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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等等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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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动了汽车。
    我问他:“还有,从市中心到我们学校不是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吗?你怎么十分钟不到就来了?”
    他双唇紧抿,侧脸紧绷得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陆瑾言,你能不能回答我哪怕一个问题呀?我真的很——”
    “闭嘴!”
    问了那么多问题,费了那么多口舌,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回答。
    虽然这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回答,语气从未有过的凶狠严肃,低沉到快超过引擎的轰鸣声了。
    被他这种模样吓了一跳,我只好立马闭嘴,不吭声了。
    于是接下来的车程里,我又一次被迫全心全意地感受着腿上的疼痛,有被烫伤的火灼感,也有被碎片扎破的刺痛感。
    我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陆瑾言已经紧张成这个样子了,我怕我要是再叫两声的话,他恐怕会直接休克过去。到时候该由谁来送我去医院呢?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
    他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把我送了急诊,然后神情肃穆地立在一旁,看着医生一边震惊于我这惨状,一边唏嘘不已地替我拔出扎进小腿后方的内胆碎片。
    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不断地惨叫着。
    我甚至无暇观察陆瑾言的表情了,只知道在医生替我处理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间快步走出了急诊室,一个人跑到走廊上去了。
    于是我一边专心惨叫,一边还无法克制地分神去想:亏他还是心理医生,心理承受能力居然差成这个样子!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医生又开始给我抹药,那冰冰凉凉的药膏抹上皮肤的一瞬间,还是有几分舒服的,然而当药力一渗进伤口,我瞬间又开始发出那种杀猪般的叫声。
    医生同情地叮嘱我:“我知道很痛,但是小姑娘,夜深了,病人们都睡觉了,你小点儿声吧,不然吵醒了他们,会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我简直忍不住要为这位医生的医德点三十二个赞了!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在担心被人误会他对我怎么着?
    于是我立马以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回报他的大恩大德,没想到这叫声没引来有心之人,反而把陆瑾言给吓得又冲了进来。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嘴巴还呈O字形张着,然而看见他那紧绷又担心的表情,喉咙里一下子被人塞了个消音器。
    我猜这一幕的我一定像极了在演哑剧的卓别林。
    滑稽,且逼真。
    我的双腿涂满了药膏,被绷带很好地包扎起来。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给思媛打了个电话,要她明天帮我去辅导员那里开张假条。
    思媛着急地问我:“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开水不算太烫,小伤口虽然挺多,但是没有大问题。”
    “请几天假?”
    “先请一周吧。”
    “那……”思媛想了想,“我也请假,明天开始来医院照顾你。”
    我失笑,“请什么假啊?我只是皮外伤,又不是骨折,还没虚弱到行动不便的地步。再说了,我还指望你好好做笔记呢,不然期末考试了我找谁要复习资料?”
    思媛果然被我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嘀嘀咕咕地说:“每次都这样,自己偷懒,却硬逼着我做你的秘书……”
    挂了电话之后,我这才看见陆瑾言就站在病房的窗边。
    听我说了再见以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我分辨出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于是笑了笑,“我没事。”
    他没理我,只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怎么弄的?”
    “踢到热水瓶了。”
    他看着我,面容沉静,一个字也没说。
    于是我只好妥协,“今晚和同学一起去吃饭唱歌了,无意中撞见沈姿和陈寒吵架的场景,后来回寝室之后,沈姿就和我吵了一架。争执过程中,她伸手推我,然后我就踢到了热水瓶……”
    他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眼神几乎有些冷漠。
    我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当时就在学校附近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在附近吃饭,谈点事情,正准备回去,你就来电话了。”
    陆瑾言朝病床走了几步,朝我伸出手来。
    “什么?”
