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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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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狄秋说话,肚子先替他咕噜叫唤了。洁洁笑笑,转身打开了冰箱,翻出个沙其玛扔给狄秋。狄秋拆了那冷冰冰的沙其玛就咬,吃进嘴里品了品,那味道说不出的奇怪,有些像腌菜,他在包装上没找到生产日期和保质期,遂问洁洁:“什么时候过期啊?”
  “没发霉就还能吃啊,这种东西只是标最佳食用日期,放心,人没这么脆弱。”洁洁说,弹了弹烟灰,一看狄秋,道,“叫外卖吧,你要吃点什么?”她放下了说明书,从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挖出个手机,又点又戳,“老妈米线,肯德基,韩式炸鸡,还是烧烤啊?”
  狄秋捏着那剩下的大半个沙其玛,没敢吃了,说:“大病省事,小病小痛最折磨人。”
  “垃圾桶在厕所里。”洁洁说,头还低着,脸还对着手机屏幕,喃声道,“台湾牛肉面好了。”
  她又说:“厕所在后面。”
  她指着面前的那堵墙壁。
  狄秋找去了厕所,厕所里倒很整洁,有灯,开了灯比外面亮多了,灯光是淡紫色的。洗脸池上摆着瓶空气清新剂和一排各式口味的漱口水,空气清新剂是柠檬味的,厕所里却充斥着青苹果香精的气味。垃圾桶快铺(满)出来了,都是些避孕药的包装盒,狄秋把沙其玛扔进去,垃圾袋往下陷了陷,他走出去了。
  洁洁看到他就问:“还有两张碟,你买的啊?”
  “他送的。”
  “谁?”
  “安昊啊。”
  “哦,连人家名字都知道了。”洁洁说。
  狄秋说:“啊?见面总要自我介绍的吧?”
  洁洁咬着嘴唇笑,打开了其中一张。外国歌手,男的,发型像猫王,黑白封面,Chet Baker。
  狄秋在折凳上坐下,公寓不大,他稍伸出腿,脚尖已经顶到了厕所的门。厕所边上有间房间,门开着,能看到床和电视机,再边上还能看到扇门,紧闭着。
  洁洁把唱片推进机器,等了歇,萨克斯的声音响起来了。洁洁抱着胳膊在另一张折凳上坐下了。
  她撑着下巴,吃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
  狄秋坐了歇,听了阵,坐不住,起身把地上散落的鞋子一只只挑出来,抱到墙边,凑成一对对,靠墙列好。
  洁洁笑着说:“那顺便帮我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去吧。”
  “全部啊?”
  “随便。”
  狄秋先捡起两件外套,抖了抖,摸摸口袋,摸出一包纸巾,两枚硬币,扔去给洁洁。洁洁说:“洗衣机在阳台上,阳台和那间房间是通的。”
  她说的是那房门紧闭的房间。
  狄秋走过去,推开门,一阵炫目的光伴随着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他避开光芒,打了个喷嚏,径直走去了阳台。屋里没有窗帘,阳台上也没有,那里只有一台洗衣机和一只打开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小山似的堆着长靴短靴,大多是棕色的,不少皮靴上都沾了泥巴,挤挨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硬泥巴。狄秋进进出出走了三趟,洗衣机里再塞不下更多的衣服了,他倒了些洗衣粉,说:“开始洗了啊!”
  洁洁应了声,狄秋回进了那檀香味浓重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张沙发,正对着两面大柜子,一柜子全是书,另一柜子全是碟。狄秋又吸了吸气,这里闻上去像间旧货店。洗衣机洗衣服的声音很轻。洁洁在外头和他说话:“这里是不是蛮好的?很安静。就是楼上老是漏水,你上来的时候没被滴到啊?”
  狄秋没响,沙发边还有几摞书,狄秋随手拿起一本,是本漫画,赤石路代的《溜冰娃娃》,书页泛黄了,都快翻烂了。他看了两页,洁洁进来了,她在碟片柜前一会儿踮起脚找找,一会儿弯下腰看看,她说:“之前音响总汇倒闭,大甩卖,我买了好多。”
  她抽了张碟出来,狄秋没看清,后来洁洁出去换碟,王菲开始唱歌,他听出来了,她拿的是《寓言》。
  歌曲的间歇,洁洁问狄秋:“晚上你去金门路吗?”
