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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圈养了全天庭-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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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海鲜粥,”秦陆慢腾腾支开了架在床上的小桌子,开始将午餐一道道向上摆,“还有虾饺、山药糕、梅花糕。。。。。。还有街东边的那条小巷里第一锅出炉的新鲜烧饼。”
恰恰好,都是楚辞昨天临睡前与他打电话时想要吃的。
对于已经吃了几星期剧组盒饭的楚辞来说,这简直是致命的诱惑了。
然而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秦陆含着笑意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尾音微微上扬了些:“所以我还是毁了哥人生的罪魁祸首,嗯?”
楚辞立刻没骨气地讨好:“那救世主?”
秦救世主对这个称呼无比满意,于是跑去洗了手,颠颠地跑回来一勺勺喂给楚辞吃。他眼里充斥着的都是将眼前即将吞吃入腹的大兔子喂得再肥美一点的喜悦,时不时还伸出手,悄悄在楚辞的肚子上摸了一把,看看他如今有没有长肉。
楚辞把他作乱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抽出来,继续张嘴求投喂。等了半天,热腾腾的粥没等到,秦陆却先探过头来,响亮地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
“干什么?”
“早安吻,”秦陆笑眯眯,明晃晃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顺带将之前两周的每天三十个亲亲都一次性补齐了。”
“。。。。。。我这几天还有戏份。”
你是打算让我顶着被秃噜破了皮的嘴唇去片场吗?
秦陆蹙了下眉头,似乎很是苦恼地道:“那交换?”
“。。。。。。”
不知道为什么,楚辞突然生出了些不大好的预感。
“一百个亲亲,在咱们房间房顶上和墙壁上都挂上大镜子,”一肚子坏水的狐狸引诱他,“怎么样?”
楚辞瞬间警惕:“要镜子干什么?”
“就用来照啊!”秦陆回答地理所当然,“不然用来干什么?它难道不是只有这一个功能?”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纯洁无瑕,楚辞一瞬间几乎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想的太多了。他迟疑片刻,秦陆立刻就攀附了上来,软软地抱着他的手臂来回撒娇:“好不好?哥,就装上去试一试。。。。。。”
面对这样的绝杀技能,楚辞几乎是立刻便彻底溃不成军。他微微抿紧了嘴唇,到底是点了点头,“就试一次。”
“那是当然。”秦陆唇角的笑意又深了点,往他嘴中塞了个精巧的虾饺。
只是装上去之后。。。。。。
就不会再给你拆下来的机会了。
一想到能看到这人因着害羞而从耳根处一点点烧起来最后浑身通红的模样,他简直开始迫不及待起来,从骨子里到每一处皮肤都酥麻一片,恨不能直接把这人整个放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含化了。
秦陆满脑子转着这种念头,表面上却做得仍然冠冕堂皇,一勺勺给楚辞喂着粥,只是悄无声息地,就将一条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
啊,这一天一定要快点到来啊。
哥就是我的精力魔药啊!( ω )
………………………
明景坐在边上等候自己拍摄时,旁边饰演班明同事的男配角凑过了头来,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昨天来探班的那位,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还不等明景回应,他啧啧了两声,由衷地感叹:“真是好大的架势啊。。。。。。从餐车到大厨,居然还有这种高级餐厅提供的日料,那价钱我之前在门口看了眼,都不敢进去的!可如今剧组里却可以每人一份,这手笔,这气魄!一看便是有钱人!”
何止架势。明景左右扫了一圈,看到秦陆眼巴巴站在摄像头后盯着楚辞,只觉得眼睛都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干脆闭上眼,装作自己不曾看到这一幕。
偏偏身边的人一点也不安生,在娱乐圈中混的时间也短,没怎么学会看人眼色,仍然将脑袋凑了过来喋喋不休:“你见过那个来探班的吗?有没有什么消息,说出来和哥分享一下?”
明景猛地一下子张开了眼。
他的眼睛里如今带着美瞳,也呈现出浅淡的琥珀色,可是瞳孔深处仍然能看出原先的纯黑色泽。这样看着人时,丝毫不能令人觉得温暖,反而像是被什么嘶嘶吐舌的冷血动物盯上了,战栗感几乎是从骨头里呼啸着泛起来的。
与他搭话的男演员心中一惊,在看过了这个眼神后,才将眼前的人与楚辞彻底地区分开了来。
楚辞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和,无论是对助理还是对一同搭戏的演员都是笑眯眯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让他不寒而栗的眼神?
