,就当你眼前的门不存在。等你出去以后,会看见一条纯白的走廊,可我不知道它通往哪里。”
  因为她最远就走到这里了。
  这条走廊,是不是就是世界?
  但无论它是不是世界,世界上她唯一的朋友在欺骗她却是事实——伽俐雷在骗她,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没有消失。
  无人可信的感觉并不多么让人难过,或许这是因为她自出生起就生活在寂寞里,也因此觉得人生皆是如此,活着除了饥饿和寂寞别无他物,其实没什么意思。被人骗一骗比起饿上两天肚子,她还是宁愿选择前者。
  只可惜了她的兔子。
  她一天一天地等,一年一年地等,终于等来那只会说话的兔子,兔子却马上要走了。
  因为兔子爱着另外一个小姑娘,它眼睛里藏着她的影子。
  ……
  李文森说完了所有能说的话,就慢慢松开他的手。
  她朝后退了一步,轻声说:
  “你走吧。”
  “你不和我说再见吗?”
  再见?
  黑暗里,她微微笑了一下,漆黑眼眸清醒得不像一个小孩:
  “难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是了,他们不会再见了。
  她人生中第一次送别,就是死别。
  乔伊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她对他说的那句“因为在我眼里,除非生离死别,都算不上离别”……现在想起来,她人生中大部分别离,的确都是死别。
  ——可她是假的。
  他微微闭上眼,按下心底那丝漫长的、无法忽视的疼痛,再不看她,转身朝墙壁上的“窗子”走去。
  短短两步的路程,他却仿佛走了许久,伸手触到冰冷墙壁时,指尖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她是假的。
  她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重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压下心底翻涌而起的撕裂感,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让他狠心把她独自扔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让她继续一年年孤独地等待岁月过去。
  他的手指居然真的慢慢融进墙壁,像融进白色的牛乳。
  可他却在这一瞬,无可抑制地想起,他身后这个尺寸之地,居然就是她的故乡。
  他终于回过头。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他的小姑娘独自坐在黑暗里,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腿,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空荡荡的墙壁。
  ……
  她消失了。
  ……
  那个藏在地下两公里深处的小房间,像清晨的雾气一样消散在明亮的光线下,那些被稚嫩笔触画出的城市、山川和河流,在他眼前光子一样散开,宛若从未存在过。
  ……她消失了。
  乔伊双手撑着地面。心脏如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缺氧,好一会儿,他才从那翻滚不休的刺痛中缓过神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上一次同样的症状出现,还是李文森扔下他独自一人坐上飞机的时候。那好像整颗心都被人泡在冰水里的感觉,就好像整个胸腔都快要被撕裂,他靠在墙上,连指尖都要因这漫长的疼痛痉挛起来。
  乔伊抬起头,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白色走廊的尽头,他和李文森最后走散的地方。
  只是他面前已经不是那堵会说“I’m fine”的墙壁,而是一扇真实存在的老旧木门。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东西?
  他手指在黑桐木门身上缓缓划过,黄铜把手,金色铭牌,铭牌上还刻着四个他熟悉至极的数字
  ——3417。
  是他刚进入地下基地用格式化威胁伽俐雷时它报出的数字,是李文森的生日,也是3416号和3417号实验室中间缺失的那个房间号码。
  3楼,第417号实验室。
  ……
  而同一时刻。
  李文森怔怔地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嶙峋的岩石,风翻卷着她的衣摆,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血腥味,仿佛是从泥土里渗出,又像是从遥远的彼岸随风而来。
  ……是的,彼岸。
  她此刻,正面对着一片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第191章

  “你在看什么?”
  “在看海。”
  “海在哪里?”
  “窗外。”
  “窗外只有山。”
  “不; 那是海。”
  一只灰色的鸟掠过天空; 在空中落下一抹鸽子灰。
  似乎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 她第一次梦见乔伊吻她的那个晚上,他抱着她站在窗台边,海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岁月一样模糊。
  “你听到海浪的声音了吗?”
