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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藏人(李达)-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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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大瞎子过来帮我背了背包,安慰着说,幸好我这时候来,春秋两季进山是最舒服的。要是换个时候,能把我半条小命折腾掉。大夏天进山,山里闷热潮湿,走几步路,身上就像洗过一样。内衣湿答答、黏糊糊,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身上,还不敢脱下外衣晾汗,不然山里的毒蚊子能抽干你的血。
    大冷天更痛苦,浑身出了一层汗,衣服里潮湿闷热,外面冷得要命。这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保证让你终生难忘。
    他给我诉起苦来,大山里的乡亲苦啊!特别是夏天,北大荒草甸子多,水泡子多,毒虫、蚊子、小咬、瞎蠓、草耙子,清晨傍晚要忙着用烟熏小咬,晚上要防蚊子,中午到处是瞎蠓,一巴掌拍过去,能拍死五六只!大夏天在草甸子打草,全身上下都落满了蚊子,连衣服颜色都看不出来。头上还得戴着蚊帐一样的帽子。瞎蠓那玩意儿就是牛虻,那东西狠,被叮一口,血珠马上渗出来,能肿得像馒头那么高!
    小咬比蚊子小,专门叮人的鼻孔、眼皮,还爱往人耳朵里钻。还有草耙子。这玩意儿个头不大,咬人贼狠,落到人身上,就狠命朝肉里钻。这东西钻到肉里,用手一拽,身子就断在肉里了,要动手术才能挖出来。这玩意儿要是钻到肉里,只能用打火机烫,把它活活烫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停下来,再次检查了一遍绑腿,还让赵大瞎子再给我喷一次防虫剂,惹得他哈哈大笑。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声说:“这打猎也太受罪啦!连只鸟都看不到!”
    赵大瞎子说:“咳,急什么?!这才哪到哪,现在咱们才算刚到大山的脚脖子,得翻过前面那座山,才算进了大山,得爬上去才有好东西打!”
    我说:“操,那得走多远才能到?!”
    赵大瞎子说:“早着呢,起码还得走个三四天才能到那儿!咱们今天去半沟子,那里有个对子房,关东姥爷留了人等咱们。”
    我累得腰都要断了,问他:“还有多远能到半沟子?”
    赵大瞎子说:“不远了,天黑前准能到!这地方晚上不安全,有野猪!”
    我吓了一跳,不敢喊累,在山里紧赶慢赶,脚丫子都磨破了一层皮,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半沟子。
    半山坡上有个对子房。说是房子,其实只是在半山坡上简单支起来的窝棚,还特别小,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条件虽然简陋,但是在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个睡觉的地方就不错了,你还想要啥?
    深山老林里,常有猎人搭建的对子房。这里是猎人的大本营。对子房房门不上锁,用一根木棍别上,任何过路人都可以随时推开门,进入吃住。屋子里挂着风干肉、米、面、酒,过路人可以随便吃,但是不能动屋里的皮草和草药。
    过路人吃饱喝足后,在临走时,也会将身上的食物留下一些,给其他人用。这对子房,分明就是大山里的诺亚方舟!
    对子房外,蹲着一个干巴老头,等我们走近了,他站起来,使劲朝我们招手,呵呵笑着。
    赵大瞎子顿住了:“操,咋是这老家伙?!”
    我问:“你认识他?”
    他在地下啐了一口:“他叫老绝户,打绝户猎的,关东姥爷咋找了这样一个人?!”
    老绝户见我们来,很高兴,老远迎出来,接过我们的行李。赵大瞎子却不给他行李,横着身擦过去了。
    东家和白朗还好,跟老人打了个招呼,放下行李。老人端出一个水盆,给我们洗脸洗手,让我们坐下休息。
    赵大瞎子有气,他粗声粗气说着,地方不够住,他得再搭个棚子,去外面砍几棵树去!
    东家挥挥手,让他去了。过了一会儿,东家也跟老人打了个招呼,说带着白朗去周边转转去。
    这里就只剩下我和山魈。他扭头看了看我。我讨好地朝他笑笑,他却麻木地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嘿,还真他娘的是个怪胎!