  “去啊,你去吗?”
  “除了打麻将,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狄秋微笑,换了第二本《溜冰娃娃》,躺在沙发上看,响亮地说:“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弘扬国粹!”
  洁洁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的漫画?”
  “我光明正大地看啊。”
  洁洁说:“都是租书店倒闭的时候买的,大甩卖。”
  狄秋说:“你真厉害,总能让你淘到便宜货。”
  洁洁说:“什么便宜货,没人要的东西罢了,需求多的东西,怎么会贱价卖?”
  狄秋看了外面一眼,门开着,但外头还是暗暗的,《彼岸花》的前奏终于过去了,有人声了,唱腔鬼魅。洁洁还和他隔着墙壁说话:“你吃香菜吗?牛肉面里我让加了香菜。”
  “我还吃榴莲。”
  洁洁探进来个脑袋,狄秋把漫画放下了,四目相接,两人都沉默,两人都微微地笑着。洁洁又进来找碟。这回她一下就抽出了张唱片,拿去给狄秋看:“你听吗?”
  那是一张粉红色封面的班得瑞。
  洁洁问狄秋道:“你知道这个乐团是虚构的吗?”
  狄秋不置可否,洁洁在他腿边坐下,吃香烟,她的手指一颤,一些烟灰撒在了唱片封面上。狄秋说:“我有一张蓝色的。”
  洁洁很感兴趣:“在家里?”
  “大概吧。”狄秋继续看漫画,说,“我有整套的《灌篮高手》。”
  洁洁拍了下他的裤腿,笑着吐烟。忽而,她眼睛一亮,说:“啊,这个我会唱。”她跟着音乐哼歌,随着节奏摇摆,手指在腿上随兴舞动,仿佛在弹钢琴。狄秋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漫画也看不进去了,眼皮沉重,一耷一闭间,他模糊地看到洁洁的长头发,她的侧脸,弯得很厉害的脊梁,还有她那双大而无神,忽闪忽闪的眼睛。
  他快睡着了。有两把声音在他耳边唱歌,王菲唱得比较快,洁洁唱得比较慢。
  他做梦了。
  他梦到了母亲,他的母亲是狐仙,她住在大山里,她邂逅了一个人类男子,她恋爱了,怀孕了,生下了个孩子,她变得虚弱,她的尾巴冒了出来,她的耳朵钻了出来,她浑身都披上了雪白的绒毛,人类男子离开了她。
  他从苏州来。母亲一直想去苏州。
  母亲在山林中郁郁而终。
  母亲说,孩子就叫“秋”吧。
  秋天是天地间最热烈,最温暖的颜色汇聚的季节。到了秋天,稻穗压弯了稻秆,栗子掉下树,柿子红了,橘子甜了,银杏黄了,小鹿长出了茸角,山雀衔着浆果掠过水面,溯流而上的鱼跃出溪涧,被黑熊逮个正着。漫山遍野都是缤纷的,热闹的,月亮会变得很大,很圆,人们会思念亲人,亲人也会思念你。
  不要怕,孩子,不要怕。
  他梦到他在母亲怀里熟睡,母亲抚摸他的头发,那双手是粗糙的,又是细软的,说不清,母亲还给他抓背,挠脖子,他想躲开,又舍不得。母亲不知道他怕痒,母亲怎么会知道呢?他还没长大,还没和母亲说过一句话,母亲就走了。
  母亲轻轻地呼唤他。
  狄秋,狄秋……
  对,对,对。
  狄秋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一摸眼皮,扯下来张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门缝下倒有光,没有音乐声了。狄秋爬起来 ,开了门,凑在光下一看,纸上一行细秀的楷体字,写的是:给你留了份盐酥鸡在冰箱里,微波炉热一下吃了吧,我上班去啦。
  署名是洁洁。
  “老实帅哥?”