  “没有。”
  “我听见了。”
  她说:
  “我醒着的时候; 我睡着的时候; 水壶沸腾的时候,咖啡豆磨碎的时候; 海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畔,它无处不在。”
  “你喜欢海?”
  “不大喜欢。”
  “那你为什么总要看着它?”
  ……
  因为,我在寻找一片大海。
  ……
  清晨绯薄的雾气笼着岩石; 天还没亮; 远处是莽莽苍苍的山丘; 李文森站在悬崖旁,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大海。
  她上一秒分明还在地下两公里处的走廊里。
  地下两公里处; 怎么会有海?
  旷野里只有风在吹; 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李文森回过头,就看见从不远处的崖璧上露出半只小手;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艰难地从石壁上爬上来。
  悬崖边怎么会有小姑娘?
  人高的茅草遮住她大半面容,只能看见手指上全是被尖利石片划出来的血迹,李文森伸出手,下意识地想帮她一把; 手指却直接从她掌心穿了过去。
  下一秒,小姑娘微微仰起脖子,长发从她脸侧滑落,露出一张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来。
  “……”
  她骇然朝后退了一步。
  小女孩却像没看见她一样,转过头,握住身后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仿佛虚弱至极,只能依靠她的力量才能爬上这陡坡。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支撑住一个成人的重量,李文森看她一步步朝后拖,好一会儿,男人清隽的面庞才终于露了出来。
  金边眼镜,白色衬衫。
  他半坐在地上,即便狼狈至斯,也依然掩不去一身的书卷气。
  他是……他是……
  李文森的指尖因这过度的震惊而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想说出一个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男人虚弱地靠在石壁,爬上这个小陡坡已经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望着小姑娘苍白的脸,刚想开口,就见小女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闭嘴。”
  这么不可爱一定是他的宝贝。
  男人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
  “……”
  “这里已经是小岛尽头,我被注。射了考拉。托辛注射。液,我猜,再过五六分钟’它们’就会赶上来了,我们可能……逃不掉了。”
  小姑娘神情冷静得不像话:
  “哦,那又怎么样?”
  “……”
  男人望着她无动于衷的侧脸:
  “难道你不记得考拉。托辛是什么了吗?小时候爸爸和你讲解过很多遍的。不过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再来回忆一下这种毒素的化学结构和毒理效用,考拉。托辛是一种……”
  “是一种眼镜蛇牙尖上稀释下来的溶液,箭毒样神经…肌肉阻断药物,会慢慢诱导你的细胞凋亡,让你变成一个偏瘫,最后慢慢死掉。”
  小姑娘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当然记得,但顾远生,你确定你要在你快死的时候,给我讲药理课?”
  “不是顾远生,是爸爸。”
  男人叹了一口气:
  “我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安安,我没办法再和你一起逃走。“
  “……”
  “我从小只教过你药理,却从没给你讲过物理和心理。”
  他金边眼镜下细长的眼眸微微弯起:
  “这可能是爸爸最后一次给你上课了,你听我说,在这两门涉及的学科里,都有一个名词,叫奇……”
  “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想听。”
  小女孩打断他:
  “看来你休息够了,那就出发吧。”
  男人望着她,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许久又叹了一口气:
  “不想听也好。”
  她俯下身用两只细细的手臂叉住男人枯瘦却高大的身体,把他半拖半抱地朝前拖去。她身上白色棉布裙子已经破破烂烂,被血大片大片染红,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是身后男人的,脚上鞋子早就失踪,踩在碎石嶙峋的山崖上,每一步都把之前的伤口再度割裂,也不知她是如何承受这种痛觉。
  “前面就是大海了。”
  明明将死,她身后的男人语气里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安安,今天是你人生第一次看见大海吧?”
  “……”
  “陪爸爸去看看大海好不好?”