    老子偏不信邪,偏要和他扯话,扯了几句,见他不回话,只好讪讪地走开,去帮老绝户烧火。
    老绝户很高兴,他一面烧火烧水,一面絮絮叨叨跟我说话。
    他告诉了我许多上山的规矩:不能坐树墩子,因为树墩是山神爷的座位;不能伐沟子里的大树,那是母树,要繁殖其他小树;不能说不吉利的话,特别是一些敏感字眼;遇到缠着红布条的老树要跪拜,那是树仙;打猎时,坟头上的猎物不要打,繁殖期的母猎物也不能打,不然就出不了山。
    他说话漏风,我也听不大懂,不一会儿就哈欠连连,他才停下嘴,让我去对子房里拿块腊肉。对子房里,挂着好多狼皮,看起来鼓鼓囊囊的。我按了按,那墙上的狼皮竟然有好几层。这可奇怪了,狼皮又不值钱,他打那么多狼干吗?
    四下里看看,桌上有一瓶酒,瓶子造型很古怪,里面泡着一株小胳膊粗的人参,人参下还盘着一条花蛇,蛇头上昂,像是还活着。
    早听说猎人喜欢把人参泡在酒中,这样不仅可以长久保存人参,酒也成了参酒,常喝能延年益寿。也有人将蛇泡在酒中,可以治疗风湿病。这人参和蛇一起泡在酒中,还真没听说过。拿起酒瓶子晃了一下,那蛇头竟然摇晃了一下,身子微微转了过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瓶子放下,这老绝户真是够变态,竟然放进去一条活蛇!
    我不敢多待,从梁上取下几块腊肉,给他拿了回去,他见我回来,又给我絮絮叨叨讲起老辈们打猎的苦。
    他说:“唉!这打猎可是门苦活。百家饭养手艺人,累断腿的猎人,干不了的渔夫。猎人上山打猎,不能骑马,狼会把马给吃了。不管多远的路,都只能靠两条腿,啥危险都能撞上。冬天冷啊,白毛风一吹,能冷到零下四十摄氏度。窝头冻得像铁一样硬,只能用钢锯锯开,在嘴里慢慢化开,才能咽进去。皮帽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戴好,不然漏进去一丝风,回来一看,耳朵早被冻成了冰坨子,拿手一扒拉,啪一下就掉啦!
    “夏天又太热,三十多摄氏度的高温,还得穿着厚衣服。没办法,山里蚊子多,还带毒。随便叮你一口,身上马上鼓起来瓶盖那么大的疙瘩,再用手挠几下,能肿到碗口大。有人被蚊子叮了几下,没注意,结果半路上发病,人还没抬出山,就口吐白沫死啦!
    “唉,那时候,咱们的枪也不行,土枪,后坐力大,干巴巴放一枪,脸被枪托子打得肿老高,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现在吧,啥都有了,有汽油、帐子、白酒、好枪,可是娃娃们又死活不愿意进山了。你说,你说,唉,狩猎这一行,到今天是不是彻底完蛋啦!”
    老人说起话来,一口一个叹息,摇着头,看起来像个老夫子,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忍不住问他:“您说按照山里的规矩,是不是不能把猎物打绝?”
    老人说:“嗯。山神姥爷不让打完,打男不打女,打老不打小,一窝动物,也不能打绝,得留一对公母做种。”
    我好奇地问他:“那为啥赵大瞎子说你打绝户猎?”
    老人说:“我不是都打绝户猎。我只打狼的绝户!”
    我不解:“那是为啥?”
    老人猛地一怔,手上一使劲,啪一下把手里的一截树枝掰断了,树枝深深扎进他的肉里,他浑然不觉,恶狠狠地说:“狼这邪乎东西,都该死!死绝!”
    他的样子有些狰狞,我也有点害怕,忙找了个借口,去找赵大瞎子。
    赵大瞎子说是去砍树,其实就坐在下面一个坡地上闷头抽烟,看我过去,也递给我一支烟,还有些气哼哼的。
    我跟着坐下,说:“操,跟个老头也至于生气?”