    “手机。”
    我不明就里地把手机递给他,看见他熟练地操作了几下,然后又递还给我。
    屏幕上是我妈的电话,他把它调出来了。
    他说:“出这么大的事情,给家长打个电话。”
    不是提议,而是命令。
    我握着带有他的余温的手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我低下头来,看着闪着白光的屏幕,最终却按下了锁屏键。
    “我不打。”
    手机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陆瑾言就站在我身旁,而我低低地垂着头,他能看见的只有我漆黑的头顶。
    我也庆幸如今的我们是这样一种姿态,否则他大概能一眼看出我脸上那种落寞的表情。
    我以为他会追问我,可迎接我的却是一只温暖漂亮的手掌。
    那只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头顶,隔着柔软的发丝,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
    他没说话,只是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而我不知为何,明明从未对他提过家里的只言片语,此刻却似乎有种错觉,好像与他已熟识多年、交心多年,我的一切都已经为他所知。
    这样亲昵的动作叫我控制不住朝他靠近的冲动。
    于是我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慢慢地对他说:“陆瑾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20章 
    我妈妈叫做林薇茵,出生于富商之家,而我的外公一手创办了明远集团,是C市鼎鼎大名的生意人。
    我妈从小聪明漂亮,是外公捧在手心上的宝贝,也在他的疼爱里养成了极有主见的性格。
    二十一岁那年,她还在读大学,却在这时候遇见了我爸。那时候我爸不过是明远集团的一个小职员,与她在电梯相遇,抱着的文件散落一地,局促不安地蹲下身去捡。
    正手忙脚乱之时,另一只漂亮的手也开始替他拾捡文件,他红着脸道谢,由此认识了我妈。
    爱情的开始似乎从来不需要任何逻辑,身份与地位、家庭与背景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他们在一天一天的熟识里相爱了,我妈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我爸是什么身份,她都一定要嫁给他。
    外公很疼这个独生女,再三劝说后,女儿都始终不肯退让半点,他只好妥协。
    但结婚前,他要我爸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我爸在公司的事业不会因为这段婚姻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得靠自己——外公以为这就是确保他对我妈真心真意的方式。
    婚后,他们其实也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我爸仍然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而我妈毕业之后来了明远,在外公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情况下,接管了公司的生意。
    从我出生开始,家里的状况一直是我妈在外当女强人,而我爸虽一路顺利升迁,但比起我妈来毕竟还是要弱了太多。
    后来,我爸开始渐渐地厌恶了这种日子,起初还能够笑着和那些夸他“嫁得好”的朋友开玩笑,到后来一旦听到类似的言辞,就觉得对方在嘲笑他吃软饭。
    这个社会一直以来太过注重男人的尊严,男尊女卑的观念虽然已经成为了历史,可是对于我爸来说,他也不会甘心当一个屈居妻子之下的懦弱小男人。
    在他碌碌无为的同时,我妈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笔又一笔的大生意和那些大有来头的人,于是他们开始吵架,开始争执,开始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翻。每一次,我妈都放下骄傲去哄他,努力在家成为他的小女人。
    然而有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种子一样在心里扎了根。
    我爸一次又一次地为这样的现状痛苦挣扎,最终在我十一岁那年,和从外省归来的初恋一起离开了这个家。
    他走得很仓促,除了必要的证件和一纸离婚协议书以外,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还留给了我妈一封信,信上说明了这些年来他的委屈与不甘,而信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看在夫妻情份上,希望你别来找我,给我一个安稳的余生。嘉嘉还小,而你有钱有势,比我更有能力和资格抚养她。我这个不成器的父亲就不耽误她荣华富贵的一生了。
    珍重,薇茵。
    是我对不起你们。
    ***
    我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这个这么多年来谁也没告诉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陈述给了陆瑾言。
    我以为我的语气很平静,头也埋得低低的,他就看不见我的表情,也就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
    而他温暖的手掌还停留在我的发顶,那种温度一路传达到我的内心,给予我无言的支持。
    他明明没有追问,我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猜不到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家里天翻地覆,外公去世了,妈妈得了抑郁症,而我忽然从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孤儿,虽然父母都在,可是却没有人陪在我身边了。”