他讪讪道:“小景你——”
“我哪儿知道那是谁?”明景也没有心思跟这样一个在他面前自称“哥”的龙套多做交谈,只冷冷地回答道。瞧见那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顿了顿,随即从眼底泛起一抹恶意来。
“你真想知道他的身份?”
男演员连连点头。
这是自然的,若是个大老板,他还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刷一刷好感度说不准便给对方留下了个好印象,之后也能多条人脉,多条路。
在娱乐圈里,人脉和资源几乎是决定艺人生存的一大半因素了。
没有资源,哪里来的曝光机会?没有曝光机会,哪里来的粉丝?没有粉丝,哪里来的名气?没有名气,又哪里会有什么广告代言?没有任何商业价值,又哪里来的好资源?
这就像是一条死循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陷在这循环里,拼命地想着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
“你听我说,”明景的声音压得低了点,像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一样小心翼翼,在男演员将耳朵凑过来后,他附在对方耳朵旁,像条毒蛇般吐出了自己的舌头,悄声道,“那人其实,是LC的老板,是楚哥的金主。楚哥就是靠着他,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缓慢地勾起了唇角,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饱含恶意的微笑。
“知道他靠的是什么吗?”
“——就是他那张脸啊。”
眼前这人是个大嘴巴,有许多话,明景并不能直接说;可是借一借别人的刀,还是轻而易举的。
那几句话中蕴含的意味让男演员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片场内的楚辞——那人正在和导演商量些什么,抱着剧本一脸认真地苦恼着,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一眼将他从人群之中分辨出来。旁边来探班的男人搭着他的脖子,等徐繁说完了,就把头凑过去和楚辞悄悄地咬耳朵。
两个人的神态极为亲密,一点也觉不出什么异常来。
男演员摇摇头,对明景的说法表示了质疑:“这一看就是兄弟。”
明景不服:“可是他们现在就在咬耳朵。”
男演员迷之自信,豪气万丈:“这就是纯纯的兄弟情谊啊。朋友一生一世走,共饮一杯酒,趴耳边说两句话算什么?”
明景:。。。。。。
不好意思,你瞎吗?那两人都快长一块了你看不见吗?
还是你的兄弟情浓烈的如此让人不忍直视?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平息了下心内情绪,指着那对秀恩爱的狗夫夫问:“你管这种勾肩搭背叫兄弟?”
哇哦,那我真是不懂你们直男的友谊。
“就是这样才不可能嘛!”男演员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振振有词,“你看他们俩那关系,如果真是金主,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一点都不避嫌?”
他又扭头看了看,便看见楚辞笑着轻轻拍了下秦陆的头,那亲昵的模样看的他心中愈发笃定,用刚直不弯的直男逻辑一口给这两人的关系下了定论:“这分明就是纯兄弟,妥妥的!”
明景:。。。。。。
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相信了吗?
心如死灰。JPG。
………………………
电影中的男主角班明在这间医院里已经工作了四年。他带着一丝不苟的金丝框眼镜,额前的碎发都被中规中矩用发胶梳理了上去,暴露出一整张精致而不近人情的脸。
诊室里的小护士哎了一声,突然间踮起脚朝外头看了看,叫道:“班医生,下雨了!”
随即她又皱起了眉,娇俏地抱怨:“可是我没带伞,这可要怎么办?”
低着头的人明明听见了,却仍然坐在桌子前一动也不动。小护士原本还抱着些让他送自己回家的少女情怀,可见他丝毫不搭话,便气呼呼走到桌子前,去看他在做什么。
班明微微抿着薄唇,一只纤长的手抵着尖尖的下颚,连一丝余光也没有从纸上分开过。他专心致志研究着最新的病例,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一枝黑色的签字笔,在上头写下一个个如他这个人一样清瘦的字迹。
小护士不乐意了,却也不敢打扰他,只得闷闷不乐站在一旁。随即她鼻子一痒,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阿——阿嚏!”
这下,班明终于抬起眼来看她了。小护士刚以为他要开口关心,就听这个注孤生版班医生冷冰冰问:“你上呼吸道卡他了?”
小护士木呆呆:“。。。。。。啊?”