  “……”
  “你知道吗?大海是这个世界上最永恒的东西。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海还在那里,人类灭绝了,海还在那里。”
  他下巴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声音因为虚弱低低的,却十分开心的样子:
  “所以安安再陪爸爸去看看海吧?好吗?我们去看看海吧?”
  ……
  李文森幽灵一样站在悬崖上,望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只觉得眼眶酸得她不敢去眨,心脏痛得她不敢去想,脚下的每一步都疼地她不敢再往前走,可这个傻瓜还在她耳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安安,我们去看看海吧?
  风吹来,又吹去,她白色衬衫的一角也就随之起起伏伏,衬衫上染着木质陈郁的香调,浅浅淡淡,她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乔伊的衬衫。
  隔了一会儿,她像早有预料似地,转身望向两人的背后。
  有人来了。
  这漆黑的、不见一丝天光的清晨,冰凉空气仿佛被炙热的火焰烫了一下,慢慢起了一丝涟漪,离他们五六百米处慢慢出现几个黑色戴兜帽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衣摆索索拂过地上的枯草,如同滑行。
  “‘它们’来了。”
  男人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
  “安安,这里是悬崖,前面就是大海,我们走不了了。”
  “怎么走不了?”
  悬崖上的风凄厉地刮,四面空阔不见一丝人烟,小小的女孩赤脚走在冰凉的山崖间:
  “遇到山,就从山上爬过去,遇见海,就从海里游过去,怎么走不了?”
  “可我累了,不想走了。”
  男人眷恋似地牵住她细细小小的手指:
  “安安,我们不走了,带爸爸去看看大海吧。”
  ……
  她身体冰冷,长长地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眼眸。
  半晌,她终于不忍心再拒绝,开始往悬崖顶上走。等他们到悬崖边时,后面黑色影子已到百米开外。
  可他们却谁也没有去在意身后的“人”。
  “你看,安安,这就是大海。”
  风从莽莽苍苍的山林里吹来,男人的声音立刻消散在风里:
  “真辽阔,是不是?”
  女孩没有说话。
  “世界从大海里起源,又在大海里覆灭,上帝降下大洪水,毁灭万物……我和你讲过大洪水的故事吗?”
  “没有。”
  “有一个叫耶和华的神,见人在地上罪恶极大,于是宣布将使用洪水,毁灭天下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只有诺亚受到赦免,他造出巨大的方舟,将动物和亲人接到船上,使人类得以延续。”
  小女孩伸手按住他的伤口,他的血仍然不要命地从她指缝里溢出来,他气息越来越低,语气却如平时给她讲课一般平平静静:
  “奇点已经迫近,大洪水即将来临,只有诺亚能阻止上帝……这就是大洪水。”
  “你不要说话了。”
  她抱着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顾远生,你不要说话了。”
  男人的白衬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抑制不住地咳了一声,几缕血丝连着内脏的碎屑沾在他的衣领上,想伸手拂去,却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动不了了。
  考拉。托辛会慢慢让他的肌肉接受不到神经信号,他的内脏会停止工作,在瘫痪中无法动弹,最后死于疼痛。
  而现在,他大脑以下,已经完全瘫痪了。
  ……
  “安安。”
  每根血管疼痛如同火烧,男人闭上眼,又睁开,半靠在她身上,微笑着说:
  “你能不能帮爸爸做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帮爸爸从这里推下去。”
  “顾远生。”
  小女孩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你要我谋杀你?”
  “不是谋杀,我本来就要死了。”
  “那还是谋杀!”
  “你听我说,爸爸身上藏着一个很重要的公式,不能被这些坏人找到。这下面有一个漩涡,掉下去,他们就没办法再伤害爸爸了。”
  他想像平常一样勾住她的小指,用尽力气还是放弃:
  “你会保护爸爸的,对不对?”
  ……
  对不对?对不对?这是他唯一的请求,她是这么好的孩子,她怎么会拒绝他,怎么忍心说不对?