  狄秋听到这一声一个激灵,抬眼看去,和小灰对上了视线。小灰正在炉上煮面,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盯着狄秋,笑得不怀好意,他说:“不是,在洁洁那里,对啊,大概是个老客户,对对,知道了,好。”
  四下不见洁洁,狄秋一阵尴尬,匆匆忙忙从小灰边上过去,开了门就走。
  这一出去,狄秋便被股冷气扑倒在地,他忙环抱住手边摸到的一棵树,抬起头试图往外看,可又一股强风,裹挟着湿冷的阴气呼啸而过,别说睁开眼睛了,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只觉天寒地冻,他仿佛是一下从人间掉进了个冰窖,这冰窖里还有只巨大的电风扇在不停朝他吹风。狄秋用手臂圈住脑袋往右边避开,风又从左边过来,他换个方向,还是逃脱不过,就连地上都好像有阴风匍匐着,贴着他的身子掠夺他的体温,没一歇,狄秋整张脸都被吹僵了,双手十指也几乎失去知觉,而风却更横了,像刀子,一刀又一刀割他的手,狄秋稍一犹豫,手往后缩了缩,那风似是正等着这个时机,使出了最强、最狠的力道,一下把狄秋从树边吹开了。狄秋失声哀嚎,背上一痛,没声了。他感觉自己后背着地摔在了地上,但很快,他又感觉身下一悬,人飞到了空中去,风抓着它,攥在手里,任意揉搓玩弄,一时把他掼到地上,一时把他丢到空中,他的身体已经全不由他控制了,意识也被摔得支离破碎,他想到白玉娇,他也被她的尾巴这么戏弄过,可她的尾巴也保护过他,她的尾巴是温暖的,柔软的,而这风是无情的,剥夺了他所有气力,冻结了呀他的呼吸,封锁了他反抗的能力,他浑身发冷,想哭,可眼泪掉不下来,他早就感知不到自己的眼睛鼻子了,他的神经同他的四肢五感一样,逐渐麻木,他已不想弄清楚这变故的来龙去脉了,他猜他可能是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的什么冰雪地狱里。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任何一扇门是可以通往地狱的,又或许他一直都在地狱里,走在无间道上,永不能超生。
  狄秋大叫了出来:“我受够了!他妈的我有沙眼!!”
  可这话才出口,就被风击得粉碎,那风也在说话,呼呼呼,哗哗哗,比他响,比他凶,它好像还在用着人间的大树,人间的山石猛敲猛打,山洪爆发的声音,巨石滚落的声音,破碎的声音,灾难的声音不绝于耳。
  狄秋又一次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呜咽了声,正等着承受下一波的捶打,可风势忽而弱了,只微微地吹拂着了,虽然还是凉飕飕的,但比之前好了不少,狄秋赶忙是把冻僵的双手送到嘴边哈了哈气。突然之间,一声惨叫响彻云霄。狄秋起了身鸡皮疙瘩,慌忙揉开眼睛,这一看,吓得他吞了口口水,立即是四下找起门来了。
  在那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黑雾弥漫的大地之上,一只头顶尖角,方脸獠牙,半身赤裸的怪物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它一瞪眼,两只眼睛刹那间旋出两个黑色的漩涡,天地间所有光辉都被逃脱不了它们的吸引,他一呼气,鼻孔里喷出滚滚黑烟,空气中火花四溅,坠下的火星烧着了整排树,整片大地。它又一张嘴,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在同时哀鸣,大地冰封,火灭去了,冰天雪地里,这怪物呼哧呼哧哼气,它周身烟雾缭绕,这些烟雾让它的四肢看上去更粗壮,更巨大,但又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虚幻。
  狄秋手脚冰凉,挣扎着爬起来,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人家,哪里有门!狄秋心下担忧,那怪物这时又哀叫了声,狄秋一看,怪物将自己的脑袋猛地向后甩去,似是极痛苦,接着又是一声痛呼,怪物胡乱扭动起了身体。它跺脚,天摇地动,它肩上的云朵被抖落了,露出个瑟瑟发抖的月亮,那怪物又一拧脖子,双手在空中乱挥,把月亮给扫没了影。天和地刹那间成了同一种颜色,周遭寒气更盛,狄秋搓搓胳膊,躲在了棵枯树后头。
  就在这时,一把洪亮的男声高吼道:“快!帮我定住他!插进它的右脚里!”