班明的眉头一下子蹙的更紧:“你教科书都白学了?”
小护士:“。。。。。。啊?”
“统编第8版内科学教科书第13页。”班医生推了推眼镜,隐隐现出了些不耐烦的神色,“你该回去重新深造一下了。”
小护士方才的那点少女情怀彻底被他打击没了,立刻恹恹地选择了战略性撤退,转回去翻自己的教科书。她哗啦啦翻到了第13页,最终在中间的一段话中,找到了这个解释。
上呼吸道卡他,通常为病毒感染引起,症状主要表现为鼻塞、喷嚏、咳嗽、喉干等。
俗称,普通感冒。
小护士:。。。。。。
她和善地微笑着将书本上的这一页撕了下来,随即悄悄吐槽了一句,“这个注孤生。”
班。注孤生仍然坐在办公室内。外头的雨帘越来越急了,而他今天下午只接待了五位病人。
就在临近下班时,第六位病人终于缓缓敲响了门,在这样一个沉郁而阴闷的雨天如约而至。
那是一位由村民带来的老妇人。
据目击证人说,她能看到鬼。
班明对这样奇特的现象很感兴趣,放下了手中的笔,被遮挡在金丝眼镜之后的一双眼睛专注地看向了老妇人。
“她可不对劲了,”村民满肚子都是苦水,“有时候突然之间便会猛地站起来,然后又神神叨叨地非说那边有什么人走过来了,有时候我小闺女分明在床上睡觉,她却在隔壁掏出一堆玩具,说是在哄我闺女在她那里玩!”
“大夫,你说这病,能治好吧?”
班明问:“有没有吃什么能导致幻觉的东西?”
老妇人摇头。
村民也摇头:“俺们都是乡下人,平常吃的菜啊米啊都是自己种的,没事儿就到田里掐一把,从来没见像她这样的!”
班医生的兴致立刻被高高地提了起来,他的手抓起笔,写了几行字,随即道:“按你所说,因为心理因素造成精神疾病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建议先做一个全身检查。”
听到全身检查四个字,老妇人突然间凝滞住了身形,随后颤巍巍抬起眼睛来:“俺。。。。。。俺没钱,这检查,能不能就算了?”
“哪儿能算了?”陪她一同前来的村民不同意,连连摇头,“你这病一天不好,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能放心?”
老妇人拽着他的袖子,小声恳求:“你们就把我锁那屋里——”
“那怎么成?”村民反对的更激烈了,“那俺们成啥人了?”
他又苦口婆心地劝:“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没个老伴儿,底下又没个儿女,现在手里攒的那点儿钱还不拿出来给自己看病,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你要是担心养老,村里一人给你出点钱,总不至于不管你!”
老妇人死死地拽着他,连声道:“不——不做检查,不做检查!”
她眼里惊恐的情绪不像作假,连同身体也一起僵硬了起来。班明饶有兴趣观察了半晌,这才淡淡道:“从一开始进来,你就很紧张。你在害怕什么?”
老妇人突然间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缓缓抬起手,把自己一张刻满了岁月年轮的脸埋进了苍老的手掌里。
村民像是也想通了什么,瞬间叹了口气。
“你。。。。。。你这是还记着呢?”
他扭过头来,对班明解释道:“她之前有个闺女,长到二十岁,然后出了车祸。那超重的卡车一下子整个辗轧了上去,人送医院来,抢救也来不及了,就没啦。”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老妇人突然间开始抽泣起来。抽泣声一声比一声更响亮,班明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别扭地将桌上的纸巾盒向她那边推了推。
“你。。。。。。擦擦。”
村民连声道谢,随即看着拒不配合的老妇人,到底只能叹口气,任命地让班明开了点药,把人带了回去。
班明目送着这第六位病人走出房门,不知为何,他察觉到了一点违和感。
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
再次见到这位病人是在三天后,在他回家的路上。他看着老妇人一人在街的那边反复打转,随即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突然间抬腿生生跨越了绿化带,向着马路中心踉踉跄跄走过来。
此刻的城市里灯火通明,正值下班高峰。连绵不断的车流在街道上来回驶过,班明瞧见老妇人仍往路中间走的动作,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丢掉了手中的公文包。他浅灰色的风衣飘扬在身后,干脆利落跳过了护栏,随即大步冲向路中央那个人影。
由于他们二人的动作,街道上的车已经乱成了一团糟。有司机一脚踩下了急刹车,将脑袋从窗户中探了出来,破口大骂:“你TM眼瞎啊?还是不要命了?”