    外公一直身体不好,知道我爸离开的事情后,气得心脏病发,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而我妈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人生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整个人精神恍惚,连公司也不去了。
    她的发小,也就是留学归来的程叔叔,她现在的丈夫,选择在这个时候陪在她身旁。他爱她那么多年,眼睁睁看着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可是到头来,上天还是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给我妈请了最好的医生来治疗,同时把我送去了最好的学校读书。
    那一年是我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年。
    我死死盯着膝盖,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我对陆瑾言说:“你不知道,我长得很像我爸爸,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我和我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爸爸长得很好看,小时候我曾经很开心自己遗传到了他。可是他走了以后,这个曾经叫我开心不已的事实却成了我的噩梦。”
    因为从那开始,一直到我妈病好以前,每当她看见我,都会歇斯底里地尖叫,像是见了鬼一样。
    我爸成了她的魔障,而和我爸长得非常相像的我则成了她现实生活中最恐惧的人。
    有一次,她甚至发疯一样拿起桌上的花瓶砸我。
    我的手从脸颊上慢慢来到了发际边缘。
    我撩开那一缕头发,露出一块至今仍在的疤痕,然后笑着对陆瑾言说:“你看,就是这里。”
    当时我的额头留了那么多血,可我就跟吓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疼爱我十一年的母亲。
    她还是一样的美丽,可昔日温柔宠我的她如今却口口声声叫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我头破血流,而她泪流满面,眼里是密密匝匝的惶恐与厌恶。
    那一刻,我分不清疼得是头还是心。
    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故事从古代话本里一路蔓延到了现代社会。
    崔莺莺与张生在红娘的帮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七仙女不顾天帝的反对也要嫁给放牛的董永,三圣母抛弃仙女的身份也要成为刘彦昌的妻子……然而我妈没有那个好运气,她不顾一切选择了我爸,而我爸却最终辜负了她。
    在这场失败的婚姻和爱情里,我终于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孤儿。
    那一年,我活在父亲的抛弃与母亲的憎恨里。
    哪怕我知道我妈只不过是生病了,要是她还清醒,一定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我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陆瑾言始终一言不发,没有嘲笑我,没有安慰我,可我却觉得这样的回应才是最好的回应。
    至少我没有尴尬,没有自卑,没有觉得尊严全无。
    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感受着双腿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感,而那种疼痛感十分矫情地一路爬到我的心脏,叫我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后来我妈的病好了,可是那一年的事情我们都还记得,我耿耿于怀,她也觉得无法弥补。甚至于每一次我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仍然能看出她无法面对我。只要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她就好像看见了我爸的影子,她害怕,而我也害怕。”
    过去的伤痛成了我们的阴影,就如同我爸是她心上一辈子的伤,就算结疤了,也丑陋地横亘在她的生命里。
    “所以我想,既然她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就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吧。这样她就不会想起我爸,而我也过得自由一些。”
    我说这话的时候,很努力地用一种含笑的语气去陈述。
    可是一眨眼,我还是矫情地察觉到了睫毛上的湿意。
    十年以来不曾跟人讲述过的事,如今一旦提起,内心里就好像有一场骤然爆发的洪水,巨大的情感波澜倾巢而出,所有的防备瞬间决堤。
    而我说完以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着膝盖,再也不开口了。
    陆瑾言就在我身旁,那只搁在我头顶的手微微动了动,下一刻却毫无防备地落在我的手臂上。
    他揽住我,以一种亲密的姿态将我拥入怀里。
    我的面颊正好贴在他的胸前,干净的白衬衣散发着一种温暖熨帖的好闻气息,如同催泪弹一般将我生生忍住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夏日的气温燥热难耐,还好病房里开着空调,温度开得很低。
    我冰凉的面颊接触到他温热的身体,哪怕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就好像有人把我从冰窖里捞了出来,用身体温暖我那冰冻已久的心。
    陆瑾言把我抱在怀里,低声说了一句:“祝嘉,别哭。”
    那语气低沉温柔,似是大提琴悠扬动听的声音,在我的心弦上奏出令人颤动的乐章。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我的面颊贴在陆瑾言的怀里,视线却停留在那只钟上,这才察觉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当下一惊,微微离开他的身体,有些局促地说了句:“太晚了,你赶紧回家睡觉吧!”