    赵大瞎子一脸愤慨:“你不懂!”
    他气哼哼地给我解释,猎人的规矩是打猎不能打绝。要是陷阱里逮住了一大家子猎物,要先放走一对公母做种。但是老绝户偏不,他打狼从不留后,不管多小的,统统剥了皮一锅煮。他打狼,扒开狼窟,掏出狼崽子,当场就摔死,弄得山上的母狼整宿整宿嚎,可没少祸害村子!
    
    第19章 进山第一夜(9)
    
    我也有些好奇,问他为啥这样干。
    赵大瞎子说,搞不懂,这老头做事情很古怪,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大山上,靠打猎为生,柴米油盐都靠打来的皮子换。他不仅下绝户套,还爱挖狼的绝户窟。挖绝户窟,就是守在狼窟旁,先打死两头大狼,然后往狼窟里烧火,用浓烟把狼崽子给熏出来,然后当场在地下摔死。
    “狼这东西邪门,一般人都不敢打绝它,它们会报复,你没听白朗说?敢打绝户狼的,多是与狼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猎人,而且无儿无女,反正都是绝户了,还怕什么?!干他娘的?!老绝户打绝户狼,甚至能在三九天里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饿上两天一宿,就为了把一大窝狼杀绝了,你说他变态不变态?!”
    我有些好奇,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那么怪?”
    赵大瞎子想了想,说:“这个还真他娘的不知道!估计是关外跑出来的盲流吧!反正从俺第一次来这儿,他就在这里了。谁知道呢,说不定跟关东姥爷一起来的呢!”
    我有点吃惊:“这样说,他不也一百岁啦?!”
    赵大瞎子不以为然:“哼,一百岁,俺看他能活一千岁,活成老王八犊子!”这是在骂人了。我看着赵大瞎子义愤填膺的样子,也有点好笑,硬拽着他回去了。
    白朗打了点野味,有三只野鸡、一只野兔,老绝户把一挂熏得黑黑的腊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又弄了一大桶自己酿造的苞米酒,我们几个围着篝火,痛痛快快吃了顿野味。
    吃完饭,赵大瞎子招呼着小山子,伐倒了几棵白桦树,把去掉枝叶的树干并排铺在地上,搭了个白桦木地铺,又用斧子在大树干上下砍出一道大约二米长的直缝,沿着缝揭下来整块的树皮。树皮有半公分左右厚,软乎乎的,还防潮,铺在了地铺上,上面再垫上一层厚厚的乌拉草,这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带着树木清香味的软床。白桦木床旁,又点了几堆篝火,篝火里结结实实压了几根大木头,火一晚上都不灭,既暖和,又安全。
    在这莽莽的大山里,吃着绝对正宗的野味,躺在白桦树皮做成的床铺上,闻着周围新鲜的丛林味道,感受着冷冽的空气,这种刺激的沉静的感觉,相信我一辈子也忘不掉。
    我枕着双手,看着墨绿色的天空,感受着原始森林独特的气息,揶揄赵大瞎子:“不对呀,瞎子,你不是说这些野味是绝户套套的吗?你应该饿着肚子不吃才对!我看你怎么吃了不少?”
    赵大瞎子也很兴奋,说:“俺这次主要吃的野猪肉,绝户套套不到野猪!操他娘的,这大山里的野猪肉有劲道!酒也好!”
    他和我并排躺下,嘴里嚼了根甘草,兴致勃勃跟我吹起了大牛。
    “有一年,俺在山上放鹰,你猜俺遇到了啥?”
    “啥?”我在那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发呆。
    “天鹅!”
    我撇撇嘴,顺口说:“就你这癞蛤蟆,还能遇到天鹅?”
    赵大瞎子梗起脖子,一下坐直了身子,说:“咋?!告诉你,俺真见到了一整群天鹅!”