“路上都是车看不见啊!”
“红灯!居然还走到这儿来!真想找死啊?!”
尖锐的鸣笛声里,班明却管不了许多。他伸出手臂牢牢地阻挡着所有车辆的靠近,随即一把将老妇人拉过来,牢牢护在身前,护在了车流的另一面。他成了车与人之间唯一的屏障。
老妇人不明所以,还在身边拼命挣扎着,班明强行锁住了她的胳膊,冷声道:“别乱动!”
老妇人立刻不动了,还有些微微发颤,像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
察觉到自己语气过重,班医生噎了下,随即冷冰冰地安慰她:“你要是乱动的话,要是被这些车撞到,那可就严重了。”
他一谈起专业知识来,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掉书袋:“像你那样横穿马路,不仅可能导致脑震荡,还可能会造成颅骨骨折和胸部创伤,要是直接撞到了胸口,更是会造成腹部脏器创伤,瘫痪也是有可能的——知道全身瘫痪吗?脖子以下可就全部不能动了。”
使尽了浑身解数来安慰人的班明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他所说的话已经渐渐偏离了安慰的原意,朝着恐吓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
可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声音里,老妇人却渐渐恢复了平静,也不再挣扎了,只哑着声音问他:“你,你是那个班医生,对不?”
“。。。。。。对。”
班明护着她,小心翼翼地通过了这条路。他始终一手松松地环着身边人,另一只手直直地伸向前方,做出阻拦的手势,司机们也看到了他护着的老人,谁也没有再鸣笛催促,都停留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等待。
等到了街道的另一边,车流才重新开始了动作,汇入了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里。
班明松了一口气,对老妇人说:“安全了。”
老妇人欣喜地吸了口气,随即问:“欸,班医生,那个。。。。。。那个芳芳玩具店在哪里啊?”
班明转过去的头猛地一顿,随即慢慢地、咔咔地转回来看她。
“你要去?”
“对,”老妇人捏着自己绣着花的零钱布包,笑的慈祥极了,“要去给周周那小闺女买个印着小裙子的文具盒,我问了一圈儿,就这家有。”
班明:“。。。。。。”
他木然道:“在对面。”
老妇人瞬间卡了卡。
班明:“。。。。。。所以说,你刚才为什么要过来?”
老妇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算了,”班医生冷冷道,“过来,站这边。”
瞧见老妇人茫然望过来的眼神,他又别扭地加了一句:“这一回,我们要走人行横道。”
“欸!”
买完那个文具盒时已经是在半小时后,老妇人提着小袋子,欣喜地向班医生发出了来自己家里做客的邀请。
“俺们村也不偏,很快就可以到的,班医生来不来?”
班明看见了她含着期待的眼神。
——这是注孤生的班医生,头一次接到来自异性的邀请。
——哪怕这是个牙都快掉光、头发也快白完的异性。
他干咳了声,将双手插进了风衣口袋里,“来。”
还、还有点克制不住的小兴奋!ヾ(o)ヾ
作者有话要说: 秦陆:不知道我拿镜子是来干什么的?
楚辞:(懵)不是说拿来照的?
秦陆:的确是拿来照。
楚辞:对嘛——
秦陆:可是重点在什么时候照。?(? ???ω??? ?)?
第69章 又起不出来了
老人的家比想象之中的还要远; 班医生于一大早整装待发,却在三小时后才到了村门口。老妇人早早地就等在了村门口,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了,忙欢喜地颤巍巍迎了上去:“班医生!这儿!”