    他定定地低头看着我,顿了顿,才应了一声:“嗯。”
    我猜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忐忑与不自在,不然不会这么从善如流地拿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往门外走去。
    我甚至觉得他一定有些不开心,认为我不知好歹,在他安静地听我倾诉这么久,并且无声地安慰了我以后,居然还被我赶走了。
    而我呆呆地坐在病床上,听他轻声说了一句:“晚安。”
    离开病房以前,他把房间里的灯关了。
    我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甚至没有叮嘱我什么,没有说过还会再来,就这么无声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我忽然间有些恐慌。
    他会不会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想起了刚才跟他讲的那个故事。
    我打开手机,对着通讯录里的“妈妈”二字发呆,刺眼的白光把我的眼睛都晃得有些睁不开。
    天知道我有多想拨通这个电话。
    天知道我有多想在受伤的那一刻见到她。
    我怀念儿时摔倒的那些瞬间,在我哇哇大哭的时候,她会第一时间扶起我,一边小声安慰我,一边露出心疼的目光。
    假如时间能够倒流,哪怕每一天都要重复摔跤,我也甘之如饴。
    然而时间终究还是走到这一刻,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腿上的药膏渗入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一路蔓延到心里。
    而我终于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情绪失控,慢慢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哭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爱哭,可是在我身心俱惫的那一刻,在我被开水烫伤了,还以为自己的腿就要废了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居然无依无靠到不敢给自己的亲妈打电话的地步。
    我可以欺骗别人,就说我是怕她担心。
    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确害怕,可害怕的不是她会担心,而是当她看见我时,是否会露出和从前一样的眼神……恐惧,厌恶,憎恨,逃避。
    因为我长着一张和我爸太过相似的脸,而她走不出我爸的魔障,只好把部分情绪都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孤零零地活了十个年头,不愁吃穿,衣食无忧。
    我在众人的羡慕眼神里一路走到今天,可我一点也没有优越感。
    因为我明白:我有的,很多人同样拥有;可大多数人拥有的,我却梦寐以求。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我埋头啜泣,像个矫情到无药可救的小姑娘,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哪怕我知道那个方向也许会在明天早上我醒来以后又再次清晰明了起来,可今晚,我就是难以抑制这种情绪。
    咔嚓,有人转动了门把。
    在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的同时,看见那个去而复返的人就这样站在门口,深深地凝望着我。
    又或者,其实他从未离去。
    他的背后是走廊上一夜不灭的白色灯光,鲜明而耀眼。
    那样的光芒在他整个人的轮廓边缘都染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像是来自童话里的仙人。


☆、第21章 
    我忽然注意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雨棚上,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嘈杂声。
    在这样掷地有声的大雨里,我听见陆瑾言从容不迫地开口对我说:“外面在下雨,我回不去了。”
    他陈述了一个事实。
    他走进了病房,重新合上了门。
    那一地细碎的灯光被他关在了门外,而我先前的那些惶惶不安也在顷刻间被隔绝在外面的世界里。
    黑暗里,我怔怔地望着他,而他步伐沉稳地走到了病床旁边。
    一步,两步,三步,三步半……他停在了我身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跳莫名地快了半拍。
    而他就这样俯下身来,于一室寂静里,以指尖触到了我的下巴。
    他微微用力,我的头也就朝着他微微扬起,顿时望进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眸里。
    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在这样坦荡且毫无保留的注视下,我总是有些惊慌,有些想逃。