    他絮絮叨叨跟我讲起来:“你别看这天鹅在水里游来游去,那话怎么说呢,像个大家闺秀!其实吧,这家伙一离开水,就变成了傻娘们儿!这天鹅要飞上天,那可就难为死了。它要在地上助跑好一会儿,两只翅膀扑腾扑腾拍打着地面,好半天才能飞起来。
    “打天鹅其实很简单,你瞅准它飞的方向,提前在草棵子里藏着,等天鹅刚飞到梁头那么高,你站起来,瞄准了。这时候天鹅正在起飞,它不能很快变速,又不能变方向,瞄准了一枪下去,它就歪着脖子掉下来了。”
    我说:“你小子不会真吃天鹅肉了吧?”
    赵大瞎子嘿嘿笑着,说:“那哪能呢!咱不像老毛子,看什么天鹅舞,可不能丧了良心啊!要是真吃了天鹅,那可不真成了癞蛤蟆啦!”
    我看着美滋滋的赵大瞎子,问他:“瞎子,你为什么驯鹰?”
    他说:“为啥?俺们祖上传下来的驯鹰,可不能在俺手上断了根!等俺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娃,他也得学。不学?那他可少不了一顿好打!”
    我哈哈大笑,问他:“咱们这也算进了大兴安岭了,不知道前面有啥好玩的?”
    赵大瞎子却拿起了架子,眯着眼说:“大兴安岭好玩不?那敢情!”乘着酒兴,给我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他说,大兴安岭,差不多算是中国最后一块原始森林了。
    这片原始森林有多大?
    俺听他们说,差不多有一个浙江省那么大。
    那家伙,冷!
    大兴安岭一年有八个月是冬季,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是常事。有一年,冷到零下五十多摄氏度,好多松树都冻死啦!那疙瘩,九月就开始下大雪,十月就能大雪封山。大雪天,山上到处都是大烟泡,人陷进雪窝子里,能陷进去几米深,喊都喊不出来声音,没一会儿就憋死了。这天气,外面零下三十多摄氏度,屋里烧着大坑,暖烘烘的,门一关,附着的水汽立刻结冰,得用脚使劲踹才能踹开。
    冬天要吃水,就去河边刨几块冰,用麻袋装回来,用火化开吃。
    那么冷的天,谁敢上山?只有营地鬼子才敢进山挣命。他们进去干啥?
    伐木!你还别说,大冷天的,倒是好伐木。天冷,木头脆,用大锯一伐就伐倒了,卸掉枝叶,使劲往下一推,顺着雪地就滚到山脚下了。
    也是因为天冷,老林子里的树长得慢,像铁块那么硬,敲起来梆梆响。
    樟子松、落叶松、白桦,长了好几百年,有的老树有一间屋子那么粗。鄂伦春一个猎人去打猎,发现了一棵被虫子蛀空的大树。那树有多粗?那哥们钻进树洞里,用斧子修理了一下,让驯鹿驮着东西,全家几口人搬进树洞里住了一冬天!”
    我惊道:“我操,那树得有多大?!”
    赵大瞎子说:“哼,大啦!不过那里只能住一冬天,开了春就不行了。黑瞎子睡醒了,爱钻树洞,它钻进去,就把人给吃啦!”
    我问:“听说人遇到黑瞎子装死就没事,它不吃死人肉?”
    赵大瞎子说:“这是放屁!俺就看过黑瞎子吃死人,它吃之前,还得先用屁股朝死人身上坐一下,肠子都给压出来啦!”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赵大瞎子接着说:“老林子里,啥玩意儿没有?木耳、榛蘑、猴头、榛子、松籽。还有浆果,黑加仑、越桔、稠李子、山丁子,有人赶着大车,在山上可劲采,采上几大车都采不完。
    “大兴安岭不光有山,还有水,有一座山,就有一条沟,甘河、额木尔河、多布库尔河……到处是水,鱼多!哈,那些个大鱼,哲罗鱼、细鳞鱼,多大的都有!”
    我听得眼都直了,问他:“有野兽没?”