  狄秋还没找到这说话的人,脚上一痛,原地跳了起来,待他一看,原来是根铁棍不偏不倚砸在他右脚上,他又一打望,不远处,一个长衫盘髻的清瘦老人腰上系着根绳索,将自己同一颗树绑在一起,老人双手紧紧握住根杖子,那杖子一端直捅进一片高耸的黑土丘里。狄秋再一研究,老人埋杖的哪里是什么土丘,那分明是一个脚趾!他仰起头,正是那怪物的脚趾!
  老人转动手腕,咬牙使劲,那怪物苦不堪言,脖子往前一伸,一阵黑烟从它的嘴里涌出,直朝着那老人扑去,狄秋忙要去搭救,可这黑烟竟然滚烫无比,他稍一靠近,衣服和头发都烧了起来,狄秋赶忙在地上打滚,不住地问:”您没事吧??没事吧??“
  只听还是那把洪亮的声音,穿烟破雾,响彻云霄。
  “与疫鬼斗!其乐无穷!”
  老人纵情狂笑,这笑声甚至盖过了疫鬼的咆哮。狄秋身上的小火苗全灭了,浓烟散去,他咳嗽着看那老人,只见他仍屹立在树前,昂首挺胸,无畏无惧,他正将一只葫芦凑在那杖子上浇灌着什么,这浓浆显然使疫鬼更难受了,竟轰然倒下来了,地面像波涛一样起伏,狄秋好不容易站稳了,一咬牙,心一横,捡起了脚边的铁棍,朝着前头那高山一样耸立着的疫鬼的右脚奔去。到了这座五指峰似的山脚下,狄秋高举起铁棍斜扎进去,但这疫鬼的脚不知是什么做的,这铁棍竟被弹开了。狄秋高喊:“老人家!这没用啊!”
  “什么老人家!行不更名,左不改姓,薛一瓢是也!”
  狄秋抓着铁棍还想再说什么,近旁的五脚趾峰突然一抽,把狄秋踢出去好远。这一下比先前那将他扔来甩去的力道弱多了,狄秋揉着肚子,一下就爬了起来。薛一瓢这时和他道:“看来非一等一的神兵利器是奈他不何的!小子,你过来替我握住这根铜杖,我去去就来!”
  狄秋慌忙跑过去,替薛一瓢握住了铜杖,薛一瓢解开了腰上的绳索,绑在了狄秋身上,径自走开,狄秋这才看清,原来不远处另一颗树上还拴着辆马车,那马儿镇定自若,静静地俯身吃草。仿佛天底下没有一丁点事值得它分神劳心的。那树也静静地伫立着,一身绿衣,密密的自头顶披下。
  狄秋转头看那疫鬼,它的左脚脚趾被薛一瓢的铜杖死死定住,那创口正咕咕地往外冒黑血,一歇,这血就在地上汇成了条黑水河,河面污浊,臭不可闻。河水漫到了狄秋的脚边,他竟在里面看到了白骨和血块!狄秋皱起鼻子,两腿发软,薛一瓢这时回来了,手持一柄宝剑,利剑出鞘,如同暗夜明月,寒光凛凛。薛一瓢拍了下狄秋:“小子!按住了!”
  言罢,他飞身向那五脚趾峰而去。
  孰料那宝剑对那疫鬼也是毫无用处,薛一瓢疾呼:“可恨铜杖再无第二根!”
  狄秋问道:“薛……薛前辈……您这铜杖是用什么打造的?”
  薛一瓢道:“神兵天传!再造无法!”
  狄秋闻言,看了看身后那马车,又比划了下‘身上绳索的长度,灵机一动,与薛一瓢道:“前辈!我去去就来!您数十下,十下之后拉我出来!”
  说着,他将铜杖捅入更深,一转身,朝那马车飞奔而去,他身后疫鬼怪叫了声,薛一瓢吼道:”小子!你去哪里?!“
  狄秋跃上马车,掀起帘门便隐了进去。
  此时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弄来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兵利器!