    他叹口气,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祝嘉。”
    我只能下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
    而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这样朦胧的黑夜里,我隐隐觉得空气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流动,就好像我那明明简单明朗的未来在这一瞬间忽然变得不可预知起来。
    他抬起另一只手,以指尖慢慢地拂去我面颊上的热泪。
    那触觉像是有蝴蝶落在我的脸上,稍纵即逝,不留踪影。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的我会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更多的热泪。
    我很想抱住他。
    很想紧紧抓住他。
    很想叫他不要走。
    在我人生的前十一个年头里,我拥有了一切;尔后的十年里,我痛失所有。
    那一天起,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想要永远不因为失去什么而悲痛万分,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得到。
    我猜我之所以迷恋陈寒如斯,也是因为我得不到他。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我很放心,也敢于追求。
    可是陆瑾言不一样。
    他在短短的时间里走进我的人生,给予我源源不断的勇气和力量,甚至陪伴我渡过了我最迷茫的时光,比如演讲前的一个月,比如烫伤后的这一夜。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能忽然间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帮我擦眼泪。
    半晌,我慢慢地吐出一口气,“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晒进来的阳光给弄醒的。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陆瑾言坐在墙角的单人沙发里熟睡着,睡姿极其别扭,长腿委屈地缩在那里,眉头也微微皱着,显然很不舒服。
    我出神地望着他,看见阳光下有些细小的尘埃在他的面庞之上飘飘荡荡,透明而美丽。
    我想,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闯入我的生命里呢?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窗外又是一个艳阳天。
    我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听到沙发上传来响动,于是朝他看去。
    他已经醒了。
    “腿还疼么?”他站起身来望着我。
    “还好,没有昨晚疼了。”
    其实我猜应该是疼到麻木,就没什么太大感受了。
    他点头,走到床边倒了杯水给我,看着我小口小口地喝掉,然后又替我把杯子放回床头柜。
    “我去给你买早餐,你——”他顿了顿,忽然没了下文。
    我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约五分钟之后,有护士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是不是你要上厕所?”
    还不等我答话,她就雷厉风行地走到我身旁,准备伸手扶我。
    “我没——”话未说完,我忽然间反应过来了刚才陆瑾言没有说出口的话,于是点点头,“麻烦你了。”
    他想问我是否想要上厕所,但是又怕我会不好意思,所以直接麻烦护士小姐帮忙了。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可是心里某个角落传来些许细微的响动。
    潮湿而柔软。
    在护士小姐的帮忙下,我慢慢地撑着这双裹了厚重纱布的腿,从厕所凯旋。
    说实话,坐着不动倒是不怎么痛,但是一旦走动起来,呵呵呵,那可不是一个痛字就能概括的。
    而走动其实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从你在茅坑上站定,到缓缓蹲下去的那个瞬间,小腿用力、肌肉扩张……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五彩缤纷到了一种可与日月朝霞媲美的地步。
    生平第一次,我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本次小便的过程简直有如生孩子一般惨烈。
    可怕的是这么痛了一场之后,我还没能生出个孩子凸(艹皿艹) 。
    护士小姐一边把我重新扶上床,一边好奇地问我:“刚才那个先生是你什么人啊?长得可帅了呢!”
    我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了一句:“我……小叔叔?”
    “你是他侄女?”护士小姐很诧异,“他看起来好年轻呀,像是你哥哥。”
    “诶?”