    赵大瞎子说:“咋没有?!犴大犴,飞龙,沙半斤(即沙斑鸡),狗熊,东北虎,狼,野猪群,狍子!其实吧,俺们大山里的东西,还是顶数狍子肉最好吃,还有就是飞龙,肉嫩!狍子肉土腥味不重,肉还细。野猪肉、黑瞎子、还有狼肉土腥味太重,没法吃!特别是狼,要吊在水井里,拔一夜,才能把臊气拔出来!”
    我问他:“那老林子里啥最危险,老虎吗?”
    他说:“哪能呢!老林子里危险多了,毒蛇、野蜂、毒蚊子,还有山魈!”
    他说到山魈时,有些不自在,眼神往四面梭了一下,看看东家他们在另外一边的篝火旁小声说话,声音赶紧低了下来。
    我来了精神:“你说的山魈是山鬼吗?那玩意儿还真有?”
    赵大瞎子给我做了个“嘘”的手势,警惕地看看左右,说:“我的亲爷爷,你他娘的千万小声点,让东家听到,非打死咱们!”
    我小声问他:“操,咋了?”
    赵大瞎子说:“慢慢儿你就知道了,这会儿他们不在,咱们小点声说。”
    他说:“俺跟你说,这大山里真有山魈!俺小的时候,屯子里二蛋上山挖猪草,就被山魈逮走啦!屯子里的壮劳力点了火把寻摸了一晚上,才在一个山洞里寻着。那孩子都给吓傻了,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掰开他的嘴一看,里面尽是蚯蚓、螺蛳,那孩子还说山魈给他吃的是鸡腿。后来回家后,足足发了半个月高烧!”
    我惊道:“看来山魈对小孩还挺不错嘛,我还以为它吃人呢!”
    赵大瞎子咧了咧嘴,说:“咋不吃?!俺们在山上打猎时,就见过小孩被挂在树上,鼻子、嘴巴都被泥给封住了,这就是山魈捉的人食!”
    我大叫道:“操,还真吃人?!”
    赵大瞎子一把捂住我的嘴,说道:“我的亲爷,你他娘小声点,别被那个祸害给听见!”
    
    第20章 进山第一夜(10)
    
    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赵大瞎子压低声音说:“这次跟咱们一起出来的那个人,俺们私下里就叫他山魈。”
    我好奇问:“山魈?为啥这样叫他?”
    赵大瞎子低声说:“操,他是被狼养大的,你说不是山魈是啥?”
    我大吃一惊:“你说的当真?他是狼养大的?!”
    赵大瞎子压低了声音跟我说,来之前他专门打听了一下,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他家也是东北山区的,大山深处,野物多,狼最多。那时候,刚解放,政府敲锣打鼓,号召大家战天斗地,上山掏狼崽子灭狼群,下山炸山挖水库。谁也没曾想,就在壮劳力上山后,一伙狼瞅准时间从山上窜下来,袭击了村子。等那些劳力接到信儿赶回来时,狼群已经咬死了十几个人,还把几个小孩叼进了山里。事情闹大了,当地驻军派了一个团,上山彻底消灭了狼群,又拉网巡山,最后只找到几个狼窝,窝里散落了不少人骨头。
    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想七八年后,猎人在山上打围,围住了一群野狼。那狼群里竟有个孩子,也跟在大狼身后,龇牙咧嘴,对人又扑又咬。后来猎人们费了牛劲,才将他给按住,发现竟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时候这孩子浑身都长出了黑毛,吃生肉,也不会说人话,只会呜呜地叫,看起来活脱脱就是只小狼崽子。
    那次狼患之后,好多失去孩子的人家纷纷搬离了这个伤心地,失去了音讯,这个孩子是谁家丢的,也已经无处寻访。猎人们将孩子带下山,锁在屋子里,烧开滚水,硬把他一身狼毛刮干净了,让他重新做回个人。这孩子后来虽然也学会了说话、写字,但还是脱不了野性,成天往山上跑,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东家看见,带去了狩猎场。
    我听赵大瞎子说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有点不相信,说:“你就扯谎吧,我看人家比你白净,你小子黑乎乎的,倒像只大山魈!”
    赵大瞎子急了,说:“千真万确,这个是东家亲自说的!”