她的家境还算得上不错; 虽然是平房; 可看上去是新盖没几年的; 家里也都干净整洁。班明在桌子旁坐了下来,瞧见老人要起身为他倒茶,又忙将人拦住了。
“我自己来。”他说。
茶壶放在厨房里,他随意扫了一眼; 发现桌上还有不少早上吃剩的剩菜,蘑菇炒肉、清炒豆角、还有一小碟酱豆; 都是简单而又朴素的菜色。
老妇人不知为何,有点坐立不安,还是跟进了厨房来,嘴里絮絮道:“这哪是你们这种客人该来的地方?快快快; 还是放那儿俺来吧。”
班明不擅与人争执,只得仍旧将茶壶交给了她,被她推出了厨房门去。他站在低低的房檐下,听着两边房屋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炒菜声、锅铲碰撞声、交谈声,这些声音逐渐汇聚在一处; 成了乡村中独有的一曲交响曲。
就在这时,厨房中猛地传来了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什么声音?”班明头皮猛地一麻,忙扭过头向厨房里看去; 这才发现老妇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地上碎成了几片的杯子。她愣了愣神,随即慢慢蹲下身去,却没有去捡碎片,反而朝着一旁空荡荡的空气小心翼翼摸了两下,随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看的班明一头雾水,想到老妇人的病情,方才明白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冷声问:“你又出现幻觉了?”
老妇人蹲在地上僵了半天,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半晌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哎。”
“药没有吃?”
“吃了。”
班医生的眉头蹙了起来,他将老妇人从地上拉起来,郑重其事道:“幻觉并不是一件小事,很有可能是脑部的问题。作为医生,我还是建议你先在医院进行一个全身检查。”
“全身检查。。。。。。”
老妇人微微地苦笑起来,半天后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若无其事道:“班医生,你想喝什么样的茶?”
她对医院表现的抗拒实在太过明显,班明无论怎样说服也说服不动,只好紧蹙着眉头将这事先搁置到了一边。他喝了两杯茶,随即突然间看到了院子里一只红冠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扇着翅膀,呼啦啦从一道缝隙里蹿出了大门。
“。。。。。。”
他回头,发现眼睁睁看着公鸡越狱的老妇人对这件事没有一点点反应,只是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大门。
“李奶奶?李奶奶?”班明唤了她两声。
老妇人这才反应过来,忙问:“医生,你是不是要吃点饼干?”
“。。。。。。”班明无语地指着门外,“公鸡跑了。”
老妇人和他对视了半晌,突然间伸手一拍大腿:“真跑了?”
“。。。。。。不然呢?”
“不是幻觉?”
班明这才知道她方才在愣些什么,想到这人已经连现实和幻觉都区分不开了,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干脆把老太太按坐在了椅子上,认命道:“我去。”
老妇人不安地搓着手,看起来神情很是过不去,认真道:“你把它逮回来,俺、俺就把它炖了给你吃。”
班明的头一瞬间更疼了。
这是他在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抓鸡。那鸡像是生出了灵窍,左一扑腾右一扑扇,扭动着身躯一次次从他手里逃脱出去,灵活的不得了。不仅如此,它还会拿着翅膀拼命大叫着往他脸上扇灰,闹得一大块地方都是灰尘漫天,活似是拆迁队现场。
更糟糕的是,它凄惨的叫声还引来了几只村里养的狗,狗们似乎是将英俊潇洒的班医生当成了下流的抓鸡贼,冲上来又是狂吠又是咬他衣角,班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一群长着毛的动物彻底围攻了。
大公鸡扬起脖子,趾高气昂叫了两声,率先扇动着翅膀扑向了敌军。
兄弟们上,搞他!
于是狗们气势汹汹跟着一同扑了上来,场面一时间十分惨烈,鸡毛并狗毛一色,灰尘与沙石乱飞。
真。鸡飞狗跳。GIF。
等到村民听到声响将班医生从鸡毛堆中解救出去时,他永远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大背头早已经被锋利的爪子挠的乱七八糟,不染纤尘的白衬衫上也沾了无数飞扬的鸡毛,拖着被蹂躏过后的沉重脚步,他捧起了被村民竖起翅膀的公鸡,并冲这个罪魁祸首露出了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
“不用急,”他的眼镜上闪过了一道寒光,“回去就吃你。”
公鸡瞬间抖得更厉害了。
这一天的中午,他们真的吃上了小鸡炖蘑菇。老妇人出去买酱油,班明照看着锅,一时间又看见了旁边被盘子罩着的剩菜,他想了想,担心这些剩菜放到晚上便会彻底变质,干脆便将分量不多的蘑菇炖肉也一起倒了进去。
用过了午饭,他帮着老妇人洗了碗,又喂了剩下的鸡,接着打扫了一遍屋子。瞧着他不熟练的动作,老妇人在一旁呵呵笑:“你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班明抿了抿薄唇,手上扫地的动作更加用力了些。明明他向来是有洁癖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待在这个地方,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像是一颗心都嗅着这淳朴的乡土味安歇了下来,妥帖地住在了这里。
晚上出村的车不好找,他便干脆歇在了堂屋里,乡间的房子房梁相通,老妇人躺在隔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聊着聊着,便不可避免地聊到了父母。
那一瞬间,班明身体猛地僵硬了下。他犹豫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已经有三四年没见过父母了。”
“你这个娃。。。。。。”老妇人叹了一声,“为啥?”