    其实我也在斟酌该用什么称呼比较合适,毕竟要说我俩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话,孤男寡女整整一夜都共处一室,似乎也不大好。
    然而还没等我琢磨出来,就听见陆瑾言推门而入的声音,心里顿时一紧,硬着头皮抬起头看他。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给你买了粥和汤包。”
    我猜他大概没听见我和护士的对话,于是咧嘴一笑,“谢谢。”
    他也对我微微一笑,“不用谢,大侄女。”
    “……”我脚下一软,差点没又滚下床去。
    偏偏护士小姐走之前,还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你们叔侄俩关系真好,你这个当叔叔的居然在这儿照顾了她一夜。”
    我赶紧低头玩手指,听见陆瑾言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护士小姐又恭维了几句,终于把门关了。
    我迅速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抬头笑眯眯地望着他,“这么快就买好早餐啦?一起吃一起吃!”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递了双筷子给我,在我接过来的同时,不紧不慢地说:“给自己的侄女买早餐,当然要抓紧时间了。”
    “……”我咬了一口他夹给我的灌汤包,却因为这句话差点没呛住。
    陆瑾言一边伸手拍我的背,一边“温柔”地数落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吃个汤包也能呛住,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离不开你小叔叔?”
    本来没呛住的我,在听到这一句以后,也憋得面红耳赤,彻底陷入了被呛住的痛苦之中。
    后来我终于主动承认错误,“我不该说你是我小叔叔的,你看起来没那么老。”
    陆瑾言眉梢微挑,“只是看起来?”
    “……好吧你本来就不老,年轻死了!男人三十壮如虎嘛!”O(≧v≦)o
    “……”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我瞬间呸了一声,我在说个什么鬼东西?
    他终于被我逗笑了,一边微微扬起嘴角,一边把热气腾腾的粥端给我,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烫。”
    我心下一动,被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给震住了。
    捧着粥,我抬头看他,透过清粥散发出来的氤氲雾气,他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
    于是我又一次想起了昨晚的那一瞬间。
    当我问他:“陆瑾言,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时,他只是定定地望着我,没有回答。
    半晌,就在我被他的沉默弄得呼吸都快停止之际,他终于开口了。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对一个人好,需要理由吗?
    我翻来覆去想着这句话,却最终也没有找到答案。
    难道不需要吗?
    我在医院待了五天,陆瑾言白天上班,中午和晚上会来给我送饭。前三天我的腿伤还比较严重时,他甚至没有回过家,夜里都在沙发上睡的。
    有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想要倒水喝,结果还没够着床头柜上的水壶,他就已经来到床边,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微光,替我倒了杯水。
    接过水杯时,我碰到了他的指尖,双手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察觉到,只是在我喝完以后,低声问了句:“还要吗?”
    我摇摇头,小声说:“你还没睡吗?”
    “刚好醒了。”
    之后我才明白他所谓的刚好醒了是什么意思。
    我躺下身去,看着他重新回到那个小沙发上。为了不吵醒我,他难得换一个姿势,可是在我睁眼看他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不时地侧一侧身,或者揉揉脖子。
    他不是“刚好醒了”,而是根本就难以入睡。
    我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很复杂,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入院的第四天,我坚持要他回家睡觉,甚至理直气壮地找了个十分扛得住的理由:“你在这儿待着,我半夜都不好意思爬起来上厕所!”
    面对他沉默的表情,我还坚决地补充了一句:“没错,我就是那种在跟人共处一室的情况下,就绝对拉不出屎来的人!”
    陆瑾言也不强求,拿了车钥匙和吃剩下的饭盒就往外走,半个字都没留下。
    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什么嘛,我还不是为了他能休息好?居然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这么生气了。
    我靠在病床上,打了个电话给思媛,一开口就是那种窦娥哭冤的口气:“思媛啊,我跟你说!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心比海底针还可怕的男人,真是心有戚戚焉。我告诉你啊,今后找男朋友,可以娘炮,也可以软蛋,但是万万不能小心眼……”
    正在我巴拉巴拉说个没完的时候,门开了。
    我就跟被人按下静音键一般,顿时哑了。
    陆瑾言站在门口,跟我大眼对小眼,面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心里那个惊悚,手一松,手机顺势滑落在床上,只能慢慢地裂开嘴,对他说了一句:“……Hi,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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