    我撇撇嘴:“扯淡!这样的机密事情,东家会告诉你?”
    赵大瞎子急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说:“那还不是因为我撞见……”他犹豫着,又不说了。
    我故意激他:“操,你小子就可劲忽悠吧!你丫莫非被母山魈堵在过窝里,才那么肯定!”
    赵大瞎子脖子梗着,脸涨得通红,气哼哼坐下,说:“撞见什么你不用管,反正你知道这是真事就好了!”
    我见他这样,心想赵大瞎子八成撞见了什么事情,是东家不让对外说。
    看来这事情八成是真的,不然依他的脾气,我这样一激他,早将他祖坟里的那点事都刨出来了。
    我换个话题问赵大瞎子:“东家这次怎么把他带来了?”
    赵大瞎子眼神闪烁:“那谁知道,指不定大兴安岭也有山魈呗!”
    我说:“扯淡!”一边狠狠吸着烟,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大山中充满松木香的清新空气,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闪烁的星星。
    突然,树林中闪过一点亮光。
    我一骨碌爬起来:“有人!”
    赵大瞎子也看过去:“有人?谁?!”
    我给他指着,树林中闪过一点光,接着又熄灭了,然后又出现了,绿莹莹的光点在树林中游动着,像是有几只萤火虫,在黑暗中游移着。
    我说:“是不是萤火虫?”
    赵大瞎子朝我咧了咧嘴,说:“屁萤火虫,张三来啦。”
    “张三?”我一愣。
    赵大瞎子给我解释,解放前,猎人管狼叫张三。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又没啥避孕措施,好多人稀里糊涂生下孩子,养不起,就趁黑丢在山上,都让狼吃了。狼吃活的婴孩吃惯了,连死婴都不吃。
    “张三不吃死孩子肉,都他奶奶的是活人惯的!”赵大瞎子忿忿然。
    我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坐起来:“狼?!我操,咱们身边竟然有狼?!”
    他安慰我:“没事,大兴安岭啥都少了,就狼多!狼是大山里的虱,咋能没狼?”
    我还是有些紧张:“这些狼晚上会不会过来……吃人?”
    赵大瞎子咧嘴笑了起来,说:“放心吧,它们不会过来,怕火!俺们从前在山里放鹰,在大山里头,那狼群围着火堆嚎叫一晚上,都不敢过来!再说了,今天晚上俺们几个会守夜,你就放心大胆地睡觉吧!”
    看着周围绿莹莹的狼眼,我还是有些紧张,往篝火里又丢了几块大木头。
    四处看看,白朗正在跟东家坐在篝火旁小声说话,见我看他,给我咧嘴一笑。我也渐渐安心了,重新躺下,听着木头在火中噼里啪啦的声响,晚归的鸟儿焦躁地叫着,草丛中虫子稀稀疏疏地吟唱,远处偶尔“啪嗒”掉下来一根树枝,更显得大山宁静深幽。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后半夜,温度降下来,越睡越冷,身子缩成了一团,迷迷瞪瞪的,就听到旁边一阵呼啸,像刮了一阵风,还有动物哀嚎,白桦木床板咯吱咯吱地响。
    我翻了个身,想起来看看,却被人捂住了嘴,冷冷地说:“别动!”
    我吓了一跳,睡意全无,挣扎着掰那人的手,却发现捂住我嘴的竟是那个叫山魈的年轻人。我第一个念头是,坏了,这小子知道我得知他的身份,要杀我灭口。不过也不对呀,这事赵大瞎子他们都知道,也不算啥秘密,有啥好灭口的?
    我边掰他的手,边给他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声张。他慢慢松开手,压低声音说:“别说话,周围都是狼。”
    赶紧爬起来,四下里一看,床铺上空荡荡的,赵大瞎子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还有几堆火没熄,火焰明显小了许多,几根大木头噼噼啪啪地烧着,偶尔迸出来几颗火星。
    “山魈刚才说的啥?狼?”往远处看看,林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白雾弥漫,黑暗中到处一盏盏绿莹莹的小灯,忽明忽暗的,四处游走。山风吹过,身上有点冷,我打了个喷嚏,把身子裹紧了,脑袋还有点懵懵懂懂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到了萤火虫森林,怎么到处都是萤火虫?