  这么想着,狄秋撞开了扇木门,他停在了一座大殿之上,周遭高梁美柱,一派富丽堂皇,殿上只两人,一人玄服珠冕,一人粗布衣衫,手持一把青铜宝剑,另有口大釜,里头热汤沸腾,那两人齐刷刷看着狄秋,那大釜里忽地飞出来颗人头,直朝着那玄服人而去,玄服人大惊失色,粗布衣衫大步上前,一剑挥下。狄秋捂住眼睛,慌忙退了出去,口中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搞错了搞错了!!”
  他转身冲出了门,再睁开眼睛时,这回他人到了个火烧得正旺剑炉前,熊熊火光映在一个壮实男人的脸上,那男人正和一个挺着孕肚的女人说话,道:“楚王必定要杀我,另一把……”
  说到此处,他瞥见了狄秋,欲言又止,那女人见到陌生人,大叫了声,花容失色,男人神色一敛,朝着狄秋便过来,狄秋一看剑炉边挂着的一柄宝剑,冲过去拿了就跑,那男人大喝一声,已然到了狄秋跟前,狄秋慌了,才要说什么,腰上一紧,他整个人被向后扯去,撞开了门,摔在了地上。狄秋头昏眼花,揉着后脑勺一抬头,和神情古怪的薛一瓢目光相接,狄秋忙将怀中的剑递上给他,道:“用这个试试!”
  薛一瓢并没拿,还要问什么,那疫鬼捶天敲地,黑烟盖顶,这人间已不像人间了!
  狄秋道:“没时间了!”
  他迅速解开了腰上的绳索,抓起自己借来的宝剑冲向那五脚趾峰,一剑捅入。疫鬼惨叫三声,戛然无音了。薛一瓢赶来,碾碎一颗药丸抹在那创口处,狄秋拔出宝剑,黑血泉涌,这五脚趾峰迅速干瘪了下去,逐渐塌陷,先是缩成了宝塔般的大小,接着又不过是一棵大树,后来它化成了一缕烟——这偌大的疫鬼整身都化为了黑烟!黑烟迅速钻进了一个人的一边鼻孔,又一股白烟从另一边鼻孔被喷了出来。
  狄秋这才看清原来这荒郊不止他和薛一瓢两人,那地上还有个人,面色青白,作百姓打扮,躺在具棺木里。这百姓睁开了眼睛。
  薛一瓢大笑:“疫鬼已除!大功告成!”
  狄秋松了口气,一点风过来,吹得他浑身哆嗦,他环顾一番,原来这周围原来是片坟地,起了不少坟堆,那薛一瓢看那百姓醒转,又喂他吃了些葫芦里的汤药,百姓对他感激不尽,非要酬谢他和狄秋,推着他们上了马车,那马车帘子一卷起,狄秋暗暗叫苦,再一看,他人又回到了荒野上,似乎还是那片坟地,但眼下,这坟地更像乱葬岗,恶臭扑鼻,尸横遍野,有人有草席裹身,有人以天地为棺椁,有人面朝大地,手脚腐烂,有人仰天而卧,眼耳口鼻已经滋养了鸟禽。
  一群野狗在这些尸首中徘徊,天上,乌鸦盘旋着,随意地落下,啄食几下又振翅而去,另觅合口味的腐肉。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只不过是些布条,搭拉在残肢僵肉上,看不出个朝代,说不出个年代。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狄秋找不到人家,也不见了马车。他走得累了,便挨着棵树坐下了。几只绿头大苍蝇绕着他嗡嗡飞舞,他没动,他想,也许先前那死而复生的百姓就在这些尸体里,或许,他的子孙后代在这些尸体里。人不轻易地活着,但轻易地就能死去。
  狄秋睡着了。
  他醒时,面前是个小女孩儿,面嘟嘴翘,怨恨地凝视着他。
  这个文写了六万字了吧,还没有什么男男恋爱的苗头,我可以和你们聊聊这个文目前为止都写了些什么玩意儿……但是这样就好没意思,无论你们看到的是我想写的,还是你们想看到的,都希望你们看得开心。周末还是老规矩,就不更新啦。晚安。:)
  ——————————
  狄秋道:“你不去楼道上吐口水了?”