“因为——”
“因为,我恨他们。”
他出生在一个高等教育的家庭。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是高级的科研分子,他们奋斗在科研的第一线,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甚至比不上花在研究室里的时间的一个零头。
几乎是从幼年时起,班明便习惯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跨越两道街区去上学,习惯了独自躺在床上静静地数着羊哄自己睡觉,保姆只会按时来做一日三餐,除此之外,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个家中的一丝人气。
他活生生将自己养成了机器人。
可仅仅是这样,是不会有恨意的。所有的恨意发生在几年后,他的父母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便是他的弟弟,班亮。
班亮的出生像是给他的父母注入了一剂强心剂,让他们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孩子——他们猛地从工作的时间中抽离了出来,全心全意地照顾这个生下来身体便偏弱的新生儿,而已经十岁的班明孤零零站在一边看着,看着自己所没有享受过的一切如今都灌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一瞬间便明白了些什么。
父亲。母亲。班亮。
他们才是一家人。
而他只是一个人。
成年之后,他选择拉黑了父母,不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自此搬离了他们所在的那座城市;唯一能和他接触的只有班亮,班亮每次与他打电话时都小心翼翼,四年前班明在自己家的楼下看到了父母,第二天,他连班亮也一同拉黑了。
“我不想恨,”他平静地注视着房檐,一字一顿,“我只是——我只是不能原谅——”
这是他一直小心翼翼埋藏在心底的痛处,可不知为何,躺在这个病人的隔壁房间,闻着这埋藏着阳光气息的被褥,他却控制不住地把这些全都倾倒了出来,像是把回忆倒进了涓涓流淌的河流。
为什么?
兴许,是因为对方也是父母,也是儿女——所以,总是期望着从对方处得到理解吧。
听完了故事的老妇人沉默了半晌,突然间开口道:“我有一个女儿。”
“她小时候聪明又漂亮,学习成绩在县里一直是顶尖的好,老师们个个都夸奖她,说她将来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可是那时家里穷,我那口子死的也早,我一个人供着她上学。。。。。。。难。”
班明不说话,只静静地聆听着。
老妇人的眼睛突然间有些湿润,她颤了颤嘴唇,继续往下讲:“有一天她回了家,突然间和我说,她想要一个文具盒——是那种上面印着漂亮的花的,所有娃都有的那种文具盒。”
“可那个时候真的太难了,我每天干活,拿不出多少闲钱,所以,我拿棍子打了她,告诉她买不起。”
“一年后,她就退学了。小小年纪就开始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因为实在太小,只能缩在后厨给人家洗盘子,她每月都给我寄钱,寄很多很多钱,我都舍不得花,都好好地给她存着。可是她也没时间回家啦,就在那一天,她突然说,我回家陪着你,好不好?”
“我说好。”
“然后就在回来的路上,她人就没啦。”
班明听到了老人声音中细细颤抖着的、压抑不住的哭音。
“我后来才知道,我家娃没有人家娃穿的新衣裳,也没有人家娃手里头拿着的那些稀奇玩意儿,人家都笑话她——她也没啥别的想要的,憋了那么多天,就和我说,她想要一个最便宜的文具盒。”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更像是在问当年那个自己。
“我那时候,为什么没有给她买一个那样的文具盒呢?”
“那样印着花的、和别的娃都一样的文具盒——明明、明明就是努力攒一攒就能攒出来的钱啊。。。。。。”
班明听到了悠长的叹息声。
这种苍老的叹息声里包含着的,不仅仅是对阴阳两隔的痛苦,更多的是还来不及去补全便已经逝去的遗憾。
“所以,娃啊。。。。。。”她说。
“在还不迟的时候,回去看看吧。”
“你的父母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父母,他们也是头一回当,他们没经验,他们会做错。”
“但是,你也要给他们弥补的机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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