  她拒绝不了他的。
  悬崖那样陡峭,如同天堑,只要松开手,根本不用她推,他就会自己掉下去。
  身后戴兜帽的人影离他们越来越近,他躺在她怀里,也不逼她,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她。
  小女孩的手指慢慢颤抖起来。
  她眼里划过一丝极大的痛苦和挣扎,忽然握住男人的手,牙齿狠狠咬在他手腕上,已经有些凝滞的血液立刻从他静脉里涌了出来,她一脸都是血,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下来。
  记住我,记住我。
  下一秒,她松开手,把男人朝悬崖边,狠狠一推。
  男人却像在最后一瞬才终于拿定了什么注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附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就是诺亚。”
  “什么?”
  风太大了。
  “顾远生,什么诺亚,你说什么诺亚?”
  她俯身想听清他的话,可风太大了,一阵一阵地撕裂了他的语言,她眼睁睁地他的手指从她指尖滑落,落进那深不可见底的深渊中,只来得及听清他最后一句话。
  “不是顾远生。”
  他说,眼里带着笑意:
  “是爸爸。”
  ……
  天亮了。
  他死了。
  李文森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从额头到下巴都苍白,从眉梢到眼角都病态,却漠然地看着那个小女孩在悬崖边哭。有人扯住小女孩的手臂,为她注射麻药,把她带走,她却浑然不觉,眼泪从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眸里滴落下来。
  这是她人生最后一滴眼泪。
  没人比她更清楚,从此以后,她就失去了这个能力,此生再也无法哭泣。
  真疼啊。
  李文森闭上眼,脚下浪潮翻涌,腥咸的气息涌入鼻腔。
  叶子从高处落下来,不疼吗?海水互相挤压,不疼吗?她站在这里,脚下仿佛有一千根细针在扎,不疼吗?
  可她喊不了疼,她甚至不能去寻求一个拥抱,因为小时候唯一会拥抱她的人已经死了,他唯一剩下的,只有一片大海。
  于是她此生能寻找的,也只有那片大海。
  ……
  “那我呢?”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双手臂从她身后拥来,把她搂在他怀里。明明这里离大海有百尺之高,脚下却仿佛有冰冷海水蔓过脚踝。她再睁开眼,愕然地发现眼前的景色又不一样了。大海消失了,她又看到了她自己。木质窗框、木质阁楼,还有他身上木质的香调……她恍然又回到了西路公寓五号的小阁楼,回到了许久许久之前。
  ……
  “你在寻找大海,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里呢?”
  亚麻窗帘在他身后高高地扬起,他的吻细细密密地从她的长发滑到她的脖颈。
  ……哦。
  她想起来了。
  这是被她遗忘的那个梦。
  在这个荒唐的梦里,她居然梦见乔伊在吻她……她看见自己在梦境里微微仰起头,他隔着薄纱,吻她削薄的锁骨;她看到她被他整个地抱起来,压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她看到他近乎凶狠地亲吻她的嘴唇,即便只是旁观,她也似乎能在他吻过的地方,感到灼烧一般的刺痛感。
  裙摆铺在床上,修长双腿屈起,像笼着一层淡薄月光。
  而乔伊把她搂在怀里,吻从她赤。裸的左肩滑过,十指与她紧密地纠缠。
  “如果你的世界不曾出现过其它东西,如果你的世界只有大海。”
  梦里,他半跪在地上,搂着她,像亲吻花瓣一样亲吻她的唇角。他离她那样近,声音却那样遥远,像从大海深处传来的回声,叹息般地回荡在她脑海:
  “那就睁开眼睛,看着我……李文森,看着我。”
  ……
  ——看着我。
  李文森蓦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角墨绿色天花板,古铜色垂枝台灯摇摇晃晃,衣架上的白色裙子,书橱上的《十日谈》,一切都熟悉得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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