    想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不是萤火虫,都是狼眼,怎么会有那么多狼?!
    我小声问山魈:“咋来了那么多狼?”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
    我心急如焚,又问他:“东家他们呢?”
    他还是说:“不知道。”
    我简直要发狂了,这家伙一问三不知,他娘的要他有什么用?!东家他们到底去哪了?老子这里连一杆枪也没有,待会儿狼群要是攻进来怎么办?
    看看旁边有根烧火棍,我想捡过来自卫,山魈却阻止了我,冷静地说:“别动。周围有几十头狼,你一动,露出破绽,它们就全扑过来了。”
    我一听这里潜伏了那么多狼,冷汗都下来了,两条腿止不住发抖,说话声音都发颤:“这……这可……咋办?”
    看着黑黝黝的树林子,一棵棵合抱粗的大树,想着树底下也许都趴着一匹匹穷凶极恶的狼,身子抖成了筛子,差点从白桦木铺上摔下来。
    山魈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忧伤地说:“别怕……狼其实也很可怜……”
    我猛然想起赵大瞎子跟我讲过,山魈当年的村庄遭了狼患,他家人被狼吃了,他是被狼养大的。这样说,他会不会和狼有种特殊关系,比如说能与狼沟通什么的?
    我试探着问他:“这狼群咋会突然来这儿?”
    山魈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它们也不知道。”
    我说:“它们?”
    山魈说:“就是狼。”
    我心中一阵狂喜,这小子果然能和狼沟通,让他跟狼大爷们好好说说,只要它们愿意撤军,回头我给它们多烧香贡猪头都行!
    我赶紧问:“那它们过来干啥?”
    山魈说:“是头狼让它们过来的。”
    “头狼?”我一愣,狼这东西喜欢成群结队作战,据说许多大狼群中都会有头狼。头狼不仅带着狼群搏杀熊、虎,争夺地盘,甚至还能运用简单的战术,指挥狼群军团作战,非常厉害。难道说,我们这次不幸撞到了枪口上,竟然遇到了头狼带领的大狼群?
    我着急地问:“它们会不会吃咱们?”
    山魈说:“应该不会。这群狼有点奇怪,它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好奇地问:“东西,什么东西?”
    山魈摇摇头:“不知道。”
    听山魈这样一说,我渐渐放心了,想着这群狼也许就是过路的,或者是丢了什么东西,有山魈这样的狼亲戚在,我还怕什么?当时高兴得直想哼小曲,恨不得躺下来再睡一觉,又不敢,想和山魈聊聊闲天吧,又怕自己管不住这张嘴,万一不小心扯到他的离奇身世,惹恼了他,别把我丢到外面喂狼。才这样想着,森林里突然传来几声狼嚎,声音短促有力,震得树叶都哗哗直响,吓得我一下子清醒了。
    
    第21章 进山第一夜(11)
    
    我赶紧问山魈:“怎么个情况?”
    山魈神色严肃地说:“是头狼,它在命令狼群进攻……”
    我站不住了,想着铺上放着我的背包,那里面有弓弩,还能挡几下,刚要去拿却被山魈劝住了。
    他说:“别动,就这么跟它们耗着。你不动,它们会怀疑有诈,就不敢上来了。”
    想想也是。姥爷曾说过,狼性最多疑。山里人家,常用白灰在外墙上画几个圆圈,它们就不敢靠近,怕这些白圈是圈套,会套住它们。我们越装得无所谓,越能让狼群起疑,反而不敢攻过来。
    可是我们却低估了头狼的智商,见我们两个一动不动,它又嚎叫了一声。声音刚停,就看见树林里游过来两盏绿莹莹的灯,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匹不大不小的狼,好像腿脚还有毛病,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这里走过来。
    “操,还是头瘸腿狼!”我不由觉得好笑,这头狼真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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