  小女孩儿扑上来就咬他的胳膊,狄秋任她咬,鬼咬他,不痛不痒,只是女孩儿的人模样一下有了鬼面相,红眼青面尖牙齿,看上去十分狰狞。这恐怖的鬼娃娃抱着狄秋的胳膊啃了两口,口水嘀嗒,也放弃了,丢开了他的胳膊,气鼓鼓地叉着腰教训他:“你干吗对我妈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
  狄秋站起来,他已经回到了洁洁家里,身边是一张折凳,他发现这间狭窄,缺少窗户和照明设施的公寓不比那被又黑又大的疫鬼霸占的原野好到哪里去,缺乏人气,都暗,湿气也都重。那潮湿的气味甚至有些呛人了。狄秋在凳子上坐下,搓了搓鼻子。女孩儿缠着他说话,道:“你是不是想我去投胎?你现在这么关照我妈,你以后都会一直这么关照她吗?你会娶她吗?你会一辈子都对她好吗?“
  “你家里几口人,都干什么的啊?你有正经工作吗?你白天一直这么玩失踪,你想过你家人的感受吗?“
  狄秋看了看女孩儿,问她:“做人不好吗?做鬼,你连巧克力都没法吃。”
  女孩儿坐去了另外一张折凳上,趾高气昂地回道:“你做人就这么点志气?”
  狄秋说:“我不是人。”
  女孩儿点头:“哦,对,你也不是鬼。”她扮了个鬼脸,“两边不沾。”
  女孩儿又问狄秋:“你是不是同性恋?”
  狄秋干咳嗽,低下头揉小腿,先前被薛一瓢的铁棍砸中的地方还有些疼,可能瘀青了。女孩儿朗声说:“漫画书里画的,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男人谈恋爱,你是不是啊?你喜欢收拾东西,指甲剪得很干净,头发也不油腻,身上还香香的,在单身女孩儿家里看到安全套还面不改色,你喜欢男的吧?”
  狄秋一哆嗦,抬眼说:“你少看点这种漫画。“他补了句,“你少看点漫画。”
  “别人画出来了,我干吗不能看?”
  狄秋的声音抖着拔高:“你年纪还小!”
  女孩儿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和狄秋争:“我是看上去小!我要是还活着,我该上初中了!”
  “初中生整天琢磨谈恋爱干什么?多读点书,好好上课!物理生物,化学语文哪样都比搞对象有用多了。”狄秋说完,一顿,不去看女孩儿了,支支吾吾接道,“恋爱这种事情要到大了才能想……”
  女孩儿问他:“你够大了,那你能想了吗?”
  “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想的。”
  “比如说?你举个例子。”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要仗着自己比我大就说这种话,我不懂,你就解释给我听啊,我不懂我就不能知道了吗?”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热火朝天,洁洁家的门被人打开了,因为缺乏光线,根本看不清进来的是谁,过了歇,等到抽油烟机的灯亮起来了,狄秋才看到进来的两人——洁洁走在前面,小灰走在后面。只有他们两人。小灰带上了门,直视着狄秋和女孩儿坐着的方向,苏州话夹着普通话,说:“格个小狄啊是对你有点意思啊?”
  洁洁点香烟,指了下音响,说:“你啊要听听看,还可以的。”
  小灰走近了,摸了摸音响上的商标,嗤笑:“野鸡牌子。”
  洁洁咬着香烟把那只蛋卷盒子从冰箱上拿了下来,挖了颗费列罗出来吃,问小灰:“你啊要?”
  小灰不屑:“这种东西有什么吃头。”
  他脱掉了外套,扔在桌上,恰盖住了那播放器,走去上厕所了。他不关门,狄秋把女孩儿叫开了。那女孩儿抓着布娃娃乖乖走到狄秋跟前,瞅瞅洁洁,压着声音和狄秋说:“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妈妈,少吃点糖啊巧克力啊,容易蛀牙的。”她作势捂住半边脸:“牙齿痛很痛苦的,她会更瘦。”
  狄秋点了点头。小灰冲了马桶,从厕所里探出半个身子,和洁洁道:“我去楼上问过了,没有人漏水,你啊要搬个地方啊,这里么,”他皱着眉头指天花板,“买过来的灯都不能用,灯泡一下就破了,次次晚上都是开抽油烟机,你说啊是要有人觉得古怪的?你啊知道都叫你这里什么?”
  洁洁又拆了颗费列罗塞进嘴里,笑着呼了一大口烟。小灰眼珠一弹,恶声道:“鬼屋!!”
  洁洁笑,小灰说:“你么看不到看得到都无所谓,猪狗生意随便做做,啊是出来嫖的就是为了找个洞?说出去你也是有点名气的,都叫你什么啊知道,民治路陈德容。”
  洁洁说:“陈德容听到要气死。”
  小灰笑得直打嗝。狄秋看了看那女孩儿,女孩儿吐吐舌头,说:“他胡说八道,厕所明明也有灯。”
  这时,小灰在厕所水池里洗手,嘀咕道:“上趟倷掼呲一跤,倒拿厕所扎灯掼好啧。”(上次你摔了一跤,倒把厕所的灯给摔好了。)
  狄秋拍了下女孩儿的脑袋,女孩儿拉着他往外去。那小灰又说:”格个小狄屋里相做啥物事葛啊?囊天天登了棋牌室搓麻将?”(那个小狄家里作什么的啊?怎么天天在棋牌室打麻将?)
  洁洁说:“没怎么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情。”
  小灰出来了,在裤子上揩手,站在几扇门中间点了根烟,笑道:“估计上去有点米的。”
  “肯定的歪,不然八千块也不会眼也不眨就掏出来了。”
  “现在还有人出门带这么多现金啊?”小灰在折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手肘撑着膝盖摇晃身子,苏州话夹着普通话讲:”弗会是啥葛黑社会洗钱的吧?”他想起什么了,腔调神秘,“你说他没手机的,怎么可能现在有人没手机?老太婆老头子都是苹果用用。”
  “囊夯?(怎么?)”洁洁的烟快吃完了,她把蛋卷盒子放回原位,开了冰箱,拿出罐可乐。小灰和她伸伸手,她把可乐扔了过去,自己又拿了一罐出来。
  两人喝可乐,吃香烟,抽油烟机的光都只能照到他们的脚。
  狄秋推着女孩儿要出门,女孩儿却不动了,拱拱他,挤眉弄眼地说:“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你,你不想听听啊?”
  狄秋说:“不都说完了么。”
  小灰问:“啊有搞头?”
  洁洁轻笑,抖烟灰,摇了摇头,说:“他看不中我的。”
  “不是家里都来过了吗?”小灰做了几个挺身的动作,笑容轻浮。洁洁亦笑着,道:“来当钟点工的,喏,都是他收拾的。”
  小灰惊奇:“啊?弗会是阳痿吧?”
  女孩儿捂着肚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狄秋拽着她的衣领硬是把她拖到了门边。只听他们身后,小灰问洁洁:“上趟肯德基拿葛吸管呐?啊有嘞嘿?”(上次肯德基拿的吸管呢?还有吗?)
  狄秋看了洁洁一眼,她从煤气灶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两根吸管,拿去给小灰。那不大的桌前,她站着,小灰坐着,小灰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白色粉末。
  狄秋把女孩儿领了出去。女孩儿早就不笑了,但还捂着肚子,好像很痛。出了门,她靠在门上,垂着头,问狄秋:“妈妈会死掉吗?”
  狄秋问她:“你之前一直拿着的布娃娃呢?被你扔了啊?”
  女孩儿从肚子里掏出了那只烂皮皮(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她抱着娃娃,闷声不响。狄秋说:“人都会死的。”他走去楼梯栏杆边,靠着,说:“人不过是能吃能睡,能笑一笑,偶尔开心个几秒钟就觉得自己活着。”
  女孩儿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还低垂着头,脚在地上蹭了蹭:“我只知道人死了就没了,就没有妈妈了,就变成了鬼。”
  狄秋说:“鬼也没什么不好吧,鬼能闻到思念的味道的,比人强,人活着的时候,或许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想自己。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惦记自己,人就会很难过的。”
  女孩儿说:“可是鬼是搞不清楚的,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思念,在思念谁。”她打了个格愣,紧接着就坚定地说,“我知道妈妈在想我,一定是在想我,整栋楼只有她这里有那种味道。”
  狄秋趴下来了,看着她:“我听说闻上去像杏仁,也有人说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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